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收到了短讯,打开一看是成逍发来的彩信。

画展上的一副作品,在看清画面的一瞬,赵影觉得鼻头发酸,久违的爱哭包似乎一下又回到她体内。

主体是短发少女正在执笔作画,画面上是篮球场上少年投篮的洒脱身影。油画的笔墨浓重,光影鲜明,少女仿佛被包围在五月阳光里,专注的眼神和唇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图下方的标签上注着,画名:逐心。画作者:C.X。

赵影揉揉眼,抹掉泫然在睫的泪水,手机忽然响起,是陌生号码来电,深呼吸接起:“喂,你好?”

“陈赵影,如果让我知道你脚踏两只船,在成逍和陆靳泓之间摇摆不定,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完就挂了电话。

听着嘟嘟嘟的忙音许久,赵影才确定,刚刚电话里的人是带着哭腔的叶叶。

她忙回拨,想和叶叶解释自己与成逍之间的关系,对方却始终忙音,显然是已经设置了黑名单,或是刚接上信号就被挂断了。

回忆起初中时候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叶叶,那些一同挣扎在谷底的日子,和毕业时候她拍着胸脯说“等我拍出好片给你看”的模样……本已擦干的泪水,再次翻涌。

总归,在这趟有去无回的旅途里,有些人必须提前离场。

开春的时候,赵影发现连班主任在班会上说话也刻意变得轻声慢语起来,仿佛一个种语气都会压断这群高三生紧绷的神经。

日子有种成天雾雨蒙蒙的感觉,每天进教室的时候天还没大亮,回家的时候早已华灯初上,并肩走在路上即使不说话,都是一种放松。

毕业级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间或地传来有人被保送或艺考成功的消息。

宋彦如愿以偿地抱走了唯一的省三好名额,把高考装进了保险箱。

赵影默不吭声的女同桌郭思静,出人意料地转学去了一个西部小城,听闻那边高考分数线比N市低了一百不止。

还有几个在为民借读的北京学生,也陆续转回了北京,都知道北京的大学对北京考生格外优待。

时间推着所有人朝前走,每个路口都有人拐弯,更多的人依然背着沉重的书包龋龋独行。

涂伶和王炜珺在这一个情人节分手。

涂伶哭成了泪人,抱着赵影泣不成声:“他嫌我拖他后腿……说谈恋爱让他分心,我说那我们不说话了,高考结束以后再在一起行不行。他居然说,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赵影拍着涂伶的背,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寇燃怒不可遏:“你为他勉强自己留在理科班,成绩不好又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他凭什么现在来说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干什么去了?”

“涂涂,你听我说,”赵影整理了半天思路,才开口,“爬起来,用事实告诉他,你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比他优秀,比他独立,比他懂得什么是感情。他觉得你考不上上海的学校是吧?如果你自己想去上海的话,你就考到上海给他看啊!”

“我可以吗?”涂伶泪眼婆娑。

寇燃上前,将赵影和涂伶一起揽进怀里:“我们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然而除了涂伶和王炜珺,还有许多公开半公开的小情侣,在此时与班主任激烈叫板被记过甚至处分。

被压得太紧的弦,一扯就断。

黎湘湘一模失利割腕自杀的消息一出,高三学生的情绪绷到了顶点。

毕业班的两层教学楼乌云密布里藏着鸡飞狗跳的纷乱。

赵影和陆靳泓却似乎是两个例外。

按部就班的分开上课,习以为常的并肩放学,不补习的日子里在一隅面对面各自温书,日子过得枯燥但并不压抑。

莫伊问赵影:“紧张吗?”

“还好。”赵影喝着奶茶,随意地翻着面前的模拟卷。

“我怎么看新闻报纸上把高考描述的跟恐怖袭击似的,毕业生都要死要活。”

“可能因为陆靳泓他不紧张,看着他,我就不紧张了。”

“这是什么逻辑?”

“伊伊,你知道吗?陆靳泓真的是一个逻辑特别清楚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九转不回,所以啊,我就跟着他一起埋头走,有什么可紧张的?无论如何,6月的时候就会走到终点,不是吗?”

“终点啊……小影,我听说他是打算考军医大的对吧,那你呢?也是准备考Q大的中文系?”

“N大中文系是最好的啊,如果能超常发挥,我想考N大。”

“你不打算跟着他去Q市啊?”

赵影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笑着答:“分开挺好的,他那是军校,就算在Q市,日常也是见不到的。不如各自做最好的选择……日子还长着呢!”

“对,日子还长着。”陆靳泓恰好推门进来,把书包放在沙发,与对面的赵影相视一笑。

莫伊退出房间,轻轻的关上房门的瞬间,看着屋子里面对面埋头苦读的两人,忽然觉得这种不在意朝朝暮暮,只在乎天长地久的感情,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三章,《不负惊鸿曾照影》的青春篇就完结了。

爱情有很多种模样,可是往往最怀念的,还是那段不敢捅破窗户纸,欲语还休却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青涩初恋。

明天三章完结,敬请关注作者新篇。

重生古言《炼凰》,么么哒,请移步哟。

启程X新生

回忆起高考的那三天,赵影能想起的最鲜明的记忆是飘荡在整个考场的“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珍惜所有的感动,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不想哭,也没有煽情,高中三年原以为漫长无际,却在这梅雨季节连绵的降水中宣告完结。

人人都知道高考后,各奔东西,大学天南海北,或许还有人就此告别学业,走入人海茫茫。

无数的聚餐、集会、旅游,一茬接着一茬,抱在一起痛哭,话别,依依不舍。

依旧是一二本达分线先公布,成绩后公布。

查分那一日,赵影和陆靳泓默契地约在中考查分的电话亭。

当她挂断电话,看着身边已经等在一旁面色如水的少年时,她知道这一次他们一起攀上了悬崖,她不必再在谷底等着他绳索的拉扯,可以和他一起并肩在看人世风景。

之后是各所高校的招生说明会,赵影和陆靳泓都没有参加,志愿填报时,两个人笃定地填报了各自的志愿。

很快,陆靳泓就接到通知,独自去Q市体检、测评、接受政审。

赵影留在N市,每天到一隅给莫伊帮忙,有空时候和陆靳泓聊聊电话,发发短信,日子过得恬淡充实。

因为有赵影的帮忙,莫伊和楚瑜终于得空抽身去了□□行,直接把一隅丢给赵影和几个伙计打理。

宋彦在一隅找到赵影的时候,她正忙着帮小妹给客人上咖啡。

“来照顾生意啊?”赵影撩着耳边碎发,笑意盈盈。

“嗯,过几天就要去北京报道了。”

“恭喜你。”赵影拿出一只陶瓷杯,“喝什么咖啡?我给你做。”

“你也学会了啊,”宋彦感慨,“拿铁吧。”

“好。”赵影娴熟地操作机器,调奶打泡,很快一杯拿铁递在宋彦面前,“尝尝我的手艺。”

宋彦从包里拿了一本影集递给她,看着她吃惊的神色,苦笑一下:“别紧张,我今天不是来表白的。”

赵影噗嗤一笑,想想还真是,小学毕业、初中毕业,他莽莽撞撞的告白都让她满心尴尬,翻开相簿,第一张就令她忍不住笑出声——穿着背带开裆裤,裹着尿布的她和宋彦,正互相揪着彼此的耳朵打闹。

下一张,是他们俩被各自的妈妈牵着手,站在中心小学的校门口,两人满脸的不甘不愿地手牵着手,两个妈妈则是满面春风。她忍不住伸手摩挲着妈妈年轻的面容,轻轻地叹一口气。

相册里有小学时代联欢晚会上傻乎乎地表演节目的她,第一次戴上红领巾敬礼的她,春游时摔在小溪里浑身湿漉漉的她……和陆靳泓一起低头看书的她,戳伤了宋彦眼睛去他家探望时候满脸不服气的她……再后来,几乎每张照片的背景里都有陆靳泓,图书馆、篮球场、田径场……她和莫伊、和涂伶、和寇燃闹,他在背景里看着她笑。

宋彦故作轻松地摊手:“我倒是不想拍到他,可这小子哪哪儿都有,避都避不开。”

“谢谢。”赵影把影集合在胸前,“宋彦,谢谢你。”

“别急谢。听我说完,”宋彦尴尬地用力挠了挠头发,“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如实地答我。”

“好。”

“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宋彦!”说好了这次不玩告白的呢!

“好好好。”宋彦连连摆手,端起咖啡喝一大口,“我就随口一问,你随口一答也就完事了啊。”

“你再说一个字,今天咖啡我不请了。”

“我不说了,不说了。”宋彦抹了抹唇上的奶泡,“以后,你一个人要多保重。”

“……好。”赵影看着这个虽说从小八字不合,但也彼此陪伴着从尿布时期一起成长的大男生,终究还是有几分不舍,“你在北京也保重。还有……很多事,谢谢你。”

“嗯。”他垂眸沉默。

聚少X离多

从手肘相距不过6公分,到相隔600公里。

大学对于赵影和陆靳泓来说,可谓天南海北。

几乎从在N市火车站送走陆靳泓的第一天开始,赵影觉得自己的分离焦虑症又要复发了,军训的日子里不允许随身携带手机,每天结束后顾不上吃饭第一件事是奔回宿舍查看手机。

但军校的管理显然比N大严苛得多,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手机都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桌上,间或有来自莫伊、涂伶的短讯,而陆靳泓的消息多半都在深夜和清晨。

并且直到N大军训结束,陆靳泓那边的情况也没有好转。

“赵影,哪天让你小男友来学校见见啊。”临铺的唐小婉一边敷面膜,一边说,“天天短信来去,你也不嫌累。”

赵影放下手机,叹气:“都说了不是男朋友,就是朋友,很要好的那种。”

“天天早安晚安,你跟我说是普通朋友,当我没谈过恋爱吗?”唐小婉按着眼角的面膜,“和你说,喜欢就不要暧昧着,过几年你想找男朋友就会发现,适龄的好男人不是已婚就是同性恋”。

这话曾经是叶叶的口头禅,现在从唐小婉的嘴里说出来,让赵影感觉恍如隔世。

“不着急,日子长着呢。”赵影摊开记事本,想了想补充说,“他在军校,想来也来不了。”

“你怎么会跟军校的男生谈恋爱?”唐小婉站起身,肢体语言丰富地比划着,“从谈恋爱到结婚生子,甚至以后带孩子,他都有心无力,全靠你一个人……天啊,军嫂难当。”

“你想太多了……”

唐小婉从身后搭着赵影的肩:“妹子,别说姐没提醒你,异地恋成功率几乎为0啊。”唐小婉为考上N大复读过一年,比寝室其他几人大一岁,说起话来常以姐姐自居,有个年长五岁的男朋友,在N大法系读研。

“他真的不是……”

“别解释了,你每次对着这小小的屏幕含情脉脉的眼神,百炼钢都能化绕指柔,就算现在不是……迟早也得是。话说回来,你怎么认识的兵哥哥?”唐小婉拖着椅子坐在赵影身边,饶有兴致的盘问。

刚好午后,寝室只得她俩在,阳光铺满整间屋子,干净的地砖上投射着晾晒的衣物长长的影子在风中摇曳。

“认识他是我10岁的时候……”

故事有点长……赵影有种无从寻觅开头的感觉,整个中午的时间给唐小婉讲她和陆靳泓的点点滴滴,讲到后来险些错过的上课的时间。

最终,唐小婉一声叹息:“不怪世上没好男人,只是预定得太早,等开售的时候已经卖光光。”

四年,回想起来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完:春节、春节、还是春节。每年春节前后,陆靳泓才有假期回N市,仿佛来陈家过年已经约定俗成,不需特殊知会。

陈亚飞和林韵在赵影大一那年的元旦领了结婚证,没办酒,一家4人吃了顿团圆饭就算落定。婚后赵影和林冉也都没有改口,仍旧陈叔叔、林阿姨的叫唤,只是周末赵影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家里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再到过年,陆靳泓和林冉挤一间屋子,倒真有点一家五口的亲密劲。

只是他们两人之间,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陆靳泓在陈家素来是以林冉的学长身份自居,心知肚明也好避而不谈也罢,总之直到赵影大四这年的春节,她仍旧是名义上的单身贵族、待字闺中。

“小影,阿姨问你个事,可别嫌烦。”林韵趁着陆靳泓在厨房给陈亚飞帮忙,林冉在WOW里厮杀的工夫,拉着赵影的手拐进卧室。

“阿姨你说……”

“靳泓这孩子人不错,聪明也踏实,这么多年我跟你爸都看在眼里。现在你们也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他是五年制,明年才毕业呢。”

“别转移话题,”林韵依旧干脆利落,“你知道阿姨想问什么,你们俩现在算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

“男女朋友?”

“不是……就是很好的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年三十都能在家里过?”

赵影哭笑不得:“什么样的男女朋友一年只见一次面……”

林韵被赵影一句话堵得接不上,深觉这姑娘自从上了大学渐渐牙尖嘴利,想来是托了兼职做记者的福,几年里练出了好口舌。

赵影做出一脸可怜相:“阿姨,我俩这不还没毕业嘛……我知道一定是我爸也在问,你跟我爸说,别着急,最晚30岁我一定把自己给解决了。”

“你这孩子,什么叫解决了?”林韵无可奈何,“好孩子不多,时间不等人,确定要乘早。”

“那他不说,我也不能……”

“林阿姨,小影,出来吃饭了。”陆靳泓刚好探身进来,与赵影面对面,见她绯红着脸咧嘴一笑,“被批评了?”

“你以为我是你啊……”推开他的肩,挤出房间,朝着林冉方向一吼,“林冉,吃饭!要轿子来抬你吗?”

“来了来了,”林冉小跑到客厅,嘟囔着,“姐,你小点声,这么大嗓门当心把人吓跑了,嫁不出去。”

赵影一个毛栗子敲在林冉脑门上:“尽胡说,你……”一句话没说完,皱着眉头捂住小腹不吱声了。

“怎么了?”陆靳泓原本正在给她倒可乐,见她捂着小腹不说话,伸手拉起她的手腕放在餐桌上搭上脉。

林冉一脸崇拜:“帅呆。”

林韵把赵影面前的可乐杯换成了热开水:“特殊阶段别就不要喝冷的。”

陆靳泓也松开手,麦色的面孔满是严肃:“这种时候你昨晚还跟林冉一起要吃冰淇淋?体内湿气、寒气一个赛一个,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你这把脉准不准啊……”赵影抱着热水杯,弓着腰。

“你说呢?”陆靳泓笑着露出洁白的小虎牙,笑容里有点威胁的味道。

“准,一定准。”狗腿地连声答,“有什么好办法吗?”

陆靳泓站起身,从包里拿了纸笔,走向书桌,一面写一面说:“给你写几位药,等这次过去,在中药房抓,平时带着服。这种事只能靠调理,急救都是治标不治本。”

赵影看着台灯下陆靳泓的背影,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陈亚飞和林冉相视一笑,林冉则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年初八,陆靳泓就要回校报道。

仿佛一年一度的盛典又要落幕,赵影提着林韵给他准备的零食饭菜跟在他身后,到了检票口,他停住脚步回身看她。

四年时间,她早已长发及腰,出落得瘦削白皙,整个人再也看不出半点小时候糯米团子矮坨坨的模样,只有这种离别时刻,垂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眸,才依稀有了小时候分别时可怜兮兮的模样。

陆靳泓抬手在她柔软的头发停留:“记得按我给你的方子拿药。”

“知道……”

“少喝冷的,多喝热水。”

“知道……”

“给你爸买的按摩仪记得每周充一次点电。”

“知道……”

“林冉高三情绪不好,你多让着他点。”

“……他是我弟还是你弟?”

“都是。”

“你赢了……”

陆靳泓微笑着,捂着她的耳朵让她抬起脸来,四目相对: “开学你开始找实习单位,没空就别写信,不过记得告诉我你的收件地址。”

赵影眨巴眼睛不说话,盯着他的面孔出神。三年多的军校生活,曾经白皙隽秀的少年早已炼成肌肉结实的麦色肌肤,也早已习惯地留着极短的头发,一双眼尾上挑的眸子因此显得格外明亮。

这双眼睛已经看了十多年,在这双眸子里自己的倒影也变了再变,却还是感觉温暖依旧。赵影双手推着陆靳泓的胳膊:“都要发车了,还不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