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注名是慧通住持。

坠儿也看见了,道:“咦,这幅字联开始没有的呀……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吉利呀?”

我一愣,直接推门而出,随手拦住路过的小沙弥,道:“我房间墙上那幅字联是怎么回事?”

那小砂弥也愣了愣,道:“哦,那是慧通住持说,如果哪一天里皇后你又来了法华寺,就将这幅字联送去你房间里挂着。”

我点点头:“是这样啊。谢谢。”

那小沙弥双手合十行了礼就离开了。

坠儿疑惑道:“这字联到底是什么意思?呃,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不是好意思。”

“是好的意思。”我笑着摇了摇头,“生离之苦不知,死别之痛,又不畏,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就太好了。”

坠儿道:“那岂不是无欲无求,无悲无喜?”

我道:“是呀。”

“那有什么好的呢……”坠儿叹气道,“没有痛苦,也就不知道快乐的重要了。”

我道:“我宁愿不知道。”

坠儿愣了愣,看向我,又丧气地低下头:“也对。”

当夜。

龙辰千呼万唤,坠儿终于缓缓出了房间,脸色还是不怎么样:“干吗?”

龙辰道:“你们下午的谈话,我……都听封了。”

坠儿道:“你偷听我们谈话?”

龙辰道:“不是,就……就是想去叫你出来,结果就听到了一点点。”

“什么?”

“那妖……”

“嗯?”

“皇……皇后。”

“嗯。”

“皇后又在给你灌输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了?什么无悲无喜,那样还是人吗?你可别信她。”龙辰愤愤不满地说。

坠儿道:“得了……我知道。只是有时候的确难免会那么想嘛,哎,皇后娘娘真是不容易。”

“她?我看皇上才不容易!”

“切,话不投机,半句多!”坠儿转身就要走。

龙辰拉住她,道:“哎哎哎——那我们不谈这个了。你抬头看看。”

坠儿愣了愣,抬起头,只见满天星斗犹如仙人洒下的绸缎熠熠生辉,星光散乱而灿烂地在寺庙周围的花草上洒下银辉。

坠儿呆呆地道:“真好看……”

龙辰一笑,偷偷拉住她的手,道:“塞外的比这个还好看。说好的,以后一定带你去看。”

坠儿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嗯,说话算话哦。”

“当然算话!”

当夜我本来已经快要睡下,龙辰却在外边一直发出各种声响偷偷地呼唤坠儿,我好笑不已,还是让坠儿出去了。过了很久坠儿也没有回来,我本想和她说说话,但无奈太乏,径自先睡了,第二日早起,更衣后便往大厅里去,跟着众僧人及信徒一同听早课,吃斋饭。

早课上坠儿就跪坐在我旁边,哈欠连连,下了早课后,我问道:“你昨夜很晚才睡?”

坠儿道:“嗯……”

“和龙辰就有那么多话要说吗?”我叹了口气。

坠儿道:“我……我也不知道。的确,就好像有无穷无尽的话可以说,怎么说也觉得说不完,哪怕是反复听过的问题,也不会觉得厌倦。”

她说的这种情况我倒是很能体谅,叹气点了点头,我道:“坠儿,我想我已明白你对龙辰的心意。此事既然不能更改,那就不必更改了。”

坠儿先是愣了半天,而后开心地道:“皇后娘娘,您的意思是……允许我和他……”

我道:“是。但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今后和复仇有关之事,你绝不能再插手。”

坠儿惊道:“可……可是……”

“其实你的性子如此直率单纯,本也不宜做这些事情,吴姨总希望你能完成她的想法,却没想过适合不适合。如今你既然已和龙辰相恋,而他却是钟尘的得力下属,我已不愿阻碍你们,只能想办法成全你们。而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们两个中的一个,离开本属的势力。龙辰不会离开钟尘,但你……”

坠儿道:“我也不想离开你啊,皇后娘娘。何况,吴姨已死,我更不能辜负吴姨。”

坠儿神情恳切,激动之下甚至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我十分为难地看着坠儿,我知道,让她离开这个复仇计划,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师兄已经离开,我放心很多,坠儿若也能离开该多好。可她这样看着我,实在让我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我想了想,道:“那……这样吧。你且附耳来。”

坠儿连忙靠近我,我悄声在坠儿耳边说了几句话,坠儿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好!我愿意!这样太好了。”

我道:“嗯,这样,你既出了力,也可以防止龙辰和你对立,还可以保证你与龙辰的安危。”

坠儿道:“多谢娘娘!”

她脸颊都泛了红色,可见真心高兴。

我摇头笑了笑,转身出了寺庙。

坠儿高兴地跟着我,一路上喃嘀咕咕,等往下走没多久,坠儿惊喜道:“梅花!”

果然,山腰上梅花成片成片地绽放,开得正旺,来时在轿子中,我和坠儿都没看到,如今却见到山涧中有小溪潺潺,似是初初融化,带着寒意婉蜓而下,两岸开着灿烂美丽的梅花,再远处青山耸然,山峦叠嶂,在我和坠儿的角度看去,宛若一幅绵延的画卷缓慢在我们眼前铺展开来。

我喃喃道:“真美。”

坠儿道:“是呀!”

坠儿回头望了一眼:“想不到宫中梅花都凋谢得差不多了,这里梅花,却开得这么好。”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如果我们能在寺里多住一段时日,也许梅花也该一点点凋谢了。”

坠儿道:“还好我们住不了那么久。”

我笑着点点头。

坠儿左看看右看看,忽然靠近我:“皇后娘娘,您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十日之后,就是最后决胜负的日子?”

“嗯。”

“哎,虽然我知道,最后我差不多是置身事外的,但还是很紧张。希望娘娘您能胜利,我知道您一直舍不得杀害皇上的,皇上也舍不得动您,嘿嘿。”坠儿边说,边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我只告诉坠儿,十日之后,我和福王会有所动作,可能要和钟尘彻底一战,却未告诉她,这计划本身,就是在杀害钟尘的基础上展开的。

这些事,我想坠儿现在不必知道,最好……是永远也别知道。

在寺庙中的日子平静无波,仿若一口古井,没有一丝波澜,就连我心里都没什么起伏,虽然决定生死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却一点也不慌张,也没有什么惧怕或者遗憾。

有时候迈出第一步,之后的千万步就都显得很容易了。

我甚至可以让自己,不去怀念和钟尘的以前了,那些曾让我欢乐,让我痛苦的记忆,我居然可以抛之脑后,一点不去想它们了。

只是我时常会想起师兄。想起师兄的木讷,想起师兄的精明,师兄的体贴,还有师兄最后什么也不知道,离开的样子。

兄长如父,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希望阿月姑娘好好照顾他,也别让他太快看出马脚。

我有些怕,怕十日之后,万一我真的死了,那怎么办?不对,应该说,我一定会死,那怎么办?师兄知道了,会不会很难过?

我叫来坠儿,让她替我研磨,提笔写下“师兄,展信安”后,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我有很多话想对师兄说,结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我让几个侍卫抬着小桌子,带着笔墨纸砚去了山腰,清晨土地有些湿润,风软软地拍打在脸上,我觉得很冷,然而望着山腰上的梅花,却又觉得很惬意。对着那一山腰的梅花静静作画,坠儿也坐在我身边,托着下巴,一会儿看看梅花,一会儿看看我的画,嘴里问道:“娘娘,您这是画给庭柯大人的吗?”

我道:“不是,怎么了?”

“咦,刚刚您不是要给庭柯大人写信吗?”坠儿疑惑道。

“可惜不知道该写什么。何况这次写了,以后要是不写,更让人难受。”我笑着摇了摇头。

坠儿道:“嗯?为什么以后不写呢?可以一直写下去呀。”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画梅花,坠儿也不再说话,坐在我身边,安静地看着山腰上的风景,我画得入迷,待画了一半有些头昏脑涨后活动了一下手腕,想让坠儿继续研磨,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双手抱着膝盖睡着了。

外面寒气和湿气都挺重,我怕她这样会着凉,正想伸手推一推将她摇醒,龙辰却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自己的披风轻轻给坠儿披上。

我看向龙辰,他有点尴尬地收回手,又对我比了个噤声手势,我啼笑皆非,点头轻声道:“你带她回去吧。”

“皇后娘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龙辰别别扭扭地说。

“什么?”

“你这画……是给谁的?”龙辰怀疑道:“给皇上的?”

我点点头:“嗯。马上是皇上寿辰,我不知道该送什么,随意画幅画,聊表心意。”

龙辰看起来有一点高兴,道:“只要是你画的,想必皇上都会很喜欢。若皇后你能早这样多好,皇上待你那么好,为何却总要辜负他?如今前尘旧事都过去,我也不会再念念不忘之前的过节,只愿皇后能好好善待皇上,夫妻和睦,才是我宇国之福。”

龙辰竟然一本正经地说了这么多,我道:“你对我有这样的期望,我又何尝对你不是有这样的期望呢。”

“我和皇上?”龙辰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刚以为他聪明了点,结果却这么荒唐……我叹了口气,道:“我是说你和坠儿。坠儿秉性纯良,年幼而无知,但她很执著,如今既然已经认定你,恐怕就不会更改,只愿你好好地待她,千万不要辜负她。”

龙辰坚定地道:“我当然不会辜负她!”

我道:“那如果坠儿和你的皇上,站在了对立面呢?”

“只要皇后不与皇上对立,坠儿就不会与我对立。”龙辰冷冷地道,“我们这些下人的生死之事,全由你们决定,这件事也不例外,只愿皇后娘娘大发慈悲,别让我和坠儿痛苦才好。”

我笑了笑。道:“你带坠儿回去吧。”

龙辰也不再说什么,弯腰抱起坠儿,往寺庙的方向走去,坠儿睡得很熟,无知无觉,嘴里还喃喃着不知什么的梦话。

龙辰与坠儿离开之后,我用手帕捂着嘴微微咳了几声,偷偷展开看,果然见里面丝丝血迹。我面不改色地将手帕收好,唤来一名侍卫替我研磨,继续画起这些开得如此旺盛,却不知何时会颓败的梅花。

山中无日月,只是这样日升日落,恍若无觉地就过了四天。最后一天,坠儿一边依依不舍地收拾行李,一边道:“就要走了,真舍不得。”

“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你带着龙辰来就是了。”

坠儿羞红了脸,道:“我和他来这里做什么。”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忽然有个小沙弥,道:“皇后,有人来找你。”

坠儿停住收衣服的动作,道:“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来?”

我也愣住了,心中第一个蹦出的,竟然是师兄的脸,莫非是师兄知道了?他知道了,然后跑回来找我?甚至跑到法华寺里来了?

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点也不希望,可我的心里却无可避免的想有了这样的期待,这很可耻,我却无法抑制。

小沙弥领着我进了一间房间,我推开门,却见是一个女子的背影,衣着华丽,窈窕纤细。

她微微转头,竟然……是曲魅。

我关上门:“你来这里做什么?”

曲魅冲我神秘莫测地笑了笑,递给我一封信。

我迟疑地接过信,那信倒很有些分量,抽出来摊开一看,一样一样,居然都是钟尘身边侍卫和暗卫的分布还有那些人的弱点。

我愣住,将信折叠起来,看向曲魅:“你这是什么意思?”

曲魅又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是娟秀的字体:

皇后,你不必怀疑我,我这样做,并不是想害皇上,只是我知道,皇上寿辰即将来临,你一定会有所动作,既然如此,我愿助你一臂之力,早些解决你和皇上之间的问题,只要解决了,皇上就不会再为你操心,只会一心一意地来照顾我了。

我冷冷道:“你倒是想得挺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给了我这些东西,你的皇上只怕就要没命了。”

曲魅笑了笑,提笔写了几个字,又递给我:我相信他。

我也不懂此刻我心中是什么情绪,只是看她那一副温婉却又有些可怕的模样,心中十分不快。我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谢谢梅妃你了。只愿这东西,能有一点真的。”

曲魅写道:皇后大可放心,里面每一句,皆为真实。若有一点虚假,我愿天地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我好笑道:“这里可是寺庙,说这种话,佛祖可是听得见的,梅妃都说得如此决绝了,那我怎么能不信呢?就先谢过梅妃了。”

曲魅朝我笑了笑,竟然起身还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才转身出门离开了。

我手中握着那封信,皱了皱眉头。

第二日,回程路上,才下山,我便道:“龙将军,劳烦您让车夫转个方向。”

龙辰疑惑道:“皇后娘娘有什么事吗?”

“送我去福王府邸上。”

龙辰顿时黑了:“皇后娘娘去见福王做什么?”

“我怎么说,也是福王的大嫂,可是这些年,一直没怎么见他,刚刚忽然想起转头隔壁那条街似乎就是福王府邸,既然如此,去看望又有何妨?”我道。

龙辰道:“可是……”

他明显很不情愿带我去,可是眼下没有什么反驳我的理由。

我道:“何况现在天色尚早,去一去也无妨。”

龙辰道:“难怪娘娘那么早就说要回宫,我以为皇后是思念皇上,才急急忙忙要回宫,谁知道是为了这一茬。”

对龙辰的讽刺一笑置之,我道:“转头吧。”

龙辰不满地堆车夫道:“还不掉头?”

那车夫立马掉了个头,龙辰骑着马也掉了个头跟在旁边,没一会儿就到了福王府邸。龙辰想跟着进来,我道:“坠儿陪着我就行了,福王毕竟是皇上的弟弟,如今什么光景,你也不是不知道,让你们这些臣子看了去那荒唐的样子,只怕不好。”

龙辰愤愤地道:“那请皇后娘娘尽快出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