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他正好有应酬。”西汐笑了一笑,反正不是第一次这么让他误会了。

可,这一次,她想,她应该让误会结束。

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能有后悔的一天,哪怕,要放手,也是他放了,她才能放。

源于,这场婚礼,对于他来说,同样是不公平的。

“刘护士,你先出去吧,这里有芊小姐陪我就好。”

“好。”刘护士端起空的中药碗,退出房间。

“西小姐,沧应该已经在复诊了,我推你过去?”芊芊说出这句话时,有些嗫嚅。

“麻烦了。”

墨沧已经复诊完,独自坐在VIP病房里,打着点滴。因为,今晚,他的头仍旧很疼,包括他知道,或许需要一些治疗,才能入眠。

当西汐被芊芊推着出现在门口时,他没有惊讶,本来,他是根本不会来复诊的,芊芊却是一反常态地连续在下午发了好几条信息给他,让他千万为身体着想,都要回仁心医院复诊。

她一再这么提,他就已听出端倪,毕竟,他若真要复诊,也宁愿是去HK的济慈医院,仁心始终是冥远财团旗下的投资医院。

但,芊芊平素是很寡言少语的人,她这么反复提,他隐隐猜到她的用意必是与那一人有关。

一如,他知道,西汐胃出血后,住的医院就是仁心。

当他凌晨被送到这里来时,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仿似能听到她细细的呼吸声。

倘若,能远远地看她一眼,该多好啊。

而在他身体稍恢复,就选择仓促离开仁心医院的那一刻时,他才发现,宁愿不借着这个机会见她一次,他都是不要她知道,他服了那么多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源于,他不要她担心,更不要,让她所选的人误会。

所以,哪怕远远见她一面,对他来说是种飨足,他都可以放弃。

然,却是让芊芊瞧透他的心思,为他做出这个安排。

所以,他明白,终究,是被她知道了,如若不去复诊,恐怕,仅是会让她担心。

是啊,她会为他担心。从昨日那些许话语,那些许眼神的交错间,他是能读懂她的。

现在,这一刻,他望着她,她乌黑的发丝有半缕垂在前面,衬得她的脸色更是透出青瓷一样的腻白来。在这份腻白上,她清澈的眸子凝着她,在她身后,芊芊退出病房,才要把门关阖,她却是轻声道:

“麻烦别关门,开着,比较透气。”西汐只说出这句话,芊芊已然领会她的意思。

芊芊没有关门,甚至于,她的人也坐在最靠近门的长椅上,那个位置,能清晰看到病房内的一切。

显然,西汐要的,也是有第三个人见证的,她与墨沧的相处。

墨沧坐的地方,离西汐的轮椅其实很近,但,西汐见他的手动了一下,仍旧转着轮椅来到更近一点的地方。

她想近一点再看看他,看看,这么多年了,他究竟发生了多少的变化,以至于,她竟然是到了昨天方才认出他来。

毕竟,今晚,应该是最后一次独处了,今晚过后,不能再这样纵容自己将断未断。

否则,对于谁来说,都是种伤害。

“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她说出这句话,她知道,他听得懂。

他其实没有变过,只是,棱角更加硬朗,眸子更加深邃,鼻子更加硬挺,薄唇更加坚毅罢了。

她却没有第一眼认出来,如今想来,该是在霆耀酒店再见他的那晚开始,她就下意识地不敢去看清他吧。

后来,那一晚的记忆,包括他的样子,都是她刻意想去尘封回避的。

现在,她说出这句话,源于他和她之间,其实就是从这句话开始的。

果然,他坚毅的薄唇轻轻地震了一下,甚至于,挂着点滴的手,都想握紧成拳。

“别再不小心了,好么?”她没有等他回答,复说出这句话,“你要好好的,我才能不担心啊。”

这句话,俨然如长者对着孩子说话般的语气,当年,她就是这样说的。

可惜,过去,就是过去了。

“只是我忽略了两种药不能混用,以后不会了。”

真是两种药不能混用吗?

“嗯,这汤,是芊芊给你熬的,趁热用了吧,你这样,最担心的人是她。”

这句话说出口,其实真的很不好,犹如,电视上演到烂的那种桥段一样,以前,她也是那么地不屑,可,当你真正经历时,你会发现,哪怕这么烂的桥段,其实,都是真实的。

无关乎所谓的成全,无关乎让对方退而求其次,也无关乎去撮合另一对人。

仅是希望每一份可能的幸福,对方都不要错过。

因为,错过一时的代价,或许,就是一世。

“我知道。”他的声音是黯淡的。

“嗯。”她把放在轮椅扶手上的那碗用暖兜捂着的汤小心翼翼地捧起,但,瞧见他只有一只手时,捧汤的手在空气里滞了一滞。

他却是径直把汤接了过去,很是自然的姿势,她的手在迟疑后,终究拿起一旁的勺子,从他手中的汤碗里,轻轻舀了一勺汤,舀汤的时候,她的指尖碰了一下暖兜的内壁,确定,温度是适宜的。汤,也不是单纯的米汤,而是精心熬制的膳汤。

将勺子舀到他的跟前,他的脸微微俯低了一下,把勺内的汤一饮而尽。

不是第一次喝芊芊煮的汤,这一次,却分外让他觉到滋味的醇厚,收口时甚至是能觉到如蜜一般的甜。

可,这汤,怎么会是指放糖没有盐的呢?

只是,从心底溢出的甜罢。

她一勺一勺并不算慢地喂他用汤,因为,他单手拿着暖兜,应该会很重吧。

他一勺比一勺却是用得更慢,源于,汤用完的时候,也是她彻底离开的时分。

终究,汤再多,用得再慢,都有结束的时候。

直到暖兜内空落,她的勺内再没有汤可舀,他一只手拿着暖兜,却是不会再觉得重了。

她伸手将暖兜接了过来,继续放在轮椅的扶手上:

“明天,芊芊会继续熬好汤带给你喝,你刚洗过胃,这几日,只能用流食。”

“好。”他喏声,凝着她,“你也是,中药毕竟调理得太慢,考虑用一下西药。”

中药,西药?

从她选择中药的那天开始,是否也就注定,今日嫁给的是蓝皓呢?

“我习惯中药了。”她说出这句话,低下眸子,复道,“西药,对外伤却是会比较好,但,中药,始终能调内吧。”

他不再坚持,只望了一眼,门外的芊芊,芊芊坐在那,莹白的脸在走廊的灯光下,却是不甚清晰地。

“能把你调理好,什么都好。”他最后说出这句话,终是看了一眼快要滴完的盐水,“回去吧。”

“我让芊芊进来?”她问出这句话,手,终归是不自觉地握紧了裙摆。

“昨晚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在她即将离开前,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瞧着好玩,就喝了。接过,我的胃根本不能这么喝洋酒。”

“是么?”他的语气里听不丝毫的愠怒,只有他自己知道,压抑得会有多么辛苦。

“是,可能太高兴了。”她让笑靥努力绽放在脸上,“因为,他愿意娶我。本来,你知道的,我都想退出了。”

他这么聪明,若是看了今天的报纸,更不难猜测到,彼时她口中的分手,和莫晚有关吧。

而她不要让他知道这就是事实,她宁愿让他知道,蓝皓的选择也是她。

这样,她的幸福,是他愿意看到的,也是成全了他昨日几近狼狈地放手。

“你高兴就好,去吧。”他不再说话,只闭上眼睛,听着那些盐水一点一点冰冷地沁进静脉中。

她将轮椅转了一下,甫要朝外走去,他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

“别委屈了自己。”

简单的六个字,让她转身的刹那,眸底只是深浓的雾气一片,在这片雾气中,她只轻轻说了一句话,语音里,是她再没有办法抑制的哽咽:

“你也要幸福……”

强行逼退雾气时,芊芊已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她示意芊芊进去,将扶手上的暖兜递回给她。

他的暖兜,是芊芊给的。

一如她曾经的暖兜,是蓝皓给的一样。

慢慢回到属于她的VIP房。

一径地将轮椅移到落地窗口,擦干即便逼退雾气,仍在眼角不小心流出的泪,恰是看到,蓝皓竟还没有离开,他就站在医院的庭院中,那个身影,一如,当时,在景海高尔夫球场一样。

但,不止他一人,他的跟前,还站着一人,是名女子,此时,那名女子略低了脸,而他的手竟然,拥住了那名女子的肩……

另一侧的病房内,墨沧看着走进来的芊芊,终是薄唇轻启,说出了一句,芊芊这辈子都没有想到,他会对她说出的话……

作者题外话:推荐一首老歌《可惜不是你》

关于西汐胃出血的用食,查了一下,依据如下:在停止呕血12小时后,可恢复进食。如又有呕血,则再次禁食。胃出血后吃东西的问题一般以进食流质、米汤、藕粉为好。所以,偶就那么写了。

【吟哦】

“陪我去流星城堡。”墨沧缓缓启唇,说出这句话,“倘若你愿意,可以成为那的女主人。”

这句话,她不论过去,现在,乃至将来,都从来不奢望他对她说。

因为,这世上,如果说,还有一个人清楚流星城堡,那就是她了。

流星城堡,作为他身边唯一陪了这么长的女人,她是一点一滴,看着它从电脑中展示的古堡照片正式为墨沧竞价购得,然后,将整座城堡翻盖得焕然一新的。

那是一座位于法国普罗旺斯的城堡,位于一座小河的中央,每年的这个时候,是薰衣草最为盛开绚丽的季节,河边,漫山遍野,都开满了这种花,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这种紫色花朵带来的旖旎香气,也使得这座城堡更带了抒情的意味。

这处地方,从她知道的那天开始,凭着对那些照片的印象,曾画过一幅画,画上,在那一片薰衣草的紫色中,一男一女相拥在城堡的河边。

男的,身着银色的衬衫,女的,长发披肩,有着最清澈的眸子。

是她,和他。

而这幅画,是她自个给自个的一份遐想。

只是遐想罢了。

因为,她知道,这座城堡,他是为重要的人准备的。

源于,哪怕在集团事务最忙的时候,他都会抽出时间,从装修最初的设计及材料,都层层把关。

更由于,在那湖边,他命花匠移种了最珍贵的山茶花,那么一大片的围绕在湖边,待到紫色绚丽开到尽头处,春日,便是那一片嫣红的绽放。

山茶花,对墨沧来说,她知道,是有这绝对重要的意义。

包括他在鹏城给她置的房子,阳台上,山茶花是唯一的植物。

久了,连她都喜欢上了这种看上去美丽,一碰,在盛开到极致时,就会瞬间萎落无华的花。

或许,更该说,是习惯了吧。

所以,在习惯了安然不计较陪着他到今晚,他突然对她说出这句话来时,她真的不习惯啊。

刹那的呆滞后,她竟是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身边,西汐早已不在了。

原来,真的是对她说。

她愿意吗?

她当然愿意,一百个,一千个愿意,只是,她更清楚的是,这句话,他真正想对的,是那一人说。

始终,他的心里,仍是念着那一人。

可,即便要摇头拒绝,都是那么地难。

她只是将已经冷却的暖兜放在一旁的桌几上,随后,慢慢走到墨沧跟前,将脸枕在他的膝上,语音柔软:

“沧,这么多年,我已经没有什么奢求了,所以,你别给我希望,不然,希望落空的时候,我恐怕,做不到继续淡然,那样,会增加你的困扰和负担。”

这句话是实话,也是最婉转的拒绝。

现在,她是他的情妇,所以,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一切,她也逐渐安于这份现状。

然,当她成为他的妻子之后,她自问,是不会豁达到,仍是视若无睹的。

譬如,今日,若她已是他的妻子,刚才,她就根本不会带西汐过来。

原来,妻子和情人之间的界限,始终还是泾渭分明的。

作为情人,她只能容忍,和其他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

作为妻子,那么这份感情,就有了绝对的占有性。

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免俗的。

与其将来难以抉择,不如,就这样拒绝。

拒绝曾经的一个梦想,真的很难,可,她做到了。

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她原来有这这样坚定的执念啊。

现在,她选择把脸埋在他的膝上,那里,有着淡淡的香味,绝对冷冽的味道,却一直是她汲取温暖的来源。

只有在这些温暖的慰藉下,才能稍稍填补拒绝后,心底,蓦然涌上的悲凉,好像,是夜半喝了一口凉水,随后,被呛到的滋味一样,从喉口到鼻端,乃至眼底,都发着凉意。

墨沧看着她埋在他的膝上,另一只手甫要抚摸她的长发,却终究离了那么一点距离,没有抚下去。

手心,还有刚刚暖兜带来的重量,哪怕,此刻暖兜不在了,手心的重量,仍是沉甸甸地直抵心底,所以,没有力气了。

“我想在结束这里的一些事后,八月底能去流星城堡,你若要去,我会带你走,你若不去,那就算了。”

他没有许诺,也没有挽留,只是,似是而非地说出这句话。

这句话,却是这么多年来,他一次性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了。

她的唇际漾起笑靥,这种笑靥后面,她能品到,其中的酸甜与共。

结束这里的一切事务?

她若不去,是不是就代表,她和他之间终是要划上休止符了呢?

休止符这三个字滚过她的心口时,仿似极细的一根丝线勒紧,再慢慢松开,窒息后得到的自由,恰是带这疼痛的,柔软疼痛。

“沧,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一起去流星城堡,是不是以后,就不再回来了?”

不再回来,是不是,这道休止符就是他和过去彻底告别呢?

一直以来,他的背负太重,太重,重到,她是希望他能够放下一些表面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