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失笑,垂眸道:“是吗?那得让他们提前准备了。”

“嗯。”沈故渊转身:“你好生学规矩吧,静亲王府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以后我不在,可没人帮你出头。”

鼻子微微一酸,池鱼连忙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这感觉压下去,然后镇定地道:“我明白,多谢师父照顾。”

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沈故渊还是跨了出去,红衣微扬,白发翻飞。

走出几步,四下已经无人,他伸手,翻出了姻缘簿来。

两人心甘情愿成婚,这姻缘簿上,沈知白的名字和宁池鱼的名字已经是连成一条线,他即便要现在走,也是可以的。

轻笑一声,他收回簿子,抬眼看了一眼天。

再等几日吧。

沈弃淮在天牢里受尽刑罚,坚持了半个月,终于是扛不住了,吐着血道:“没有不老药。”

“你说什么?”忠亲王很意外,上前两步看着他:“这个时候撒这种谎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就是没有好处。所以我才不会撒谎。”沈弃淮皱眉道:“我受不了了,你们既然不愿意给个活路,那不如就给个痛快。”

“那不老药是太祖皇帝的陪葬。”义亲王皱眉道:“史书上有记载,你休要胡言。”

“我如何是胡言?”沈弃淮冷笑:“那压根就是个假皇陵,棺木里没有不死药不说,连太祖皇帝的尸首也没有。”

什么?众人惊呆了。

沈弃淮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老实实地道:“我本也是冲着不死药去的,然而费尽心思,那皇陵里却什么也没有,我又被孝亲王抓住了,不甘心就那么死,所以骗他说有不死药,与他合作。后来,也同样骗沈故渊,想求一丝生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沈故渊在意的竟然不是不死药,而是太祖皇帝的尸首,他总不能给变一个出来吧?所以穿帮了,要死在这里也无话可说。但死就死了。这些人竟然还让他半死不活,非要问出不死药的下落。

那还不如说实话呢。

忠亲王和义亲王都傻眼了,反复用刑,确定这人没有撒谎之后,跌跌撞撞地就将此事告诉了静亲王和沈故渊。

哪知,这两人都在忙着筹备喜事,一人淡然地应了一声,就没反应了。

忠亲王不解地拉着静亲王问:“你就不在意不死药吗?”

静亲王没好气地道:“我现在就想让儿媳妇过门,早日抱孙子。”

义亲王不解地拉…他看了一眼沈故渊的脸色,没敢拉,只问:“太祖皇帝怎么可能死不见尸?”

“这我哪里知道?”给了他一个淡然的眼神,沈故渊转身就继续去验收聘礼。

沈知白对宁池鱼算是情深义重,哪怕这婚事定的莫名其妙,也哪怕池鱼已经提前告诉过他她非完璧,沈知白却还是让静亲王带了份量极重的聘礼,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人他的情意。

池鱼看着礼单笑了笑,道:“既然决定要嫁了,我会尽好一个妻子和儿媳妇的责任,师父不必太担心。”

沈故渊别开脸,淡淡地道:“我没担心,也不会拦你。”

事到如今了,还说什么拦不拦?池鱼低笑,不再看他,端着手又跟郑嬷嬷去学规矩。

转眼就到了成亲的日子,宁池鱼起得很早,坐在妆台前看着背后站着的郑嬷嬷问:“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郑嬷嬷神色很严肃,替她梳着头发,眼里隐隐有泪光:“好了。”

“那,我就不去送你们了。”池鱼垂眸道:“毕竟今日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以后师父就得靠您多照顾了,嬷嬷。”

郑嬷嬷咬牙,还是没忍住红了眼:“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我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主子会想起来以前的事情,还会那么执拗地要走。他会后悔的。”

“他是神仙,神仙是不会后悔的。”池鱼轻声安慰她:“没什么好哭的,给我梳个好看的发髻吧。”

“…好。”

郑嬷嬷的手很温柔,像极了她曾经的母妃,池鱼微微红了眼,又很快压住了情绪,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妆点妥当,然后盖上了盖头。

“这位新娘子倒是利落。”几个姗姗来迟的喜娘连忙扶起她,甩着红帕笑道:“咱们慢慢出去,时辰刚刚好。”

池鱼点头,任由她们扶着自己往外走。

“新娘子可听好了,这一段路,要由您的父亲背着过去,然后落到花轿外头。”喜娘乐呵呵地道:“但听闻您父亲不在,就由三王爷来代劳了。”

这流程先前就是对过的,池鱼不意外,只是,从盖头下方看过去,看见那双绣云的靴子之时,池鱼哽咽了一下。

沈故渊转过身,背朝着她,微微屈膝:“上来。”

深吸一口气,池鱼笑着伸手爬上他的背。

沈故渊的背还是这么宽阔可靠,趴在上头令人格外安心。池鱼抓着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道:“最后这一段路,还是得师父您来送完。”

沈故渊没吭声,走得很是平缓。

池鱼咧嘴笑了笑,道:“等您回去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您会不会后悔,反正我是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傻了。”

“我知道。”声音从他背上传来微微的震动:“你傻一次就够了,总不能傻一辈子。”

池鱼笑出了声,有盖头遮着,随便怎么掉眼泪,也不会有人看见。

泪珠落在他背上,被那红色的锦缎给吸收了进去,红色变深了些。池鱼不敢再出声,生怕被他听出一丁点儿不自然来。

这一段路也就是前庭到门口,十丈的距离而已,然而,沈故渊却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喜娘在旁边看着,想催也不敢开口,只能捏着帕子等着,等两人到了门口,立马扶下新娘子就要塞进轿子里。

池鱼双脚落地的时候,觉得心里彻底空了,什么也不剩。笑了笑,转身就想走。

然而,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沈知白在门口迎亲,本是要伸手扶池鱼的,冷不防见沈故渊伸手拉住她,挑了挑眉。

自知失态,沈故渊抓着池鱼的手腕,缓缓递到了沈知白的手里。

“三皇叔这是不放心么?”沈知白看着他笑了笑:“不过没什么好不放心的,除了您,没人能让她哭。”

“嗯。”沈故渊垂眸,修长的手指一根根地松开,睨着沈知白抓紧了池鱼的手,低声道:“再见。”

沈知白手上一紧,侧头看向那盖着盖头的人,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瞧见她微微屈膝,像是在行礼告别。

“不跟他说点什么吗?”沈知白低声问。

池鱼摇了摇头,转身,扶着他的手进了花轿。

沈故渊后退一步让开路,那轿子便抬了起来,跟在新郎官的马后头,和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往静亲王府去了。

“恭喜恭喜啊。”

“三王爷无儿无女,这也算是嫁了一次女儿。”

“走,跟去看看。”

四周很热闹,沈故渊站在原地看着那队伍里的花轿顶子,眼里最后一点春花秋草也被寒风吹了个干净。

宁池鱼今日盖了盖头,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不知道他戴了一个香囊,那香囊是红色的,上头是她亲手绣的鸳鸯。

“你是谁?那么大的火,你是怎么救我出来的?”

“谢谢您,从未有人像您一样在意我、护着我。”

“你别走,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借机走了。你别走…”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明白得太晚,还望师父莫要怪罪。”

“咚——咚——”心口的跳动很清晰,沈故渊伸手,死死地按住,脸色难看极了。

“您想走了吗?”郑嬷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故渊回头,就看见她一张脸带怒含怨:“要走您快走吧,老身要留些时日。”

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沈故渊抿唇:“你不回月宫?”

“不回!”郑嬷嬷道:“老身想了一下,还是这红尘里舒坦。”

“荒谬。”沈故渊眯眼:“你能舍下你那几百年的修为,当一个凡人?”

“修为有什么了不起,自己过得舒心就行了。”郑嬷嬷不服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远处的迎亲队伍,跺脚道:“这种事老身都看得明白,您白瞎了修为那么高,怎么就不懂呢?不如怜取眼前人啊!”

“又在说什么疯话。”挥开她回府,沈故渊道:“她与我之间缘分再深也只是个凡人,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难不成您觉得前世的姻缘,比今生的相伴还重要?”郑嬷嬷焦急地伸手拦住他,大着胆子抬头看着他道:“现在回头还有机会,不然您当真会后悔。”

停下步子,沈故渊看着她道:“要么,你告诉我我的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么,你给我让开。”

“不行!”郑嬷嬷坚决地说着,步子却还是被他逼得节节后退,忍不住左右找寻帮手:“苏铭,苏铭!”

“别叫了。”沈故渊道:“他先一步回月宫了。”

这个死小子!郑嬷嬷气不打一处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越过自己,往主屋的方向走。

苏铭竟然敢提前回月宫?主子都还没动身,他疯了么?郑嬷嬷叹了口气,咬牙想了想,转头就往静亲王府跑。

沈故渊回了主屋布下结界,祭出红线,开始施法打开通往月宫的门。

上一次他施法很慢,再加上任务未完,所以辛苦了几个时辰也依旧没能回去。但今日倒是顺畅,一个时辰不到。门便开了。

泛着白光的大门打开,那头就有调笑的声音传过来:“还说是什么不畏天不怕命数的神仙,这不,还不是屈服于天规,老老实实地做完该做的事情才回来?”

沈故渊勾唇,嘲讽之意溢满眼角眉梢,最后看了一眼身后,抬脚便跨了进去。

仁善王府的景物在眼前消失殆尽,白光过后,四处都是仙花神草。

沈故渊一身红袍骤然飞得极为宽大,白发也生了三丈长,拖曳在地上,跟着他的步子,缓缓往白玉阶上蜿蜒。

“恭喜月神历劫归来。”月宫的小仙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迎着他。

一眼没看,沈故渊径直往里头走。

方才开门时候那个调笑的声音跟了上来,戏谑地道:“太惨了,我等在天上看着都替您着急,那姑娘多痴情啊,您竟然当真舍得。”

“闭嘴。”扫了四周一眼,沈故渊道:“我劫数已完,还不把这周围的门都打开?”

先前就说过的,他劫数历完回来,便是名正言顺的月老,这月宫里的每一处门,都得对他敞开。

包括藏着水月镜的那间屋子的门。

池鱼安安静静地拜了堂,坐在洞房里,等着夜晚的到来。

沈知白很体贴,怕她饿着,在房里备了很多吃食,只是,她一点胃口也没有,看着眼前这一片红色,只觉得想睡觉。

幸好,沈知白也没让她等太久,半下午的时候,便进了洞房,与她行礼。

“忙完了?”池鱼低声问他。

沈知白笑道:“外头一堆宾客,想灌醉我的可不少。我假装醉酒,就先溜来了你这里。”

“你倒是聪明。”池鱼夸了他一句,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气氛有点尴尬,喜娘连忙让他们揭盖头、结发、喝交杯酒,结过衣角之后,喜娘们都退了下去,沈知白侧头,看了微笑着的池鱼一眼。

“你在笑什么?”

“嗯?”池鱼挑眉:“新娘子应该笑啊,喜娘说的。”

摇摇头,沈知白道:“新娘子要哭嫁才显得孝顺。”

“可我没父母了。”

“那也得哭。”沈知白伸手,很是霸道地将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赶紧的,若是哭不出来,就是不孝了。”

池鱼怔愣了一会儿,低笑道:“小侯爷为我,真是操碎了心。”

“可不是么?”沈知白叹了口气:“所以啊,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让我省省心也好。”

伸手抓着他的衣襟,池鱼无奈地道:“您且当我是在哭吧,我现在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那就靠一会儿。”沈知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日也该累坏了。”

心里一酸。池鱼将头埋得更紧。

在雪地里赶路的人是不怕严寒的,最怕的反而是火堆,一旦停下来取暖,就再也走不动路了。

沈知白就是这么一个温暖的火堆,她鼓起的勇气在他这里化为了虚有,只想坐下来伸出满是冻伤的手,向他要两分暖意。

她在轿子上就已经想通了,沈知白对她有情有义,她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回报他,什么都不用想,只要他开心就行。

所以,在要洞房的时候,池鱼也没有拒绝。

但,沈知白却是和衣躺了上来,伸手垫在她的脖子下头,看着她道:“睡吧。”

池鱼有点错愕,也有点难堪,微微垂了眼。

“我不是嫌弃你。”沈知白道:“你对我坦诚。我也对你坦诚,我不介意你的身子。但,我不想看你强迫自己。”

池鱼怔然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沈知白笑了笑,眼里温柔之意如月光,抚在她的眼里,打消了她所有不好的想法。

轻轻抬头,沈知白在她眉心克制又深情地落下一吻。

池鱼睫毛颤了颤。

“要我给你讲故事你才能睡吗?”沈知白道:“叶凛城送我的贺礼是几本好笑的书,我可以讲给你听。”

池鱼点了点头。

“从前啊,有个住在沟渠边的小伙子…”

月光姣姣,是个花好月圆的晚上,郑嬷嬷蹑手蹑脚地站在静亲王府的新房房顶,打算搞点破坏什么的。然而,侧耳一听,竟然听见里头的人在讲故事。

沈知白声音温柔,讲的故事却好笑得很,听得她没忍住差点笑出来,连忙挥手划了个结界,然后…

“哈哈哈!”

郑嬷嬷是想笑的,然而她觉得,这个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眯了眯眼,她侧头一看,旁边不远处的屋角上还有一个结界,苏铭正在里头笑得前俯后仰的。

“你…”郑嬷嬷吓了一跳:“你不是回月宫去了?”

苏铭更是吓了一跳,差点从屋檐上掉下去,惊慌地回头,看见郑嬷嬷就想溜。

“哪里走!”郑嬷嬷挥手就是一根绣花针飞出去,苏铭吓得连忙抱头,无辜地道:“我…我这是奉命办事,嬷嬷可别误伤了。”

奉命?郑嬷嬷看看他,又看一眼脚下这屋檐,眉头突然就松了:“我明白了。”

“明白了吧?”苏铭咽了口唾沫:“那我就先走了啊。”

“站住!”微微眯眼,郑嬷嬷伸手就抓住他的后衣领:“我明白的是主子骗我,但不明白他为什么骗我,你在这里是想干什么?破坏人家的洞房花烛夜?主子都回天上去了,怎么还让你来干这种缺德事?”

苏铭哭笑不得地道:“主子的心思,我哪里知道啊?他就是让我来看着点儿,也没说要看什么…对了,您又是过来干什么的?”

郑嬷嬷一噎,心虚地丢开他:“我随意走走,但你这种行为十分可耻,传出去都要令众神取笑,还不快走?”

“那不行。”苏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见的东西,主子也能看见,我要是走了,他会罚我的。”

郑嬷嬷:“…”

这都是些什么阴损的招儿啊?都回月宫了还不肯放过池鱼?虽然…虽然她也是捣乱来的,但跟他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她做的是好事,自家主子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暗骂了几句,郑嬷嬷挥手,表示懒得管苏铭了,站在屋顶上就继续听下头的动静。

沈知白还在讲故事,池鱼笑得很开心,咯咯咯地笑了一个时辰,比在仁善王府半年时间的笑加起来还多。

喟叹一声,郑嬷嬷低声道:“也许这辈子,是该放过她了。”

“沈羲…沈羲…”

“你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不要。好痛…沈羲…你不会痛的吗?”

满头大汗,池鱼喃喃说着梦话,挣扎着双手乱舞。

“池鱼。”旁边的沈知白轻轻唤着她,好笑地摇头:“怎么做梦都在唤太祖的名姓?”

明天凌晨见

第56章 前尘旧梦

池鱼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盯着帐顶半晌也没缓过神。

“醒了?”沈知白捏着袖子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