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氏一向直来直去,从未用过如此“委婉”的手段,装病更是头一遭。

没经验不说,她还心虚,刚才太医诊脉的时候,心跳得怦怦的。

妙仪走到万氏身边,装着给她掖被子,实则是耳语几句:“老祖宗只管放心,不管太医说什么,你只咬死了不舒服,谁也没辙。”

太医不是神仙,他检查不出来,可病人就是哎哟哎哟的喊疼,他除了开些温补的方子还能做什么?

万氏听妙仪这么一说,底气大增。

送走了太医,赵氏吩咐小丫鬟照着方子抓药、煎药。

待一切安排妥当,赵氏正准备去寝室“伺候”生病的婆母。

这时,得到消息的王家人纷纷都赶了来。

不能怪他们来得晚,而是万氏回来地太突然,他们根本没有准备。

王鼐依然躲在书房里醉酒,王鼎和王怀瑾各自去了衙门,王怀恩,额,在家赋闲,但消息比较闭塞(不受宠的人,谁愿意给他通风报信?)。

至于王怀瑜和几个孙辈们则去了家学读书。

“阿、阿娘呢?”

王鼐满身的酒气,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话说当年他在围场伤了大腿骨,养伤的时候,只顾着喝酒,根本没有好好休养,以至于腿伤发炎,好容易被太医看好了,又因醉酒而导致伤口复发,反反复复的好几次,腿落下了残疾。

赵氏似乎没有闻到王鼐身上的异味儿,略带担心的说:“阿娘病了,似是在途中累倒了。我已请太医诊过了脉,太医开了药,下人已经去熬了,待会就能好。”

王鼐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鼻头发红,眼睛也是红的,一看便是宿醉未醒。

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大着舌头问道:“病、病了?”

赵氏微微颔首。

王鼐虽醉着,可骨子里的孝顺还在,他赶忙几步想往寝室里走,奈何腿脚不利索,酒精控制得身子也不灵活,险些摔倒在地上。

还是赵氏眼疾手快,扶住了王鼐。

夫妻两个相携着进了寝室。

“阿、阿娘~~”王鼐醉醺醺的双眼扫了一圈,发现他老娘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他推开赵氏的手,踉踉跄跄的跌向床榻。

万氏听到熟悉的声音,本能的想坐起来,忽的想到妙仪给她出的主意,又强忍了下来。

慢慢的睁开眼睛,万氏哎哟哎哟的呻吟着,“疼,好疼啊——”

在王鼐的记忆中,母亲是个坚强的人,身体也好,从未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候。

听到母亲的呻吟声,王鼐的眼泪唰的流了出来,“阿娘,阿娘,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万氏仿佛这才看到王鼐,猛地睁大了眼睛,抖着双唇:“狗儿,是狗儿啊。呜呜,阿娘总算是见到你了。阿娘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了呢。我的狗儿啊~~”

万氏哭得老泪纵横,情动之下,竟忘了装病。

妙仪在一旁看得焦急,赶忙咳嗽一声。

万氏正准备放开嗓门痛哭一顿,听到妙仪的声音,整个人如同被炸瘪的气球,顿时软了下来。

王鼐担忧、心疼母亲,根本没有发现异常。

赵氏早就知道万氏装病了,见她这般也没有点破。

王鼐被母亲这么一哭,不知怎的,这几年的委屈、伤心一起涌上心头,也跟着哭了起来。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

王鼎和王怀瑾踏进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王鼎大惊,以为母亲有了什么不妥,三两步奔到床前,疾声问道:“阿娘,阿娘,您怎么了?”

万氏放开王鼐,将目光投向次子,“二牛啊,你回来了?呜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娘真担心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啊。”

王鼎吓得魂儿都飞了,好好的,怎么就“见最后一面”了?

莫非阿娘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王鼐、王鼎兄弟是关心则乱,王怀瑾在后面却看得分明:咦,瞧阿婆这气色、这中气十足的哭喊,实在不像个重病的患者啊。

他凑到赵氏跟前,低声问道:“阿娘,阿婆的病要不要紧?”

赵氏冲着王怀瑾微微一笑,轻声道:“不必担心,方才太医瞧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

王鼐兄弟正卖力的哭着,听了赵氏的话,纷纷抬起头,“阿娘没、没什么大碍?”

“阿婆,阿婆~~”

王怀恩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帽子都跑歪了,头上、脖子上满是汗。

他一边跑一边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哎哟,我的大郎哎,你可来了!”

万氏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两个儿子的话,她“直”了一辈子,从未装过病,对儿子们也极少说谎。

面对面的,她更是装不出来。

王怀恩这一来,倒是打破了万氏的尴尬。

“阿婆!”

王怀恩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拉着万氏的胖手,呜呜哭着:“阿婆,好好的,您怎么就病了?”

万氏流着泪,记起妙仪的叮嘱,嘴里故意说着:“阿婆没、没什么大病,就是有些不舒坦。”

装病嘛,也要讲究技巧。

在真心在乎她的亲人面前,必须故作坚强,嘴里喊没事,脸上却一脸痛楚。

如此,就算赵氏点破她装病的事实,她的儿孙也不信。

“没事?可我看您的脸色很差,怎么会没事?”

王怀恩不愧是好队友,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怀瑾无语,话说他家阿婆满面红光,丝毫不见病弱的影子,王怀恩怎么就能看出她“脸色差”来?

“没、没什么,就是头、头有点儿疼,”万氏故作虚弱,还猛地“哎哟”一声,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疼痛。

“太医,快去请太医!”王鼐急了,迭声喊道。

赵氏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郎君,妾已经请过太医了,请的还是太医院的院正。”

王鼐楞了一下,对哦,刚才进门的时候,赵氏就说过这话。

他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忽的想到了什么,又催道:“药?药呢?不是说太医开了药吗?”

话音方落,外头便进来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药。

赵氏接过药,走到床前,“阿家,药好了。咱们吃药吧?”

万氏横了她一眼,抬手就将药碗打翻。

“阿娘~”

“阿婆~~”

王鼐几个惊呼出声。

赵氏不急不恼,拿帕子擦了擦洒在手背上的药汁,淡淡的说:“阿家病了,手脚没有力气,拿不稳洒了药,这没什么。”

她扭头对小丫鬟说:“再去取一碗来。”

小丫鬟答应一声,赶忙退了出去。

“疼~哎哟,我的头好疼,心口也疼得厉害!”万氏不理赵氏,只一味的喊疼。

王鼐和王鼎以为是真的,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不多时,小丫鬟又端了碗药过来。

赵氏接过药碗,再次给万氏喂药。

啪~~

万氏又把药碗掀翻了,这次她还故作生气的喊道:“不孝的东西,我就是病死了,也不吃你喂的药!”

这,是明晃晃的打脸啊!

王鼐听出老娘这是话里有话,几步窜到近前,一把推开赵氏,“你且退开,没得在阿娘面前惹阿娘生气!”

王鼎第一次对长嫂生出了不满:“阿嫂,您先避一避吧。”身为儿媳,竟不孝婆母,实在是太不该了。

连素来畏惧赵氏的王怀恩也向赵氏投去了责怪的目光。

一时间,赵氏竟成了王家儿孙嫌弃的对象,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王怀瑾想要上前,却被赵氏眼神制止。

唯有万氏的那些心腹婆子看到自家主子给赵氏“下马威”,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当年她们跟着老夫人灰溜溜的回了梁州,府里下人们没少背地里笑话。

如今她们回来了,嘿,第一天就让赵夫人难堪,她们觉得,只要老夫人能继续这样拿捏赵氏,她们以后在王家还能像过去一样有体面。

几个婆子正YY着呢,赵氏的眼睛已然扫了过来。

她看得明白,这几个刁仆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显然,万氏的这出戏,这些人是知情的,更有甚者,她们还是挑唆者。

既是如此,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你们几个——”

赵氏一指那几个婆子,冷声道:“是怎么伺候老夫人的?老夫人病得这般严重,怎的也不往府里送信?竟硬生生让老夫人熬着?”

几个婆子愣住了,不明白赵氏怎么就找寻上自己了,这一愣不要紧,错过了“求饶”的最佳时间。

赵氏根本不给她们反应的机会,直接吩咐道:“来人,将这几个刁奴拖下去,罚她们在院子里跪着,老夫人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让她们起来!”

“老、老夫人救命啊!”

几个婆子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求救。

还有两个机灵的,转而去求赵氏:“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赵氏不为所动,一声令下,十几个粗壮婆子从外面涌进来,拧住几人的胳膊,飞快的将几人推出了寝室。

“赵氏,你、你要做什么?当着我的面罚我的人,当我是死人吗?”

万氏气坏了,她装病是为了拿捏赵氏,可不是为了连累自己人。尤其是赵氏当着她的面儿惩罚人,这、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一时情急,万氏竟忘了装病,猛地坐了起来。

妙仪在一旁急得不行,几次想上前按住万氏。

赵氏却似没察觉万氏的异常,隔着床榻几步远,淡淡的说:“阿家,您还病着呢,可不敢生气。不过是几个刁奴罢了,她们服侍得不尽心,这才累得阿家生病。阿家素日待她们亲厚,不忍责罚,我却是不能放纵。”

“你、你——”万氏抖着手指,油乎乎的胖脸气得通红。

估计赵氏再激她一激,她定会不顾“病体”,直接跳下床来跟赵氏厮打。

妙仪见状不好,再次轻咳几声。

万氏听到妙仪的声音,这才想起她们的计划,刚要迈下床的腿收了回来。

赵氏冷冷的看着,嘴角依然噙着和煦的笑容。

“好啊,赵氏,我才离家几年,你就这般霸道?我的人,你说罚就罚,你哪里是罚她们,分别就是打我老婆子的脸!”

万氏嘴里骂个不停,却见赵氏不为所动,想起自己还有儿孙,赶忙对王鼐叫道:“狗儿~~”你个不孝子,就这么看着你婆娘欺辱你阿娘?!

王鼐反应过来,对啊,阿娘不想看到赵氏,赵氏不说乖乖的退出去,居然还敢打母亲的人,这也太过分了!

王鼐转身要跟赵氏理论,迎头却看到她冰冷的双眸。

王鼐不禁打了个寒战…

第069章 奇怪(一更求订阅)

说实话,现在王鼐对赵氏是又恨又怕,其中怕的成分更大一些。

过去这三年,虽然他一直酗酒,但大脑偶尔是清醒的。

清醒时,他就会不停的琢磨。

想来想去,王鼐终于明白了,不管是救驾不成反被伤,亦或是老娘被驱逐回老家,还是最后的丢兵权…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里都有赵氏的影子。

更有甚者,她就是幕后黑手!

意识到这一点,王鼐只觉得下身飕飕的冒冷气——这女人,太狠!

如果可以,王鼐绝不想扛上赵氏。

怪只怪今天多喝了二两酒,又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阿娘,一时间血气上涌,这才斥责了赵氏两句。

这会儿被赵氏森冷的目光一扫,王鼐的酒都吓醒了。

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呐呐道:“那、那什么,刁奴确实可恨。”

万氏傻眼了,这跟她的剧本不一样啊。

狗、狗儿怎么就怂了?

“阿娘,您在路上生了病,可不就是下人们服侍得不周到嘛。”

王鼐讪讪的躲开赵氏的视线,转回床前,低声跟母亲说:“她们既做得不好,就当受罚。按我说,夫人还罚得轻了呢。”

说着,王鼐似是来了底气,扬声对外吩咐道:“给她们每人顶一盆水,哪个的水洒了,再多跪一个时辰!”

万氏眼前一黑,头一歪,晕了过去,这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