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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卡顿站起身往外走:“那我去跟大汗说——”

  “说什么?”启必帖木儿拦在她面前厉声打断她,“说你半年来一直拦着恰那不许碰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是说你到了31岁仍一无所出?”

  墨卡顿发狂地捶着哥哥的肩膀,呜呜大哭:“我一无所出是我的错吗?他从来不碰我,我到哪里弄个孩子去?”

  启必帖木儿忍受这墨卡顿力道不小的拳头,无奈地摇头:“唉,小妹,也难怪恰那不喜欢你。你先前在凉州横行霸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怪父王跟我宠你太甚,惯得你现在无法无天!”

  墨卡顿拒不认错,将脸一横,耍起无赖:“我又没干什么坏事!只是让他瞧不见那些狐狸精而已,谁叫他从来都不肯正眼看我一下!”

  启必帖木儿板正妹子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妹,这是在燕京,不是凉州!凉州是我的封地,可以任你为所欲为。如今忽必烈做了大汗,他只是我们隔了两代的堂叔。封给我们父王的领地现在都被拿走了,只剩下凉州一地。以前我们权势大时,萨迦派得倚仗我们,所以恰那只能对你言听计从不敢忤逆。可小妹你睁大眼睛看看,今时已不同往日了!”

  墨卡顿嗤之以鼻:“大汗不过封了个有名无实的异性王给恰那,没有封地也没有实权。跟我这个正宗的成吉思汗曾孙女比,他的身份还差远了呢!”

  “没见识的妇人,你还当我们是贵由大汗在位之时呀!”启必帖木儿忍不住在妹子额头打了个栗暴,“贵由是我们的亲伯父,他当大汗那些年里我们多威风。可自从蒙哥汗继位,他清楚异己,将伯父的亲随、宗王、后妃杀了三百余人。若不是我们父王与蒙哥汗交情甚深,我们说不定早就没命了。现下,忽必烈继大汗位,他与我们更是无甚亲情,凉州的封地随时都有可能被他夺去。所以现在若论身份,人家恰那是御封的白兰王,哥哥是权势正盛的国师,比你一个落魄的公主更尊贵!”

  墨卡顿苦着脸抚额交疼,启必帖木儿不睬她故意的号叫,继续说道:“八思巴现在可是大汗身边最炙手可热之人,连你哥哥我也得好好巴结他,才能维系我们一家与忽必烈大汗的关系。幸好我与八思巴的兄弟情谊自凉州起一直至今。否则,他若是不念旧情让大汗出面,恰那铁定休了你!”

  墨卡顿勃然大怒:“他敢——”刚接触到哥哥凌厉的眼神,他的气焰立时矮了下去。

  “好了,小妹。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以前恰那娶你是高攀,而今却是反过来你得靠他得尊容。恰那现在没有反抗你,只是十多年来的习惯。等哪一天他明白过来痛下狠心,你后悔也来不及了!”看着妹妹眼角和额头的皱纹,他低沉的声音颇有震慑力,“你若是被休,想想你的年纪,哪可能有比恰那更好的男人来求娶你!”

  这回真的吓到墨卡顿了,她的额头渗出点点汗滴,眼里显出恐惧:“他,他真会这么做吗?他真的会求大汗下旨休了我?”

  启必帖木儿看她受了惊吓,不敢再多刺激她,柔声安慰道:“恰那和八思巴都是念旧情之人。只要你别逼他太甚,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只是,别再拦着恰那有其他女人了。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不过,你盯得越紧男人越是厌恶。你度量大一些,说不定反而能让恰那喜欢。记住,生下自己的孩子才是女人最重要的事。”

  墨卡顿神情委顿,捂着脸呜咽:“他不会的。他说了,他这辈子都不会跟我同房。我已经31岁,我等不起了……”

  启必帖木儿愣了一下,大手一挥:“那就想个法子,和那女人平分!”

  墨卡顿跳脚,沉重的身躯震得地板微微发颤:“这怎么可以?我爱他,我爱他呀。爱了那么多年,看守了那么多年,我怎么受得了跟别的女人分享他?”

  启必帖木儿厌烦地摆了摆手:“这总比你什么都得不到好!”

  墨卡顿愣住,怔怔地呆了半响,泪水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斜而出,在她涂满脂粉的圆盘大脸上蜿蜒出两道蜡黄的轨迹。

  我从墨卡顿房里溜出来,心事重重地回到恰那的房间。偷听了他们兄妹的谈话,我心情有些沉重。启必帖木儿说的没错,现今的恰那其实已有足够的实力反抗墨卡顿了。不说她的骄横跋扈,仅仅是无后就足以让恰那求忽必烈,以圣旨下休书,墨卡顿也只能乖乖接受。

  可是,启必帖木儿看准了一点:八思巴和恰那不会这么做。

  阔端的子孙们现今虽已落魄,可当年贵由汗在时却权势熏天,整个藏区都划给了阔端。萨迦派原本势单力薄,班智达投靠了阔端,才得来萨迦派在藏地的飞速崛起。那时恰那能娶上蒙古公主,可是遭到了藏地各方势力的羡慕与嫉妒。如今,十来年过去了,萨迦派有了忽必烈这座更大的靠山,想要与八思巴攀亲的大有人在。可饮水思源,萨迦绝无可能抛弃阔端一家。恰那若是休了墨卡顿,不知原委的人只会责怪八思巴兄弟俩忘恩负义。这是八思巴绝对无法容忍的。

  所以,不是恰那习惯了不反抗,而是恰那知道哥哥的心思。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夏末傍晚的天空。西方布满晚霞,赤紫相杂的云朵中,漫天彩霞与茫茫雾气连为一体,仿佛五色宫灯,瑰丽缤纷。残日坠入层层云幕,远处的群峰被夕阳余晖勾勒出层叠的青黛山形。

  脚步声渐进,我无须回头也能辨出那是恰那。欣喜的声音飘入耳际,我的身子已被他轻轻抱起:“小篮,我正到处找你呢,不想你却在这儿看夕阳。”

  他身着简单的棉质单衣,刚沐浴过的身上飘着淡雅的皂香,沁人心脾。暮色下,他双眼如星辰般明亮,墨玉般的眸子波光流转,笑窝浮现在丰沛神俊的脸上:“我与大哥对着地图研究了多日,再参考先前的奏报,今日已定好了所有驿站的地点,一共要设置二十多处呢。不日便禀明大汗,派遣使者入藏。等驿站建成,从燕京到萨迦就会方便许多。”

  帮八思巴做事是他所有的精神支柱,他每日多会跟我絮叨这些工作细节。他与我一起看着夕阳坠落,一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才恋恋不舍地回到房间。

  我告诉他:“启必帖木儿找摩卡段谈过,告知了利害。想必墨卡顿不久就会来找你妥协了。”

  “别提她的名字,我不想听。”他身子一僵,很快转移话题,“明日真金皇子大婚,你陪我去参加婚宴吧。”

  真金的婚礼极为盛大。我见到了真金的新娘,15岁的阔阔真。出乎我意料的是,阔阔真不像一般蒙古女子那般高大健壮皮肤粗糙。她娇小的身体玲珑有致,肌肤细嫩白皙,长相甜美可爱。婚礼上虽然羞红着脸,却毫无扭捏之态。亲族之人起哄要她喝酒,她昂头便喝,豪爽之极,晚上还领一群小姑娘围着篝火跳锅庄,优美的舞姿与亮丽的歌喉连真金也不由得看定了眼。

  这般娇憨活泼毫不做作的性子着实让公公婆婆喜欢,察必满足的笑一直挂着,总也合不上嘴。

  恰那一直在跟忽必烈的宠臣阿合马喝酒。此人是回族人,早年出身贫寒,是察必父亲的家奴,跟着察必陪嫁过来。他为人机灵,口才了得,很快变取得了忽必烈的信任。忽必烈跟阿里不哥銮战,又要营建国都,急需用钱。阿合马便投其所好,为忽必烈敛财。此人有雁过拔毛的能耐,连蚊子腿上都有本事剐下肉来。在忽必烈兴建帝国初期,四处急需钱用的当口,阿合马的这种特殊才能很快便使他脱颖而出,迅速上位。

  阿合马手执酒壶一边为恰那满酒,一边不停地说着阿谀奉承的话。恰那来者不拒,统统昂头喝下。真金上前将已半醉的恰那拖到自己案前喝酒,对阿合马讨好的笑脸只冷冷一瞥。刚直的真金向来与阿合马不对路,阿合马那些龌蹉的敛财手段和巧言令色让真金非常厌恶。忽必烈眼前的红人居然当众吃了主人家的白眼,阿合马下不来台,只得讪讪地找了个借口提前退席。

  婚礼进行到半夜,客人们酒酣饭饱,闹得够尽兴了,便陆陆续续地向忽必烈一家告辞。两个妻子来寻恰那,他醉醺醺地不肯回家,还捧着酒壶继续喝。

  墨卡顿上前夺过恰那手中的酒壶,拉着他左手臂黑着脸说:“恰那,回去了。醉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丹察曲本不甘示弱,也上前一步拉住恰那的右臂:“恰那阿哥,走吧,我扶你回去。”

  两个女人各拉恰那一边,对视的眼神利如飞刀,空气中立刻充满火药味。周遭的人看了这般情形,皆掩嘴偷笑。恰巧察必从旁经过,微微皱了皱眉头。

  两个女人的战争还未升级便被弹压了,她们被皇后的女官叫进了房间。忽必烈沉着脸坐在上首,察必站在他身后。两人见了这阵势,急忙跪下磕头。

  忽必烈猛地一拍扶手,厉声道:“你们这些日子闹得不可开交,连朕都有所耳闻。寻常女子都知道三从四德,你们身份不低,本该为下人作出表率,如今却闹得满城皆知,成何体统!”龙颜大怒吓得两人伏倒在地,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岂不知嫉妒乃是七出之一!回去将《女诫》抄一百遍,一个月后交给皇后。”忽必烈哼了一声,威胁道,“若再听到你们不和善妒,休怪朕插手白兰王的家事!”

  两人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地领命而去。忽必烈对着察必轻笑:“皇后,这样处理可好?”

  察必朝房梁上的我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为忽必烈轻柔地拿捏着肩膀,巧笑盈盈:“自然是好。大汗不过少吓唬吓唬她们,又不真打算出头。大汗单独召见她们,既保全了国师的面子,更是敲山震虎。”

  那晚恰那醉的厉害,被侍从抬回了王府。两兄弟都不知道在忽必烈要求下干涉了恰那的家事。而察必,是应我的请求。? ? ?

  年轻人用敬佩的口吻赞赏道:“要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文字,不但能拼写出蒙古语,还得译写其他文字,这实在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可见八思巴的智慧之高。”

  我赞同:“你可知道藏文的由来?7世纪之前,藏人只有语言而没有文字,是吐蕃最伟大的赞普松赞干布命人以印度的梵文为基础,创制了藏文。所以,藏文和梵文之间可以相互转写。”

  “这跟八思巴创制蒙古文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在印度,佛经都是以梵文书写而成的。西藏这么多佛教教派,几百年间翻译了大量佛经,所以积累了丰富的翻译经验。藏传佛教里还专门有论述文法和文字学的学科——声明学。八思巴的历代祖先都是声明学大师,尤其是他的祖父萨迦班智达。”想起那位睿智的老人,我不由得感叹,“班智达大师在凉州时就曾经感慨蒙古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治下又有那么多民族,语言文字复杂,不利于政令发布。所以,他在那时便已对蒙古人使用的维吾尔文做过一些改进。”

  年轻人点点头:“我知道了。八思巴受伯父静心教诲,定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伯父的尝试已为他奠定了基础。”

  “正是。八思巴想到,既然藏文可以转写成梵文,为何不以藏文的原理同样转成蒙古语呢?”

  年轻人恍然大悟,笑道:“哈,秒啊。只有他这么聪明绝顶的人才想得到。”

  “哪有这般容易。即便八思巴精通梵文、藏文、维吾尔文、蒙古语,甚至对汉文字也有所研究,单是创制一种结构完善的文字,这么艰巨的任务怎么可能在短期内完成?”想起他从此后为此思虑过多,缺觉少眠,我长叹一口气,“八思巴用了足足8年时间,殚精竭虑,反复试验,才最终完成了后世见到的八思巴文。”

  第二十七章 心伤

  贤者若将学问隐藏他的名声仍在世上传扬;把兰花装在净瓶里,它的香气还是飘往十方。

  ——《萨迦格言》

  “恰那,是我。”果然不出我所料,墨卡顿第二天就赖敲门了。

  恰那一手托着宿醉的脑袋,皱着眉头喝着味道不太好的醒酒汤:“公主,何事?”

  “你开门,我有钥匙要对你说。”墨卡顿难得如此心平气和,语气里还带着莫名的感伤。

  我知道墨卡顿是来和恰那妥协的,便用小尖鼻子拱了拱他,轻声劝慰:“你就让她进来吧。”

  恰那不情愿地开了门,墨卡顿走进恰那房间,环视了一下简单的陈设。四周一圈书架,摆满了藏文和汉文书籍,床上只一床被褥一个站头,他的居所永远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清心寡欲得连件摆设品都没有。墨卡顿定睛在恰那清俊的脸上,眼神恍恍惚惚,全然没了平日跋扈的神采。

  恰那耐着性子客气地问:“公主,到底何事?”

  墨卡顿回过神来,无意识地佝偻起身躯,声音干哑酸涩:“齐纳,我哥和大汗——”她难过得说不下去,偏过头深呼吸几次,方才痛苦地说,“总之,我想通了,从今天起,你可以进那女人的房间,我不会再拦着。”

  恰那不相信地看着她,警觉地退后一步:“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大发善心。说吧,什么条件?”

  墨卡顿狠狠地咬着唇角,唇被咬破了,流出了血她却不自知,拳头都快要握出水来。她死死盯着恰那,一字一顿极其费力地说出:“你去她那里一晚,就得来我房间一晚。你若使让她怀了孩子,就必须给我一个孩子。”

  恰那怔住,似乎不敢相信,依旧警觉地看着墨卡顿。她咬着牙上前抓住恰那的手臂,急切地说:“我同意跟她分享你,只要你给我一个孩子!”

  恰那皱了皱眉头,从墨卡顿的手里缓缓抽出了手臂。看着墨卡顿期待的眼神,他哑然失笑。墨卡顿莫名其妙,发虚地问道:“你笑什么?”

  恰那的嘴角依旧带着清冷的笑:“公主,无论你还是她,我一晚都不会去!”

  “恰那,你,你对我已经厌恶到这般地步了吗?”墨卡顿仿佛被重物锤击,踉跄地倒在的凳子上,凳子发出痛苦的嘎吱声。她颤抖着声音不敢相信地紧紧盯着恰那,“你宁愿不去她那里,也要逃避与我同房?”

  门突然被推开,丹察曲本交集地奔入,飞速拦在恰那与墨卡顿之间:“恰那阿哥,你今日怎么了?居然让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进了你的房间,她是不是对你用了什么手段?”

  墨卡顿原本绝望的神情在看到情敌时迅速转变,站起身凛然大喝:“放肆!我和王爷有要事商量,你怎么可以不禀报就进来?”

  丹察曲本的蒙古语已经说得极顺溜。她睥睨着墨卡顿,反唇相讥:“哟,那有多少次我跟恰那阿哥单独在一起时,你是不请自来的?”

  两人都在恰那房外安插了眼线,无论谁出现在恰那房间,另一个总会即使赶到。此时两人完全忘了前一晚在忽必烈面前的赌咒发誓,乌眼鸡一般互瞪着对方。恰那面色平静,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抽出凳子坐下:“丹察,你来得正好。既然你们俩都在,那就听我把话说完。”

  两人憎恨地互瞪一眼,然后殷切地看向恰那。恰那的声音清冷,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般:“无论你还是她,我从来都没有爱过。”

  墨卡顿身子一颤,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丹察曲本想要说话,被恰那冰冷的眼神一瞥,又悻悻地咽了下去。

  “如果你们没有闹得这般鸡犬不宁,我本想好好跟你们相处下去,至于孩子……”他苦涩地一笑,吐出胸中的闷气,“萨迦必须有继承人,这是我怎样也无法逃脱的家族责任。我本想着,无论爱与不爱,你们既然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孩子自然须出自你们。”

  墨卡顿急忙插嘴:“我今晚来,不就为了跟你商量此事吗?我说了,我不会再计较——”

  “可是,经过这半年我对你们已经全然失望了。”他讲目光转向丹察曲本,眼底冻成坚硬的冰凌,“尤其是你,丹察。”

  丹察曲本急忙辩解:“恰那阿哥,我——”

  “我的孩子,将来是萨迦法王,萨迦派要在他的手里更加的壮大,他要完成我伯父和大哥同意藏地的愿望,他要将佛陀法旨传给更多民众。甚至,他还得继承大哥的地位做蒙古皇帝的国师,为天下苍生谋求福祉。”恰那悲痛地握紧拳头,苍白如纸的面容带着肃杀的清寒,“我要的是品德高尚,公正无私、胸怀大志的继承人,可是有你们这样心狠手辣品格低劣的母亲,我的孩子怎么可能健康成长,将来如何担此大任?”

  墨卡顿此事已是泪流满面,抽泣着抚上恰那的手:“恰那,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坏事,我改,我全都改,好不好?”

  “公主,我不爱你,是因为你没有一样好品格值得我爱,与你的身段相貌无关关,与你的年龄也无关,是你自已太在意这些,反而为此害了许多人,。”他缓缓推开墨卡顿的手,声音冰冷彻骨,“我跟你做了十多年有名无实的夫妻,你是怎样一个人,我再清楚不过,你是不对能改的。”

  墨卡顿整个人似被钉住。丹察曲本乘机扑进恰那怀中,帝着娇着自夸:“恰那阿哥,你还有我呢,我阿爸常教导我要尊老爱幼,体恤穷苦人家,我在家乡时经常做善亊的。哦,对了,我从小就奉佛,经常里奉献香油,我~”恰那毫不怜惜地推开她:“丹察,你的贴身侍女怎么许多天不见了?”丹察曲本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她想家了,所以我就放她回了藏地? ? ?”是吗?她好歹是从小服侍你的,对你忠心耿耿,你怎么这么小气,只给她留了块帕子?恰那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块带血迹的粉色絰丝帕,往丹察曲本身上丢去,丹察曲本大叫一声,好似见了鬼一般跳开几步。那块帕子飘落在她脚边,帕上已成铁锈状的血迹触目惊心,“她在城北的荒山里,满身的伤痕,,身边除了这块帕子什么都没有。”恰那双眉轻扬,眼神再度冷冽了几分,“她是被活活打死的。”

  丹察曲本再难否认了,咬着牙面狰狞:“是她活该,谁叫她勾引你?”恰那看了一眼地上的血帕,满脸不椹:“她想勾引我是不假,这块帕子就是她偷偷留在我这里的,只是我对她没有心思,便命人转帕子送还给她,好让她死心。我既然已经拒绝,你为何仍不放过她?”

  丹察曲本离昂着头,捕满珠翠的“巴珠”_和精心装扮的朱红锦衣衬托着她盛气逼人:“她们一个个都该死,我这是杀鸡给猴看,免得她们看你长得俊,待人和善,还是个尊贵的王爷,便一个个动了攀高枝的心!”

  怡那猛—拍桌子,眼底已是忍无可忍的怒气:“那也罪不至死啊,你以为严令手下闭口,我就不会知道吗?你的侍女只要对我多看一眼就受你责打,顿珠更是被你活活打死了!”

  丹察曲本满脸不削:“她是我家的农奴,_卖身契在我手中,命就是我的!”

  恰那气得浑身战栗:“你把人命当什么,可以这样任你予取予夺?”丹察曲本歇斯底里地吼叫:“不过是个贱民——”“啪”一声脆响,屋内燥热的空气霎时冷到冰点。

  烛光嘶嘶地发出微弱的声响,房间寂静得落针可闻。丹察曲捂着脸发怔,墨卡顿大张着嘴,我愣愣地看着恰那,他的手尚在半空,手臂颤抖的厉害。他从来没有打过女人,即便对墨卡顿再生气时也没出手打过她,可他居然打了丹察曲本,你太让我失望了!!恰那捂着心口,身子徽晃,苍白的脸上是无尽的痛楚,“我娶你是为了萨迦,可既然娶你巳成事实,我真的想过要试着去爱你,这半年多来我一直在观察,我想说服自己,你身上还是有好的品质,我想找出拿怕一丁点值得我爱的品质。可是,你却让我一次又一次失望,半年了,有足够时间看淸楚一个人。”

  他的手指向掩面哭泣的墨卡顿:“墨卡顿已经够心狠手辣了,可她最多致人伤残,还没狠毒如此。”他的手又指向浑身战栗的丹察曲本,眼里是极度的厌恶_憎恨,“可你呢?顿珠不是被你无意致死,而是你本就下令将她活活打死!人性命前还要百般折磨,你的心肠比墨卡顿还要歹毒。”

  他闭目喘息良久,似在等着熬过痛楚,睁开眼,他看着丹察曲本亲然决然道:“你不配为我生孩子!目光又转向哭得肝寸断的墨卡顿,冷漠得令人心寒,你们都不配,我宁愿绝嗣,也不愿自己的孩子有你们这样心雉丑陋的母亲。”

  ^两人都痛哭着想要靠近恰那,不停地请求恰那原谅,恰那冷冷退开,打开房门,如同对待陌生人般下逐客令:“你们俩以后不必来我房不必为了争风吃醋,更不必再耍什么花招,我向佛祖起誓:只要有你们在,我绝不碰女人。

  所以,你们不要再残害任何无辜女子!“那一夜,恰那几乎未眠。他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夜中的天花板,表锖冷漠让我的心很痛,用小尖鼻子拱他:“恰那,别再伤心了。”他毫无反应,仿佛是具只剩下呼吸的躯壳,心痛又添了几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叹息着贴在他耳边轻轻唱道:

  “摇呀摇,摇呀播,宝宝怀中睡。

  摇你长大有了希望,宝宝快长大呀,宝宝快长大。“他终于动容,侧过僵硬了许久的身子面对着我,莹莹的泪水在暗夜中闪着微弱的光芒。他将我揽进怀中,贴着我的脊背,滚烫的泪水透过皮毛直渗入我心头。

  “小蓝,幸好还有你陪着我。”他紧紧抱着我,仿佛溺水之人攀着救命的桅杆,“答应我,别离开我,这辈子都别离开我。”

  我轻轻地舔去他的泪水,柔声说:“别担心,我会的。我答应过班智达大师,会一直跟着你们兄弟俩,直到你们生命终结。”

  他仿佛全然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我,迷离的神思中只剩下反反复复的呢喃,呢喃着不要离开他。我叹了口气,任由他这般紧抱,一直到黎明的光芒渐渐铺满整间屋子。

  自从对两个妻子表明心志,恰那言出必行。他对府内的亊务一概不管,偌大的王府只是他晚上回来睡觉的地方。墨卡顿收敛了许多,再不像在凉州时般作威作福骄横跋扈。作为长妻,她接管了府内大小亊务。虽然称不上管理得井井有条,但她严厉的手段倒也压得住那些下人,没出现什么鸡鸣狗盗之事,两个女人之前斗得你死我活,不外乎是为争得恰那的欢心及防范任何可能的威胁。可现在突然发现再怎么争斗都没有意义,生活顿时失去了滋味。墨卡顿还好,她毕竞是蒙古王族,在燕京还能走亲访友打发时间,而且还要管理那么大的王府。可丹察曲本除了那些对着她战战兢兢的侍从,在燕京连个同族的人都难找到。她还在花季年龄,每日百无聊赖怎么忍受得了?于是她每日都出城骑马发泄,恰那也随便她,从不过问。

  年关将至,逃窜到漠北的阿里不哥元气稍稍恢复,便又举兵东来。他夹袭和林成功,将之前的都城从忽必烈手中又夺了回去。忽必烈大怒,亲自率兵征讨,没有回燕京过年。燕京城暂时由真金代管。

  汗王在外征战生死未卜,燕京城的营造全部暂停,元宵节的灯会也被取消。整个燕京城宵禁,二更过后谁也不许上街。恰那本想买两碗乳糖圆子,可那家酒肆的店老板已经在察必的安排下离开了,恰那走遍了整座城却是两手空空而归。

  那夜我本该遵守与恰那的约定,变成人身陪伴他过元宵节。可八思巴在此时患了风寒,卧病在床。公元1262年的元宵节,我与恰那守在八思巴房里,心急如焚地照看了他一整夜。直到出了正月,八思巴的病情才慢慢好转。

  公元1262年春天,兄弟内讧的战局正朝着对忽必烈有利的方向发展时,雄才大略的忽必烈遭受了人生最大的叛变。投靠忽必烈多年的汉人军阀李璮在山东突然发动叛乱。忽必烈被迫返回,两线作战。

  “天哪,这样的婚姻,怎么忍得下去?偏偏又不能离婚。”年轻人惋惜地摇头,“恰那真的太可怜了。第一次婚姻由他伯父安排,第二次又是大哥安排。他就像个棋子一样任人摆布,身不由己。”

  我走到窗前向外看。雪下得越发大了,簌簌地打着窗,很快模糊了视线:“他伯父和哥哥都爱他至深,都以为是为了他好。那时的人没有现代人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观念,盲婚哑嫁再正常不过,何况他们这种豪门世家?”

  年轻人叹息道:“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三个人都痛苦不堪哪。时间久了,必定会出事。”

  我黯然点头,往事翻江倒海般涌出,哽在喉头,压抑在呜咽声来:“所以,后来八思巴追悔莫及,仟悔终生。”

  年轻人怔住,脸上的神情渐显沉重。

  第二十八章 亲密之举

  格言是学者智慧的结晶,愚昧的人则难以理解;当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猫头鹰则变成了瞎子。

  ——《萨迦格言》

  公元1262年——藏历阳水狗年(壬戌)——南宋景定三年——蒙古忽必烈中统三年八思巴28岁,恰啊24岁,真金19岁。

  春意盎然,鸟鸣花香,我站在青山山顶的延春亭远眺。金朝开凿北海堆土成山,形成了这座青翠的小山丘,恰巧位于整座京城的中轴线上。金代皇帝在此兴建皇家苑囿,可惜全部毁于战火。忽必烈营造燕京,很喜欢此山丘小巧玲珑且秀气,故将此山辟为专供皇室有赏的后苑,称为青山。这里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北京景山。

  站在山顶,百废待兴的燕京城尽收眼底,城垣、宗庙、衙署、坊市处处在兴建。青山苍翠,绿水妖娆,盛放的桃花如望不到尽头的红云,北海在夕阳下泛着粼粼波光,金色的宫城在不远处巍然耸立。

  正欣赏着秀丽的风景,突然听到山脚下传来脚步声,我急忙躲进延春亭一旁的草丛里。细听了一会儿,辨别出这不是八思巴而是恰那的脚步声。有些失望。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恰那登上了顶峰。他只一人,在延春亭里叫唤着我的名字。

  我从草丛中出来,走进亭子:“今日为何是你来?”

  恰那微微喘息着,尖翘的鼻翼上渗出细汗。看见我以人身出现,他呆呆地望着我,清亮的双眸如水晶般通透,额边浮起几许红晕,在一树桃花掩映下更显俊俏。

  我递上一方丝巾:“恰那,你很热吗?”

  他回过神,接过丝巾却不擦,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目光迅速从我绑着长发的蓝丝带上瞥过:“爬得太急,是有些热了。”将丝巾叠好揣入怀中,他嗯哼一声,正色对我说道,“大汗准备派遣金字使者入藏,向各教派的寺院奉献布施,并举行法会。大哥正在写信给乌思藏各个教派首领,望他们配合使者,遵从大汗旨意。”

  我以手指绕着头上垂下的蓝色丝带,一边把玩一边歪头看恰那:“忽必烈不是正在平定山东李璮的叛乱吗,他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思派使者入藏?”

  他触到我的目光,又是一阵发呆,鼻尖渗出了更多细汗。我看了看天,清风微拂,舒适爽怡。这小山又不高,台阶也不陡峭,哪有那么热的?

  他放佛醒转过来,扭头看向亭子边一株开得正盛的桃花,一本正经地说道:“大汗是听说阿里不哥有意接纳藏地教派,所以才派遣使者前去宣告:只有新继位的蒙古忽必烈大汗才对藏地拥有权利。”

  我心里一阵失落,垂下头更加用力地扯丝带:“哦。那,娄吉今天不来爬山了?”恰那拦住我扯丝带的手:“小蓝,丝带是绑头发的,不是这样拿来玩的。”他目光柔柔,笑窝浮现在脸上,轻巧地整理已被我扯歪的丝带,“你看,丝带都快被你扯下来了,到时头发乱了,你又不会绑。”

  我“哦”了一声:“那就用最简单的方法。”

  恰那目瞪口呆地盯着手中长长的蓝丝带,目光下移,看见我从一堆蓝色衣裙中钻出。他气急了,蹲下身子轻戳我的脑门:“小蓝,你,你干吗又变回了原形?”

  我忙碌地用嘴咬着衣物扯入褡裢:“免得多消耗灵力啊。娄吉不来了,我也没必要弄个人形束手束脚,还是狐狸身子便。”

  恰那怔了一下,偏过头似在生闷气。我将衣物都放好了,正想念咒语,看到他手里还紧紧拽着那根蓝丝带,便用小爪子挠挠他的手:“这条丝带是你送给我的,那你就帮我保存吧。下回记得还我。”

  我捻着诀隐没了衣物,跳进恰那怀中:“走吧。”

  恰那没有挪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小篮,你只肯为哥哥变成人身吗?”我心情一黯:“你知道的,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淸风扬起,扫过枝头,粉色的花瓣飞絮般扬在天空,轻旋着落在恰那高瘦的身上。他在落英缤纷中沉眉凝思:“小蓝,现在哥哥离你还有多远?”

  我两眼放光,抑制不住地高兴:“我日日苦修,已经很近了,如今他离我只有一丈距离。”

  恰那歉疚地抚摸我的背:“自我来燕京,你跟着我的时间居多,对付墨卡顿和丹察,你为我消耗了不少灵力,若没有这些消耗,只怕今日你早已可以站在哥哥面前了。”

  我拱了拱他的手:“不要紧的。我寿命比你们人类长得多,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等。”

  他抱着我慢慢走下山。暮霭渐渐笼罩大地,远处的山光寒碧,鸟儿欢叫着归巢。金色黄昏笼罩在恰那俊逸挺拔的身上,衬出柔和的侧面。我昂头问:“恰那你生日就快到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什么都不要,你来陪我就行了。”脚步凝滞一下,他咬了咬唇,“你化成人身,穿我送你的那身衣服来陪我过生日,可好?”

  我扑哧笑出来:“我本来就天天陪着你呀,这算什么生日礼物?”

  “能看到你以人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他定定地凝视着我,星眸里露出万分的期许,“我极喜欢看你变成人身,很美,很可爱,可我一年都难得见到次。”

  为了减少灵力消耗,我只在等待八思巴接近时才变成人身。我做了300年的狐狸,对于以人的模样过人的日子总有些不习惯。而且无论在八思巴的国师府还是恰那的白兰王府,我都不可能以人身出现。否则,不说我怪异的蓝眸蓝发会让人以为是妖孽,单单我的女儿身,便会为八思巴和恰那惹来无尽的麻烦。

  宝蓝色的天边多了圈绚丽的云彩,拂面而来的柔风带着微醺的气息,亭子顶的飞檐悬挂着铁马,叮当作响,我在夕阳余晖中对他点头。他笑得极满足,可爱的酒窝总是顽皮地跳跃在俊美的面容上。对于恰那,我从来都无法拒绝。他活得太累,能让他开心的事是那么少,这么简单的愿望我怎能说“不”!

  所以恰那生日那晚,当房内只有我与他时,我穿着裙边绣着白梅的水蓝衣服,腰间系一根绣金线的白丝带,脚上是深蓝底配白碎花的绣花鞋,斯斯文文地站在了恰那面前。

  恰那眼中漾着浓浓的惊喜,眼睛亮得璀璨夺目,情不自禁地握住我的手:“小蓝,你真漂亮! ”

  他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囊,里面是那条元宵节时他为我赢得的蓝丝带。他笑如春风:“你让我保管的。来,戴上吧。”

  我拿起丝带往头上绑,毛手毛脚让他直叹气:“你呀,已经能化成人身这么久了,还是不会做这些女孩儿的活计。还是我来帮你吧。”他从抽屉里拿出把犀牛角梳,让我坐下,站在我身后为我梳头。他梳得极耐心,眼神专注,仿佛这是世间最重要的亊情,从发根缓缓梳到发梢,轻柔细致。我的蓝发在他的打理下变得极为服帖,根根丝滑若放射状的海藻。丝带结成蝴蝶样式绑在侧边,俏丽又活泼。

  他的长发辫侧放在左胸前,右侧散开些许长碎发,闪着丝质般的光泽。在他低头时,头发会拂过我的脸,有种软软的酥麻感。我突然想到,不知触摸他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是何感觉,应该很柔软吧?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他的长发瓣。触手的感觉很好,柔软到心底。

  他手执着梳子愣在半空,眼眸低垂,睫毛在微微颤抖。我笑道:“恰那,你的头发真好,很软。”

  他抬眼看着我,眸子中流淌着明净的波光,脸上泛着霞光般的潮红,声音微颤:“小蓝……”

  我眼露憧憬:“可惜娄吉出家了。若他有一把长发,不知会不会跟你的一般柔顺。”

  他怔住,眸子一黯,偏过头深呼吸一下,走到柜子边拿出酒瓶和两个酒盅:“今天我生日,你陪我喝酒吧。”

  我吐了吐舌头:“我可不行呢。你忘了吗,你20岁生日时我陪你喝过酒,结果很快就醉了,还出了那么大的丑。”

  就在那日我第一次拥有了人身。我那时在他面前赤身裸体,现在想来还挺害臊的。他似乎也想起了什么,颊上飞过两片红云,唇角却浮出笑意。

  他倒满酒,将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自己昂头喝下另一杯:“今天我很高兴,你就陪我少喝一点吧。”

  我正想着该怎么拒绝,突然听得轻轻的敲门声,墨卡顿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恰那,是我。你开门好吗?”

  恰那脸色霎时变了,沉替声音回绝:“公主,我睡下了。”墨卡顿早已失去已往的嚣张,声音里满是讨好与哀求:“恰那,今天是你24岁生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对你说句生日快乐。”

  恰那礼貌又疏远地答谢,墨卡顿又敲了敲门:“你开门好吗?我,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恰那仍不肯开门:“公主的礼定是好的,交予我侍从旺错就可。改日我再登门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