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衍看着眼前闹哄哄的一片,点头说:“也好。”

这家铺子的店主是个在美院学设计的80后小姑娘,店里陈设的商品都是她原创的,有精致的小玩意,也有衣服鞋袜。

因为天色暗,所以店里开了两盏橘色的小灯。

小尧东摸摸西瞧瞧,兴致很高,苏晓沐也跟着细细看了一遍,最后注意力被摆在角落木架子上的套头运动服吸引过去了。

这也可算是亲子服,带帽子的条纹设计,大号黑色的上面手绘了一只熊爸爸,中号是红色的,印了熊妈妈,小号的蓝色也印有熊宝宝,帽子上还加上两只可爱的耳朵,苏晓沐一眼就喜欢上了。

小尧跑过来,把小号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比,跟晓沐说:“妈,我穿的话好像大了点。”

店主小姑娘连忙笑意盈盈地解释说:“这衣服百分百纯棉的,因为小孩子在长身体,所以我故意设计得大一些,不影响穿着的,要不你们先试一试,不合适也没关系的。”

苏晓沐勾起唇笑了笑,将蓝色的衣服在景衍跟前晃了晃:“你要来试试么?”

景衍不自在地挑起眉,语气微微上扬地反问:“你说呢?”恰到好处的音色并不让人反感,他交叠着腿坐在略显局促的小沙发上,单手摸着袖子上的袖扣,笑得从容淡定。

“就知道你不会试,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好不好呢?”苏晓沐就是嘴上说说,也没有勉强他,耸耸肩表示不在意,眼光又从玻璃窗外滑去,雨势还未减弱,就和儿子都进了试衣间。

小姑娘羡慕极了这种互动,尤其这一家子都是赏心悦目的主儿,所以趁机悄悄地敲着键盘跟网络另一端的朋友聊天说:号外!我店里来了对俊男美女的夫妻,还有个帅气的小正太儿子!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 ̄0 ̄)无图无真相!

小姑娘正要写点什么反驳,苏晓沐和小尧就换好出来的,胸前都有只可爱的小熊,看着这对一大一小的宝贝母子,景衍轻轻笑了出声,表情很是舒展愉悦,只有语调还是清冷的:“嗯,还蛮适合的。”

苏晓沐横了他一眼:“不配合的人没有权利说话。”说着又拉着儿子转了个圈,满意地点头说,“虽然大了一点,不过穿去跑步挺好的。”

小姑娘忙不迭地附议:“就是就是,上身很不错呢!”

等苏晓沐换衣服出来,已经换小尧坐在沙发上,她四周看了看才问:“你爸爸呢?”

小尧把玩着一个小木偶,往外头努努嘴说:“在接电话呢!”

隔着玻璃门,景衍站在外头,不知手机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比外头阴暗的天色还要沉几分,下巴绷紧,刚才的那抹笑容也已淡去,似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头看了店里一眼,嘴唇在快速张合着。

“请问这衣服合适吗?”小姑娘问道,看人归看人,生意还是要做的。

“帮我包起来吧。”晓沐面无表情地点头,看着景衍走进来,她几乎不用猜,就知道他等会儿要说些什么。

感觉到她脸色不对劲,小尧敏感地扯扯她的提包:“妈?”

而苏晓沐只是木着脸摇摇头。

付了帐,景衍也来到他们跟前:“我有事要先走,等雨停了你就带小尧去吃午餐吧。”

苏晓沐定定地凝睇着他,说的很认真:“事情再重要也得先吃饱啊,反正约的餐厅就在这附近,要不你吃了再去吧?”

“不用,时间紧呢。”景衍想了想又说,“算了,雨那么大,我先送你们回去。”

秦臻就那么重要?

苏晓沐黯淡下目光,很快就说:“不要紧的,我和小尧先去那儿坐着,边吃边等你,如果你忙完了再找我们也一样,忙不过来我们还能打车呢。”

景衍颔首道:“那我再给你电话,你累了的话就先回家。”

“嗯。”苏晓沐敛起眉眼,把心思也一并掩去,怎么好像命中注定似的,每一次觉得彼此近了一些,就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逼着他们疏离的?

景衍匆匆赶到医院,步履走得急,外套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肩头,他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往秦臻所在的楼层而去。

方敏之刚和医生说完话,见了景衍出了电梯,表情显然有些意外,讶异道:“哎,我都跟你爸爸说别告诉你这件事了,臻臻要折腾就折腾我一个人就够了,何必再让你操心呢?”

“不知道也知道了。”景衍抿紧唇,冷声问:“我前几天才和陆医生见了面,说她的病情有很大的好转,怎么又误吃安眠药了?”

方敏之叹气:“我也不知道,她这几天总是说感觉有人跟踪她,整天疑神疑鬼的。今天早上接了一个电话,就一直哭一直哭,也不肯吃东西,等我把粥热了端回来,却发现她把我的安眠药都吃光了。好在及时洗了胃,现在没事了。”

“那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后来我回拨了电话,才知道她的一个美国的朋友无意中告诉她,程宇前两天得了个儿子。”方敏之忧心忡忡地抬头看了看景衍,他也沉默着。

因为他们都知道,孩子,一直是秦臻的心病。

景衍站在病房外,滞了一会儿,才伸手打开门,坐在床前的木椅子上。秦臻因为用了药的关系,睡着了,可是睡得并不安稳,嘴唇白得要裂开似的,这样的秦臻,让景衍忍不住心疼。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秦臻断断续续地呓语着:“别走,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打着点滴的手挣扎着,晃得点滴瓶都在动,看来并不是什么好梦。

他伸手摁住了她的手,也许是感觉到了温暖和依靠,她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手机无声地震动了几下,他腾出一只手查阅,是晓沐的短信:事情办好了么?

他不惯发短信,想直接打电话的,又怕吵醒秦臻,遂简短地回道:不用等我。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像洗过的天色透着沁心的澄亮。

苏晓沐和小尧在餐厅坐了很长时间,小尧已经困得耷拉着眼皮,她忍不住发了个短信给景衍,收到他的回复后,她心房一紧,明知道不用等的,可还是要等一等,盼一盼。

她扯开一抹笑自嘲,拍拍儿子的脑门:“走了,雨停了,咱们回家吧。”

小尧的眼睛半睁半合着,惺忪问道:“唔?不等爸爸来接了么?”

“不用等他了。”

一句话,含有多少无奈。

回到家,小尧就去摆弄他的模型,苏晓沐心神不宁,就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可景衍还是没有回来。她出了一身的汗,就去洗了把澡,出来还没两分钟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的声音还特别的别扭:“你去查查邮箱。”然后是嘟嘟嘟的忙音。

苏晓沐一开始觉得莫名其妙,没想着搭理的,毕竟这年代这种无聊电话和短信多了去了。可是人的好奇心又是无穷的,后来她忍不住上了网,打开自己的私人邮箱,真有一封未读邮件,她心里咯噔一下,不过点击进去才发现只是小冉寄来的,是跟她说她现在不方便给她电话,叫她不用担心。

她心道,那电话不知道是谁的无聊恶作剧。

过了很久她才想起自己除了这个邮箱,还有一个面对读者的公众邮箱,抱着忐忑的心情点进去。在十来封读者的信函里,独独有一封不但没有署名,还带有附件的。

打开,查阅,信件内容只有四个字:好好欣赏。

点开附件预览,是景衍和秦臻的照片。

不知道是摄影师找的角度太好,还是他们俩真的默契,每一张照片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旁人所没有的熟悉和亲昵,景衍呵护秦臻的表情温柔至极,竟没有一丝的违和感,好像他们才是一对。

苏晓沐麻木的点击着鼠标,一张一张地看,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屏幕换页的颜色在她面前一闪一闪的,脸上再没有一点表情。而且她有种很荒唐的想法,这一刻,只盼自己瞎了才好。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可她心不在焉,所以压根没听见。

景衍是直接进来,来到她身边,刚想说点什么,就恰好看到屏幕上那一帧秦臻挽着他的背影照片。方敏之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是以他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冷着声问:“这些照片哪里来的?”

苏晓沐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抬起头,就听见他近乎于无情地质问自己:“是你让人跟踪我和臻臻的?”

争吵

苏晓沐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词儿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的手无意识地从鼠标上滑落,双眸凝望着景衍,目光从他浓黑的眉眼到高挺的鼻子,再落到到菲薄的唇上,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将这句话问出口?他要她相信她,自己却对她一点信心都没有吗?她的付出和隐忍只是换来这句质疑?

所有的辩解所有的怒气都哽在喉咙里要发不发,那种锥心的感觉让她一口气上不来,她只得张开嘴拼命地深呼吸,再深呼吸,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已如溺水的人一般尝到灭顶的窒息。

景衍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伸手抓着她的手臂想扶她坐好,她不领情,想甩开他的手,可是她哪里还有力气?

他没给她时间挣扎,直接把她抱到最近的软沙发上靠着,声音带着自己也察觉不出的急切:“你先别动,是不是感觉很难受?药呢?放哪里了?”问完的下一秒他就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果然有瓶小喷剂,马上递到她面前,“来,张嘴。”

苏晓沐憋得难受,别无他法,只得反扣住他的手用药缓解痛苦,直到支气管顺利扩张她的呼吸才有所好转,可是根本说不出话来,人也被折腾得没力气,眼睛缓缓地合上,陷入半昏半醒的世界里。

景衍安静地坐在她面前,一直到她呼吸平缓了也没有离开。她把半边脸都埋在软枕里,碎发随着倾斜的角度滑落她的脸颊,他忍不住伸手想替她挽上,可到了她跟前又停住,只怕吵醒她。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宽大的居家服衬得她的脸很娇小,想起白天她和儿子试穿的那套家居服,他不自觉地弯唇笑了笑。

夜幕落下,偌大的房间只有桌上的灯亮着,景衍的面容在光影下异常冷峻,薄唇紧抿,指尖轻而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按下发送后他又往沙发那边看去,见苏晓沐似乎睡得很沉,他想了想,拿了手机走到门外拨通了王皓的电话:“你放下手里的事情,帮我查一件事,我要尽快知道来龙去脉。”

那声音如冰川消融的血水,划落耳边,是冷的。

没有人会愿意得罪这样的景衍,如果有,那么那个人真的愚蠢至极。

等他结束通话,回到房间,吊顶的大灯已经打开了,苏晓沐还是软绵绵地躺在沙发上,听见声响才掀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无力地合上,喉咙吞咽间她的锁骨更加的明显。他顿了一会儿,才去倒了杯水在她面前坐下,手指滑过她纤白的手背,轻声说:“先喝口水再到床上睡吧。”

那杯水就悬在她咫尺可及的地方固执地等着她的青睐,可此时此刻,他的关心他的温柔对她来说都是渗了蜜的毒药。

彼此僵持了一会儿,苏晓沐不得已放弃坚持,先开口说:“你搁在一边吧,我不渴。”

这样不争不吵不闹的她,比大吵大闹更让景衍难受,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难以抑制地紧缩,像被人无声地刺了一刀,那种痛,是后知后觉,又漫无边际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方才的误会,只是沙哑着声音说:“照片的事是我误会你,对不起。”是他太过武断,可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来干嘛?

“这么快就查清我的清白了?”苏晓沐微微睁眼,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不怪你,真的。怪只怪我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在你身上放了那样多感情。”她藏在毛毯下的手紧握着,指甲已经陷入掌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清醒地面对他。

“有时候我都觉得,现在的这个我,只是一个为了心里执念而固执爱着景衍的空壳,原来的苏晓沐,早就已经消失了。你看,我明明不喜欢你去照顾秦臻,却还要装作大度从容不闻不问,明明不喜欢你父亲的自作主张,却还是极力维持表面的平和,这样的我,真是虚伪到了极点。可这是因为你,只是你,所以明知秦臻的存在是条刺,我也任由她戳我心窝子。你说得对,给出的心怎么能收回来,我也没力气收回来,反正被刺碎了,收回来又有什么用?”

景衍听不惯她语气里的消极,也顺势挤到沙发上,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说:“我答应你,等她的病一好我就送她回美国去。”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苏晓沐倏地坐起来,与他四目相对。

灯影下,他的眼睛深不见底,流转着让她沉沦的柔光。

“回美国?她的病真的会好吗?有你在她身边呵护备至,她舍得回去?陆医生是学科权威,怎么治疗这么久她还是这样一会儿疯癫一会儿闹自杀,离个婚就至于那么脆弱么?我甚至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在装病来博取你的同情?说不定那照片还是她自个儿找人拍的!”

“晓沐!”

“瞧瞧,就是这样的神情,你自己有没有去照过镜子,秦臻两个字就是你的魔咒,一提起她你就紧张得不得了。怎么?你可以怀疑我,就不许我怀疑她?”苏晓沐轻缓地笑了出来,可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景衍敛起眉,深深吸了口气:“够了,不要再说了。”

“是啊,的确是够了。不是你那句话,我还不明白,你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不会因为我为你生了儿子,为你等了十年而增减半分。朝夕相处这么久,你对我或许真有感情,可更多的不过是责任吧?如果没有小尧这个纽带,再多一个十年,再二十年,我们之间也不会有结果,这就是我和秦臻的不同。她可以肆意挥霍你的感情,而我即使再小心翼翼也拢不住半分半点。”

景衍的眸色深了几分,张嘴想打断她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保持沉默,听着她宣泄这段日子压抑在心里的话。

苏晓沐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婚戒,继续怅然呢喃道:“景衍,你想过没有,如果秦臻没有离婚,大家相安无事,我和你也许真的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可现在不同了,她回来了,或许你已经感受到自己对她的感情还深,只是现在我刚好在你身边,刚好是小尧的母亲,所以你愿意为了家庭为了责任而将就自己接受我,甚至为此忽略自己真正的心意?其实说起来,当年如果不是她,我和你根本不会有交集……”

他可以为了责任而接受她,可她却不能让自己活在假象里,以为这就是爱情。表面上的温馨永远不可能是幸福,就像在海滩上筑城堡,一个海浪袭来,就能倾覆所有。

露台的落地窗没有关,晚风吹扬起轻盈的乔其纱,也浮动了人的心。

景衍抿着唇定定地睨着她,只问了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上他肃然的神情,苏晓沐却忽然很想念他不多见的笑容,心里酸酸楚楚的,可是这并不会影响她狠下心做决定。

人都是这样的,得到的越多,就会想得到更多。

她想要的,是他全部的感情,即使知道,这几乎不可能。现在是她十年来最最清醒的时刻,他对她好过,她也享受过他的温柔,已经够了,梦该结束了。

她缓缓的,一字一顿地对他开口:“我想说,景衍,我们离婚吧。”

取舍

原来以为这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说出口的两个字,可是等到终于说了出来,苏晓沐反而松了一口气。她扣上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去拔那枚婚戒,似乎那样做了就可以除掉一直圈在她身上的魔咒一样。直到戒指滑到指甲边缘,一只更大更温暖的手阻止了她,她愕然地昂起头,发现景衍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里凝墨般的黑深沉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被他看得很不安,苏晓沐缩了缩手臂想挣脱开他的手,他一向很温和,可是这次不同,他甚至是用了力气,硬是把戒指重新套回她手指上,神色有些冰冷,隔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我不是玩弄感情的人,结婚对我来说不是儿戏,所以离婚……不要再说出口,我不爱听。”

“你不爱听?”苏晓沐自嘲地笑了起来,又倏地用带指甲的指尖在他掌心狠狠一刮,然后趁他吃痛不备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紧紧交叉握着,想让自己镇定,也想给自己面对的力量。

空气渐渐冷却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她低下头,那条清浅的却沾了血的刮痕横亘在他张开的手心,她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对他这样狠,而他呢,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的忍耐性一向很好。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究竟什么才是你真正爱的呢?是秦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对你来说又是什么?你看你总是这样,永远是一副不冷不热不紧不慢的样子,我们在说这么大的事儿,你也就只有冷淡淡的一句‘我不爱听’,好像自信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包括我的情绪你也拿捏得滴水不漏。可是景衍我告诉你,我再坚强再信你再爱你也经不住这一次又一次的伤。”

“对不起。”景衍的声音有着淡淡的疲惫,“是我做得不好。”

苏晓沐摇了摇头,对上他墨玉般的眼睛,轻声喃喃:“过去我看过一本书,说世上有种感情叫做‘鸵鸟爱情’,以为装作不知道,装作很欢喜就可以一直爱下去。可我没办法鸵鸟了,我们这样纠缠下去,就算秦臻没疯,我也该疯了,分手对你对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我们会更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累了,也释然了,十年前是他先说分手,那么十年后请允许她先开这个口,尽管她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放手的风度,她必须有。

景衍眉头微锁,回望着她,顺着她的话语气淡然地说:“过几天就是小尧生日,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今天我们都有些不冷静,这事以后再说,总之,我不同意离婚。”

他站起身往门口的地方走去,又蓦地停下来,坚毅的身影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最后他只是轻轻地说:“晓沐,你不是我……”似乎是话里有话,又已经是全部了。

“咔哒”一声,门合上,空气里他的气息随着夜风慢慢散去,顺便把另一个自己,那个不顾一切地爱他的苏晓沐从灵魂里剥离了,不见血的伤口,痛彻心扉。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她难受,可是她不能后悔。她揪着毛毯,全身都在发抖,强忍了很久的泪水,一点一滴地落在毛毯上,晕出一朵朵水花。

景衍站在门外,久久没有离开。

深棕色的毛衣贴合他高大挺拔的身材,整个人清隽硬朗。他低下眉眼,见了血的那条伤痕在他的命运线上穿横而过,突然而醒目,就像她,猝不及防地来到他的生命里,想忽略想远离,终究不能够阻止她走进自己的世界。

听到她压抑的哭声,他心里一揪。他第一次这么优柔寡断,却是放在感情上,对晓沐,对自己,对臻臻都是有害无利,可有些事情他必须做,她再爱自己,也未必能完全了解他的心吧?他需要的,是时间。

这个夜晚,注定是寒凉的。

景衍在房间一直坐到深夜,苏晓沐没有回房间,他在昏黄的灯光下走去衣橱拿睡衣,想洗掉这一身疲惫,当柜子打开,他微微一愣,上午在小商店里买的居家亲子服整齐地叠在那里,她和小尧的放在一起,而他的,则是单独搁在另一边。他抿紧了唇,伸出手把他的放在她的上面,像守护着她和儿子一样。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景衍发现妻子和儿子都不在家里。

餐桌上压着一张纸条:西施煲里温有皮蛋瘦肉粥,我带小尧去长城就可以了,你有什么要忙就忙吧,不用管我们。

小尧要写家庭日的周记,昨天他们就说好一家人去八达岭长城的。他捏着纸条的手倏地收紧,这样被她排拒在外的感觉让他心情很不好,很不好。

不过他的确有事情要做,王皓效率很高,早上就有信息反馈过来,照片的事已经查得差不多。居然还是月前那桩并购案的后续。有个小杂志的编辑在他背后搞小动作,这人北漂了好几年,住过地下室,挨过冷馒头,终于有了成绩,自诩清高不畏强权,以为可以借一桩新闻一夜成名一步登天,却没料到景衍的背景比他想象的要深,所以因此事丢了饭碗,这种为了整体利益而舍弃一人的戏码在职场上并不新鲜。

他走投无路,又对景衍怨愤在心,所以拍下他的举动想卖给其他媒体,藉此来打击他的名誉也顺便换点钱财,哪知有点眼力劲的报纸杂志都知道这新闻虽然诱人却不可能爆出来,他就是一个前车之鉴。在数次吃了闭门羹以后,他开始转移注意力,听人说景衍很宝贝自己的妻儿,所以便想了这一招损招,就算是死,也得搞得他家庭不和。

电话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王皓连呼吸都放得很低,屏着气等景衍的指示,只是他一直沉默,他硬着头皮忐忑地问:“老板,要……怎么做?”很多人都知道,得罪谁,不能得罪景衍,不然后果肯定让人终身难忘。他老板是有背景的正经商人,可是,黑白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