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
她的嘴唇有些哆嗦，只是，借着长发覆面，他是看不到的，在她不得不停止哆嗦时，源于他伸出手，将她的长发捋起到耳后，笑意还是那般温柔：
“晚上，要记得喝药。”
她下意识地把脸熨帖在他的手心，最后一点温暖，容许她记着吧：
“我记得。”
“汐汐，这几天好好照顾自己。三天后，我在环岛酒店等你……”
这句话的意味深长，她听懂了吗？
她只是点了点头，接着起身，他的手终是松开，松开的刹那，她深深凝了他一眼，随后，迅速转身，走出餐厅。
正午的阳光，很耀眼，也很晒，在这些晒意中，她摸了下脸颊，真奇怪，汗意，竟然把眼角都濡湿了。
不过，不要紧，哪怕睫毛膏会晕染下来，他都不会看到了。
深吸一口气，阳光其实真的很好，只是，很刺眼，很刺眼……
蓝皓坐在餐厅，这个位置，能让他清楚地看到她来，又看到她走。
包括，看到墨沧的到来。
墨沧很准时，在下午两点，出现于这家餐厅，依旧银色的衬衫，依旧冷峻的神情。
“蓝总，对于这份合作，有什么细节，需要探讨？”墨沧点了一杯Kopi Luwah咖啡，开门见山地问。
蓝皓依旧喝着Chateldon，这种水的颜色，很纯净，所以，他喜欢：
“为什么，银讯要给亚治这么优渥的合作条件？”
“在商言商，我认为亚治的平台和客服系统，是成熟稳定的，这也使得，银讯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研发上，所以，亚治值得我开出这个价码的合作条件。”
墨沧平和地拿起杯盏，Kopi Luwah入口是醇厚的 ，从第一次品用这种咖啡，他就顽固地爱上，并且，保持了这么多年，其实，他素来都是执着恋旧的人。
“墨总果然是个成功商人，一如这一次，墨总应标的价位，让我很是钦佩。”蓝皓话中有话地说出这句。
他当然听得出画外之音。
确实，这个报价，当董事会给出时，他没有任何异议就通过了，但，却是与亚治实际的报价有着太过精准的优势。
他并不知道，西汐是否看到过报价，但，若她真的能接近这个报价单，那么，西汐的处境，定是不容乐观的。
这个念头，从他得知应标成功后，就一直困扰着他。
果然，蓝皓还是提了出来，并且，是在他许以那么优渥的合作条件之后提了出来。
但，他并不能坦然地告诉蓝皓，这份报价，和西汐一点关系都没有。
毕竟，他们在报价这件事上，都用西汐的传话，做了一次博弈，不是吗？
“确实和我之前准备的报价有所不一致，我也很钦佩董事会做出的决定。”如实地说出这句话，墨沧直视蓝皓的眼睛，从那里，他看到的，是幽兰深邃的一片平静。
“银讯有这么好的董事会，想必会做出更好的合作选择，就我刚刚得知，这份合作协议，还没有经过董事会的批准。墨总这么做，恐怕是不恰当的。”
他，竟是知道了。
这份协议，是没有经过董事会的批准，因为，他知道那帮老家伙一定会反对，所以，本想着先签订后再放到董事会上去说，但，没有料到蓝皓会从协议着手，当然，很容易就知道，今天银讯根本连董事会都没召开，又何来通过呢？
那么，这份协议，落在蓝皓的眼底，不啻是他的一次施舍。
更是一种，理亏的施舍。
这一次，是他忽略了，越是想做些什么，其实，越是忽略了蓝皓的想法。
“所以，谢谢墨总的好意。这份合作协议，恕我不能签署。”蓝皓把协议推回给墨沧。
就算他冥顽不灵吧。
他只把这份协议，认为是墨沧换取什么的一种手段。
商场上，输就输了，总归还能东山再起。
他输不起的，其实，始终是感情。
如果真是西汐将报价告诉了墨沧，再求得墨沧给他这份协议，他不要。
这种施舍，他根本不会要！
如果是墨沧想用这份协议作为筹码，和他交换什么，他更不能要。
毕竟，西汐不是物品，可以任意交换。
现在，当他看到合作协议的那刻开始，并获悉是没有经过董事会同意的协议，他能想到的，仅是和这两点有关。
毕竟，这五年来，银讯一直等的，就是这样一个重创亚治的机会，没有道理，墨沧会放弃的。
而他，唯一看错和看对了，都是墨沧对西汐，真的动了情。
一如他一样，动了情，甚至，或许还不必他少。
这样一个女子，对于久在商场上鏖战的他们来说，并不少见，比她美的，有的是，比她纯的，有的是。
可，他和他，始终，还是陷了进去。
哪怕，最初的目的，都是那么不纯粹地，陷了进去。
“好，如果蓝总认为这抹煞了亚治的尊严，我收回。但是，蓝总更该清楚，在商言商，这份合作对如今的亚治有百利而无一弊。”
“有，有一弊，这份合作，比不上一个人在我心里的位置，所以，我拒绝。”
墨沧的咖啡杯盏终是震了一下，蓝皓的挑明，他料到，只是没有料到来得这么快。
“倘若，你不能给那一人幸福，拒绝还有意义吗？”
“难道，墨总认为，能给那一人幸福吗？”蓝皓扬起招牌笑意，与墨沧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接。
“我尊重，那一人的选择。”
“那就好，那一人的选择目前是我，所以，墨总就不必操心了。”
“好，我收回这份协议，但，如若蓝总为了振兴亚治，采取和令尊昔日一样的手法，那么，我不担保，会不会继续用曾经的手段，彻底将这样的亚治驱逐出亚洲的市场。”
令尊的手段五个字落进蓝皓的耳中，自然是知道墨沧的用意。
他在墨沧的眼里，也成了靠女人起家的男子了吗？
和莫晚那张照片引起的绯闻，不过是双方的家长所刻意要的。蓝翦和瑞银集团的总裁莫雄约好了在那家会所见面，并且让他去接莫晚一同与宴，一边再暗中透给媒体记者，拍下了那张照片。
哪怕他再谨慎，始终，还是让关注的人不难认出是他。
而莫雄很早就有意和亚治合作，利用亚治在欧美市场的份额，开拓他们的业务领域。
这一次，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撮合他和莫晚，以此达成他要的这个目的。
可是，他要吗？
他能拒绝林若，自然，同样不会答应莫晚。
但，这一点，他没必要让墨沧知道：
“墨总，这是我的私事，难道连私事，墨总都要干涉吗？”
“蓝皓，我该说的，今日已经都说了，至于蓝总怎么认为，我自然无权干涉。”
墨沧克制住自己的愠怒，真是奇怪，每每涉及到那一人，他总是不可遏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在即将爆发前，他必须冷静下来。
她选了蓝皓，她要嫁给他，他除了尊重之外，再无其他的选择。
如今，他要的，仅是她的幸福。
所以，他怕，蓝皓伤害到她。
刚刚咄咄的言辞，确实是他过分干预了。
“希望墨总说到做到，我还有事，失陪了。”蓝皓起身，径直朝餐厅外去。
这场会晤，有的仅会是不欢而散。
源于，他和他之间隔了那一名女子。
本来，谁都以为是枚棋子的女子，最终呢？
这场沦陷，注定，是三个人的劫。
墨沧并没有立刻起身，他凝着咖啡盏的咖啡，并不是那么地浓黑，可以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一晃一晃地，开始支离破碎。
他这月余，确实做了好几件让董事会异议的事，只是靠曾经辛苦建立的威望，暂时压制住那帮老家伙。
打开手机，那里有一个密码锁着的区域，他终究不会再打开了，但，无妨，如今，这座城市的每条干道上，都能看到她灿烂微笑的样子。
即便，董事会不赞成他继续将这辑广告投放市场，可是，他偏是再一次违背了董事会的决议。
因为，他能为她做的事，终究是越来越少了。
西汐抵达仁心医院时，Grace已走到医院门口来接她，她看到阳光底下，西汐努力绽出一朵笑靥，而她清楚地看到，这朵笑靥有多苍白。
她知道，父亲蓝翦又开始逼迫蓝皓做一些不愿去做的事，并且同样知道，这件事对这个女孩的伤害会有多大。
可是，这个女孩，表面上仍旧有着伪装的平静，但，正是这份的伪装坚强，往往更让人心疼。
“来了，哟，汤还热着呢。”Grace伸手从西汐手里接过汤，很沉甸甸的汤，也很热，隔着暖兜，都觉得烫手。
“嗯。”西汐低声应着，问，“辰总她——”
“还昏迷着，但，不幸中的万幸，小产的征兆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孩子还在，这，终是让她的心，松了些许。
可，什么时候，辰颜能醒来呢？
西汐没有说话，只是反咬住唇。
“我知道和你没关系，摄像片的角度虽然只看到你松手，可我知道，当时，你根本没有办法拉住她，对吗？”
“我拉住她了，可，当时我的脚下很滑，我怕松开另外一只手去拉她，反而会压住她一起跌下去。所以——”
“滑？”Grace的眉尖一挑，复道，“小颜一定会没事的。来，我们一起进去把汤给她喂下，说不定，这汤就是良药呢。”
Grace一手拿着暖兜，一手牵着西汐朝病房走去。
西汐走进病房时，脚步仍是滞顿的，Grace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安，她复握紧她的手，抱以宽慰的笑容，病床上的辰颜睡得很是安静。
除了点滴和仪器发出细微的声音外，整座病房内，没有一点的声响。
而司徒霄仍坐在病床旁相陪，不过一晚不见，这个男子容色却是憔悴的，连下巴处都生出密密的胡渣来。
听见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他回眸，眸光犀利地从她们身上扫过，西汐只低下脸，却听得Grace轻声：
“Yanni，你出去用午餐，我们只预备了小颜的下午茶，没预备你的。”
司徒霄沉默中站起，只细心地调高了空调的温度，随后走出病房。
由于，西汐以前一直给小潮喂食，如今替辰颜喂汤，倒也是驾轻就熟，Grace只在一旁瞧着她专注的神情，这样的女孩，嫁给她的老弟，其实，真的蛮好的。
当司徒霄简单用完午餐回来，西汐恰好喂完最后一口汤，司徒霄继续坐到辰颜的床前，
而西汐很快起身，走出病房，准备将汤碗清洗一下，Grace瞧得出，内疚使她不敢面对司徒霄。
真是个傻丫头。
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的傻丫头，这么瘦小的身子，又能负荷得了多久呢？
Grace跟着西汐走出病房，见她慢慢洗着汤碗，终是问：
“别多想，目前你最重要的是做一名幸福的新娘，相信，这也是小颜希望看到的。”
她能不多想吗？
纵然，她也希望能够不多想。
“不管怎样，总是我没有拉住辰总，Grace，这三天，我能每天煮汤给辰总吗？”
“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但，即将要做新娘，有很多事该去准备哦。”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西汐淡淡地微笑。
Grace瞧着她的样子，知道，今天一早，她做的决定是对的。
并且，她老弟也破天荒头一次，赞成她的决定：
“汐汐，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三天后，父亲很忙，估计抽不出时间去主婚，今天一早，我和小皓商量了一下，准备就请部分好友观礼，然后由我做主婚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她知道，Grace说这番话，是为了不让她难受。
包括蓝皓，正如莫晚所说的那样，因为善良，所以不忍吧。
不过也好，来的人越少，影响就越小。
婚礼临时取消，对蓝皓的影响也不会很大。
“我没有意见，都好。”她柔柔一笑，只慢慢地把碗擦干净。
“汐汐，你没事吧？”Grace踌躇了一下，她是知道父亲和莫雄制造出来的所谓绯闻，终是道，“不管外界传闻怎样，小皓对你，我瞧得出，是认真的。”
认真，是有过认真吧。
可是，并不是真的爱。
原来，她是个很不懂得知足的女人，竟是奢望一份爱，重过了一切。
从小到大，其实，她有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的，譬如，爱。
真是奢望。
她笑得很安静，这份安静中，Grace终是轻叹了口气：
“其实，小皓很多时候，都顾虑得太多，和你一样，如果，有些事放开些，反而会更好。”
是啊，这句话很贴切，总归要有一个人放手，那么就她吧。
“是，他的负担太重了。”西汐仍是笑得很安静。
她不要再成为他的负担。
倘若，她的放手，能换来亚治的转危为安，换来他和心爱的女子走到一起。
那么，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