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祐明见他病得这么重,也不好立刻把人送回庄子。

到底是自己亲生骨肉,李祐明哪怕已经放弃了他,但也做不到对他如此冷血。

再者,过年本就是一家团聚的日子,王家再计较,也不会如此蛮不讲理。

不过是在家里住几天,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般想着,李祐明便留李其珏住了下来,还命人找来大夫。

李其珏成功留下,却没有安心在家里养病,盘算着王怀淑给他说的那件事的时间。

好容易熬到正月初七的正日子,他借故支开服侍的人,咬牙撑着病体溜出了家。

正月初七,大梁的年假正式结束,跟着一起放假的东西二市也在这一日重新开业。

两市的店铺们纷纷打开门板,放炮竹,开启新的一年。

京中那些无聊了好几天的贵人们,也都相继来两市游玩。

其中便有安康郡王的女儿平宜县君。

平宜县君今年三十五岁,死了丈夫后,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

今年是她在娘家过的第一个新年,节后,她便带着女儿、侄女们来东市闲逛。

途中,不知怎的,竟惊了马,平宜县君和女儿、侄女坐在马车里,一路疯狂颠簸,险些从车窗里被甩出来。

紧急关头,李其珏冲了上去,制服了惊马,将平宜县君一行人救了下来。

平宜是安康郡王最宠爱的女儿,而跟她在一起的侄女儿则是安康世子唯一的嫡女,李其珏救了她们,便是整个王府的大恩人。

安康郡王听闻消息,亲自召见了李其珏。

刚才咱说了,李其珏生得很不错,自幼接受严格的世家教育,言谈举止优雅又得体。

最妙的是,李其珏曾在左威卫做过校尉,当时他干得还不错。

连掌管右威卫的安康郡王也听过他的名字。

两人勉强算是同袍,感情就又近了一层。

安康郡王想回报李其珏的救命之恩,得知他现在是个白丁,便有意提拔,当场考校了他一番。

李其珏也确实有真本事,对于安康郡王提出的问题,他是应对自如、侃侃而谈。

安康郡王见状,顿时觉得他是个人才,准备让他进自己麾下做官。

李其珏却故作哀痛的表示:妻子亡故,他与忘妻感情甚笃,已决意为妻子守孝三年。

安康郡王嘴里骂李其珏“没有男子气概”,心里却感叹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真男儿。

并暗暗记下,待李其珏“孝期”满了,定会推荐他入仕。

安康郡王还表示,以后若是闲了,随时可来王府陪他叙话。

李其珏心里狂喜,面上却丝毫不显,矜持的应了下来。

眼角的余光还悄悄瞥了眼不远处的屏风。

屏风后有一个明显的黑影,不用猜就知道,那里藏着一个人。

李其珏早就从王怀淑口中得知,那人定是平宜县君。

而且李其珏还知道,平宜县君会嫁给救她的英雄,然后提携他一步步荣登高位。

如今救她的人变成了他李其珏,比那个“命中”之人更英俊、更出色,出身更加清贵,平宜县君没道理不喜欢!

果然,李其珏从王府出来的时候,有个小丫鬟悄悄追了出来,塞给他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平”字。

随后的日子里,平宜县君更是时不时的打着“报恩”的旗号,给李其珏送药材、送食材。

而李其珏“礼尚往来”,也回赠了不少东西。

一来二去,李其珏与平宜成了“知己”,两人经常去东市的茶楼、酒肆聚会,感情迅速升温。

安康郡王似乎也知道了女儿的心事,对李其珏更加亲热起来,主动邀请李其珏去王府做客。

如此,李家便有了李其珏攀上安康郡王的传言。

事实上,李其珏哪里是攀上了安康郡王这么简单,他根本就是勾搭上了人家的闺女,极有可能成为王府的便宜女婿…

第401章 关键时候

勾搭了一个后台够硬的宗室女,李其珏别提多兴奋了。

紧接着,老祖宗“病”了,居然召他们父子回大宅侍疾,这让李祐明和李其珏都喜出望外。

什么侍疾啊,这根本就是一个信号:老祖宗对李祐堂失望了,想改立继承人!

对于一对整日里以谋夺李氏为奋斗目标的父子而言,老祖宗的这个信号,给了他们无穷的希望。

尤其是进驻益康堂后,他们发现,老祖宗病榻之前,竟没有半个李祐堂一系的人马。

这、这刚让他们又惊又喜。

李祐明还小心的试探了老祖宗几次,结果,每每提及李祐堂,老祖宗便一脸的冷峻,眼中的冷漠,更加给了李祐明信心。

嘿嘿,也不知道他那个傻哥哥到底做了什么,惹得老祖宗这般生气。

生气好,生气好呀。

只有老祖宗彻底厌弃了李祐堂,他李祐明才有机会嘛。

所以,李祐明使出浑身解数的来伺候老祖宗。

侍奉汤药,捶腿捶背,到了夜里,更是直接在老祖宗榻前打起了地铺,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看着李祐明顶着花白的头发,动作都不甚灵便了,却还兢兢业业的服侍自己,老祖宗冷硬的面容上也浮现出丝丝感动。

对李祐明的态度也愈发和蔼。

这仿佛进入了一个循环,老祖宗对李祐明越和善,李祐明就越卖力的伺候他,李祐明越是这般“孝顺”,老祖宗对他也就越好。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李祐明就有了种错觉:老父亲对他无比满意,再差那么一点就能扶他上位了!

然而,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他感觉中的那“一点”,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一条鸿沟。

傍晚时分,李祐明又殷勤的给老祖宗喂饭。

老祖宗富贵了一辈子,如今快九十岁了,愈发在意享受。

原本该少食的晚饭,他依然是各色精美饭食摆满了小桌,单是主食便有三四样。

当然,老祖宗还是很注意养生的,他的饭食,花样很多,做得也很精细,但每一种的分量却很少。

这样的餐食,吃起来格外费时间。

若是老祖宗自己用饭也就罢了,偏偏李祐明想在父亲面前当“孝子”,硬是弓着酸疼的老腰,一点一点的给老祖宗布菜、喂食。

一顿晚饭吃下来,老祖宗很享受,李祐明因为睡地铺而又酸又疼的老腰,愈发疼痛起来。

若非有李其珏及时搀扶,他差一点就站不起来了。

“唔,这一餐用得甚是舒心啊。”

老祖宗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到李祐明父子的小动作,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精光。

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他的那道眼神里充满了得意,以及丝丝的不屑。

他继续用慈爱的语气说道:“二郎啊,几个孩子里,还是你最孝顺!”

李祐明的腰都要断掉了,疼得他冷汗直冒,听了这话,仿佛三伏天喝冰水,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他裂开嘴,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有着孩子般满足的笑容,“只要阿爹舒心,我就放心了。”

“好孩子!”不过是些不费力气的口头表扬,老祖宗说起来很是轻便。

父子两个有说有笑,远远看去,早已须发皆白的李祐明躬身立在更加老态的老祖宗榻前,父慈子孝,这画面简直就是“孝道”的最美诠释啊。

李祐堂一脚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用力攥了攥拳头,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放着李寿跟他说的话。

没错,他现在可比李祐明有用多了。

李祐明只能像个奴仆一样在父亲面前卖好,而他却在为李氏的未来努力。

想到这里,李祐堂扯出一抹笑,大步走到榻前。

“儿请阿爹安,”李祐堂恭敬的行礼,“阿爹,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老祖宗松弛的眼皮耷拉着,冷冷的说了句,“终于知道来探望我这个老汉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啊。

几乎是在指责李祐堂“不孝”!

李祐明听了十分兴奋,适时的在一旁煽风点火,“哎呀,阿兄,你怎么才来啊。你这是有多忙啊,竟连给父亲端碗汤药的时间都没有?”

李祐堂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双生弟弟,简直生来就是跟他作对的。

从小到老,六十多年了,李祐明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想方设法的针对他、陷害他!

在父亲跟前上眼药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不气,我不气,我不跟老废物一般见识。

李祐堂深深吸了口气,不理李祐明,恭敬的对老祖宗说,“阿爹,今天儿去议事堂了。”

老祖宗抬起了眼皮,目光灼灼的盯着李祐堂,“怎么,氏族志定稿了?”

说实话,氏族志年前就已经编订了差不多了,就差拿出来在大朝会上讨论了。

李祐堂想起李寿的话,故意做出气愤的样子,“阿爹,您老不知道啊,那个李鸿锦甚是可恶,竟然说、说——”

事关自家在世家的排名,老祖宗不再跟儿子置气,他坐直了身子,冷静的问道:“李鸿锦说了什么!”

李鸿锦也姓李,却不是赵郡李氏,而是前朝时才进入世家行列的陇右李氏。

陇右李氏是北地大族,与胡人通婚,家族中融入了一定的胡风,那就是彪悍。

与老牌世家不同,李氏军功起家,且几代以来都是武将。

唯有李鸿锦是个例外,他没有从军,而是选择了读书。

如今已经做到了宰相,虽然在五相中的排行靠后,却也是实打实的权臣。

同为李氏,两家却不是一个祖宗,且互看不顺眼。

赵郡李氏觉得陇右李氏是暴发户,是粗鄙军汉,根本不配做世家。

而陇右李氏嫌弃赵郡李氏酸臭腐朽,不思进取,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应该早日踢出世家甲等行列!

两家积怨已久,现在重修氏族志,李鸿锦会朝李氏发难,老祖宗一点儿都不奇怪。

“李鸿锦说、说咱们李氏三代无公卿,早已不复祖上的荣耀,该、该退出甲等!”

李祐堂起初是做戏,但想到李鸿锦说这话是的模样,他也忍不住真的生起气来。

老祖宗一拳砸在小桌上,力道很大,震得桌上的盘盏叮当作响。

“竖子,尔敢辱我李氏?!”

老祖宗恨声道,“谁说我李氏无人?如今十八郎不是已经位居三品?!”

第402章 还得靠李寿哇

“对啊,我们还有十八郎!”

李祐堂挺起腰杆,轻蔑的看了李祐明父子一眼。

像个奴婢一样在老祖宗榻前侍奉算什么?

阿寿说得对,老祖宗最看重李氏。唯有对李氏的发展有用,老祖宗才会器重。

就算李祐明比奴婢侍奉得都好,也比不过他家阿寿的一句话!

老祖宗就像个修行千年的老狐狸,眼睛毒得很,哪里看不出李祐堂的小得意。

不过,李祐堂确实有得意的本钱,谁让他有李寿这个好孙子呢。

老祖宗垂下眼睑,掩藏住眼底的冷意,再抬起眼时,眼中满是慈爱:“说起来,我也有好几日没有看到十八郎了。大郎啊,你命人把十八郎叫来,我有话问他。”

“是!”李祐堂的声音比谁都洪亮。

前些日子,因着家学和书院的事,老祖宗恼了他们这一房。

紧接着又把李祐明父子两个叫了回来,却不许他李祐堂近身,对李寿夫妇更是十分冷漠。

李祐堂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父亲的意思。

现在,父亲忽然改口,还命他把十八郎叫过来,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家学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李祐堂暗自窃喜,效率非常高,不多时,便让心腹常随将李寿唤了来。

“儿请老祖宗安!”

李寿恭敬的行礼,俊美的脸上如往常一样亲切,全然看不出,他已经在暗中跟曾祖父交过一回手了。

“嗯,起来吧。”

老祖宗一指榻前的鼓墩,“坐。”

李寿谢了座,在李祐堂下首坐下。

而他们祖孙对面,则是李祐明父子。

四个人,相对而坐,仿佛对垒的两军。

事实上他们跟敌人也没啥区别了,至少李祐明和李其珏恨不得生吃了李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