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籽正等着他答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男音,温淳悦耳,仿佛还有些年纪的:“能掐会算不敢当,不过院里安了几处无线摄像仪罢了。”

江雪籽一时无语,展陆倒与这人极相熟,听了这话,抿唇一笑,侧过身说:“安老三,最近有什么好货,赶紧拿出来瞅瞅,我这位朋——”

前一句话还说的极为愉悦松弛,可等展陆看清楚来人身后的两人,立时就噤了声。俊秀黑眸中快速闪过一丝讶异和防备,紧接着,便将视线投向江雪籽。

江雪籽没有如他那样,之前专注在品茶,自然一早就看清楚,从屏风后走出的几人。为首那人她并不认识,三四十岁年纪,一身白色绣暗银线的唐装,微微笑着的时候,眼角和嘴角都显出些纹路,却并不妨碍这人一身出尘气度,以及那张儒雅非凡的好容貌。

而后面那两人——江雪籽从一开始看到二人的面庞时,整个人就愣住了,乃至压根顾不得去回应展陆投递过来的担忧目光,以及走在前面那位陌生男子的好奇打量。

两个男人,一个年逾五十,一身暗蓝唐装,鬓角霜白,中等相貌和身材,走路的时候,四肢协调比寻常人要显得僵硬一些。自打看到江雪籽,先是一怔,接着便双目一亮,眼中泛出淡淡水光,眼眶微红,略微发紫的嘴唇也微微有些颤抖,嘴唇蠕了蠕,却始终没说出什么话来。

另外一个,则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坐在一张轮椅上,腿上盖着一张深色薄毯,双手摊平在膝盖,饱经风霜的脸上,微有倦意,那一双眼却深沉难测,鼻翼两侧一边一条深刻的法令纹,让这个原本看上去就有些严肃的老人,更添几分让人敬畏的凌厉。后面推轮椅的,则是一个始终微收着下颚、看起来非常谨慎的年轻男人。

江雪籽张了张唇,好一会儿,才飞快的垂下眼,纤长微凉的指交握身前,朝几人微一欠身,鞠躬30°,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

“外公。赵先生。安先生。”

江老爷子深沉的眼眸中,飞快闪过一抹状似柔软的情绪,只一瞬间,又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朝身后男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将轮椅推到屋子中央,待轮椅在距离江雪籽一米左右远的位置,才停了下来。老人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娇娇弱弱的外孙女儿,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待会儿办完事,一起吃个晚饭。”

江雪籽抬起眼帘,看向老人的目光,竟然不复过往多年的闪避和软弱,而是一种,不知何时何地,从展劲那里学来的,没有一丝破绽的沉静,且又因为心境的缘故,更添一份过尽千帆的漠然。

开口的时候,依旧是那道清甜好听的嗓音,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一同在场的几个男人,纷纷露出惊异神色。

“外公近来身体不好,今天看样子也出来有一阵了,待会儿还是早些回家吧。”

“不然,三哥他们,会担心的。”

老人的眼中乍然闪过一抹凛冽的光,不动声色的道:“这么说来,你倒是很关心我了。”

仿佛全然不顾忌一旁站着还有几个外姓人,江镇道缓缓的道:“我让人把你从图书馆辞退,又收了那处房子,你倒是蹦跶得越发欢实了。”

这句话说得,让人很难不联想到那句: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几天。

江雪籽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双目直视着江老爷子说:“树挪死,人挪活。不蹦跶几下,怎么能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呢。”

这一番你来我往,两个当事人都格外平静,无论言语多么毕露锋芒,可态度上,却各自皆如老僧入定,却没有人知道,这祖孙俩的心里,是不是如他们外表所显现出的,那般波澜不惊。

展陆从江镇道开口第一句话,就始终留意着江雪籽的反应,甚至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微皱着眉,手里的茶碗渐凉,展陆却全然忘记外物,只专注看着江雪籽的侧脸,还有那挺得笔直,细看却不难发现,紧绷到近乎痉挛的背部线条。

被称作安老三的男人,手里原本握了把吊着坠子的折扇,一见这情形,倒也不急着坐下,而是干脆往屏风边一站。也不顾眼下的天气,压根用不着扇扇子,径自把折扇甩开,悠悠闲闲的扇起了扇子。

而站在安老三身后的赵晏临,则在江雪籽叫出那声“赵先生”之后,就浑身一僵,脸上虽然没有更多的表情,可不一会儿,就憋得红通通的一双眼,已经充分说明了他内心的翻搅和煎熬。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犹疑再三,见这祖孙俩都不说话,且各自都没有让步的意思,才走上前,先深深看了眼江雪籽,又朝江镇道说道:“老爷子,我跟籽儿多年没见,今个儿晚上,就让她陪我用顿便饭。老爷子想邀约,祖孙两个,还不是一通电话的事儿,何必一见面就这么…”

赵晏临虽然旅居M国多年,可一张口,还是一口地道的B城口音。而且论起劝解之道,这人可说是各种翘楚,该说的略提一提,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该说的,则干脆不言声儿,为的,就是不让两个当事人感到难堪。尤其是晚辈身份的江雪籽。

老人沉吟片刻,略一颔首,先侧过头,朝赵晏临看了看,才又转过脸,沉着一张脸说:“你一个女孩子,要懂得检点行事,先把自己顾好了,其他的事,不要妄动心思。”

江雪籽心头一跳,原本沉静无波的一双眼,也微一闪神,又很快翘起嘴角,扬起一抹笑:“外公曾经的教导,我一直谨记在心。今儿个这些话,我却有些听不懂了。”

江老爷子脸颊上的肌肉一抽,一拍轮椅的扶手怒道:“你这个…”

赵晏临立刻走到江雪籽身旁,巧妙的将人挡在身后,又朝江镇道做了个揖:“老爷子且消消气儿——”

赵晏临顿了顿,直起身,不知是不是展陆的错觉,仿佛看到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警示:“之前我提的那些话儿,还请老爷子好好权衡。”

江镇道嘴角紧抿,沉默片刻,说:“走。”

身后的年轻男人朝众人微一颔首,推着轮椅,出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鸡冻的捧着改好的稿子来更新啦,嘿嘿,求花花吃…

PS:脸上又过敏了,好苦闷,呜呜,求各种脱敏的方子…

43心酸

城南一间私房菜馆里。橘色的灯光让整间饭馆显得格外温暖,配上有些老旧的八仙桌,一道釉的瓷杯瓷碗,古朴之中又添几分亲切,让人仿佛一瞬间,就找到了家的感觉。

江雪籽与赵晏临面对面坐着,端起茶杯,抿了口味道清新的柠檬草茶,轻撩起眼皮儿,尽量用一种平和且不失礼的目光,去打量坐在对桌的这个男人。

他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额头眼角多了几道皱纹,额边鬓角也见了白发,唯一没有太多改变变的,是那双始终温和恬淡的眼。

之前在孤鹜堂,因为赵晏临和江镇道的突然现身,打乱了江雪籽原本选购礼物的计划,也扰乱了她本就不太平静的心湖。江老爷子尽管说了几句重话,到底还是在江雪籽的针锋相对、以及赵晏临不动声色的维护斡旋之下,很快离开了。可对于现在的江雪籽来说,或许之前那样拼却一身孤勇,去面对自己的外祖父,不是一件简单易行的事;可像现在这样,与曾经对自己呵护照顾的无微不至的赵晏临,一对一的相处、交谈,却更让她感到手足无措,心中惶然。

因为在她心中,已经对江家划下了一道介于防御与进攻之间的界限,只要江家人过界,她绝不会如从前那般,无视、闪避甚至忍耐。经过那天展陆的提点,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去应对江家人未来可能会有的种种言语,甚至是一些过激的行为。可对于赵晏临,这个曾经将自己视为珍宝,极尽宠爱疼惜的男人来说,江雪籽却自始至终都感到一种愧疚和难过。

最初那两年,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那份DNA化验单是假的,如果赵晏临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如果,母亲没有醉酒驾车,赵晏临也没有大受打击之下,远走异国,那该有多好。

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份明知是难以企及的奢望,逐渐被生活的真相侵蚀殆尽,最终汩汩转化成为一腔无奈和心酸。随着她自己慢慢长大,懂得更多的人情世故,甚至知晓了暗恋和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她渐渐的懂得,自己的母亲无论有多少理由和藉口,她的任性娇纵,不顾后果,带来伤害最深、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江家人都晓得她早慧,父母外公更是从小就夸奖她记性好。她的记性确实也真的非常好。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经常夜不归宿,是赵晏临喂她吃饭,陪她画画玩玩具,晚上把她抱上床,认真又耐心的给她讲床头故事。后来等到她六七岁了,她记得无数个夜晚,在她已经入睡之后,会被父母的争吵声吵醒。其实说到底,赵晏临几乎很少主动跟江芍蓉发生争执,即便是江芍蓉主动挑起战火,赵晏临也很少还嘴。许多时候,小小的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屋子里一片黑暗,枕边是赵晏临给她从M国订做的洋娃娃,耳边听到的,都是母亲尖声的质问和苛责,而赵晏临,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偶尔出声,还是劝她小声一点,不要吵到宝宝睡觉。

是啊,那个时候,她还是赵晏临口中的宝宝,每天念叨在嘴边的籽儿。即便父母因为感情不和,协议离婚,江芍蓉带着她搬回江家,擅自做主给她改了江姓,每周赵晏临跟她见面的时候,看着她的目光,嘴边的微笑,还有那个独一无二的亲昵称呼,包括对她这个独生女儿极尽所能的宠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直到,那张DNA化验单的出现。

江雪籽猛地回神,收回视线有些朦胧的目光,状似不在意的擦了擦眼,弯起一抹笑说:“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

赵晏临手里捧着菜单,微微笑着,看着她略微发红的眼,强压下冲堵到喉头的哽咽,叹了一口气说:“是不是还不太饿?”

“不饿的话,咱们先喝着茶,等待会儿,你想吃东西了,咱们再点。”

一旁墙壁上的时钟,粗短的黑色时针刚刚指向4的位置。时间确实还有点早。

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逢,让江雪籽明显失去了挑选礼物的兴致,而且赵晏临对这个“女儿”的疼爱和紧张,那只要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得真真儿的。展陆和安老三都不是简单角色,对于这种“父女重逢”的戏码,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应对,才最为妥当。

所以展陆只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替雪籽说明了今天的来意,就借口还有公事在身,先一步离开了。而安老三更是爽快,简单问明送礼的对象,手一摆,就让江雪籽和赵晏临先离开一会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最好过三四个钟头再回来。据说,他要在这段时间里,好好整理整理自己那些宝贝。等待会儿江雪籽和赵晏临回来,只要有看上眼的,可以直接从他最心爱的几件儿宝贝里挑。

赵晏临对此自然求之不得,而对于江雪籽来说,曾经多少年的父女情分,以及压在心头的那份强烈内疚,既然对方先提出邀请了,她又怎么舍得拒绝这顿时隔多年的珍贵晚餐?

所以尽管时间不合适,地点也不是非常理想,两人还是来到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点了壶热茶,坐下来,以饮茶吃饭为由,消磨一段对两人来说,都异常珍重的时光。

菜单又撂了下来,赵晏临眼含笑意,看着江雪籽微垂的眼,问道:“刚刚那个男孩子,是你交往的对象?”

江雪籽摇了摇头,大概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被关系亲近的人,问及这个话题。再加上在她心中,赵晏临始终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所以开口解释的时候,竟然有了一丝羞赧:“我和他,只是朋友。”

“现在跟我一起的,是展家的,展劲。”

赵晏临也不惊讶,只是想了一会儿,温和的笑着说:“就是当初,经常打电话,叫你出去玩儿的那个小子?”

“我记得有一年,你说要送他生日礼物,结果硬从我这儿,讨了一对R国纯手工订做的袖口去,就是送给他,对么?”

江雪籽实在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赵晏临依旧清楚的记得,有关她的点点滴滴。甚至连她跟展劲当年那点儿孩子事儿,都记得一清二楚,说起来,还仿佛有滋有味儿的。

赵晏临见她始终微垂着眼皮儿,脸颊上有着淡淡粉晕,一时也觉得有趣,便说:“怎么还害羞了?是觉得当年从爸——”

赵晏临咳了一声,轻快改口:“还是觉得,过这么多年,又跟那小子走到一起了,不好意思?”

江雪籽嘴角噙着笑,咬了咬唇,抬眼看向坐在对桌的人:“您记性还是这么好。我还以为当年那些事儿,您早都忘了呢。”

赵晏临听她说话的口吻,似乎携带了一缕小女孩儿一般的撒娇,不禁心中升起一阵狂喜。打量着江雪籽的气色神情,赵晏临又问:“跟他谈几年了?”

江雪籽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有点儿淡:“没。他之前一直在部队,我们…今年春天那会儿,偶然遇到的。”

赵晏临皱了皱眉:“你外公说,之前你是在图书馆上班的?怎么你大学读的不是外语系吗?”

江雪籽轻抿着唇瓣,尽量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静的语调回答道:“我…没有念完大学。前几年就一直在图书馆工作。”

赵晏临先是一惊,接着就觉得一腔怒气直填胸腔,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过了许久,才咬着牙说:“是不是我走以后,他们就…”

江雪籽飞快的打断他的猜测:“不过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最近准备考翻译资格证,如果到时时间允许的话,明年春天,我还会去学车,展劲挺支持我的。”

赵晏临深吸一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这茶本来是按照记忆中江雪籽的口吻点的,酸甜微涩,她从十来岁的时候起,就特别喜欢。可现在,赵晏临唇齿舌间,尝到的尽是苦涩。

“是我不好。”赵晏临深吸一口气,眼中似有泪光:“当初,我对你妈妈有怨,对你们江家,有恨。”

“我连见你一面都没提,就让家人把我送去M国。我该知道,江家人不会好好待你…”

这么多来,江雪籽从没看过赵晏临掉泪,或许当年母亲过世的时候,夜半无人时,这个温柔重情的男人,也曾暗自垂泪。可那毕竟是掩于人后,且从他对江芍蓉的感情来讲,也无可厚非。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却因为自己短短几句话,就瞬间红了眼眶…江雪籽紧咬着内侧唇肉,悄悄撇过脸,指尖轻巧的揩过眼角,可这个极力掩藏的动作,只徒劳的引来两人各自更多的泪水。

熟悉的手机铃声从包包里传来,江雪籽微侧着脸,刚好借由垂落在肩畔的发,挡住自己脸颊的泪,快速从包包里拿出手机,轻声说了句:“抱歉,我接个电话。”就逃也似的快步冲到饭馆外面。

快速擦干脸颊的泪,江雪籽站在路边,先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摁下接通键。

手机那边传来展劲有些紧张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江雪籽模糊的“嗯”了一声,察觉了自己嗓音的沙哑,又清了清喉咙,才答:“刚才有点儿吵,没听到铃声。”

“你中午怎么了,我看到好几通未接电话,对不起宝贝,我中午吃饭的时候,把手机忘办公室了。”

“你现在在哪儿?我这边忙完了,现在就过去接你,晚上咱们在外面吃,我领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好不好?”

“不用!”话冲出口,江雪籽才察觉自己的口吻太冲了,又连忙改口:“我是说,我这边还要很久。”

“展陆帮我介绍了一个卖盆景的地方,我现在正跟店老板商量呢…你今晚,自己吃吧。”

展劲无声的皱了皱眉,过了许久,才柔声问了句:“展陆跟你在一起?”

江雪籽心里纷乱,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藉口搪塞,今天遇到赵晏临的事儿,一时间又跟展劲解释不清。所以只能含含混混“嗯”了一声儿:“对不起,我今晚…等我忙完了,回家再跟你说。”

展劲嘴角微扬:“傻丫头,你忙不也是为了我的事儿,说什么对不起。”

两人又简单说了两句,展劲便让江雪籽先挂。等撂了电话,展劲走到靠门那张办公桌,跟欧杨说:“我们家籽儿有事儿,把我托付给你了。这样儿,上回那事儿我还没谢谢你呢,今儿晚上我请客,烧烤还是火锅,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我本来就在卡文,改了写写了改,结果前两章那么多人霸王我。

呜呜呜,我改文卡文是为了谁啊,我要是不认真写,不好好写,还不是你们吃亏。

呜呜呜呜,我都过敏了,吃那个过敏药本来就超级困,结果前两章才20几个人留言。

剩下那两千来人,你们是寻么意思,嘤嘤嘤嘤…你们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让我更卡!

PS:感谢绿衣黄裳和?童鞋提到的脱敏方子,还有寧童鞋的补分,╭(╯3╰)╮

上章和上上章霸王我的,我恨乃们!!呜呜呜,以后卡文都赖你们,赖你们…

44难安

“您的身体,好些了么?”华灯初上,秋夜里,道边落叶飘黄,一片薄雾朦胧。两人吃过晚饭,又在饭馆聊了许久,最后赵晏临把车开到展劲家的小区门外。摇下半个车窗,和江雪籽两人,谁都没有提展家或者江家的任何人、任何事。

赵晏临笑着从手边拿起保温杯,倒出一杯茶,递给江雪籽:“这个杯子是新的,刚让饭馆的人沏了点乌龙。喝一点儿,暖胃的。”

江雪籽双手接过杯子,微垂的眼,掩盖过眼底那片湿潮。就听赵晏临说:“从去年秋天,就没大碍了。”

“不过我还是拖了一年,才回来。”

江雪籽将小巧的杯子捧在两手之间,温润清香的热气,扑洒在下巴和脸颊。两眼之中的那股潮意,伴随着这句没有半分隐瞒之意的话语,渐渐聚拢成泪滴的形状。只是因为紧咬着牙,那两滴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最终融成一片暖潮,湮湿了眼角和眼睫,却好在没有丢脸的直接落下来。

即便赵晏临此时不去看,也知道身边的这个孩子,会是怎么样的神情和反应。可是他还是微微笑着,把话接了下去:“这些年,身体好些的时候,我也会到一些城市走走。NY,我几乎每年都要去一趟。”

江雪籽猛地转脸,瞠大的双眼里,是猝不及防的一片水雾。赵晏临也转过脸,一手拿着保温杯,另一手,探过来,为她拭去眼旁的点点泪渍:“都过了这么多年,我再看不开,大概当年,就随着你母亲一起…”

“您不要这样说!”江雪籽猛地把杯子放在车前的台子上,浅褐色的热茶,顺着这个动作,倾洒出杯身,又溅落在她的裙子和风衣上。仿佛感觉不到衣料上传来的湿热触感,两只手紧紧攥着厚实的裙子布料,才忍住了想要扑进这个男人怀里的冲动。

“是我…是我妈妈对不起您,”终于把这句话吐了出来,心里一阵紧揪,更多的却是巨大的痛楚之下所带来的释然和解脱,“是我妈妈太任性,辜负了您,是我,让您和整个赵家蒙羞,在B市抬不起头,您的身体,都是因为我…”

“我也希望,我是您的孩子…”最后这句话,几乎湮没在她捂着脸的一双手里,即便是这样激动的时刻,她也不敢大声的把这句话说出来。多少次午夜梦回,这句话,几乎成了一句咒语,提醒着她要认清事实,要明白,自己的存在,对于江、赵两家,是一个多么难以容忍的罪孽。

赵晏临眼眶通红,轻轻把手,放在江雪籽的头上。有些话,现在说出口,尚且太早。他既然做下决定,回来B市,那就一定要等到他把整件事都安排妥当,那个时候再亲口告诉她,才不会让那份承诺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才能让这个已经承受太多的孩子,对他这个出走失职十年的“父亲”重拾信心,也对她自己日后的人生,重拾起曾经的自信满满,和那份让人眩目的骄傲坦荡。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全当没有听清楚最后那句话,继续笑着说:“我每次去NY,都会去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的那个广场,走一走,还有她最喜欢的那家法式餐厅,门外的喷水池,后面爬满紫藤的小花园。”

“那里一点儿都没有变,等你明年考完试,有空儿了,要是还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一起去那里看一看…”

江雪籽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样满脸鼻涕眼泪的模样,所以只能用两只手挡着脸,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和你妈妈的事,也不能全怪在你妈妈一个人身上。你现在也谈了男朋友,应该能够了解,感情这种事,从来都是双方的。”

“我现在每次想起你妈妈,都是我们两个一起,最快乐的那段时光。你妈妈聪明,漂亮,谈吐优雅又犀利,性子又鬼灵精怪,每次只要和她在一起,即便什么都不做,我都觉得非常满足,快乐。”

“无论她做过什么好或不好的事,至少当初,她选择跟我一起的时候,我能够确定,她是百分之一百认真的。”

赵晏临轻轻拉下她的手,拿过一旁的纸巾盒,抽-出纸巾,为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唇边,始终带着温暖笑意,连眼中都折射出异样的光彩。任何人都能轻易看明白,他这个时候的眼神,是那么的快乐满足,好像一个仍旧沉浸在热恋中的年轻人。

视线朦胧间,江雪籽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一时间就怔住了。

赵晏临一边为她擦着脸上的泪,一边笑着,眼神却是经年沉淀的认真和坦然:“雪籽,无论你是谁的孩子,在我心里,你都是你妈妈和我最重要的宝贝。”

拉开门,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电视机忽暗忽亮的光,刻意被调低音量的小声嘈杂。江雪籽看不太清他此时是睁眼还是闭眼的,只依稀看到,他此时是侧卧在沙发上,面朝着自己的方向。所以她尽量放轻动作,把风衣和包包挂好,换上拖鞋,又用微凉的手指,冰了冰有些红肿发烫的眼皮儿和脸颊。

之前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从镜子里瞄了一眼,眼皮儿只是微微有些红肿。最主要的,是她每次哭的时候,眼白都会充血发红,大概是从小掉眼泪都不出声的缘故,只要别人不看她的眼,甚至都不会发现她刚刚才哭过。

心里有点儿不安,更不敢让展劲开灯,所以在玄关处站了半分钟左右,深吸气几次,就快步朝客厅的沙发走去。

走到跟前,才发现,他真是闭着眼的。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搭在自己一条腿上。英俊的脸上,一派平静若水,薄唇轻轻抿着,眉宇之间显露出几分疲惫。

蹑手蹑脚的去最近的房间,取了张毯子过来,轻轻盖在这人的身上,刚为他掩了掩被角,江雪籽就觉得手背一热,紧接着腰上环过一条手臂,身体一轻,整个人直接被他抱进怀里。展劲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又或者之前就没怎么睡着,这会儿已经靠着沙发扶手,坐了起来,一条手臂揽在她的腰背,另一只手,则伴随着他微微皱眉的表情,朝她的眼睛周遭抚了过来。

江雪籽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压根也没想好待会儿他要是问起,自己该怎么答对。又见他明明疲惫,却还要做出一副半开玩笑的样子,抱着自己玩闹,干脆一撇脸,躲过他探过来的手指,又在他微露不快的下一秒,凑上前,主动亲上了他的唇。

展劲还停在半空的手,先是一顿,很快就进入状况,转而摁在她的脑后,有些急切的加深了这个吻。

他此时是靠着椅背,坐着的姿势,而江雪籽被他突然抱进怀里,两条腿没处搁,只能被迫分开在他腰两侧,相当于是面对着他,半跪在沙发上,半坐在他身上。

脱掉那件风衣,江雪籽今天是衬衫配窄裙的打扮,没过几分钟,展劲就解开了衬衫上全部的扣子,隔着薄薄的鹅黄色蕾丝内衣,似怜似宠的,轻轻咬了一口顶端。

鹅黄的颜色本就挑人,没有特别好的肤质,穿出来只会显得皮肤暗黄粗糙。可对于怀里这个丫头来说,鹅黄色的内衣,只会把她的肤质衬得更加剔透莹润,让人看着,就想去亲吻触碰,甚至用力的留下一些什么痕迹。

她从来穿内衣,都会把颜色配成一套。展劲不用想知道,窄裙里面会是何种风光。可是有时候,这种事儿么,想还是不想,不是大脑能控制的。而稍一遐想的后果,自然是让他冲动的更快而已。

江雪籽在情事上向来羞涩,无论展劲怎么欺负,都不太愿意叫出声儿来。不过一个主动献吻,就被他在转瞬之间反客为主,而且还隔着衣物咬上那里,要说疼自然是不太疼的,关键是太刺激也太羞人了。饶是心里早有准备,紧咬着唇,还是被他这样唐突的举动,弄得轻轻哼出了声。

衬衫解开,褪掉,扔在一旁,展劲却没那么急着解掉她的内衣,还有下-身的那条窄裙。只是缓缓的沿着她的膝盖窝,由下至上抚了进去,丝薄的丝袜和内裤,被他轻轻一扯,就成了几块破布。又很快沿着细白的腿滑落到地上。

江雪籽即便知道他是想在这里做,却到底没见识过他在这方面的花样儿百出。眼见自己的衣物脱得拖,撕的撕,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件蕾丝内衣,还有一条并不算太厚实的窄裙,可展劲还是一套整齐笔挺的深色警服,连最上面的扣子都没有解开一颗。不由得一下子想起两人第一次亲密,那时他胳膊还挂着伤,也是这样,把自己剥了个一干二净,几乎做尽了各种不要脸的事儿,可这人身上还是这样一套制服,纹丝不乱。

脸颊红的如同夏日傍晚天边的火烧云,一双犹带着泪痕的大眼,却又羞又忿的瞪着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男人。江雪籽一时气不过,伸手就去解他领口处的扣子,谁知被展劲含笑一把攥住,紧接着,在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之前,就觉手腕一凉。定睛一看,却是冰冷冷亮锃锃一副手铐。一边已经铐在她的右手上。

江雪籽还没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另一只手已经被他铐在一块儿。接着,双手被他拉着,往他脖子后头一套,身体自然离他近了许多。

展劲微勾着一边嘴角,向来英俊潇洒又正气凛然的样貌,竟显得邪气又不羁。江雪籽被他吓得眼眶都热了,连连挣动着自己的胳膊。

展劲别有深意的深邃目光,缓缓从她又羞又气的通红小脸儿,移到那因为她的姿势和动作,变得格外诱人的白嫩沟壑,一只手制在她的胳膊弯,嗓音微哑的道:“别乱动,要是磨到手腕儿,我可心疼。”

江雪籽气极,又被他噎得没话说,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怎么能拿手铐…”实在说不出他想拿手铐做什么用,江雪籽咬了咬唇,特别小声的埋怨了句,“我又不会跑,你弄这个做什么呀!”

展劲把挡在两人之间的毯子往旁边一撇,一只手臂抱着她起来一些,另一手利落的扯开自己的腰带和裤链,嘴角噙着笑意,可微微低下头去的姿势,却让江雪籽非常清楚的看到,他眉眼间沉积的隐隐郁色。

“我还真怕你跑了。”

展劲把人往前抱了一些,裙子往起一撩,一边笑着抬起眼,眸色深沉,除了深浓如同子夜的欲-望之色,还有一些翻滚涌动的,却是江雪籽也看不懂的情绪。

“你放心,这东西我那儿多得是,这副,以后就在咱家搁着,别的时候也不用它…”

两个人都哼了声,很明显的,干涩的疼。不单江雪籽,他自己也不怎么舒服。

之前拼命在压抑的泪水,内疚,无措,心酸和濒临崩溃的巨大压力,却在这时,因为此刻名正言顺的疼痛,再也不用憋红了双眼,不用熬疼了心尖,伴随着泪水,痛痛快快的顺着眼角、脸颊,肆无忌惮的,从心底最深处,纷纷然涌了出来。

距离两人第一次欢爱,已经过去二十多天有余,那天晚上,展劲说的狠,做的却异常保守。怕她受不了,所以以最快速度完成了一次,并且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的,亲吻了几个来回,却没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可这次不同。

从开始明显急躁的进-入,到现在近乎不留情的四处啃-咬,尽管还注意着她的感受,却仍旧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底,那头渴望肆虐的兽。

好在这方面,展劲好歹也是个中老手。他想小施惩处,就能让人在舒服之余,感到不多不少的心悸;想要极尽宠爱,又能让人很快松弛下来,跟随着他的步伐,一点点攀爬上极乐的顶峰。

不消一会儿,两个人都明显感到那里的变化,展劲挑着嘴角一笑,身下缓缓律动,一边喘着气问:“还疼么?”

江雪籽此时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什么东西都是虚的,唯独将她珍宝一般,握在两掌之间的这个男人,是火热的,真实的,有血有肉,还有一颗永远不会放弃和背离她的真心。她紧紧拥住他的脖颈,轻轻摇着头,张开唇,她以为自己说的非常大声,其实听在展劲耳中,却是再娇软不过的轻嗔:“你…总是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