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微哽咽出声,抱着身子遮着脸就哭。沈弃淮愣了愣,脸色十分难看地脱了自己的喜袍给她盖上。

气氛尴尬,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声笑令沈弃淮难堪极了,看着地上的余幼微,再看看那边还在烧的轿子和喜服,咬牙道:“今日时辰不好,婚事改日再办,各位先散了吧。”

好端端的迎亲典礼竟然变成了这样,围观的人有叹息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听闻王爷上一个要娶的人就是被烧死的,这从天而降的火,怕不是报应吧?”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信,还真就这么烧起来了,你说邪乎不邪乎?”

池鱼也觉得邪乎,想来想去,忍不住看向身旁的沈故渊。

他站得挺直,一身红衣丝毫不乱,表情镇定自若。只是那双美目里,怎么看都带着讽刺,嘴角一抹笑,更是意味深长。

第7章 动了歪心思的沈弃淮

“就算我笑得好看,你也不能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啊。”

沈故渊看也未看她,嘴角含着讥诮:“这天象可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在怀疑什么东西?”

“可您方才似乎早就知道会出事。”池鱼眼神深深地看着他:“还说我不来看一定会后悔。”

“那也只是怕你错过这热闹的婚事罢了。”沈故渊一本正经地说着,伸手指了指那头轰散的迎亲队伍:“你看,是不是特别热闹?”

池鱼:“…”

天象的确不是人能控制的,今天这场闹剧,怎么也怪不到沈故渊头上来。但是…看了看那头脸色铁青的沈弃淮,再看看旁边这位幸灾乐祸的大爷,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比起好奇心,当下舒爽的心情自然更甚,这一场婚事沈弃淮花了多少心思啊,竟然是这般狼狈收场。京城的流言也迅速扩散开来,说沈弃淮和余幼微八字不合,上天降罚,不允这婚事。

没有什么比天神更让人敬畏的,这花轿和新娘身上的大火,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沈弃淮权势滔天,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我不要…我已经是王爷的人了,说什么我都要嫁给您!”余幼微半靠在床头,捏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什么天罚,意外而已,怎么就那般邪乎了?别人不知道,王爷您还不知道吗?我们分明合适无比!”

沈弃淮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眼摇头:“此事已经惊动徐宗正,他祭祀宗庙,求问先祖,签文也都不吉。”

“那…”余幼微哽咽:“那怎么办啊,王爷是打算不要小女了吗?”

“怎会。”沈弃淮摇头:“既然已经说了要对你负责,本王就不会食言。只是,若非要成亲,恐怕只能等这风波过去,婚事也低调一些。”

要低调,余幼微自然是不乐意的,可眼下这形势,也没别的选择,只能捂着帕子呜咽。

“好了,别哭了,有本王在呢。”沈弃淮道:“丞相对本王有恩,本王无论如何都不会辜负你。”

“小女明白。”余幼微难过地道:“可是,小女也担心王爷啊。三皇子找回来了,四大亲王皆有让他掌权之心,您的地位岌岌可危…”

“这些事情,不必你来操心。”沈弃淮起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道:“你只要乖乖等着本王就好了。”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也是万分着急的,现在的沈故渊虽然没什么异动,但他总觉得这个人是个祸害,一天不除,他就一天不能睡好觉。

安抚好余幼微,他起身回府,一路上都捏着手里的珠串儿在沉思。

到了王府,刚跨进门,沈弃淮抬眼就看见王府最大的水池边站着个人。一身藕粉色丝绸长裙随风飘动,纤腰素裹,青丝半绾,背影很是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要是宁池鱼,那定然是一身护卫装扮,蹲在这池边的。而这池鱼,却是柔美如水,端庄大方。这两人就算长得很像,差别也很明显。

眼神微微一动,沈弃淮漫步走上前,笑着问了一句:“姑娘在看什么?”

池鱼顿了顿,没有侧头,屈了屈膝算是行礼:“偶然发现贵府池塘里有一条大鱼,过来看看。”

“姑娘眼力不错啊。”沈弃淮也转头看进那池塘里:“这鱼在王府有二十年了,是京城里最大的锦鲤,以前有个人,也喜欢天天来看它。”

“是吗?”池鱼勉强笑了笑:“这么神奇的鱼,自然引人注目。不过这地方有点冷,民女就先告退了。”

“姑娘留步。”沈弃淮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触电的感觉激得池鱼反手就甩开他,动作大了些,身子没站稳,直接就要摔进那池塘里。

“小心!”沈弃淮蹙眉,伸手就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捞回来,护在自己胸前:“这池边地上都是青苔。”

池鱼双手抵着他,差点忍不住一拳打过去!

原来随便对谁,沈弃淮都能这么温柔体贴,偏生是对以前爱惨了他的她狠心无比。这人的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深吸好几口气,勉勉强强把情绪压住,池鱼咧了咧嘴:“多谢王爷提醒。”

“你身子骨好像不太好。”沈弃淮道:“府上有很多补身子的东西,晚些时候,我给你送去。”

“王爷厚爱,民女愧不敢当。”

“你该得的。”沈弃淮体贴地道:“不过你穿得实在单薄,先回去加衣裳吧。”

“是。”

转身,池鱼走得头也不回,袖子里的拳头捏得死紧,眼眶也渐渐发红。

沈弃淮,我穷尽十年没能得你欢心,如今涅槃归来,倒能得你青睐了。要是你知道我是谁,脸上的表情,该有多好看啊?

一把推开瑶池阁的门,刚抬头,额间就被人的食指抵住了。

池鱼一愣,抬眼看去,就看见沈故渊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嫌弃地道:“戾气太重。”

听得这四个字,池鱼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身子一直是紧绷着的,筋骨松下来,蹙着的眉头也跟着松开了。

“遇见沈弃淮了?”沈故渊收回手问。

池鱼哭笑不得:“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能让你这般表情的,除了他也没别人了。”翻了个白眼,沈故渊转身去石桌边坐下:“没露馅吧?”

“没有。”池鱼摇头:“只是,他好像对我动了歪脑筋。”

“嗯?”添了杯清茶,沈故渊伸手放在自己对面。

池鱼会意,乖乖地去他对面坐下,一五一十地交代:“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沈弃淮,他的算计,也只有我能看破。方才在大鱼池边,他对我示好,肯定是对你起杀心了。”

“哦?”沈故渊嗤笑:“杀个人还这么拐弯抹角的?”

“沈弃淮行事稳重,他现在不知你我底细,贸然打探你不妥,就只能从我这里下手,毕竟他那张脸,还是能迷惑很多姑娘的。”

“我要是被他迷惑,出卖你,那他要对你动手,心里就有底很多了。”

抿一口茶,沈故渊眼里暗波流转:“既然如此,那你就被他迷惑一下吧。”

池鱼挑眉:“师父不怕我当真出卖你?”

“出卖我?”沈故渊看她一眼:“你知道我武功高低吗?”

“…在我之上是肯定的,具体如何,不太清楚。”

“那,喜好偏爱的东西呢?”

“不太清楚。”

“从哪儿来?”

“…也不太清楚。”

“所以。”翻了个白眼,沈故渊哼笑:“你拿什么出卖我?”

对哦!池鱼眼睛亮了起来:“那,师父的意思是,咱们请君入瓮?”

“你全身上下,也就脑子是个好的了。”沈故渊啧啧两声,伸手指了指外头:“想怎么玩他,就去怎么玩他,出一切事情,为师都替你担着。”

“这话可是您说的。”池鱼兴奋地道:“那我要惹出大麻烦,您可不能不救我!”

“放心。”

有人撑腰,池鱼腰杆都挺得更直了,回屋去精心梳妆一番,刚好等到了沈弃淮派人送补品过来。

摸了摸头上的步摇,整理好身上的罗绮,池鱼看也没看那一堆东西,端起手就往悲悯阁走。

以前她人杀多了,习惯穿一身护卫衣裳,跟男儿一般干净利落,没想到在沈弃淮眼里,反而不讨喜。女儿家的规矩,她不是没学过,该有的仪态,她本也都有。以前没让沈弃淮见识过,现在就让他看看好了。

“王爷。”

悲悯阁里,云烟进来通禀:“池鱼姑娘来谢恩了。”

“让她进来。”放下手里的奏折,沈弃淮抬眼看去,就见一袭罗裙扫过门槛,盈盈绣鞋莲步微摇,端庄温柔的佳人缓缓而来,立在他面前三步远的位置,颔首行礼:“民女拜见王爷,谢王爷恩典。”

心神微动,沈弃淮前倾了身子,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姑娘客气,姑娘照顾殿下多年,有功劳,一点补品只是小敬意罢了。”

“王爷过奖了。”抬袖掩唇,池鱼笑得羞怯:“民女伺候师父也不过半年而已。”

“哦?”沈弃淮起身,温柔地拉着她坐在旁边的客椅上,亲手给她倒了茶:“那本王就有些好奇了,姑娘与殿下,怎么相识的?”

“那就算是缘分了。”池鱼害羞地收回手,缩进衣袖里使劲擦了擦他刚刚碰过的地方,眼里波光流转:“半年前小女还在江南一带弹曲儿,偶然遇见殿下,只觉得他风华绝代,令人神往,于是就以琴曲动他,让他留我在身边伺候。”

“姑娘还有这等好琴艺?”沈弃淮笑了笑:“怪不得手里有茧,本王还以为,姑娘是习武的。”

心里微微一惊,池鱼垂眸:“王爷多虑了,民女身子这么差,哪里是习武的材料。这茧子,都是练琴练出来的。”

“巧了,本王最近新得一方焦尾琴。”沈弃淮笑着睨着她:“今日也有闲暇。姑娘既然能以琴声动殿下,那不如也让本王见识见识?”

池鱼一僵,收紧了手。

第8章 她不是宁池鱼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向来行事谨慎的沈弃淮,哪里只是想探沈故渊的底,分明是想连她的底细也一并摸清楚。不了解透彻,他绝不会轻易下手!

幸好,幸好他从未在意过她平日在做什么,她了解他,比他了解她多得多,所以这一局,赢的一定是她。

“那民女,就献丑了。”

看着家奴摆好焦尾琴,池鱼颔首起身,捏着裙子施施然坐到琴后,拉开了架势。

沈弃淮撑手抵着额角,目光幽深地看着。

纤指落,琴声出,池鱼眼含赞叹地看着那焦尾琴,十分流畅地抚了一首《百花杀》。

温柔之时春花尽放,铿锵之时刀枪齐鸣,嘈嘈切切,无一音错。潮起之处五弦皆动,潮落之处三音缓响,指法娴熟,行云流水。屋子里的人听着,眼前仿佛看见了秋日满城黄金甲,一花开后百花杀,生极动极。

若是没有多年的苦练,断弹不成这样。

沈弃淮记得,宁池鱼是不会弹琴的,有一次初学,兴致勃勃要他去听,刚弹两声,他便捂耳遁逃了。之后就再未见她碰过。

面前这女子当真和她不是一个人,人什么都可以伪装,不该会的东西,是伪装不出来的。

不过,这迷惑男人的本事,倒是的确不错。

眼神落在那焦尾琴上,沈弃淮放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那头的琴弦立马“锵”地一声断了。

“啊。”池鱼低呼一声,连忙收回手,没带护指的食指被琴弦拉了条口子,血一滴滴地往外渗。

“姑娘没事吧?”沈弃淮起身,十分心疼地拉起她,捏着她的手看了看:“怎么这般不小心。”

要是别的姑娘,看他都不心疼那名贵的琴,反而来关心自己的手,定然是要感动一番的。然而,池鱼将他方才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望着这张假慈悲的脸,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串串粗话。

“不碍事的,王爷。”脸上还得笑得云淡风轻,池鱼咬着牙根道:“民女回去包扎一番就是。”

“本王来吧。”沈弃淮拉着她回去客座,着急地吩咐:“云烟,去拿药箱。”

“是。”

池鱼僵硬了身子,坐在旁边看着他,连连皱眉:“王爷,民女出身卑贱,命如草芥,哪里值得您这般厚爱。”

温热的手捏着她的手指,沈弃淮轻怪道:“你胡说什么?万物皆有灵,生而平等,哪有卑贱之说?本王喜欢你弹的曲子,这弹曲的手伤着了,本王心疼。”

听听,人渣说的话总是这般动听,要不是已经上过一回当,她就要当真了。

池鱼心里冷笑连连,闷痛得嘴唇都泛白,怕他瞧见,连忙低了头,假装娇羞:“王爷…”

药箱拿来了,沈弃淮温柔地给她消毒抹药,两人靠得很近,池鱼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禽兽香味,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不说话,屋子里就他们两个,暧昧的空气在四周环绕,池鱼几乎已经可以猜到他接下来的台词——

“你和本王死去的爱人,长得很像。”

沈弃淮叹息道:“真的很像。”

猜中了,池鱼暗自冷笑,翻了个白眼,心里悲戚更甚,语气却满是好奇:“爱人?王爷的爱人不是那位没能进门的丞相千金吗?”

“你不知道。”从药箱里拿了纱布,沈弃淮温柔地给她包扎,低声道:“之前王府走水,烧死了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那是本王的爱人。”

这大戏唱得一点也不心虚,池鱼眯了眯眼,轻笑一声也陪他唱:“原来如此,怪不得初见时,王爷看见民女的脸,会那般激动。”

“是啊,本王还以为她活过来了。”眼神暗了暗,沈弃淮声音微哑:“结果却是本王奢望了。”

“王爷节哀。”池鱼叹息:“自古红颜多薄命。”

抬眼看向她的眼睛,沈弃淮满眼眷恋:“你有空…能多来看看本王吗?”

“感动”地看着他,池鱼点头:“王爷只要想见民女了,差人去瑶池阁唤一声就是。”

“你师父…”沈弃淮有些顾忌:“不介意吗?”

“师父最近很忙。”池鱼状似随口地道:“每天都要关在屋子里看很多信,没空搭理我。”

“哦?”沈弃淮颔首,笑道:“那便…”

“王爷!”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云烟的声音,听着有点焦急:“余小姐来访。”

什么?沈弃淮当即站了起来:“胡闹,不好好在家养伤,这个时辰过来做什么?”

余幼微听见了沈弃淮的声音,不满地道:“小女想过来看看王爷,怎么就关着门不让进了?”

今日沈弃淮一走她就觉得不安心,怕横生什么变数,于是决定来王府住一段时间,行李都带来了,结果这往日里对她大开的门,今日不仅紧闭,还有云烟拦路。

狐疑之心顿起,余幼微立马要推开云烟往里冲。

沈弃淮有些慌张,反应却是不慢,一把抱起池鱼就飞上那宽厚的房梁,低声道:“你在这里躲着,千万别出声。”

池鱼挑眉,就见他说完便飞身下去,不紧不慢打开门,接住了扑进来的余幼微。

瞧这两人丝毫不顾忌礼数的亲密动作,也能知道他们私下到底苟且了多少次,池鱼冷笑,眼角不经意地一瞥,就见这满是灰尘的房梁上,好像落着个什么东西。

彩色的圆石,蓝色的丝穗,上头还有她亲手编的花结。

两个月前,她将这东西放在了余幼微的手心,当时的余幼微说,定然会贴身戴着,绝不落下。而现在,这东西却在这个地方。

心思一转,池鱼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哭了。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她来找沈弃淮的时候,这里的大门也是紧闭,沈弃淮打开门让她进去的时候,向来丝尘不染的衣裳上沾了不少的灰。

她当时还疑惑这屋子里天天清扫,何处能沾灰?现在明白了,那时候的沈弃淮,一定也是抱了余幼微上房梁躲着,而她,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也不知道,还替他端了补品来。

真是傻啊,原来他们一直都在私下苟且,只有她会天真地觉得他不喜欢幼微,还替她说好话。

愚蠢至极!

“王爷。”下头的余幼微一扫人前的端庄优雅,竟然直接就缠上了沈弃淮的身子,娇嗔道:“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您抱抱我,好不好?”

送上来的美色,沈弃淮本是不会拒绝的,但一想到房梁上有人在,他很尴尬,别开头没看余幼微,沉声道:“你正经些。”

正经?余幼微挑眉,只当他是害羞,更大胆地调笑起来:“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王爷何时正经过啊?先前还弄得人家浑身羞红,现在倒不看人家了?”

轻咳一声,沈弃淮道:“我陪你去外头看看鱼好不好?”

“鱼有什么好看的。”提起这个字余幼微就不舒坦:“王爷是觉得,人家还没条破鱼好看?”

说着,腰间的带子就是一松,肩上的袍子跨下来,露出洁白无暇的肩头,直往他怀里靠。

沈弃淮抬头看了一眼房梁上,没瞧见池鱼的脑袋,刚要放心呢,就听得“咚”地一声。

“什么声音?”

余幼微立马回头,就见地毯上落了个石头坠子。

放开沈弃淮,她拢了衣裳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待看清地上落的是什么之后,脸色“刷”地一下惨白。

“王爷!房梁上有人!”

沈弃淮脸色僵了僵,含糊道:“兴许是猫吧。”

“这府里除了遗珠阁,哪来的猫!”余幼微抬头就看向房梁:“说不定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