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看得心疼,包扎好他的手指,扭头又继续翻郑嬷嬷的药箱,企图再给他找点内服的药。

沈知白唏嘘地道:“也是咱们瞧见皇叔只伤了手指,要是没瞧见的,还以为皇叔要薨逝了呢。”

叶凛城翻了个白眼:“正好明日宜出殡。”

“瞎说什么呢?”池鱼扭头就瞪了这两个人一人一眼,放下药箱,一手推一个,把人往门外赶。

“哎哎哎!”叶凛城连忙扒拉住隔断:“你干什么?外头很冷的!”

池鱼没好气地道:“你同小侯爷在一起,热闹得很,哪里会怕冷?花厅里也有地龙,请两位过去喝茶吧。”

沈知白抿唇:“那你留下来干什么?”

“我?”池鱼一脸正经地道:“当然是照顾师父了。”

“池鱼啊。”沈知白揉了揉眉心:“你师父是能一招打败沈弃淮的绝世高手,一点皮外伤而已,真的不需要你照顾。”

为难地看他一眼,宁池鱼道:“我觉得,他需不需要我是一回事,我想不想照顾是另一回事吧。”

痛苦地捂了捂心口,沈知白抓着叶凛城道:“叶兄,咱俩还是走吧。”

叶凛城皱了皱脸,被沈知白拉着,幽幽地朝池鱼吐出四个字:“重色轻友!”

然后就被拖出去了。

门关上,池鱼松了口气,回到书桌边,就见沈故渊还拿着书还在。

“师父真是好学。”搬了凳子去他身边坐下,池鱼继续捣鼓药箱,一边捣鼓一边道:“怪不得郑嬷嬷常夸你,说你是天上地下,做事最认真的一个。”

沈故渊挑眉,抬眼看她:“你跟郑嬷嬷聊我?”

“嗯。”池鱼道:“郑嬷嬷经常跟我讲你的事情,刚开始我听不明白,因为不知道你的身份。现在回头想来,也大抵知道了你不少事情。”

沈故渊放了书,微微调整了坐姿:“知道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池鱼耸肩:“也没什么。郑嬷嬷说你是飞升的神仙,一到天庭就不太受人待见,没有人敢接近你,也没有人教你天庭的规矩,是月老收留了你。”

沈故渊垂眸:“她可真是话多。”

每过一百年,凡间总能出那么几个天赋异禀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飞升为仙,按照飞升后的法力定下品级,归于天庭。然而,他有点特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天,也不记得在上天之前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的,做过些什么。但,他脾气不好,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就将来检验他法力的神官打了个半死。

大概是那一架他特别英勇吧,立马就有很多神仙来跟他切磋,但是仙界的规矩有点奇怪,这切磋,竟然是一群人一起上来同他打。

这就打得有点久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功夫怎么这么好,打退一批又来一批,又接着打。这些人一边打还一边喊什么捉拿逆贼,吓得他立马把人群里一个长得最像“逆贼”的人给打晕了抓了起来递给他们。

后来么…来了几个和善的老头子,劝他要消消脾气,当神仙不可随意动怒,否则要招致大灾祸。

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听老人家这么说了,也就照做。

然而,打那之后,再没人敢靠近他,也没人来给他定品阶,更没人告诉他天庭的规矩是什么。

他就一个人在南天门站了好几天,直到月老出现,眼睛发亮地将他带回了月宫。

他是个念恩的人,就凭月老收留他这一点,他就在月宫老实待了五十年,甚至想继承月老的位置,让他可以退下来休息,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天上是什么样子的啊?”池鱼眨巴着眼道:“说实话,我很好奇。”

“凡人在天上活不下去的。”睨她一眼,沈故渊道:“你是要性命还是要满足好奇心?”

连忙摆手,池鱼道:“那我还是保命好了,郑嬷嬷跟在你身边好像很久了,我想知道天上什么样子的,问她就好。”

沈故渊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不问我?”

这还用问?池鱼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你一向没什么耐心,怕是没讲两句就会赶我走。”

这倒也是。沈故渊点头,看了看自己手指尖上扎着的蝴蝶结,半阖了眼帘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没走吗?”

池鱼抿唇:“您上次说,还有别的事情没做完。”

“嗯。”沈故渊道:“在?知晚成亲那日,你得帮我个忙。”

“好。”想也不想就答应,池鱼道:“师父尽管吩咐。”

知晚的婚事就在月末这一天,因着也算相识一场,池鱼提前去了?府。

太师府上张灯结彩的,看起来喜庆得很。池鱼想着人家成亲也挺忙,应该没空见她吧?所以只让个小丫头把贺礼送去?知晚的闺房了。

然而没想到,那小丫头不到片刻就跑回来,笑吟吟地道:“郡主这边请,我家小姐在等着您呢。”

挑了挑眉,池鱼跟着她走。

知晚穿着大红的嫁衣,盖头已经半遮了凤冠,然而瞧见她进来,她起身就朝她拜了下去:“郡主。”

池鱼吓了一跳,连忙让周围的人把她扶起来,担忧地看了看她的脑袋:“这么重的凤冠,你也不怕磕下去把脖子折了?”

知晚掩唇微笑,眼里满是水光:“我一直盼着您来,就想跟您行个谢礼,没有您,我怕是要抱憾终身。”

池鱼有点莫名其妙:“虽然我的确是想帮你,但最后不是也没帮上吗?”

“您帮了大忙了!”?知晚拉着她的手左右看了看,去了隔壁一间空置的厢房。

“上次没来得及跟您说个明白。”?知晚低声道:“您可知道,后来我与仁善王爷的婚事,是怎么取消的?”

池鱼愣了愣,垂眸:“那天晚上过后我就出了王府,一直没打听消息,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知晚微笑道:“您是不是觉得王爷伤了您的心,所以后来急吼吼地要嫁人?”

“也不全是。”池鱼叹息:“也是有要报答他的意思在里头。”

“你是不知道。先前的时候,仁善王爷半点也没有要取消婚约的意思,无论我怎么求他,他脸色都没点变化的。但就在你离开王府之后,他派人来传话,让我等着。”

“我本还担心他强行要来提亲,谁知道,他竟然把唐公子带来了。”

想起那天的场景,?知晚笑得眼里全是星星:“他们带了聘礼来,我爹一听是王爷要替人求亲,脸都?了。正想发火呢,仁善王爷就道——这位是唐大殿士的嫡子,唐无铭,也是本王打算好生提拔的青年俊才,先给太师见个礼。”

模仿着沈故渊那淡然的语气说完,?知晚笑道:“你可是没看见,我爹瞬间就变了脸色。最近内阁也有官职变动,那唐大殿士可是和李大学士平起平坐的人,两人在内阁都是大人物,他的公子,自然与我是门当户对。”

池鱼明白了:“你爹是看出来三王爷不想娶你,打算发火,但转头一看他给的台阶不错,为了保住?府的颜面,顺势推舟地就应了?”

“是啊!”?知晚捏了捏手帕:“我本还想着,这桩婚事不成,定然得被爹爹打上一顿,半年出不得门。可三王爷如此一来,我不仅不会受罚,反而是立马就能嫁给唐公子了!”

“我想了许久也没明白王爷为什么突然愿意帮我,但在收到你要成亲的消息的时候,我反应过来了。”看她一眼。?知晚微笑:“王爷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帮我一把的,他在意你,所以你帮我,他就帮我。”

池鱼心里一动,莫名地觉得有点鼻酸:“他没跟我说过这些。”

“仁善王爷那么寡言少语的人,哪里会说这些小事?”?知晚摇头:“而你,你是个耿直爽快的姑娘,也猜不来这些心思,所以难免就有误会。”

深吸一口气,池鱼笑了笑:“无妨,我现在知道也不晚,师父他对我好,我不生他气了。”

“那就好。”?知晚笑眯眯地道:“您先去外头歇息会儿吧,我还得梳妆呢。”

“好。”池鱼点头,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

知晚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你慌什么?”池鱼哭笑不得:“我只是想多问一句。你很喜欢唐公子吗?”

脸上染了两抹红霞,?知晚点头:“若是不喜欢,我也不会放着仁善王爷不嫁,都非要嫁给他了。”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池鱼点头:“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多谢郡主。”?知晚颔首,再抬头的时候,宁池鱼已经走得没了影子。

松了口气,她拍拍心口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她发现了。”

沈故渊从屏风后头走出来,神色淡然。

“王爷。”?知晚低头行礼,笑着道:“可还满意?”

淡淡地“嗯”了一声,沈故渊道:“多谢。”

知晚连连摆手:“小女可承不起您一个谢字,太重了,会折寿。您啊,也先去外头看看热闹吧。”

颔首应了。沈故渊一挥袖子就离开了厢房。

池鱼在人群里左找右找,怎么都没见着一起来的自家师父。

正晃悠呢,突然就撞着了个人。

“你做什么?”沈故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

池鱼连忙站直了身子,嘿嘿直笑:“您不见了,徒儿自然是要找的。”

沈故渊有点欣慰,这终于回到以前的模样了啊。

然而她下一句就是:“不是还有忙要我帮吗?”

沈故渊看她一眼,顺手就指向人群里的一个人:“把她腰间那个紫晶坠子偷过来。”

啥?池鱼瞪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一个灰白色连襟长裙的夫人站在人群里,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也是?淡得很。

“这不厚道吧?”池鱼犹豫地道:“人家看起来心情就不太好,与您也不可能有什么仇怨,无缘无故的,您偷人家坠子干什么?”

沈故渊垂下眼皮来盯着她,微微皱眉。

宁池鱼提着裙子就往那人群里挤!

师父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不能问太多为什么,这个脾气不好的人会发火的!大庭广众,又是大喜的日子,她可不能让这位爷把?知晚的婚事给搅?了。

偷东西这种事,池鱼不是不擅长,但凑近这位夫人身边,发现她身上有很好闻的清香,池鱼犹豫了一下,看了沈故渊一眼。

真的要做这种缺德事吗?

沈故渊认真地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池鱼掏了匕首,在路过那位夫人身前的一瞬间,将她紫晶坠子的绳子给割了。

小贼抱着赃物,心虚地跑回自家师父身边,夹着尾巴似的问:“咱…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哪儿也不用去。”沈故渊道:“等着。”

看了看手里的紫晶,池鱼果断往自家师父怀里一塞:“你让偷的,你拿着!”

白她一眼,沈故渊道:“幸好叶凛城没把你带走。”

池鱼一愣,有点意外地看着他道:“师父这是在庆幸我还留在您身边?”

“不。”沈故渊淡淡地道:“我是说,当真把你带走跟他一起去偷盗,你一定是最先被人发现的那个,到时候一定拖累得他一起吃牢饭。”

池鱼:“…”

泄气地垮了肩膀,她呆站在自家师父身边,正走神呢,就被旁边跑过去的意个姑娘撞得一个趔趄。

“啊!”那姑娘显然自己底盘也不太稳,摇摇晃晃的,直接就往沈故渊身上倒。

沈故渊反应极快,伸手勾住池鱼的腰,往前跨了半步。

“呯”地一声,地上扬起些灰尘。

池鱼探头看了看地上那姑娘,咋舌道:“这正常情况下,你不是该很有风度地扶人家一把吗?”

将她的身子扶正,沈故渊认真地问:“我这个人有风度可言?”

打了个寒战,池鱼僵硬地摇头。看着人家姑娘的眼里,瞬间带了同情。

“三皇叔…”地上的姑娘爬起来,眼泪汪汪的:“人家好不容易赶过来拜见您,您怎么这样对人家?”

皇叔?池鱼挑眉,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位姑娘。

能喊皇叔的,自然是跟她一辈的郡主,上一辈的王爷生女儿的不多,除了她老爹之外,好像就只有个怀王。

怀王之女,叫什么来着?

沈故渊平静地看着,没搭腔。

那姑娘被盯得头皮发?,也不指望能被他扶起来了,连忙自己站起来,行礼道:“怀王白宗之女白妙言,见过三皇叔。”

白妙言?池鱼觉得好像是听人聊起过,这位郡主似乎…很是活泼。

“起来吧。”沈故渊道:“你可真是会挑地方拜见啊。”

人家正准备婚事呢,四处都是人,本也不是个正经拜见的地方。池鱼以为沈故渊这种性子是不会介意的,然而他竟然直接这么说了。

白妙言有点委屈:“皇叔恕罪,人家只是太想见见您了,您的威名,妙言这一路上听了不少。”

“哦?”沈故渊没应声,倒是池鱼眼睛亮了,连忙问她:“都有些什么威名啊?”

明天凌晨见

第50章 传言里的三皇叔

有台阶下,白妙言一喜,连忙站近半步,看着沈故渊道:“他们都说三皇叔睿智英勇,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沈氏一族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今日一见,皇叔风华摄人,果然非同凡响!”

说这话的时候,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直往沈故渊的眼里瞧,双颊微红,一看就是个动了春心的小女儿模样。

池鱼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微微皱眉,拉着自家师父退后半步。

“哎。”白妙言连忙道:“你们等会是不是也要去唐府吃喜酒啊?能不能带上我?”

池鱼道:“郡主该有自己的马车,为何要同我们一路?”

“我…”白妙言眼珠子一转,道:“我马车坏了,正愁该怎么过去呢,谁料到就遇见皇叔了。他们都说皇叔对晚辈很是关爱,想必捎带我一程该是不难。”

池鱼忍不住感叹啊,别人家的小姑娘就是会说话,瞧这一字一句的,要是沈故渊不带她,那岂不成了不关爱晚辈了?可要是带了她…让她一路都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家师父,池鱼觉得浑身发寒。

“怀王应该也来了吧。”她道:“郡主自己的马车若是坏了,还可以坐怀王的。”

“没有啊。”白妙言眨眨眼,硬着脖子道:“我父王今日忙碌…你在哪儿看见他了吗?”

看这郡主的模样是打定主意要耍赖跟着了,池鱼皱眉,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还有什么法子能摆脱她。

沈故渊站在她身侧,淡淡地开口:“我看见怀王了。”

池鱼挑眉,侧头看他。

白妙言有点意外:“在哪儿?”

自家父王不常来京城,更是从未拜谒过仁善王府,按理说他们都应该不认识才对,就算现在他正在西边院子里,但也没来跟三皇叔打招呼,怎么可能被看见了?

心里惊疑不定,白妙言只管盯着沈故渊瞧。

沈故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她的目光也很平静,开口却说了一句:“宾客礼单上看见的。”

太师嫁女,来贺喜送礼的人不少,为着以后还礼方便,进门贺喜的人都有登记。礼单上有名字的人,自然是进来了的。

脸倏地就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被沈故渊给看的,白妙言呐呐地道:“我…”

“走吧。”有些不耐烦了,沈故渊挥袖就道:“池鱼,跟我上车。”

“是。”看了那郡主的脸色一眼,池鱼很不厚道地笑了笑,提着裙子就蹦蹦跳跳地跟上自家师父的步伐。

出了门上车,池鱼才笑着问:“你也不怕她跟人说你不关爱晚辈?”

“有什么要紧?”沈故渊满脸无所谓地理着袖口:“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爱心。”

“太不慈爱了!”池鱼义正言辞地责备他,然后捂着嘴偷偷地笑,像只偷腥成功的猫似的。

白她一眼,沈故渊道:“等会去唐府,你去跟沈青玉说几句话。”

沈青玉?池鱼一愣,立马收敛了笑容,不解地问:“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随你说什么。”沈故渊道:“见机行事即可。”

池鱼疑惑了,那沈青玉自从回京就十分老实地待在仁善王府的南苑里,没出来过一次。师父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去找他,偏生要出来绕这么大个弯子?

疑惑归疑惑,师父的吩咐还是要做的,到了唐府,池鱼提着裙子便下车去找人。

沈青玉一直担心宁池鱼来找他秋后算账,可等了这么久也没见有什么动静,不免就宽了心,想着兴许人家已经把过去的事情给放下了吧。所以今儿,他安安心心地就出来喝喜酒了。站在院子里跟众位叔伯寒暄,仿佛又回到了当世子的时候,备受关爱,脸上的笑容也就灿烂得很。

然而,这灿烂的笑容在一个转头之后,僵在了脸上。

“世子…啊不,现在该喊一声沈大人了。”池鱼笑眯眯地朝他颔首:“听闻三王爷给了你内阁文士一职,如今也算是光宗耀祖。”

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沈青玉看了看四周,勉强朝她拱手:“借一步说话。”

池鱼点头,很是乖顺地跟着他到了处僻静些的地方。看一眼他这神色,忍不住笑道:“大人这是在怕我啊?”

沈青玉梗着脖子道:“我如今也算是在朝为官,如何会怕你?”

说是这么说,捏着袖子的手却是不安地在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