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他眼里一直是严厉的存在,即便现在有妈妈撑腰,乔司南还是有点怕他。

乔赫捏勺子的手一顿,看了司真一眼,她正帮儿子擦嘴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乔赫没说什么,默默将乔司南跟前的小碗端了过来。

司真带着乔司南看了好几集动画片,快中午时雪停了,她从玻璃看到,兴致勃勃道:“我们下去堆雪人吧。”

乔司南立刻点头。

他见过余尔阿姨带白少言堆雪人,但是没有人陪过他。

乔司南的棉衣棉裤棉靴,司真早早给他准备好了,围巾帽子是她自己织的,前几天刚买的手套也正好派上用场。

她把乔司南全副武装,除了一张小脸其他地方都裹得严严实实。自己也穿着长到小腿的白色羽绒服——以前常被室友吐槽土,今年反倒成了流行。

乔赫照旧是大衣加西装,连条围巾都不戴。

出门时司真看了他好几眼,又折回房间,拿了一条自己围巾给他:“将就戴一下吧,外面很冷。”

米色驼色的双面羊绒围巾,乔赫瞥了眼,没接,略微低下头。司真便将围巾缠到他的脖子上。

院子里的积雪洁白无瑕,被楼道口通向宿舍大门的一排脚印破坏了一些美感。

司真牵着乔司南的手,带着他一脚踩进雪地中,咯吱的响声,听起来格外美妙。

乔司南很兴奋,慢腾腾地抬着脚丫子在雪上走来走去。司真陪他玩了一会儿,教他先团一颗雪球,在雪上滚动使其变大。

两人弯腰沿着院子的最外围推了一圈,雪球已经变大许多,但还不够,只能做一个迷你版的小雪人。

司真体寒,戴着手套玩这一会儿工夫,两只手已经冻得发疼。她直起身,在手上呵了几口热气,搓一搓,稍稍缓解一些刺骨的冷。

乔赫站在不远处讲电话,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挂断电话后,他踏着雪向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女人走过去。

司真发现自家儿子似乎是个完美主义者,他的雪球形状不太规则,不足以称为一个“球”,此刻他正用手抓起雪,填补在某些地方,小手掌拍一拍,让它结实一些;然后将多余的部分轻轻蹭掉。小表情十分的认真。

她正看得好玩,察觉到乔赫的靠近,贴在脸颊上取暖的双手被他拉了过去,包裹在宽厚的掌心里。

他握着她的手暖了片刻,又将她冰凉的手指贴在唇上。男人身体的温度很快将她暖化。

司真看着乔赫,他的五官仍然冷峻,专注的眉眼却让她有一种被珍视之感。

一种暖洋洋的熨帖从指尖攀爬向上,渐渐变成一种轻微的酥麻。

这个矛盾的男人啊,有时候那么气人,有时候又让她爱得欲罢不能。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乔赫抓着她的手,没什么表情地说。

司真回神:“怎么了?”

乔赫掀起眼皮,把她扯到怀里,眸光幽幽一片,压低的声音在她耳畔震动:“我想要你。”

司真把手抽了出来。

她把还在专心做“雪球”的乔司南叫过来:“南南手冷吗?”

乔司南点头。

“让爸爸给你暖暖。”司真摘掉他的小手套,把他抱起来,拉着他凉凉的小手贴在乔赫脸上。

她笑了下,轻声说:“给你降降火。”

“…”

接到老爷子的电话,是在雪人刚好完成时。

一大一小的两个雪球叠放着,两个玻璃球作眼睛,小胡萝卜作鼻子。司真拿出一顶以前给乔司南做的小帽子,电话响了。

她看到号码,不着痕迹地看了乔赫一眼,将帽子递给乔司南:“南南来戴吧。”

她走远几步去接听,统共应了几声:“是”,“嗯”,“好”。

老爷子的声音听起来跟从前还是一样盛气凌人,连挂断电话的嘟声似乎都比别人霸道。

司真回头,撞上乔赫的视线,他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她走回来,迟疑了一下,没瞒他:“你爷爷让我带南南过去一趟。”

乔赫眉心拧了一下,沉声道:“不用理会。”

“没关系,我去看看他吧。”司真说。毕竟是南南的太爷爷,老人家说想见曾孙,她不能不让见。

况且,回来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见见他了。

到底是曾给她留下巨大阴影的乔老爷子,司真无法做到真正的淡定。午饭后,带着乔司南午休时,她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着以前的事。

她起身出了卧室,去倒了杯水。

乔赫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她没动,慢慢喝着水。乔赫在她身后停下,随即手臂从背后环上来。

他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司真听到他沉稳的声音自头顶落下:“现在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乔赫在她发心吻了一下,“打打,这一次相信我好吗?”

第87章 八十五分

老梁将车开进乔家老宅。庭院还是以前的样子, 古典而沉静,像一个年迈深沉的隐士,任何人的来来去去都不能引起他的波动。

乔赫正要下车,司真将乔司南放在地上,对他道:“我自己进去吧。”

乔赫看了她片刻,手从车门内拉手上撤回。

“我就在外面。”他说,“有事叫我。”

司真牵着乔司南走进宅子,甫一进门,便被一道凌厉的视线攫住。

老爷子杵着手杖立在客厅, 神色威严地审视她半晌,开口便是一句咄咄逼人的斥责:“你还有脸回来!”

司真尚能镇定自如,小家伙却似乎对太爷爷十分畏惧, 被这一声吼吓得哆嗦了一下, 握着司真手指的小手下意识收紧了,弯下腰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也不开口叫人,小脸紧张不安。

看样子老爷子并没有顾念孩子还小就多几分宽和,司真心疼儿子, 摸了摸他的头, 带他走过去, “南南问太爷爷好。”

乔司南这才很小声地说了句:“太爷爷好。”

司真把带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给您带了些水果,还有我自己做的点心, 无糖的。”

“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老爷子声音冷厉, “乔赫愚蠢, 被你哄得团团转,我可不吃你这套!你把我乔家搅得天翻地覆,又出尔反尔跑回来,到底是什么居心?”

“走和回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应承过您什么,也没拿您的那笔钱,何来出尔反尔一说?”司真道,“由始至终我都没有任何居心,以前只是喜欢乔赫,想要和他在一起,现在依然是。”

老爷子想冷笑,忽然咳嗽起来,夹杂着破气声。“你倒是够执迷不悟的,事到如今还不死心,我以前当真是低估了你!”

“您又为什么这么固执呢?”司真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这几年我和乔赫都成长了,您还是一点没变。”

“我固执?我是为了乔家,为了乔赫!放着那么多名门淑女不娶,非耗在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女人身上,你对他的事业起不到任何帮扶的作用,只会拖他后腿,迟早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他明明做得很出色了,您以他为傲,却又认为他需要依靠女人的帮扶,”司真看着老爷子,“是真的为了他好,还是只是不能容忍他脱离您的掌控,他的婚姻,他的人生,必须按照您希望的轨迹走。”

老爷子大怒:“你什么意思?你居然敢指责我!”

他的暴吼吓到了乔司南,一直安静坐在司真身旁的小家伙抖了一下,脸都白了。司真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

“南南先去找爸爸吧,妈妈很快出来。”

乔司南摇头,抓住她的袖子。不能把妈妈一个人丢下。

司真只好先捂住他的耳朵。

“乔赫是您的孙子,您如果真的是为了他好,为什么不能尊重他的选择。”司真抱着孩子站起来,“我以前太软弱了,这次说什么都不会再离开他们。”

“混账!混账!”老爷子气急败坏地将手杖在地上撴了撴,“一个一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暴怒之下猛地扬起手杖,将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下去。

水果蛋糕滚落一地。

司真吓了一跳,抱着孩子后退几步,后背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

乔赫在她手臂上扶了一把,拧眉看着大发雷霆的老爷子,脸色发沉。“带他到车上等我。”

老爷子又剧烈咳嗽起来,破风箱似的嘶哑,气似乎有些喘不上来。

司真没想到会把他气成这样,于心不忍,低声道:“叫医生过来给他检查一下身体吧。”

她抱着孩子出了门,老爷子的咳嗽慢慢平息下来,怒道:“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放着好好的未婚妻不管,跑去和她不清不楚地厮混!乔家的脸面被你丢尽了!”

乔赫走进客厅,捡起滚落到他脚边的一个小蛋糕,放在茶几上。

“我的未婚妻就是她,”乔赫缓缓抬起眼,脸上看不出情绪,“一直都只有她。”

老爷子阴鸷地瞪着他了半晌,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你爸一个德性,被一个女人勾得魂都没了,家都不要了,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这样的论调乔赫听了太多次,从前会觉得难堪,如今已经无动于衷。

“下午我会安排医生过来,你安心养身体。”

“我乔鸿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会有你们这样的子孙,乔家早晚要毁在你们手里!”

两个人的交流不在一个频道上,老爷子自顾自骂着,乔赫并不听。

“有什么事找我,再打扰她,我会断了你所有通讯。”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

“太爷爷严厉是因为对爸爸和南南有很高的期望,想让南南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南南不要害怕他。”司真还在哄孩子,温声细语地,“但是发脾气是不好的,会让别人难过,刚才南南就吓到了对不对?”

乔司南心有余悸地靠在她怀里。

“所以以后我们也不要发脾气,要对别人温柔一点。”

“像妈妈一样。”乔司南小声说。

司真笑了:“像妈妈一样温柔,也要像爸爸一样厉害,知道吗?”

乔司南点点头。

老爷子的这一通斥责,并没有给司真带来多少负面影响,相反,对老爷子说出她对乔赫的感情之后,心里反而更坚定了一些。

她很庆幸,分开几年她和乔赫都没有忘记彼此,这五年的时间,彼此都在成长。

她偏头去看乔赫,很难想象老爷子那么固执强势,乔赫是如何摆脱他的控制的。中间该有多少的艰辛和阻碍。

乔赫正闭目养神,骨节如玉的手搭在真皮扶手上。

乔司南乖乖地坐在她腿上,不说话不乱动。司真把手向左边伸过去,还没碰到乔赫,他仿佛手上长了眼睛似的,忽而翻转过来,将她的手扣住了。

他的眼睛仍然闭着,唇角似乎勾起了一点弧度。

乔司南扭头,瞅了瞅两个人叠在一起的手,抬起小手也放了上来。

他整只手还没男人的手掌大,手背上还有四个小坑,白白软软地放在爸爸的手背上。

乔赫眼皮一撩,瞥了乔司南一眼,小朋友一眨不眨的眼睛瞅着他。

对视半晌,乔赫淡淡收回视线,任由他的小手放在那儿。

司真忍不住笑,亲了亲儿子可爱的脑袋瓜。

突然想吃火锅,司真让老梁把车开到一个商场,去买食材。

商场负二楼的超市价格略高,人不多,司真虽然喜欢大众超市的烟火气息,但喧闹拥挤的环境对小朋友不太友好。

乔司南这次说什么也不坐购物车里了,推车被乔赫主动接了过去,司真便牵着儿子的手。

父子俩都吃不得辣,司真选了番茄锅的底料,买了他们爱吃的食材,去结账。

路过特殊用品的货架,她忽然想起那个粉盒子,回头问乔赫:“你什么时候把那盒放进我抽屉的?”

那天被他捉弄的尴尬已经淡了,后来自己莫名其妙吃的飞醋倒是历历在目。

当时真的以为他要随身携带那东西去出差,还暗自觉得他比从前轻浮了很多…

然而当她看到乔赫又从货架上拿起几盒丢进车里,刚刚冒出来的难为情全转化成了无语。

“你拿那么多干嘛?”她捂住儿子好奇的眼睛,瞪着他。

乔赫悠悠吐出一个字:“用。”

司真耳根一红,哪儿用得了这么多。何况儿子在呢,南南上学的时候他们各自工作,下班之后南南就回来了,哪有那个时间。

她轻声斥他:“你在南南面前注意一点。”

长期机械化的工作令收银员培养了极高的效率,低着头手法利落地扫描商品。拿起第五盒时他抬起头,从近视眼镜后很快地扫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很快,没什么特殊含义。司真觉得自己的脸皮隐隐在烧,她确定乔赫是真的变了。

以前沉默寡言的,现在脸皮挺厚。

回到学校,司真让乔赫领乔司南先回去,自己去杂货店买了只灯泡。厨房有盏灯不亮了。

她进门时乔司南一个人乖乖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乔赫在书桌用电脑查看工作邮件。

司真搬了把凳子过来,站上去,伸着手臂勉强能够到灯。

灯座是嵌入式的,直接将灯泡旋转即可拆下来。

家里的灯都装得好好的,这段时间没出过任何问题,司真也没仔细看过,拆下来才发现这只灯泡跟市面上的普通灯泡不太一样。

大体形态倒是差不多,区别在于这个的玻璃泡形状跟常规的有些不同,下半部分也有金属罩,与底部的螺旋基座相连,但并不固定,可以进行一定角度的旋转。

这种灯泡看着蛮高科技的,玻璃泡中央黑色的圆形看起来似乎有点像…

“你在做什么?”

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抬眼,见乔赫站在厨房门口,不晓得是不是厨房太暗的缘故,他的脸色在阴影中显得很冷,声音似乎也有几分阴沉。

“灯不亮了,我换个灯泡。”司真说。

乔赫走进来,渐渐明朗的轮廓令他的神色看起来缓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