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饭菜直接扣到他的脸上。

“哈哈哈——”旁边有老人在笑,“我说,你这眼睛不花啊,砸的多准!”

碍于聿尊在场,再说袁山雄这会是落水狗,他不敢嚣张跋扈,尴尬地抹掉饭菜,袁山雄讪笑,“聿老爷子,您看我…”

“啪!”

一碗汤泼在袁山雄的脸上。

聿老爷子冷哼,甩起袖子要走人。

这幅脾气,同聿尊印象中的爷爷似乎相似,聿老爷子绕过小凳子,他看到了站在跟前的聿尊。

聿尊薄唇吃力地张开,他知道错不了,他同样看见了聿老爷子眼里的震惊。

“爷爷。”

“宝宝,你是爷爷的宝宝?”他虽然唤了聿尊的小名,这样的名字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嘴里说出来,对方又是个挺拔健硕的男人,总觉得有些好笑,但应时应景,却谁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爷爷,我是。”

聿老爷子差点没老泪纵横,“我的孙子果然还活着,你爸和你妈呢?”他心里存着侥幸,说不定,儿子儿媳也能大难不死。

“爷爷,他们都走了。”

聿老爷子一阵恍惚,他担了20几年的心,如今,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揪着。他愤恨地望向袁山雄,“肯定是你这王八羔子,我劈死你!”

袁山雄用手挡住脸,“聿老爷子,不管我的事。”

聿尊伸出手抱住聿老爷子的肩膀,他生怕爷爷冲动,身子受不住,“爷爷,爸妈的仇我会报,但凡是伤害过他们的人,我都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聿少,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袁山雄大急。

“我先前说什么了?”

“你答应我,只要带你来见老爷子,你会放过我们全家。”

“我还真差点忘记告诉你件事,”聿尊高大的身子护住老人,“你的女儿和老婆到了国外,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生存,说不定几天后就会被饿死,我许诺你们的事,全是空头支票,至于你…害死了我的父母你还想活?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你——你——”袁山雄一连发出几个重复的音节,却怎么都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爷爷,我带你离开这。”

聿老爷子热泪盈眶,这二十几年来,他辗转被安置在不同的地方,随着袁家的破落,他的待遇自然是每况愈下,他心里唯一坚定的念头,便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活到81了,再等下去,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幸好,他的苦心没白费,他等来了最疼爱的孙子。

“你们不能这样,聿少,你放过我吧,现在聿老爷子没事,我…我这20几年来一直都好好在照顾他。”

聿尊一脚把袁山雄踹倒在地,“爷爷,你先上车。”

聿老爷子跟着一男子往外走去。

袁山雄也被拖到了养老院外面。

守在车前的人给聿尊打开车门,他弯腰钻进去。修长的手指掏出一根烟,点燃后狠狠吸了口。

“聿少,现在怎么办?”驾驶座上的人问道。

聿尊没开口,直到抽完一支烟,他盯着手里的烟头怔怔出神,“你们先护送老爷子回酒店,我随后就来。”

“是。”

聿尊推开车门走下去,这会是在离养老院500米左右的半山腰,这儿本就人烟稀少,袁山雄被丢弃在这,此时正抱着栏杆瑟瑟发抖。

“你,你想做什么?”

聿尊手里的烟头即将熄灭,他走到袁山雄跟前,蹲下身,把手里的烟头按向男人的手背。

“咝——”

“啊——”

“你当初买凶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回来找你报仇?”

袁山雄抬起头,盯着聿尊这张年轻而尊贵的脸,“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我们两家是世交,啊——”

聿尊站起身,坚硬的皮鞋踩着袁山雄的手,他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凄惨,“这些都不算什么,我爸被丢入海里溺死的时候,你可能正在外面花天酒地吧?我妈叫天天不应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在庆祝着即将到手的股权转让授权书?”聿尊想起那一幕梦魇,他眼里闪过狠戾,脚底用劲踩踏、碾压,袁山雄凄厉的叫声伴随着指骨断裂的声音传入聿尊耳内。

他残忍吗?

聿尊自问,他一双眼睛赤红,残忍也好,仁慈也罢,都有个狗屁用?

当年的夏初颜,一心向善,可临死前,有谁来救她?

聿尊望着袁山雄的血正从他脚底淌出来,男人瘫倒在地,死命哀嚎,要多惨,便有多惨。

聿尊的心没有一点点软下去,“我真想,每天都折磨断你一根骨头,等到你全身即将痛死的时候,我再令人把你的骨头接上,再一根根踢断!”

袁山雄眼里布满惊惧,望向聿尊的眼神,感觉正在望着一个血债累累的恶魔、死神,袁山雄找不出别的词去形容他,他想逃命,可手掌还被聿尊踩在脚底下,“你放过我吧,要我做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可我就想你死。”

“聿少,我哪怕真死了,你爸妈也回不来,你…”

“啪!”聿尊照着袁山雄的脑门便是一脚。

他飞出去撞在护栏上,前额滚出大滩血渍,瘫在那动不了。

聿尊冷眼望了会,转身走向停在路中央的车。

袁山雄眼里轻漾出微弱的希冀,看来聿尊并不打算要他的命,他这会顾不了那么多,先保住小命再说吧。他后背抵着护栏,继续装死。

聿尊回到车内,他发动引擎。

袁山雄闭紧眼睛,只想聿尊快离开。

他突然听到轮胎摩擦过地面发出来的声音正接近而来,袁山雄猛地睁眼,这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聿尊的车正缓缓驶来,眼看就要压到他的腿。

袁山雄再也装不下去,他手肘撑着护栏,好不容易爬起来,撒腿便往远处跑。他只知道,只要慢一点点,那轮胎就要碾过他的腿,他越想越害怕,趔趄着希望有人来拉他一把。

“救命,救命,来人啊。”

聿尊把车开得很慢,袁山雄跑得精疲力尽,斑驳的血渍扫过马路,蜿蜒向前。

噗通。

他体力不支,栽倒在地。

聿尊没有停车,袁山雄两手支在身侧,眼看车头即将撞过来,他连番惊叫,没有什么比面对死亡更令人觉得恐惧了,他只要慢一点,一脚踏入鬼门关的时间便会随之缩短。

他像条狗一样地拼命向前爬,身上的衣服已看不见原色,除了脏污,就是血渍。

“救命,救命。”

在这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20几年前,聿尊还小,尚不懂事。但他这会却能深刻地感觉到,那种濒临绝境时的痛苦,远比任何折磨都来的残忍血腥。

袁山雄的两条腿在地上使劲拖动,但凡有一点生的希望,谁都不肯坐着等死。他手肘破了皮,却还是拼了命地撑起身子,唯有这样,才能跑得快些。

聿尊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这次,却没吸一口,而是夹在食指和中指间。他望着那条苍龙,再次想起了惨死的双亲,聿尊眼里簇燃起悲愤和嗜血的火苗,他轻踩油门,车子加速朝着袁山雄撞去。

这点速度,远远比他的两条腿要快。

袁山雄剧烈地喘息,一瘸一拐,边跑,头还不住向后张望。

“别杀我,饶过我吧。”

他跑到人行道上,聿尊踩了油门,车子跃过路牙石,朝着跟前的男人撞去。

几乎是那么一瞬间,聿尊想到了陌笙箫和奔奔,如果笙箫在的话,她会不会要他别赶尽杀绝?如果奔奔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被吓得啼哭不止?

聿尊有了晃神,他的脚下意识去踩刹车。

袁山雄眼见车头要撞上他的双膝,他顾不得那么多,只得攀上一米多高的护栏,可没想到那护栏偏巧有个地方被什么人给拆了去,就几根铁丝装个样子围在那,他重心靠向身后,却猛地向后栽去。

“啊——”撕裂的惨叫声瞬时回荡在幽静的山谷内。

他的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聿尊双眼盯着那排缺失的护栏,他眸子落向远处,心里一阵轻松,又莫名的一阵紧揪。

他在这时再度想起了笙箫。

聿尊掏出手机,开了机。

屏幕上第一时间显示,有陌笙箫打给他的十几个未接电话。

聿尊手指轻按,回拨过去。

电话一通,他听到陌笙箫急迫而紧张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尊,你怎么关机了?我担心死了,没事吧?”

他的心,这才彻底松懈。

“放心,我没事。”

陌笙箫跟着,心里一松,她舒口气,手掌忍不住轻按向胸口,“联系不上你,我的心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事情会发生。”

聿尊倒车,把车子驶上回去的路,“等着我,我让你见个人。”

“谁啊?”她问的迫不及待。

“呵,回去你就知道了。”

聿尊挂断电话,很快赶上车队。

聿老爷子被变相囚禁20几年,直叹外头变化大,这迎安市日新月异,他早就不认识回去的路在哪了,曾经叱诧一时的聿家,谁也没料到竟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聿老爷子叹口气,他当时年事已高,再加上被袁山雄暗算,他也没料到自己身子骨竟能支撑到这会。

聿尊把他带回下榻的酒店,老人精神奕奕,倒显得满面春光。

他今儿高兴,聿老爷子握住孙儿的手,时不时问东问西,聿尊把他带至十层,站在走廊内按响门铃。

陌笙箫几乎小跑着过去开门,“尊,我等你好久…”

视线随之落到聿老爷子的脸上,笙箫松开拧住门把的手,“尊,这位是?”

“笙箫,是爷爷。”

陌笙箫眼睛圆睁,随之藏匿不住的吃惊及震撼滑出嘴角,她眼睛内有片刻的朦胧,心里砰然激动起来,“爷爷。”

这一声,她喊得清脆无比。

她和聿尊都没有双亲,这会爷爷还在,没什么比这消息更能震撼人心的了。

聿老爷子望了眼跟前的笙箫,在他眼里,她十足十还是个孩子,“你是哪家的千金?”

陌笙箫似有不解,她望向站在旁边的聿尊。

来酒店之前,聿尊已将这些年发生的事大致告诉给了聿老爷子,父母惨死的事他只是一笔带过,聿尊这名字是逃出基地后改的,老爷子这会也接受了,“尊,我们聿家那时可是名门望族,我的孙媳妇自然要与你门当户对。”

聿老爷子率先挤进屋内,陌笙箫不得不侧开身。

聿尊抬起手,在笙箫后脑勺轻抚,他弯腰,薄唇凑到她耳边,“爷爷思想难免顽固,以后便会好的。”

“你说谁是老顽固?”聿老爷子转身问道。

谁也没料到他耳力这么好,二人面面相觑,聿尊走上前道,“爷爷,我让人定了包厢,我先带你们下去吃饭。”

陌笙箫不会把聿老爷子的话放在心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况且他已是81的高龄,做晚辈的自然得让着。

席间,聿尊夹了几样陌笙箫爱吃的菜到她碗里。

聿老爷子见状,鼻翼间冷哼,“自个没手吗?作为妻子的可不能这么没规矩,还懒,”聿老爷子用筷子轻敲陌笙箫的碗沿,“给尊剥几个虾。”

在他的意识里,女人就该照顾男人。

“爷爷。”聿尊头疼,却没成想旁边的陌笙箫毕恭毕敬说了声,“是。”

模样谦卑的,好像成了个粗使丫鬟,笙箫戴上一次性手套,把剥好的虾肉放到聿尊手边的碗碟内,“相公,请用。”

聿尊在桌子底下,抬起脚轻勾向陌笙箫的腿,她忍俊不禁,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不准交头接耳。”

笙箫敛起笑,“爷爷,我也给你剥几个吧?”

她以为聿老爷子会满脸不在乎地说,我有手有脚用不着伺候,没想到老人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鼻子轻哼,“嗯。”

陌笙箫几乎把一盘虾都给剥了。

聿尊抽出湿巾,帮她擦拭,“你也吃吧。”

“在我们那会,女人吃饭都不能上桌,得躲在厨房偷偷吃。”聿老爷子语不惊人死不休,蓦地蹿出那么一句。

“爷爷,现在倡导男女平等。”

“哼。”老人睨了眼笙箫,对她的话显然不赞同,一边却咀嚼着陌笙箫给他剥的虾,吃的正香。

“爷爷,”聿尊眼见老爷子牙口不错,“我们今晚先住在酒店,明天一早,我带你回白沙市,这儿的别墅我会想法子买回来,以后想看看,我们再回来。”

“你打算定居在白沙市吗?”

“是的。”聿尊不想待在迎安市,尽管他的家在这,可爸妈都不在了,这儿只剩下最不愿提起的回忆。

“好,你去哪爷爷就去哪,”聿老爷子抬起头,望了眼坐在对面的陌笙箫,“他是我孙儿,我老了,他自然要养我,你心里可别打什么鬼主意赶我走。”

陌笙箫哭笑不得,“爷爷,我巴不得您跟我们一起住呢。”

“哼,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这顽固的老爷子确实难对付。

“爷爷,你还想吃虾不?”陌笙箫再次问道。

“你想噎死我不成?老年人要多吃素,荤菜容易引起三高,这都不懂。”

“…”

陌笙箫不得不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