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个贼,但倒也挺聪明啊。沈故渊斜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扭头看向了门口。

半个时辰之后,宁池鱼皱着眉头提着裙子跨进来,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叶凛城:“这是怎么回事?”

叶凛城立马飞身跳到她身后。抓着她的肩膀道:“娘子你可来啦!这个妖怪抓我过来,说要吃了我!”

说着,还抖了抖身子。

池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要是个弱柳扶风的姑娘,这个模样我还会怜惜一二。一个大男人,装什么装啊?”

叶凛城垮了脸,往旁边一坐,垂头丧气地道:“连自家娘子都不怜惜我,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池鱼懒得跟他贫嘴,皱眉看向沈故渊:“三王爷,最近我可没得罪您,您又抓他做什么?”

沈故渊淡淡地道:“不是抓,请他来住两日罢了。”

“为何?”池鱼道:“他又不是没有地方住。”

“可他住的地方,远没有我这王府安全。”沈故渊抬眸,平静地看着她道:“他泄露了秘密,你以为还能随便住个宅院?”

心里一跳。池鱼想了想,好像也是。孝亲王一旦开始查云烟和那账本的事情,叶凛城必定会暴露,到时候杀手如云,他们未必躲得开。

“你可别听他瞎掰了。”叶凛城摆手:“他分明就是看你我夫妻同心,所以把我留这儿,你自然也要留这儿了。”

池鱼一愣,扭头看了沈故渊一眼,后者满脸正气,优雅地看着手里的姻缘簿,那姿态清高得,任何的揣测对他而言都是亵渎!

于是池鱼扭头就朝叶凛城低斥:“你别瞎说!”

叶凛城瞪眼,指了指沈故渊,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咽了口气。咬牙道:“那就当是我瞎说吧。”

“你们二人是夫妻,本也是该同吃同住。”沈故渊淡淡地道:“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出门左手边那一间。”

出门左手边…池鱼眯眼,那不就是她以前的房间吗?

“要是有任何不习惯,都可以同我说。”沈故渊道:“反正我现在也闲得慌。”

“堂堂王爷,被人家当妖怪关起来,那是挺闲的。”叶凛城丝毫不避讳地戳人家痛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池鱼踩了他一脚。

“干什么?”叶凛城无辜地道:“这不是实话吗?”

“的确是实话。”沈故渊垂眸,面容陡然忧伤起来,冷漠凄清又惆怅:“我这王爷,当得连平民都不如。”

这是在装可怜,池鱼看出来了,沈故渊这王爷当得可比平民牛掰多了,哪怕是沈弃淮来哭委屈,都轮不到他。

然而…看一眼这人,长长的睫毛上带着些湿润。薄唇轻抿,微微泛白,哪怕是穿着大红的颜色,整个人看起来也憔悴得很。凌乱的白发从脸侧垂落下来,挡住半张脸,更显沮丧。

池鱼有点不忍心了,叹了口气道:“风水轮流转嘛,也不用太难过。”

“你不用安慰我。”沈故渊自嘲地道:“这都是我自找的。做那么多的事情,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那说明你做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叶凛城撇嘴。

池鱼不乐意了,又踩他一脚:“三王爷没做过坏事!他惩治贪官肃清朝野,还帮我报了仇。”

“那为什么众叛亲离?”叶凛城挑眉。

“也没有众叛亲离。”池鱼撇嘴:“离开的只有我而已,至于孝亲王那些人,也只是听信了谣言…”

“这不还是他自己的问题嘛?”叶凛城啧啧两声:“他自己要是做得足够好,你怎么会离开他?旁人又怎会不信他?”

“他…”池鱼瞪了叶凛城一眼:“你话那么多干什么!”

沈故渊苦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抬起来撑住额角,脸隐在白发里,看不清表情:“他说的对,是我不好。”

池鱼沉默。

要说沈故渊这个人好吗?的确不好,凶巴巴的,又对她做过不能原谅的事情。可你要说他不好…这风里火里来救她的是他,忙里忙外替种田的农户讨公道的也是他。她自己怨他也算有理由,旁人来骂,她就觉得不应该。

于是,她拽着叶凛城就往外拖。

“哎哎哎?”叶凛城瞪眼:“去哪儿啊?”

“收拾房间!”池鱼咬牙回答,一把将他拖出主屋,推进了侧堂。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叶凛城进了屋子,哭笑不得地道:“人家王爷都觉得他自己有错呢。”

池鱼满脸严肃地靠着门道:“他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哦?”挑了挑眉,叶凛城有些不悦,却还是抱着胳膊笑着问她:“在你眼里,他是个好人?”

“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池鱼自己也觉得这种感觉很复杂:“我觉得我该恨他,但我又没资格恨他。想爱他,他也不给我机会爱他。”

“这样啊。”叶凛城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你对他既然有感情,那评价起他来自然不会太公正。”

“我不评价,但他做过什么事,我可以说出来你自己评价吧?”池鱼着急地道:“杨延玉是他抓的,钟无神也是他扳倒的,甚至有狼子野心的沈弃淮,也是他…”

“喂。”

一只手从她的脸侧伸过去,捶在了她身后的雕花大门上,叶凛城脸色微微紧绷,撑着门很是不悦地道:“老子为什么要管他沈故渊是个什么样的人?”

池鱼一愣,抬头看他。

“你这女人,心里惦记着人家,又还有隔阂。有隔阂你就别靠近啊。偏生还要掺和到他的事情里去,不肯走。”眼里有些暗色,叶凛城道:“老子是长得没他好看,还是头发没他特别?”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池鱼呆呆地看着他,叶凛城严肃地回视,一身玄衣显得很有压迫感。叶凛城觉得,这肯定是自己活过的二十年里,最有男子气概的一次,任何女人被他这样逼视着,也该觉得心口乱跳,脸红不已。

然而,面前这个人只是呆愣了一会儿,就皱眉站直身子,打破了这旖旎的氛围:“这种问题你也问我?还用想吗?你肯定没他好看,头发也没他特别啊,这是重点吗?”

这话如利箭,“刷刷”两下射穿了他的胸口。叶凛城“呃”了一声,痛苦地捂住心脏,踉跄两步,摇摇欲坠:“你竟然…是这样觉得的…”

“这换成是谁都会这么觉得吧?”池鱼莫名其妙地道:“你跟沈故渊比什么不好,你比相貌干什么?”

“啊——”痛苦地倒在了床上,叶凛城作吐血状,不甘心地伸手指着池鱼的方向:“你这狠心的女人…”

手在空中颤颤巍巍了一会儿,颓然垂落在锦被上,一双眼,也缓缓闭上。

池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走过去踹了他一脚:“别来这套,你先跟我说说,那账本交给谁了?”

叶凛城闷声道:“我已经被气死了,别跟我说话。”

“那这位死了的大侠,麻烦请问一下。”池鱼低头看着他道:“您偷那账本,转交给谁了啊?”

闷哼一声,叶凛城道:“有人花钱买,自然是交给花钱的人,一千两银子一个破账本,还挺划算。”

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若是云烟一个人,肯定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他又投靠了谁?池鱼摸着下巴琢磨着,就见旁边这人翻了个身。

“哎,你不是死了吗?”她好笑地道:“死人还能翻身的?”

叶凛城哼哼道:“你不懂,一面死了,翻一面,能死得更透点儿。”

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池鱼连连摇头,觉得这人真是个活宝。

孝亲王亲自审查云烟越狱一事,询问余承恩,哪知余承恩竟然道:“幼微已经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先前因着沈弃淮造反,她无颜见人,所以就去京城外头的山庄里了。”

一个多月?孝亲王愣了愣,翻了翻文书:“这上头的日期,是半个月前的。”

余幼微已经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却在半个月前回来,拿着相府的信物,把云烟给换走了?余承恩也觉得很离奇,连忙派人去查。

京城里关于妖怪害人的流言越传越多,什么版本都有。朝廷没有派人镇压,百姓自然也就更加肆无忌惮,胡编乱造出了不少妖怪吃人的故事。仁善王爷先前树立起的威信和人脉,在这一场流言里灰飞烟灭。

静亲王看得唏嘘:“这真是世事无常。”

沈知白坐在他对面,手执白子,垂眸道:“与其说是世事,儿子以为,更多的是人心。”

“此话怎讲?”静亲王挑眉。

沈知白道:“三皇叔要是妖怪,何必做这么多好事,以他王爷的身份就可以随意吃人了。所以,他不是妖怪,是被人陷害的。眼下沈弃淮刚除,三皇叔即将掌权,在这节骨眼上突然出事,父王觉得,当真只是世事无常吗?”

静亲王一愣,皱眉仔细想了想。道:“谁会跟故渊过不去?朝中之人,支持他的不少啊。就算不支持,也鲜少有人不满他。”

“很快就能知道了。”沈知白抿唇,放下手里的白子:“这一局,父王输了。”

棋盘上黑子已经穷途末路,静亲王失笑,拍着膝盖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沈知白微笑。

派出去查探的人很快回来禀告了,余幼微不在山庄里,已经失踪一月有余,消息传不到京城里,所以一直没人知道。

余承恩慌了,看着孝亲王道:“王爷,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孝亲王也很无奈:“丞相,这跟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也是查到云烟好像有什么动作,所以才扯出的天牢文书。要不是这样啊,你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女儿不见了。”

余承恩皱眉,看着他的眼里带了些怀疑。

孝亲王觉得委屈,一边让人追查云烟的下落,一边跟丞相解释这事儿是宁池鱼来说的。

一听宁池鱼的名字,余承恩皱了皱眉,出了宫就让人去打听宁池鱼在哪儿。

宁池鱼自然还在仁善王府,一大早起来,就听叶凛城说:“外头好像出事了。”

“什么事?”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池鱼皱眉看着他。

叶凛城嚼着包子道:“仁善王府附近的百姓,很多腹痛吐白沫的,一大早就把几个药堂给挤满了。”

“你怎么知道的?”池鱼瞪眼。

叶凛城扬了扬手里的包子:“我出去买包子的时候看见的啊,这府上厨子手艺不错,但包子我还是喜欢隔壁街头那一家的…”

“你等等。”池鱼眯眼:“很多人都有这个症状吗?”

叶凛城点头:“一眼扫过去起码百十来个。”

“糟糕了!”池鱼披了外衣就打开门。

苏铭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推开主屋就朝里头道:“主子,外头好像爆发了瘟疫。”

池鱼跟过去。就见沈故渊在床上躺着,模样很淡定:“瘟疫?”

“是,不少百姓出现了症状,现在衙门已经来人,把附近三条街全部封锁,所有有症状的百姓,都被留在了医馆里。”

沈故渊沉默。

池鱼急了,走去他床边道:“你还这么冷静?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知道。”沈故渊看着她道:“仁善王府附近发生瘟疫,一定会是我这个妖怪的原因,到时候民情激愤,会直接烧了我的王府。”

“那你还躺着?”池鱼跺脚。

沈故渊叹了口气:“不是我想躺着,是我身子冻僵了,起不来。”

差点忘记这茬了,池鱼撸起袖子就想用手去贴他的脸。

然而,手没伸到一半。就被人抓住了。

“我的手热一点。”叶凛城痞笑着推开池鱼,搓搓手看着沈故渊道:“我来吧。”

脸一沉,沈故渊万分嫌弃地道:“不必!”

“王爷别客气。”叶凛城勾唇:“大家都是男人,也不必害羞。”

沈故渊:“…”

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他黑了脸道:“我自己能起来。”

池鱼惊讶地瞪大眼,叶凛城笑得很得意,朝池鱼亮了一口白牙:“你看,我有用吧?”

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池鱼道:“咱们现在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瘟疫这东西,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夜之间爆发的瘟疫,反应还这么明显,你要说是真的瘟疫,我不信。”叶凛城抱着胳膊道:“说是集体中毒了我还信些。”

“没用的,别想了。”沈故渊淡淡地道:“就算是有人下毒。我这回也逃不过。”

池鱼捏了捏拳头。

可不就是逃不过么?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分明都是要把沈故渊往绝路上逼,谁这么狠呐?

更奇怪的是,按照他以前的脾气,肯定就把那些个作祟的人弄个死去活来了,如今不知为何,脾气变得这么好,逆来顺受的。

“池鱼郡主。”苏铭道:“外头还有人传话,说丞相府找您去问问余幼微的事情。”

丞相府?池鱼想也不想就摆手:“不去。”

余幼微的爹跟她是一个德性,她落去他手里,能有什么好?余幼微如今跟她可没什么关系,问也问不到她这里来。

然而,沈故渊却说:“你该去的。”

“嗯?”疑惑地看他一眼,池鱼问:“我去说什么?”

“余幼微一个多月前就被人绑走了,现在多半就在京城里。”沈故渊道:“余承恩想找她,所以病急乱投医问到你这里来了。”

池鱼愣了愣:“被绑了?谁敢绑她啊?”

“我不知道。”沈故渊垂眼:“我只知道,后天,她一定会出现在仁善王府附近。余丞相既然想问,那你就告诉他,后天带人去救余幼微即可。”

他能预知事情,池鱼不觉得奇怪,反正他是个妖怪么。

但旁边的叶凛城就不一样了,听他说完,“哇塞”了一声,很是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故渊朝他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冷笑:“因为我有脑子。”

叶凛城:“…”

池鱼毫不犹豫地按照他说的去办了,但余承恩显然不太相信:“幼微为什么会出现在仁善王府附近?你又是哪里得知的消息?是不是你派人…”

“丞相大人。”池鱼皮笑肉不笑:“你手里没有我绑走余幼微的证据,所以话最好别乱说。爱去不去,反正她活着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好事。”

说罢,转身就走。

余承恩被噎得脸色很难看,瞪了宁池鱼的背影许久,还是让南稚带人去准备。

京城爆发瘟疫,然而只在仁善王府附近,别的地方都没有。医馆里有个大夫感叹了一句“也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旁边患病的百姓立马道:“这哪里是天灾人祸啊,是有妖怪作法!”

“对啊!”被这么一提醒,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别的地方都没事,就咱们这一块儿住着的人出事了,不是那妖怪,还能是什么原因?”

“咱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

恐慌弥漫,也不知谁带了个头,附近被困的百姓统统上街,围堵在了仁善王府门口。

“皇兄。”静亲王皱眉道:“外头传来消息,有刁民纵火投石,想对故渊不利。”

孝亲王长叹一口气:“这有什么办法?恰巧在这个时候爆发瘟疫,谁也没有料到。”

“那就不管了吗?”静亲王惊了惊:“那可是皇室血脉啊!”

孝亲王沉默,惆怅地看着天。

“烧死他。烧死他!”

民情激愤,压也压不住,赵饮马焦头烂额地在门口拦着人:“仁善王爷不是妖怪。”

“不是他,我们怎么可能这样?”

“对啊,分明就是妖怪作祟!”

百口莫辩,赵饮马沉默地守在门口,不让这些百姓靠近。然而,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到第二天早上,整条街都被堵满了。

“交出妖孽烧死!交出妖孽烧死!”

赵饮马很是恼怒地问李晟权:“衙门没人来管吗?”

李晟权摇头:“我问过了,护城军统领南稚有公务在身,不知道去了哪里。其余的护城军,听闻这一带封禁,都不愿意过来。”

不愿意过来?赵饮马不敢置信地“哈”了一声:“维护京城安定,难道不是护城军的职责吗?”

李晟权抿唇:“就你想得简单,你可知道这朝中有多少人是盼着仁善王爷死的?”

“这怎么可能?”赵饮马摇头:“仁善王爷颇有贤名,受上下爱戴…”

“人心隔肚皮。”李晟权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每个人走的路,大都不同。”

赵饮马咬牙,看了一眼前头汹涌的百姓,恨声道:“我管他们怎么想的,这仁善王府,我守定了!”

李晟权看他一眼,没吭声,只陪他站在一起。

两百禁军死守王府一整天,然而,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禁军的防卫被冲破了。

无数火把朝着王府里飞进去,百姓们叫着喊着,举着火把就往里头冲。

明天凌晨见~~

第44章 谁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