我高兴地跳起来,说:“好!我老想去宇国看看,可你们一直不同意,太好了,这次终于可以看看了!”

阿岚却没我那么兴奋,她站起来,道:“爹爹,为什么你要带我和阿昭去宇国见那皇帝?”

爹爹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我想宇国皇帝不会那么轻易答应,就算我去也一样……但,若是我的女儿,成为他的妃子,那就不一样了。”

阿岚生气地说:“您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您怎么可以这样?”

爹爹难受地道:“阿岚,你冷静些,可……你要想,这不是为了爹爹,这是为了全族人啊。若能和宇国结亲,我们不但不用受其他游牧民族的骚扰,连其他国家,也轻易不敢动我们,这难道不好吗?牺牲一个人,换来大家的平安幸福……多好啊。”

我虽然开始也吓到了,但听爹爹这么说,还是接受了,我点点头:“这样的话,也的确没办法……”

阿岚却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道:“你当然这么说了!我和你一起去,那个皇帝又不会选你!”

我嗫嚅道:“虽然的确是这样,但阿岚你也不用说得这么明白吧……我会伤心的……”

阿岚不屑道:“伤心什么!难道你想嫁给那个皇帝吗?他已经四十多了哎!就比爹爹年轻一丢丢(一点点)而已!”

阿岚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缝隙出来,我道:“呀,那是年纪挺大了……”

我看了爹爹一眼,道:“那个皇帝,也有和爹爹一样,长长的胡子吗?”

阿岚翻了个白眼,道:“哎,不提了,越提越伤心!早知道,我就先嫁了。”

我道:“阿岚,你别这么想,万一,万一那个皇帝很帅呢?男人四十,一枝花哎。而且,宇国环境那么好,能当上皇妃,应该是锦衣玉食吧,嫁给我们族里哪个男人能有那样的待遇呀,听说宇国皇宫用的,都是上好的丝绸,哎,我们平日得到的,不过是劣质,都那么好看,若是皇宫里的,天啊,我都不敢想象了。”说到后面,我都有点羡慕了。

阿岚一顿,道:“哼,最好是这样。”

阿岚似乎是被说服了,我赶紧道:“那,阿岚,你以后当了皇妃,记得给我送一点什么好看的丝绸呀、首饰呀,这样,我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打扮一下,也就好看啦,人家不是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吗。”

阿岚笑了起来,捏了捏我的脸:“我的好妹妹,我说过,你长得很可爱,什么不好看呀,你想太多啦。”

哎,阿岚安慰我的技术,还是那么那么差。

收拾好行李和包袱后,我们便去往宇国,因为路途有些遥远,所以只有我和阿岚还有爹爹和娘四个人,连下人都没带,只有两个轮流赶车的车夫。爹爹说,反正我们是去求别人的,要那些排场也没用,我深以为然,主要是,我们轿子坐四个人,已经不宽松了,再坐个下人,应该会挤死……

宇国和我们接壤的地方是个小镇,名唤紫柳镇,这个名字让我十分兴奋,可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任何紫色的柳树,又不免很垂头丧气。阿岚知道后,好好地嘲笑了我一番,她其实也没来过宇国,但她看起来,可比我胸有成竹得多,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在她的比较下,我显得就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

唉,真是愁死人。

不过阿岚的优势也没保持太久,我们的马车噔噔噔噔跑过紫柳镇,踏过柳溪,穿过垦山,到达一个叫岩溪镇的地方之后,阿岚因为水土不服,病倒了。

我们不得不停下前行的脚步,找了家客栈,在岩溪镇住下,毕竟一路颠簸了一个月,实在有点吃不消,宇国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

但,我有点感谢阿岚的生病,因为岩溪镇,也实在是太美了。

现在是宇国的夏季,岩溪镇的景致,也是我从未见过的。

青石板的小路弯弯曲曲地蔓延着,渡过的小溪上搭着弯弯的石桥,站在石桥上张望,可见荷花盛放,两岸是低垂的杨柳,若是去了百花园,更是百花争艳,花香袭人的惊人景致。这是和草原是那样不同,若说草原是一个奔放热情的少女,张扬着自己的青春,那岩溪镇就是美丽而内敛的女子,仅仅一个低头,就能让人陶醉万分。

阿岚以后嫁给皇帝,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致吗?

我生平第一次,有点嫉妒阿岚了。

在岩溪镇住下后,阿岚开始病情还好,只是头昏眩晕,后来却居然加重,茶饭不进,时不时呕吐。我只好自告奋勇去找大夫,路上医馆倒是挺多,可惜不知道哪家比较好,只好抓来一个路人询问最好的医馆在哪里,那人道:“最好的医馆?当然庭柯大夫的啦。”

我求他给我指了路,跑着去了那家医馆,果然一路分花拂柳,就见一家医馆坐落在栽满竹子的庭院之后,这里风景真是别致,别说是一家医馆,若说是一家顶好的茶馆,我也会信的。

不过这里可不是很安静,一直有人来人往,可见果然这家医馆十分有名。

我定了定神,往里走去,门口有个女子背对着我,在替一位坐着的老奶奶把脉,我道:“请问……”

“不好意思,庭柯大夫正在替人治病,请找个位子坐下排队,若是有急事请说。”那女子头都不回,显然十分熟练了。

我尴尬地道:“呃,不算急事,我先去坐着。”

她替老奶奶把完脉,起身就走了进去,然后端着一盆水走出来,她走出来的时候,目光和我撞上,接着她竟然手一松,那分子发出哐啷一声,水也全泼了。

咦,她这么惊讶做什么?

我……我怎么了吗?

我有点紧张地看着她,想来宇国规矩多,难道我冒犯了什么?

屋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阿月,怎么了?”

那声音淡淡的,却似乎和这周围的竹子一样,带着挺拔的清香,让人听了便感叹,果然是一方水土一方人,我们草原上的男子,哪里会有这么好听这么醉人的声音。

被叫做阿月的女子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大概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她看着我,一动不动,我被看得发毛,道:“呃……我……我怎么了吗?”

阿月道了句“没事”,算是同时回答我和屋内的男子,接着,她拾起盆子,大步走到我身边。

我被她严肃的模样吓了一跳,尴尬地说:“怎么了?”

她看着我,眼中竟然快要落泪,她道:“许姑娘?”

原来是认错人了!

我道:“呃,我,我不许许,我……我甚至不是宇国人……我叫艾卓宁昭,呃,我的朋友都叫我阿昭。”

“不可能……太象了……”她不可置信似地看着我,听我说“阿昭”的时候,又是一震。

她深吸一口气,拉起我,道:“你和我去看庭柯大夫。”

“啊?”我目瞪口呆,被她拉着进了竹屋,屋内不算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还带着淡淡的药材香。屏风外的病人疑惑地看着我和阿月,而大概是听见我和阿月的脚步声,那位庭柯大夫隔着屏风,道:“阿月?”

阿月没有答话,只拉着我绕过屏风,直接走到了那位庭柯大夫面前。

那位庭柯大夫……哇,真是人如其声,一袭青色长衫,眉目如画,四十来岁的样子,儒雅得让人拜服。我不得不再次说一遍,宇国的男子真是和我们草原男子太不同啦。这位庭柯大夫,真是好看得不得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的时候,心就忽然变得很软很软,就像我第一次听得到糖葫芦那样,觉得好想抱一抱他,或者蹭一蹭他的袖子,好像,我和他,很熟悉,很熟悉一样。

可这明明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啊。

嘤,艾卓宁昭,你是不是把“矜持”这两个字混在糖葫芦里一起吃掉了?

庭柯大夫有些疑惑地将视线转到我的身上,却也如同阿月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

呃,也觉得我像某个人吗?

我尴尬地道:“庭柯大夫,你好,我……我是来替我姐姐找大夫的……”

庭柯大夫却缓缓地站了起来,他……他看起来那么儒雅,结果似乎比阿月还激动,他的眼睛都泛红了。

他……他哭什么呀?!

我道:“庭柯大夫?!”

庭柯大夫缓缓道:“阿昭?”

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叫阿昭?”

庭柯大夫一愣,随即道:“阿昭……你真的是阿昭……”

阿月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如果真是许姑娘,怎么可能年纪这么小,何况十四年前她的确是……”

庭柯大夫似是回神,冲阿月点点头,又看向我:“你说,你叫阿昭?你今年,多少岁了?来自哪里?”

“呃,我全名是艾卓宁昭,只是朋友都叫我阿昭……我今年十四岁了,是拓嗒族的人。”我有些尴尬地解释着我自己的来历。

庭柯大夫听到十四岁的时候,似是十分震惊,但接着他却笑了笑,道:“拓嗒族?看来你就是不肯生在宇国。”

我道:“啊?你在说什么?”

我顿了顿,道:“你们说的那个阿昭,和我很像吗?”

我指着自己的眼睛:“是眼睛像?”手往下一点,“还是鼻子像?”再往下一点“还是嘴巴像?”

阿月笑着摇了摇头:“不,你的确和她长得很像,但……性子和好不像。你比她活泼。”

那庭柯大夫却道:“阿昭以前也是这样的。”

阿月惊讶道:“是吗?”

庭柯怀念地笑了笑:“嗯,她……和阿昭真的太像了,简直就是十四岁的阿昭,或者说,阿昭到进宫前,都是这样的。”

阿月难受地道:“可是后来……哎,不说这个了。”

我听他们的谈话,听得一头雾水。

我只知道我很像一个人,名字也一样,那个人以前性格和我一样,后来却似乎变得很沉默,呃,进宫前……难道,那个人,是什么宫女之类的?

我疑惑地问:“那……请问,那个‘阿昭’,现在在哪里呢?我很想看一看,和我长得那么相像的人是什么样子?”

庭柯大夫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她……十四年前就死了。”

“啊?”我吓了一跳,见庭柯大夫神色十分哀伤,赶紧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

呜,早知道我就不问了!

真是坏事的好奇心。

庭柯大夫却摇摇头,道:“没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当初难以接受,如今十多年转身即逝,现在……也能心平气和地提起来了。”

是吗?

可他看到我的时候,明明差点哭出来呢。

我愣愣地看着他。

庭柯大夫看了我一眼,笑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道:“呃,没什么,不过……既然这样,我可不可以再冒昧地问一下,她……她是做什么的呀?她……她为什么会死呢?呃,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要回答。”

庭柯大夫笑了笑,并不介意似的道:“你是来替你姐姐找大夫的是吗?”

“啊!对!”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姐姐她水土不服得很厉害。”

庭柯道:“嗯,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替这位病人看完病,就和你一起去你姐姐那里。”

我这才发现,还有个可怜的病人,被晾在屏风外很久……呃,真是不好意思……

庭柯大夫很快看好病,跟着我往客栈走去,这里原来离客栈并不远,只是之前我一直乱绕路,反而远了很多。

庭柯大夫和我去了客栈之后,母亲很担心地说:“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还没想好措辞,庭柯大夫就替我道:“不好意思,是在下替其他人看病,所以才耽搁了。”

母亲点点头,让庭柯大夫为姐姐看病,庭柯大夫说姐姐没什么大病,他开了几味药,说服药后很快就能好。

于是,我再次自告奋勇,跟着去抓药。

路上庭柯大夫主动告诉我另一个阿昭,原来她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而且是得病死的,真是太可惜了。

我道:“那庭柯大夫,你医术这么高明,为什么不救她呢?我感觉,你很重视她呀。”

庭柯大夫笑了笑,然而看起来却很怅然:“我想救她,可惜……她不让。”

“啊?”我更不能理解了,为什么有人能活下来却不肯呢?

不过庭柯大夫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我只好道:“庭柯大夫,她是你什么人呀?”

“我的师妹。”

“啊?”我更加更加不能理解了,那个阿昭也是大夫?为什么她不能救治自己呢?

当然,我还是很识相地没有问这个问题。

庭柯大夫笑了笑,问:“你们从拓嗒族来岩溪镇,这么长的路途,来做什么呢?”

“嗯,其实不瞒你说,我的爹爹,是我们拓嗒族的王,只是大狼族来骚扰我们,爹爹希望宇国的皇帝帮忙,但是,宇国的皇帝似乎不喜欢打仗。”我摇了摇头。

庭柯大夫道:“嗯,他原本很爱侵略和杀戮,可是……现在,他一点也不喜欢了。”

“哎?那位皇帝,也曾经喜欢打仗?”我吃惊地问,“那他是为什么改变的呢?”

庭柯大夫笑了笑,道:“你以后会知道的。那么,你们这次来,是来求他帮忙?”

“是呀,爹爹带着我和姐姐,希望我或姐姐中的一个,能被那位皇帝看中,然后嫁给他!这样的话,那位皇帝就会帮我们了,别的人也不敢骚扰我们拓嗒了。不过,你刚刚也看到了,我姐姐那么漂亮,皇上一定会选她。”我笑呵呵地说。

庭柯大夫却停下脚步,说:“嫁给他?”

我说:“是呀,怎么了?”

庭柯大夫看着我,道:“如果我说,你和姐姐去见他,他一定会选你,那么你想去京城,想当妃子吗?”

我疑惑地说:“一定会选我?怎么可能呀,姐姐比我好看那么多……”

“不,他一定会选你。”庭柯大夫叹气,“何况,你比姐姐好看。”

我看着庭柯大夫,十分不解:“难道,你们宇国人的审美,跟我们拓嗒的审美,不同?”

庭柯大夫笑着摇头,道:“你怎么想呢?你愿不愿意去当妃子?如果你不想,你可以求你父母,不要去。你也可以留在我这里,我可以教你医术,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要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庭柯大夫虽然是笑着的,但我听出了他的哀伤和坚定,似乎如果我要做不情愿的事情,他会为此拼上所有,只为了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说:“那位阿昭姐姐,做了很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吗?”

“嗯,她最后几年的人生,都在那样的日子中过去。她……也因此而死。”庭柯大夫闭了闭眼睛,道:“所以,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我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愿不愿意的,如果那个皇帝真的会选我,嫁给他,能让族人平安美满地度过,我觉得未尝不可。何况宇国这么美,我愿意留在这里,当然,我要经常回拓嗒。”

庭柯大夫看着我,静静地道:“你和她真是一模一样。”

我说:“啊?她也是和亲的吗?”

庭柯大夫摇了摇头:“她和你一样,为族人做了很多事情,可惜,最后都失败了。”

我大吃一惊,道:“她也是游牧民族?哎呀,我和她的确是太相像了。”

庭柯大夫道:“嗯,我可以告诉你,你会被皇帝选中,也是因为她。”

我似懂非懂:“这样啊……嗯,那我问你,如果只有姐姐一个人去,他会选姐姐吗?”

“应该不会。”庭柯大夫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吗,这十多年来,皇帝都没有纳妃。”

“是……因为那个阿昭吗?”

“嗯。”

我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我想先去看看,我希望,能帮助族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么说,我很想去看看那个皇帝……”

庭柯大夫并没有阻止我,他笑了笑,道:“嗯,去吧。这大概……也是注定好了的。我一直在岩溪镇,若是哪天你有事,可以托人送信,我一定立马去京城,若是你要离开,来我这里,我随时接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