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服务站停下,乔司南要嘘嘘,乔赫让老梁带他去卫生间。

静谧的车厢里,乔赫望着右前方她沉默的侧脸:“在想什么?”

司真回过头:“我想租一套大一点的公寓,接奶奶过来。”

乔赫神色不明地看了她半晌,才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是把我当摆设,还是一定要和我划清界限?”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宁愿选择去租房子,也不愿意搬回他们的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真也不知该怎么说,转了回去。

只是以前被他像金丝雀一样豢养的经历镂骨铭心,她就是那样患上的抑郁症,对那座别墅难免存有抵触。

依靠自己能让她获得安全感。

另外一个原因,司真不想让奶奶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老人们总是害怕给子孙添麻烦,她怀孕时奶奶过来住那几天,一直都很小心。

“你是不是打算,带着孩子和你奶奶,你们祖孙三口一起生活,就没我的事儿了?”乔赫眼神有些冷。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想。”

司真有些无奈,不过也突然想通一点:乔赫是为了她和南南,才和他们一起蜗居在现在的公寓,自己确实忽略了他的感受。

老梁领着乔司南回来了,这个话题便就此打住。

到了市里,乔赫青了半路的脸色已经恢复,像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一样。

继续挤住在司真的宿舍,时常来接她下班,偶尔加班或有应酬,周末也总会抽出时间陪她和儿子。

计时器被他派上了新的用场,但司真将时间压缩在半个小时,他每每不尽兴,便趁着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赶回来,拉着她在家里要求补偿。

司真不想陪他胡闹,但每次都熬不过他的执着,和犯规的诱哄撒娇。

天越来越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年关临近了。

房子的问题,司真还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提前和老梁说了今天她接孩子,司真四点离开实验室,打开手机发现五通未接来电,全来自张丽。

平时不相往来,一来就这么多电话,铁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司真皱了皱眉,点开她发来的那条彩信,图片是一条长信息的截屏,下面是张丽的话:给我回电话!

司真边走边点开图片,看清后一颗心沉了下去。

司志明出事了,仍然是贷款的问题。

他以一个商贸公司的名义与某百货公司签订购货合同,向银行贷取30万,剩余三万多的欠款拖欠不还。贷款银行查明收款账户只是过账,以涉嫌欺诈为由,要向公安机关报案,给他下达了最后通牒,最低撤案金额一万六千多元。

司真坐进车里,忽然有一种宿命的无力感。

有些人真的是本性难移。司志明以前就栽在贷款上,害得一家人每日提心吊胆有人上门要债。他从乔赫那里拿走了两百多万,不到五年时间,竟然又重蹈覆辙。

平兰县城的小地方,两百万的存款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小富翁了。

他不赌博,也没有什么特殊嗜好,家里的一应家具和电器都是旧的,他的车也还是以前那辆,司真真的想不到他究竟把钱花在什么地方了。

她在车里沉默地坐了几分钟,打消了为他补上这个缺口的念头。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不需要太多的挣扎。

以她对司志明的了解,欠的钱恐怕不止这些,他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被这一万块多块逼到绝境。卖房还钱也好,还不上坐牢也罢,她不想让自己陷入这个无底洞。

她还要照顾奶奶和南南,无力他顾,况且,倘若真的一脚踏进去,拖累的不只是她,还有乔赫。

她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管。

开车去幼儿园的路上,张丽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

司真接起,那边劈头盖脸便是一阵带着哭腔的大骂:“你干嘛呢不接电话,你爸跑了你也不管了是不是?你们姓司的一个一个都是没良心的玩意儿!”

“他去哪儿了?”司真问。

“我怎么知道!跑的一个人影都找不着,好几天都没回来了,电话也不接,人家要债的天天来敲门,我不开就在外面骂,我他妈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们家什么?”张丽大概也快被逼疯了,“我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没有,再不还钱人家就要让法院告他了。梦雅跟刘利还要还房贷拿不出钱,你那儿有多少,先拿来把这个还了。”

司真也懒得去追究她自私而偏袒的逻辑。“把房子卖了吧,先凑一凑把钱还上。”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张丽不满地嚷起来,“一辈子到最后就这一套房子,你说卖就卖,我住哪儿去。”

“你们两个租房子住,不用太大,我会把奶奶接过来,你们顾好自己就行。”

“你听听你这没良心的话,你把你奶奶接走就不管我们了?你出国一身潇洒的时候,都是我在替你照顾她…”

她在气头上,司真没和她计较,等着她在那边骂够,哭够,才道:“你和我说这么多没用,我没有那么多钱替你们还债,也不会帮你们还。”

“乔赫…”

她刚说出这两个字,司真便截断:“乔赫是乔赫,我是我。你们还欠他两百五十万没有还,这笔账我没忘。”

“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张丽歇斯底里,“他对你再不好也是你爸,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坐牢?”

“我问心无愧就行了。”司真说,“你自己想想吧,卖房子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张丽把手机摔到沙发上撒气,骂骂咧咧地不停:“我就是她是个白眼狼!”

司梦雅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皱眉问:“她不肯借?”

“借个屁,还让我们还她两百万呢。”张丽故意朝着最里间卧室的方向大声道,“你看看你奶奶那么偏心大孙女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天天有人上门讨债,哪天把她气死了,她孙女也不见得会流一滴眼泪。”

“你气奶奶干什么,”司梦雅说,“说再多她不还是偏心司真。”

刘利坐在凳子上,说了一句:“你们以前就应该对大姐好一点,她也不会不管我们了。我看乔总对大姐挺上心的,大姐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几十万对人家来说九牛一毛,大姐一句话说给就给了。”

“你这么向着她,”司梦雅瞪着眼睛,“看她找到有钱男人是不是觉得她挺有本事啊?”

“我也没说错啊,人家能出国留学不就是挺有本事的。”

司梦雅腾地一下站起来:“刘利你他妈什么意思?你觉得她有本事你怎么不去追啊,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连人家乔总一根脚趾头都不如!”

男人的自尊心经不得羞辱,刘利也站了起来,火道:“你别太过分啊。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呢,成天好吃懒做,你爸欠这么多钱早晚不都得摊到你头上,我没嫌弃你就不错了,你还蹬鼻子上脸。”

司梦雅气得眼睛一红:“你再给我说一遍?”

张丽也恼了,把司梦雅扯回去,狠狠瞪了刘利一眼:“够了!你的车还不是我出钱给你们买的,多有能耐似的。”

看到自己把围巾帽子戴整齐,背着小书包安静坐在位子上的乔司南时,司真被张丽一通电话拉到谷底的心情才恢复一些。

她刷了接送卡把乔司南带出来,开车回家,安排他看动画片,自己去做饭。

听到开门的动静时,司真从发呆中猛然回神,惊觉锅里的水已经溢满灶台,慌忙去揭锅盖,被烫了一下手。

她把火关小,烫到的手指伸到水龙头下,用凉水冲着。

乔赫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走进来,司真向他笑了一下:“下班了?”

“嗯。”乔赫看了她几眼,“发生什么事了?”

司真吓了一跳,忙抬手摸了摸脸颊:“这么明显吗?”

她只是有点担心奶奶,也多多少少有些歉疚,为自己的见死不救,也为可能会压到俊杰身上的担子。

乔赫没说话,将一只白色的手机递了过来:“怎么不接电话?”

给她拨的电话一直不通,刚才到家见她的手机放在餐桌上,调了静音,但屏幕一直亮着,不停有电话进来。

司真拿过来看了眼,她的手机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未接电话,有他的,有张丽的,也有不知名号码的。

她把手机锁了屏,看着乔赫:“我家里出了点事。”见乔赫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顿了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乔赫没否认。

“我想这周末就把奶奶接过来。”司真低头抿着唇,过了会儿才抬起来,“我们搬回去吧。”

乔赫没说话,只是抬手,将她脸颊边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

第91章 八十九分

周四晚上, 一场会议到六点才结束。

乔赫回到办公室时,秘书们正在井然有序的工作的当中, 正手速飞快敲键盘的大秘起身道:“乔总, 小少爷在您办公室等您。”

乔赫还没说话,他身后的赖高晓先咦了一声:“好久没见小少爷了。”乔赫走向办公室, 赖高晓带着笑低声问, “夫人是不是也来了?”

他对这位传说中的夫人十分好奇,今日终于可以一睹芳容了。

大秘却耸了耸肩,同样低声回:“没有。”

乔赫打开门,乔司南吊着两只小腿安静地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肩上还背着他的小书包。一个女秘书单膝跪在矮桌旁, 将一碟切好的蛋糕放在他面前。

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有不少其他食物, 炸鸡、冰淇淋、甚至一份附近酒店外送的肉酱意面。

乔司南什么都没有动, 坐着不说话。

秘书见了乔赫立刻起身,恭敬欠身后退了出去。

乔赫走到乔司南对面的沙发,坐下,“你妈呢?”

“太奶奶生病,妈妈去看太奶奶。”乔司南吐字清晰地说。声音有点小低落, 似乎也在为太奶奶担心。

乔赫轻轻皱眉。

定好了周末搬回江畔别墅, 把她奶奶接过来, 出了什么事需要提前匆匆赶回去?

他叫来赖高晓:“查一下司家那边什么情况。”

赖高晓应下, 十五分钟后再次敲门而入, 语气略有几分凝重:“讨债公司上门闹事, 老太太受了刺激昏倒, 急性胃出血,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司真接到电话,让老梁把孩子送到乔赫那儿,匆匆打了辆车回平兰,赶到县人民医院。

小县城的医疗条件比市里差太多,县里最好的医院也都显得脏脏破破,手术室外的凳子像是常年没有清洁。

张丽一个人坐在那儿,司真跑过去的时候,发现她在哭,肿着两只眼睛。

“奶奶怎么样了?”司真跑得太急,有些喘不上气,说不清因为天冷还是害怕,她两只手都在发抖。

“还没出来呢,”张丽抹了抹眼睛,没好气地瞪着她,“你不是不管吗,现在回来有什么用?人家指着你奶奶破口大骂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司真慢慢走到手术室白色的门前,心脏像被人拧碎了。

张丽骂着骂着便哭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进你家,莫名其妙就要给人做后妈,跟着你爸几十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家里什么事都是我操心,他什么都不管,一年也不见得拿回家多少钱,现在还欠了一股债…司志明这个孬种,王八蛋!”

她骂什么司真都没有反应,呆愣地站在门前。

奶奶有胃癌,去年做手术切掉了三分之二的胃,刚才电话里她才知道。

上次奶奶说胃上长了个小东西切掉了,她曾经往这方面想过,可是追问下奶奶告诉她是良性的。

她骗了她。

司真恨死了自己。

是她自私,丢下奶奶跑那么远,几年不回来;

是她没用,奶奶含辛茹苦把她养大,满心盼望着她能有出息,她却没让奶奶享过一天福;

是她疏忽大意,那天接到张丽的电话,就应该立刻回来带奶奶走的。

要是她早一点,但凡早一天,奶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躺在手术室生死不知…

她恨不得杀了司志明,也恨不得杀了自己。

司志明是个混蛋,她也是。

“妈,手术还没结束吗?”司梦雅和刘利赶了过来,“我给你带了点饭,你在这儿等一下午了,先吃饭。”

张丽哭得声音都哑了,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眼泪:“不吃了,我哪儿吃得下。”

“多少吃点啊,你中午就什么都没吃。”司梦雅皱着眉,瞥了司真一眼,顿了顿道,“司真,你也过来吃点东西吧。”

司真转过身,神色似乎有些恍惚,却又显得诡异的平静。

“司志明呢?”她问。

司梦雅愣了下,这是头回听她直呼这个名字。“爸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我给他发了短信,不知道他看到没。”

司真点点头,又转回去,盯着那厚重的门。

期间有医护人员小跑着送血袋进去,门短暂开合的空隙,司真本能向里面张望,除了蓝色的帘子,什么都没看到。

门再次打开,穿着手术服的年轻男医生走出来,司真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了快两个小时。

“家属在吗?”医生拉下口罩,语速很快地问,“病人需要大量输血,我们医院的O型血备用血不足,附近医院也很紧张,需要从市里血站调运…”

“可以采血吗?”司真立刻问。等市里血站送血过来,少说也得三个小时。“医院或者附近应该有O型血的人,我去想办法。”

她转头看向张丽和刘利:“你们是什么血型?”

直系亲属间输血引发TA-GVHD副反应的几率远高于非亲属,她和司梦雅都不可以。

张丽已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是B型血。”

刘利道:“我也不是O型。”

“我是。”

乔赫沉稳的声音便是在这个关头响起。

司真的目光越过张丽等人,望着走廊上大步走过来的男人。他走得很快,乔司南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得也很着急。

“你找到也没用,”医生说,“按规定我们是不能采血的。”

“为什么不能?”张丽红着眼睛喊起来,“我们愿意输血,你凭什么不给我们抽?”

医生的脸色就不大好了:“我已经说了,只有血站才有采血资质,你以为抽个血就能马上给她输吗,不懂就不要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