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朝阳如常升起。

昨夜的地龙翻身仿佛一场梦,除了摔了几个碗,王家并无半点损失。

务本坊的坊门刚刚打开,一骑快马便杀了进来。

“十八郎,您来了?”

王家的门房打着哈欠开了门,迎头便撞到了大步冲进来的李寿。

换作往常,李寿顶多是点点头表示回礼。

今个儿却破天荒的问了句,“昨夜可还好?”

门房点点头,“一切都好。”

有夫人在,就算是地龙翻身,下人们也不会太过惊慌。

李寿松了口气,昨儿地震发生的时候,他就想过来,奈何李家人太多了,地皮刚一抖动,家里就“闹”了起来。

人人都想往开阔的地方跑,可李家哪有什么开阔地儿。

地震远没到伤人的地步,李家仍有几个仆役受了伤,细问之下才知道,全都是拥挤、踩踏惹的祸。

幸好主人都没事,这才没让李家丢了千年世家的脸。

家里乱成这样,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都挤满了人,连过道和小路上也满是避险的仆役,除非李寿能飞,否则很难走出去啊。

没办法,李寿只好满腹担心的熬了一夜,天刚亮,他便小心翼翼的躲开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务本坊。

亲眼见到唐宓无恙,李寿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跟唐元贞问了安,又跟王令仪兄弟打了个招呼,这才匆匆的离开。

阿娘和阿舅那儿虽然不用他操心,可做人晚辈的,还是要去看一眼才好啊。

平阳长公主一切都好,见到儿子后,确定彼此安好,也放下心来。

然后开始担心起灾后的问题,“京中还好,听说只有十几处年久失修的房舍倒塌了,其它百姓并无损伤。京畿就不好说了——”

李寿点点头,“我这就进宫,阿舅那儿估计正忙着呢。”

他好歹去看看,兴许能帮上忙哩。

太极宫里,圣人果然很忙。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发生了地震,搁古代,真心够圣人下罪己诏的。

幸好损失不大,且暂时还没有人员伤亡。

但,还不等圣人松口气,又有消息传来:真正发生地震的并不是京城,而是距离京城不足二百里的县城。

圣人赶忙命人去那个县城确定灾情,并且安排户部调拨赈灾的钱粮。

圣人的命令一条条的发布下去,宰相们和六部尚书都忙得团团转。

地震了,尤其是在京畿地区,朝廷不但要赈灾,还有控制舆论导向。

至少不能任由不利于朝廷、以及圣人的流言散播。

李寿站在议事堂外,见里面忙而不乱,便知道阿舅能控制得住局面。

想了想,他发现自己也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转身去了趟东宫。

东宫也是一片忙碌,李寿根本插不上手。

跟太子表弟寒暄了几句,他便出了皇宫。

得,还是回家吧。

李寿在外面晃荡了一大圈,待回到家中时,已是中午。

李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丫鬟婆子虽个个精神不济,却也都各司其职。

大小主子们,有官职的去了衙门,上学的去了学堂,小豆丁和女眷们则窝在各自的房间里补觉。

不过,也有例外——李其珏的娘子,最近风头正盛的新晋才女王怀淑。

一夜未睡也没能让她有半分的疲惫,相反,她几乎是元气满满的忙碌着。

李寿路过李其珏的院子时,有意识的停顿了片刻,发觉里面丫鬟进进出出,貌似很热闹的样子。

他叫来自己的小厮,下巴一指小院,问道:“是二叔?还是王氏?”

小厮很是机灵,低声回道:“好叫郎君知道,二娘子(指王怀淑)过几日不是要举办赏春宴吗,昨天地龙翻身,二娘子要在赏春宴里添加什么慈善拍卖,具体的,小的也不懂,反正就是做善事。听说,二娘子已经得到了老祖宗的允许,这会儿正安排人手重新写请柬呢。”

慈善拍卖?王氏又想作什么妖?

第136章 跪下!

因为赏春宴中加了“慈善拍卖”这个新环节,王怀淑重新写了请柬,并且在每份请柬上都附加了一封短信,用以解释何为“慈善拍卖”。

其它宾客的请柬,王怀淑都是派了心腹之人去送。

但王家这一份,她须得亲自出马。

一来是探望王怀婉,顺便解释她为何要在家里出了这样事情的情况下还要如期举办宴集——做慈善嘛,为国为民,想必王怀婉能理解,对吧?

二来是确保唐元贞母女必须参加。

毕竟第一份请柬,就被唐元贞用一个类似“路途劳顿、身体不好”的借口推脱掉了。

王怀淑准备了这么久,大戏即将开幕,岂可少了女猪脚?

所以,王家,她必须回来一趟。

“哎呀,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虚弱成这个样子了?”

王怀淑回到王家后,给唐元贞和李氏打过招呼,便先去了葳蕤院。

她坐在榻前,满眼怜惜的看着王怀婉,“唉,你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就算不能帮你多少,好歹也能听你诉诉苦、排解一下心情啊。”

王怀淑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十分看不上王怀婉这般窝囊的模样。

明明有强有力的娘家,有大把大把的嫁妆,王怀婉却还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真真废物!

若是她王怀淑能有王怀婉这样的资源,早就在李家混得风生水起了,哪里还需要百般算计?

“是我没用,给家里丢脸了。”

在娘家精心休养了几天,王怀婉的脸色好了许多。

尤其是她渐渐想通了一些事,郁结的心打开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精神劲儿。

瘦,还是瘦,但眼里有了光彩。

人似乎也变得格外敏锐,至少别人待她是好还是歹,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

比如眼前的堂姐王怀淑,别看脸上挂着关怀、怜惜,但眼底却透着一丝鄙夷。

呵呵,她王怀婉堂堂二房嫡长女、安国公的嫡亲妹子,居然被个侍妾所出的庶女鄙视了,看来她果然如阿嫂所说的那般“没用”啊。

“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可不就是丢人嘛,男人有了外室都不知道,还傻呵呵的拿出嫁妆贴补男人。

王怀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面儿却继续说着安抚的话:“你呀,就是想得太多、顾忌太多,这才被程家人欺负。”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王怀婉默默点头。她就是顾虑太多了,在程家束手束脚,唯恐做错了什么,让婆家笑话娘家家教不好。

“以后你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王怀淑原就不是真心来探望王怀婉,随便寒暄几句便想闪人。

但该说的话,她必须说,“对了,你有什么打算?”

王怀婉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

王怀淑的目光也落到她平坦的肚皮上,眼神复杂,“几个月了?孩子可还好?”

提到孩子,王怀婉的心一片柔软,“两个多月了,阿嫂请太医和医女都看过了,孩子很好。”

王怀淑想到自己出嫁好几年,肚子里连点儿动静都没有,心底便满是苦涩。

虽然她一直劝说自己,女人的价值并不完全体现在肚子上。

可哪怕是在现代,生不出孩子的女人照样被人瞧不起。

更不用说重视血脉传承的古代了。

李其珏一直没说什么,但李家的闲言闲语却从未断过。

幸好期间有王鼐的孝期,王怀淑尚能在婆母面前辩解一二。

可如今孝期早就过了,她还是没有怀孕,婆母已经好几次提出要给李其珏纳妾了。

王怀淑觉得是穿越重生女,是上天的宠儿,怎么可能允许丈夫纳妾、生庶子?

话说身为穿越重生女的丈夫,不是应该把她当成生命中的唯一?

哪怕她不能生育,丈夫也当不离不弃?

至少也要像王怀瑾对唐元贞那般专情吧。

但,李其珏太理智、太冷静了,与他夫妻五六年,王怀淑至今还摸不清这个男人的心思。

提到唐元贞,王怀淑的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她总怀疑,自己的“不孕”,跟唐元贞有关。

要知道,唐元贞可是有空间的啊,空间里肯定有那种害人于无形之中的秘药。

虽然王怀淑没有证据,可她始终忘不了自己出阁那一日,唐元贞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也是为何王怀淑嫁了人,却还心心念念的想报复唐元贞的原因之一。

“…你好好养着吧,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只管派人去李家跟我说,”

王怀淑彻底没了兴致,客套的说了两句,便起身告辞。

王怀婉亲自将王怀淑送到了门口,站在台阶上目送她离去。

“四娘,我怎么觉得二娘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王怀婉的侍婢悄声说道。

王怀婉嗤笑一声,“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她呀,心太大!”

出身不高,却总想往上流社会钻。

不聪明,却把别人都当傻子,处处想算计人。

王怀婉觉得,王怀淑与其上蹿下跳的钻营,还不如先把身子调养好,有了孩子,她才能在李家立足,是也不是?

前往朝晖院的路上,王怀淑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

待到踏入正房的时候,王怀淑的脸上再次挂满了笑容。

“慈善拍卖?”唐宓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慈善她懂,就是做好事儿呗。

拍卖?又是什么东西?

王怀淑简单的将慈善拍卖的意思解释了一下,而后故意吹捧唐宓,“猫儿师从李先生,学问自是好得没话说,我听说猫儿的书画更是一绝。赏春宴那日,猫儿随便画上两笔,便能拍出高价呢。”

唐宓笑得眉眼弯弯,“姑母真是谬赞了,我哪有这么好。不过,既然是为了赈济灾民,我也当出一份力。只是到时候我拿出的作品不够好,拍不上高价,姑母不要怪我才是啊。”

“我相信猫儿,咱们王家的女儿都是极好的。”一听唐宓会参加,王怀淑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唐元贞坐在一旁看着,她没有忽略掉王怀淑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得意。

嗯?有问题啊。

唐元贞暗暗生出几分警觉,决定待会儿就让人去查一查。

这日清晨,务本坊的坊门刚刚开启,便有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

“哈~~”负责坊门的坊丁打哈欠的嘴张得老大,呆愣愣的看着那队人在他面前经过。

直娘的,这是演得哪一出?

春寒料峭的,打头的那位小郎君却赤着上身,背上还捆着荆条,这、这是要负荆请罪?

只是不知,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啊?

有八卦!

兴奋的坊丁赶忙闭上嘴巴,颠颠的跟了上去。

同样早起的坊内百姓也发现了这一奇景,纷纷围拢上来。

这队人马最后停在了王家大门前。

背着荆条的年轻人低着头,直挺挺的站着。

他身边是个四五十的中年人,中年人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左右,见围观的人不少,这才大喝一声:“逆子,跪下!”

第137章 王怀婉的决定

早在大队人马出现在街口的时候,王家的门房便发现了。

话说在大户人家当门房,必须要有眼力、够机灵、脑子好使。

别的不说,来过一次的客人,第二次上门时,称职的门房就该第一时间认出客人,并殷勤的接待。

至于家里的姻亲、故交,门房更是牢牢的记在脑子里。

哪怕隔得老远,王家门房也认出了领头的是谁。

“快、快去回禀夫人,就说程亲家带着四姑爷来咱们家负荆请罪了。”

门房管事迭声吩咐着,自己则整了整帽子,理了理衣服,颠颠的迎了上去。

刚走到近前,管事便听到清远侯那句“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