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是一种本能。当长长人生变得让人无比期许,当一切隐隐作痛的过去得到了时光的馈赠。微笑会从血液里开出骨朵,在唇际绽开纯正的颜色。

傅薇笑着拿出钥匙开门,门口没有开廊灯,漆黑一片中她按捺着隐隐的激动,三下两下总是对不准锁孔——她完成了对周舫媛的承诺,重新面对了过去的自己,拥有了一个让人温暖的亲人。

也许这是很久以来,最好的一天。

突然,门从里面被打开。

祁叙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背过身去在电视柜前翻找着什么。仿佛是本来就在客厅找东西,听到屋外她的声音所以来替她开了开门。

傅薇刚想和他报告喜讯,却发现那个侧影漠然得陌生,像是一把淬炼多年的冰刃,在她的笑脸上狠狠地一剐。

“…你怎么了?”她僵硬地站在玄关。

祁叙屈膝半蹲在电视柜前,头也不抬:“今天是爸妈的祭日,你还记得么。”

寡淡的口吻,却像是在她尚未拢尽的笑意里掺了百分之七十五的盐分,涩得她脸颊发疼。

所以,在墓园门口看到的那辆车…真的是他?

“不怪你。”祁叙专注着手里的翻找,对她的缺席一笔带过 ,“毕竟你和他们没有太深的感情。”

嘴上轻描淡写的不责怪,却在她的心上狠狠砸下两块巨石。傅薇恍然明白过来,指甲掐进了掌心:“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早上没有想到这件事…”

他的一言不发让她心慌,指甲渐渐掐到了肉,一阵一阵地刺痛:“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知道这些都不是理由,我不该忘记的…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不在乎爸妈。我道歉,好不好?”

“没必要。”

“祁叙!”傅薇又气又慌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的眼眶微红,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平静地向他解释:“对不起…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

“我说了没必要。”翻找声停了下来,祁叙拿出一张泛黄的白色卡片,在灯光下照了照,才站起身来往回走。走上了楼梯,才像是想起什么来,脚步一顿,回头淡淡看她一眼:“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无伤大雅。”

窝在客厅角落里的Vivian不知何时醒过来,迈着轻无声息的步子慢慢跟在那个冷漠的白色背影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上了楼,却在最后被祁叙砰地一声关在了卧室外。

Vivian耷拉着毛绒绒的白色爪子,伏在楼梯口委屈地嗷呜了一声。

客厅里只有复古的时钟发出走针的声音。许久,傅薇才收回了目光,沉默着走上楼梯,把Vivian抱了下来。

她抿着唇,有条不紊地替Vivian的瓷盘里倒进狗粮。叮叮当当的声音悦耳得像一串琴音。她的眼眶又红了几分,却终究没有掉一滴眼泪。

好像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清晨。手术室外熄灭的红色警示灯,医院弥漫着寂静和消毒水气息的长廊,冰冷的蓝色座椅,医生摘下无菌口罩时沉缓的语调。以及那个,决绝的,没有余地的,孤冷又萧索的背影。

为什么呢?为什么每一次,以为得到了最好的人生,都会只剩她一个人。

Vivian像是察觉到了主人的心事,眯着眼睛乖顺地接纳着主人轻柔的抚摸,松软的尾巴在地毯上摇来摇去。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傅薇如梦初醒地接过来,调整了情绪,声音还是沙哑,只能轻轻地应一声。

是易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解,又有些焦急:“傅薇,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啊。”她轻轻道,“怎么了?”

“怎么回事?祁叙跟我问起,法律上要怎么解除收养关系。你们闹矛盾了?!”电话里声音很嘈杂,一听就是易白在饭局上突然接到了祁叙的电话,察觉到不对劲,立刻给她打了过来。

傅薇怔怔地抬头,目光正触及客厅墙上最大的一张全家福。里面的她胆怯又有些恍不知措,那个倨傲的少年站在照片的另一边,离她远远的。

祁叙上楼前手上拿着的白色卡片在她的脑海里一晃而过,更加让她惊愕得说不出话。

“傅薇?傅薇?!”易白焦躁的声音带着电话的磁波,刺痛着她的耳膜。

“…没事,我知道了。”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亲…妈…【不要打TUT!】

感谢虐虐更健康君的地雷o(≧v≦)o,感受到了世界森森的爱意~

以及…勤奋的谈谈菌求一发作收来着→

据说谈谈活过期末之后本文会进入疯狂更新的节奏0v0。收藏叻专栏开坑就可以早知道啦=v=~

经常留言的童鞋们我都有记着噢-v-,每当乃们潜水消失的时候就会有一种独守空闺的萧瑟感QAQ…【蹲地画蘑菇】←酷爱来虎摸窝╭(╯3╰)╮

第二十五章 相依为命

木质楼梯的声音,然后是连续不断的敲门声。频率不高,却很坚定,好像只要他不开门,门外的那个人就会一直敲下去。

祁叙关在卧室里听得烦躁,终于还是一把拉开了门。

傅薇定定地站在门外,半成拳状的手停在半空,忘记了放下:“哥…”

委屈得近乎讨好的语气。她的声音很轻,第一次用这么可怜的眼神看着他,没有了往日的淡然自若和针锋相对。

她磨掉了所有的脾气,来求他原谅。

不知怎么的,这个称呼让他觉得愈发烦躁,连见到她那一刻的柔软都变得有些冷厉:“不要这么叫我。”

傅薇垂下手,嗓音发干:“你给易白打过电话?”

祁叙转身走向书桌,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仿佛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傅薇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爸妈已经过世了,我也成年了,你根本不需要对我负任何义务。那张领养证还有什么用吗?你要是想把我赶出去,直说就是,何必要偷偷摸摸走法律渠道,连这一点没用的凭证也要毁掉?”她可以低声下气,可以做一切事情弥补她的错误。可是他居然这么决绝,连一点余地都不给。

八年了,她在他心上,居然还是当年那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孩。

不受控制地,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牵得整个身体都在发颤,好像有一株暴风雨中的植物在破土而出。她控制着情绪冷静下来:“祁叙。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了你?”

“你没有惹到我。”他侧过头,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在哭闹,寡淡的目光里竟然还带了丝惊讶。

傅薇终于受不了他仿佛云淡风轻的态度,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把这件事看得如此重要。他生气便生气,却这样封闭着情绪,连一个让她抚平他的怒火的机会都不给。

她自嘲地苦笑,忍住已经在眼眶里的眼泪,仰了仰头,眼睛霎时涩得发疼:“是,我对爸妈的感情是没有你深,可我对他们的感激是真的。感情不是放嘴上说的,可这么多年来,我对他们的尊敬,你难道看不见吗?你这样随随便便的否定我,是在向我证明,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孩子吗?”

她苦心经营的家,全心付出的感情,甚至对他那一点点…竭力克制着的特殊,在他眼里,都是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抛弃的。当他觉得不满,觉得失望,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的抛弃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祁叙听出她语气里的崩溃,站起身还未说话,眼前的人已经夺门而去。

搞什么…所以现在生气的人变成了她?

简直不可理喻。他不能置信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淡漠的眼底闪过震惊,闪过愤怒,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蓝色的巨大旅行箱被打开,抛在床上。傅薇一件一件地从衣柜里面取下衣服,塞进箱子里。她的眼眶仍旧有点红,却没有了泪光,嘴角倔强地下抿着,来来回回地走动在床和衣柜之间。

“傅薇。”祁叙皱着眉头站了一会儿,终究开口叫住她。

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身影持续着她的动作,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祁叙凝紧了眉头沉默了会儿,屋内的人已经收拾好,准备拉上拉链。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冲上前去按住她的手:“傅薇!”

她的手冰冰凉凉,短暂地一僵,忽然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挣开他的手,把拉链拉到了底。

温顺的家猫有她自己的顽执。

单薄的背影拎着旅行箱走出了房门,轮子在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滚动声。下楼梯时,她用纤细的手拎起硕大的旅行箱,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祁叙身形一动,下意识地想要上去帮她拿箱子。可是脚步一顿,终于还是没有跟上前。他站在原地叫了她一声,依旧没有答复。愤怒的心情和另一种复杂的情绪搅在一起,让他觉得狂躁,狂躁得想不出一个最佳方案,只能看着那个身影快速地消失在玄关处。

※※※

夜里的湖边很凉。

傅薇被刺骨的寒风灌得清醒了些,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她漫无目的地在湖边的花坛小道上走着,旅行箱的滚轮摩擦着鹅卵石,在一片阒寂里格外地清晰。

走得累了,总算平复了心绪。心里那个庞大的像是要把她吞没的阴影渐渐褪去,她在长椅上坐下,急促地呼吸着。无人的角落,蓄了多时的眼泪总算一齐流了下来,仿佛已经不为伤心和愤懑,只是为了击垮她的逞强。

她在意的人,根本不在乎她在不在意。多讽刺。

麻木地,手机通讯录里一长串的人名翻过,没有了尧尧之后,她连一个可以找的人都没有。傅薇机械地看着一个个名字…李萌?她并不想总是麻烦她。

通讯录快速地翻动着,突然停在了“虚伪的口是心非星人”那一栏。她气愤地想要删掉,手指放上去又在“删除”键上停了下来,顿了几秒,还是上移了一格,按下“编辑”,把一长串的字符删掉,改成“混蛋”。

又觉得不泄愤,还想再改,屏幕上却突然跳出了一个电话。

她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接了起来。

付其誉的声音很柔和,在夜里有种把冰霜融化的力量:“对不起,打扰到你了?我只是想确认你已经到家。”他笑道,“你没有报平安的习惯,真是很难让人对概率论放心。”

“我…”她擦了擦已经风干了的眼泪,忍住哽咽的声音,“我到家了,放心。”

“我听到了风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带着疑惑,“今晚夜风很大,你还在外面?”

她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没有。”

“不要动。”付其誉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谎话,“我看到你了。湖边最高的那棵银杏树下面,是你吗?”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头顶叶子已经落尽的银杏树,错愕地张了张嘴。

“好了,是你。”他看见了她的动作。

三分钟后,付其誉站到了她面前。他跑到长椅前,看见她的样子,突然停下来叹息一声。傅薇看起来出来得很急,拖着箱子的手冻得通通红,脸颊也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眼眶红红地抬起头,有种谎言被揭发的尴尬。

付其誉摘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轻声问:“回不去了?”

她两手紧紧抓住椅子,点了点头,一言蔽之地解释:“是我的错。”又垂头闷闷地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要不是他在这里,她准备一晚上都在这里吹夜风?付其誉无奈地笑了笑:“在这里想一些事情。这里景色很好,看起来你也这么想。”

傅薇听出他善意的玩笑,抿着唇看向别处。

付其誉单膝蹲下,仰头和她的眼睛持平:“你是想在这里坐一会儿,还是找地方住?”

傅薇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拒绝哪一个提议:“…我自己可以的。你不用管我。”

付其誉当然不会信她的鬼话:“我并不是在邀请你和我同居,傅薇。我在郊区还有一间公寓,离这里很近。如果你不介意它离你工作的地方有四十五分钟的车程,可以随时入住。”

傅薇不是个容易跟人倾诉的人,但他猜也猜得到大概是什么情况。私人矛盾他无能为力,给她提供一个住处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真的不用了。”傅薇开口想编几个借口,却被付其誉打断了。

他眉眼亲和,仿佛有一种让人信任的力量:“不用这么快拒绝我。你一个人这样出来,一时半会能回去吗?这不是一晚上的问题,还是你宁愿付钱去住酒店,也不愿意接受来自亲人的好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薇并没有故意疏远他,此刻只觉得窘迫,“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付其誉轻轻一笑,“这是我价值的一部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他直接夺去了傅薇的最后一次发言权,“就当是答谢你,没有责怪我的唐突。”

就当是答谢你,用你前十年的不幸,为我换来了一个有过光明的人生。

就当是我们,从一开始就相依为命。

※※※

S市的夜场游乐园里,宋子缺坐在缓缓升空的摩天轮里,挂断了电话。

李萌眼巴巴地凑上去,一副八卦好奇的样子:“谁呀?”

“一位长辈。”宋子缺一语揭过,重新坐下来,笑着看了眼窗外,“这就是你说的,‘恋爱终极疗程’?”

他难得拥有了另一个假期,就被这个姑娘拉出来一起逛游乐场。说是上一回没有买成洗地机,要换一个方式补偿,顺便继续对他的精神治疗。

以宋子缺为治疗对象,以吃喝玩乐为主要途径,以花钱付账为必要代价,立足三个基本点,传达中心思想——初恋是无聊且庸俗的人才会怀念的事。

李萌捧着一袋爆米花,猛地点头:“嗯嗯!有木有对人生充满了信心?!有木有觉得初恋都他妈扯淡?!有木有觉得未来五彩缤纷,过去丝毫不值得留恋?!!”

宋子缺冲她眨了眨眼,笑着问她:“你的目的究竟是让我出家,还是找下一个合适的姑娘?”

李萌不假思索地想回答“出家”,想了一想连忙猛摇头,喊道:“当然是move!on!”

宋子缺在她的爆米花袋子里抓了把油腻食物,另一只手晃了晃手机,笑容璀璨:“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

也许,他确实需要尝试放开自己的心,试试看,能不能装下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薇薇木有发脾气,她只是有点心灰意冷了><。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负能量,就是在伤心的时候,发现连一个能怨恨的人都没有,清醒地认识到完全是自己的错,【能怪谁】。在乎的东西被自己亲手搞砸的时候感觉很差的T T。

祁先森的冷暴力在这种情况下杀伤力爆表…薇薇这种童年流离失所,被亲人抛弃的菇凉平时没什么,但在这时候完完全全没有信心了QAQ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亲妈你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六章 简姨归来

傅薇安心在付其誉提供的住所住下,却还是照常上班。

几天里她和祁叙形同陌路,在茶水间遇见时,不是他抢先转身,就是她在他目光飘移过来的瞬间走人。连李萌都察觉出了她们的异样,捧着杯咖啡苦大仇深地看着她:“不是吧,我刚解决完一个呢。”

“什么解决?”傅薇埋头打字,眼睛至始至终没有离开屏幕。

李萌叹了口气,说道:“那个宋子缺呀。欸,我还以为你是奔着主编去,才放弃他的呢。怎么最近你和主编两个人,也像是吃了火药。”

“…我说过我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了…”而现在,连兄妹关系都快不是了。

李萌连忙点头,一脸“我知道啦”的表情,啧啧了两声:“当局者迷。你们的样子,跟对冷战的情侣似的…”突然用下巴抵上咖啡杯作出陶醉神情,“嘤嘤嘤,兄妹禁忌恋耶!多!带!感!”

“…”傅薇无语了会儿,才回头看向李萌,顾左右而言他,“你刚刚说宋子缺,是怎么回事?”自从那天他打电话来说了一通醉话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李萌刚要开口,表情突然一僵,眼珠子抬了上去就顿在当空,极惊悚的样子。

一座冒着寒气的冰山飘过。

傅薇转过身,看着祁叙匆匆而去的背影,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传达他的不满。

马上是社里的五周年庆典,祁叙最近一直忙忙碌碌,仿佛有开不完的会议和应酬,在办公室的时间并不多。

也好,这样他们就不会正面交锋。

李萌却把傅薇庆幸的表情解读成了另外一种意思,眼看着祁叙走远了,悄悄用胳膊肘推了推她,压低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金礼恩送了好多花篮过来?哪有对竞争对手这么热情洋溢的,都快赶上闺中密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