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听。只不过还没听到重点。”祁叙挑了挑眉。

金礼恩抿了下唇:“我就不能像个平常女孩子一样,遗忘上下文逻辑,毫无章法地倒一堆苦水吗?”

“可以。”祁叙抿了口红酒,眼底里映出沉寂的波纹,“相信你的未婚夫会成为更好的倾听者。”

“一定要这么生分么?”

“不是生分,是好奇。”

金礼恩默了默,大约领会了他的用意,勉强地笑着:“你上一回的祝福…是真心的吗?”

“不是。”他向后一靠,目光疏淡,“虽然不清楚你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但显然,你不是在出于理性做出正确的决策。这样构成的婚约,没有祝福的必要。”

即使对他的直截了当谙熟于心,金礼恩还是有些被呛到。

的确,与其说是为了自己,嫁给周浴森这个决定,多是为了家族,为了弟弟,为了事业。而爱憎这件事,却早已经被她放在了末位。

祁叙出乎寻常地多言了一句:“我希望你对自己摆出一个负责任的态度。至少有对你那位没有长进的弟弟的千分之一。”

金礼恩从短暂的怅然中回过神来,眼神无端地有些落寞。他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驳斥她,用这种强势的口吻要她对自己的婚姻负责,是出于什么样的立场呢?

她的笑有些苍白:“所以我可以知道吗,现在你在用什么样的身份说话呢?”

“朋友。”干脆的吐字,听起来十分敷衍的一个名词。

可是,能被他称之为朋友的人屈指可数。

这个惯于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男人,她从小在追逐“优秀”这两个字的道路上唯一认定能和自己比肩的人,她愿意倾吐懦弱与犹疑不定的人,视她为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

原本是很好的结局。

金礼恩深吸了一口气,有意地把话题牵回原处:“其实我就是想要对自己偶尔负责任,才会有苦水可以倒。”

否则,在理智的层面上,她一向知道应该怎么做。并且一直做得很好。

她故作轻松地向他一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沉黯的双眸:“所以,二十多年朋友一场,你能帮我吗?”

※※※

酒店内。

傅薇把关注点挪到了李萌的辞职理由上,但对方却并不将此看作什么大事,简短又轻松地回复她:只不过觉得上班族的生活还是有点不适合我,我想继续回学校念书,顺便趁此机会游历一下。

李萌打趣地自讽:一颗不羁的心,和一个爱好冒险的灵魂~有木有觉得很文艺小清新?

傅薇被她逗得轻轻一笑,却是认真地在回复:没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大约也是这个心态。各个时段有各个时段的心情,你才二十刚出头,确实可以出去走一走,只要你想好了,决定成熟,条件允许,没有什么不可以。我支持你。

李萌被她严肃的长篇大论弄得有些不能适从,再接再厉地用揶揄来缓解气氛:~\(≧▽≦)/~不要说得自己很老嘛。薇薇你也就刚二十五吧?难道你现在的人生目标,已经变成“宜家宜室”了吗?

这个李萌…傅薇有种被戳中心事的窘迫感:你还是说你的秘密吧,再这么下去,一个秘密恐怕还不够,需要付利息。

屏幕这头的傅薇脸上泛了淡淡的桃粉。不知为何,心情又被搅动得有些不安。有意识地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八点了。她现在没有手机,不能随意地发一条短信过去,特地轰一个电话又太过造作,有种查岗的感觉…

某些人,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另一边,李萌已经飞快地回了一只娇羞无比的阿狸过来:唔…我说了你不要笑我啊。

傅薇:不笑。

李萌:真的不?

傅薇:…真的不。

李萌:~\(≧▽≦)/~我看上了那只姓宋哒。

傅薇:……

李萌传了一张表情,上面是一大片阴云,下面是一只看上去阴郁惆怅的阿狸,表示懊恼:说了不准笑啦〒^〒

傅薇:…所以你准备如何?表白吗。

李萌:〒^〒当然不了,我都要出国啦。

傅薇:不是离开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吗。可以趁此机会相处一下,走一步看一步咯。

李萌:(⊙o⊙)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薇薇?我觉得如果再来一个女生因为出国把他甩了,他一定会加入美利坚恐怖组织,或者改变性取向。

傅薇觉得自己如此认真负责的建议都打了水漂,这个李萌居然敢再这时候打趣她的历史。不过从另一个侧面讲,这说明她和宋子缺的相处确实已经颇为深入,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了她。

傅薇自然面上无光,嗔怨一声:所以你告诉我的目的是?

李萌:就是难得看上个汉子还没法告诉人家,感到我二十多年潇洒的人生被烙上了一个污点。所以我很憋屈,我很需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原本我以为你会惊讶一下的呢,没想到居然这么迅速地开启了午夜电台模式。薇薇你这么贴心主编知道嘛?〒^〒

傅薇:…正经点。你已经有了打算吗?

李萌:还能怎样啊。看他那个样子就想再等你个千百年的。就算他也能接纳我,我也不会为了照顾谁的心情留在国内的。所以,就像是熬夜写稿子到凌晨的时候疯狂想吃的生鱼片和烤肉,忍一忍就好了,反正第二天醒来就不会记得了。 ╮(╯▽╰)╭

傅薇看着这段看似欢欢乐乐的话,盯着最后那个看起来潇洒无所谓的表情看了许久,一直沉默着打不出字来。其实倾诉这些的人并不需要安慰,真正需要被抚平的地方,也不是外人的言语可以抚平。她能意识到这一点,却还是习惯性地想要做些什么。

越是如此,就越是语塞。

那一头,李萌已经打下了结束语:我只是希望有人能记得这件事嗯,毕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遗憾。喏,感谢知心姐姐的配合,我这个场外观众要出去吃晚饭啦。

傅薇:这么晚才吃晚饭。

李萌:〒^〒拖延症伤不起,拜拜~

然后倒是丝毫没有拖延症地下了线。傅薇看着那只欢欢喜喜的阿狸头像猝不及防地暗了下去,喉咙里像是莫名地一噎。

她身边有不少这样的女孩子,像以身赴险的尧尧,和眼前这个认识时间不长、却在潜移默化影响着她的李萌。或许,还要算上把人生过得不知天高地厚、却也能莫名其妙地过得很好的周舫媛。

而她,却好像回到了童年那个疯狂渴望安稳的自己。想要有一个安全的壳,狭小却安稳的一方天地,并且越来越不能理解曾经那个希望历练、爱好新鲜的自己。

人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傅薇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改变,又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这种愿望。

若是确有其事,又是因为什么呢?

傅薇从发呆的状态里回过神,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想了一想,拉开椅子起了身。

酒店的客房电话可以外拨,她拿起来,脑海里清晰地浮出一串数字。食指在数字键上停了一会儿,按了两下又短暂地一停。她在心间过了一遍要说的话,才一鼓作气地把十一位的号码拨完。

祁叙…的号码。

世上有那么多遗憾,有那么多只能独自消化的怅然,那么所有近在眼前的愿望,都是应该握在手心的才对。

电话想了两下就被接通,她调匀了自己的呼吸,轻声道:“喂…是我。”

想要表明身份,却又不想使用“我是XX”这样的句子——因为希望对方能够分辨得出自己的声音。

“嗯,怎么了?”平淡得听不出感情的语调,让人莫名地觉得不踏实。

傅薇一手拿着听筒侧躺上床,把声音放得很轻:“没什么…就是问一下你现在在哪里。”

“没有必要知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傅薇被噎了噎,听到电话那头隐隐约约的提琴声,大概也猜得到他还没和金礼恩分开。几乎有些刻意地,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在查探他的行踪,她淡淡地说道:“总是吃西式自助有点吃腻,你那边方便吗?如果回来的时候顺路的话,帮我带点夜宵吧?”

“想吃什么?”

“…随便。”临时想出的借口,一时半会哪里想得到什么确切的食物。

“好。”语气像是要挂电话的样子。

“等一下!”傅薇忽然叫了一声。

祁叙声音低沉地应了声:“还有事?”

“…没什么。”她突然有点懊悔刚刚一时冲动喊住了他,但事已至此,她还是把原先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能早点回来吗?有点饿…”

“好。”又是一声。

这一回是真的挂了电话。

傅薇放下听筒,吁出一口气。她真是从来没有这么胆战心惊地打过一次电话,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只不过是想说一句话,却百转千回地讲不出口。

幸好,虽然半遮半掩,但最后总算说了出来。

…目的达到了就好吧?她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窗外夜星寥落,清淡的月辉静静穿透云层,洒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遥在另一端的角落里,祁叙放下手机,晦暗的神色有些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谈谈:二更菌来晚了…都是作者菌的错,作者菌举刀自刎…T T

【关于更新菌三兄弟的日常小剧场】

二更菌:听说有些人不给我撒花0 0,? 哼=皿=,这些人虽然得到了我的人,但是永远得不到我的心=皿=

(远处失宠的日更菌掩面泪奔ING…BGM: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T T)

三更菌:(温油地虎摸日更菌)不要哭嘛,你还有我╭(╯3╰)╮

第四十四章 关于愿望

“继续刚刚的话题,说你的打算。”祁叙挂下电话,看向对面的金礼恩。

被一通电话打断了叙述的金礼恩顿了一顿,抬起眼,祁叙眉目凛然,像一个倾听受害人案情的年轻律师,半倚着看着她。

“我没有打算。”金礼恩囫囵着将尾音含在喉咙里,听上去有些凄迷,“这一次,我真的一点打算都没有了。怎么办呢?自以为是个明理的人,这么多年下来,真正遇到有关自己的事情,居然就没有了方向。”

沉沉暗暗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要穿透皮肤看到她的内里:“不可能,也不现实。”祁叙淡声说,“你现在只是在逃避。或者说,你以为你的犹疑不定能给你带来未在计划中的惊喜。”

他向后靠上椅背:“我很惊奇。究竟是什么,能让我认识的金礼恩小姐变得相信奇迹和命运?事实上,大多数未作打算的事物,最终都不会有积极的回馈。所以,我认为你应该重新拾取对自己判断力的信心。”

金礼恩眸光一黯:“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呢?那个我相信的奇迹和命运,是你。”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更易山河的决定,长长的如释重负后,是重新被吊起的心。

她一直都很有信心。

二十多年以来,她是唯一可以听到他的真实想法的异性朋友。她了解他的价值判断、熟悉他的人际圈、甚至明白他的喜恶。一直以来,她自诩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那种并肩作战久了之后自然产生的默契,是任何人都不能轻易替代的。

所以,她一直很有信心。即使什么话都不说,都能感觉到自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如果根本没有人比她更靠近这个男人,她有什么好恐惧的呢?

可是现在,当她终于觉得到了时间,她开始走向他的时候,他却告诉她,此路不通。

这不可能。

“不是奇迹和命运,是没有根据的想象。”祁叙的沉默很短暂,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她如此直接的告白而有震惊和松动。

“你怎么能这样说?”金礼恩锁紧了清丽的眉。

“很简单。”依然是平铺直叙的语气,“人总是会有一个预设的保留目标,一个屡试不爽的安慰品。当真正追求的事物太过遥远,或者遭受磨难的时候,这个保留目标会起作用。告诉你,你还有一个唾手可得的Plan B。像是催眠产生的泡沫垫,保证你在坠落的时候不会摔破崩溃线。长此以往,你会越来越相信这个Plan B的可能性,并且它在你的心目中会越来越完美,毕竟这有益于它催眠力的提升。”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但是,当你用现实的目光去审视它,只会发现可行性上不能规避的漏洞,充斥着这个美好的愿望。”

“祁叙。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尊重我?”金礼恩面有愠色。

“我以为我解释清楚了。”

“不是解释清楚与否的问题。”金礼恩猛地摇了摇头。她设想过他的直接和不留情面。但在这个场合下,这种理性分析几乎算得上无礼,“我没有你想象中这么爱幻想。”

“这不是幻想,是人的基本需要。”祁叙坐起身,靠近了她一些,是心理上的倾略性姿势,“否则,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我们真的需要开始一段伴侣关系,从早晨六点钟到凌晨,你能设想得出任何一个环节吗?”

“…”

静默之下,祁叙重新靠向椅背,双手环臂,脸色不悦地作出总结:“很不幸,我并不是很乐意当一个金玉其外的Plan B。”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夜色扑朔,把两个人的表情都吞没在斑驳的光影里。

“可是…”

“没有可是。”祁叙轻抿薄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曾经的选择负责。既然你选择了承担起本不属于你的责任,并且为之坚持了这么久,现在就已经没有其他的出口。

“放弃工作,全身心投入你将要开始的家庭生活,扮演一个传统女性角色,你可以在这个角色里尽情发挥你最近重拾的犹疑不定。或者继续你从前的生活模式,当一个理性的专业工作者,相信你优秀的协调能力能帮助你处理好你现在所面临的一切。”

他停下来,沉眸看着一直默然不语的金礼恩。

今夜说的话恐怕比他这几天加起来说的话都要长。

如果易白在场,此刻约莫会打个哈哈,无趣地表示“这就是这个家伙对朋友负责的方式”。但金礼恩不然。在她面前,祁叙通常以一个雷厉风行的决策者形象出现,她们的来往话题大多局限在专业问题上。

他锋利果决,却很少愿意涉及其他任何人的想法。像是有一层天然的屏障,笼罩在他周围,是一个自给自足闲人勿扰的生命体。

金礼恩轻轻阖上眼,隐忍地低了一下头,才重新抬头,笑着问:“所以,还是朋友吗?”

有些事她能明白,却不能承认。长久以来的骄傲让她选择避其锋芒。

出乎她的意料,祁叙站起身,目光停在表盘上,抬眸看她一眼:“帮我一个忙,就还是。”

※※※

酒店房间内。

独自等候许久的傅薇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窗外夜明如水,城市的交通在入夜不久的此刻来来往往,丝毫没有平息的意思,更加让人没有睡意。终于,她在无聊之余重新登了登QQ。动作机械地输入密码,登陆。没有想到,还真的有一条留言。

李萌:刚刚忘记对你说了,之前我见到宋子缺的时候,他好像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你,向我征求了下意见。我又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只好让他自己来联系你了,你有收到他的消息吗?

红色的阿狸头像已经变灰,发送的时间隔了二十分钟,李萌应该已经不在电脑前。

没有办法询问的傅薇略有懊恼,想了想要不要打电话过去问,又觉得凭借这条信息,不管是联系哪个人都有些唐突。

拎起客房的座机踌躇了半天,她突然拨下了另一个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