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无奈地道:“兴许是最近气运不顺吧,府里烦心事也颇多,与我…也有些隔阂。”

“嗯?”何宛央好奇地转头看她:“怎么就隔阂了?先前郡主不是还说很爱他吗?”

说起这事,池鱼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拉着树干往上爬,低声道:“谁知道呢。”

已经说好的事情,沈知白却好像压根不记得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提与她圆房的事情。她到底是女儿家,脸皮薄,已经提过一回,这回总不能还要她来提。

于是她就等,但是左等右等,沈知白就是不开口。

宁池鱼有点郁闷,这也是她今日爽快答应何宛央出来爬山的原因之一。

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何宛央道:“世人都说你与小侯爷是金童玉女,顶般配的一对。但这姻缘啊,到底是两个人的事情,日子过得如何,只有自己知道。”

“你自从恢复自由,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池鱼失笑。踩着她的步子爬上了一处高地。

山风缓缓,吹得树林沙沙作响,池鱼深吸一口气,眺望四周,觉得心里总算舒畅了一点儿。

然而,猝不及防的,她好像听见一声琴音。

“宛央。”她皱眉:“你听见有人在弹琴吗?”

何宛央低头没看她:“并未听见,你听错了吧。”

是她听错了?池鱼皱眉,这也太清晰了,好像就是对面山头上传过来的,而且这琴音…好生熟悉,像是她自己弹的一样。

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有点恍惚,恍惚之间还觉得自己身边站了个红衣白发的人,一边抚琴,一边用她的声音朗声说着什么。

好熟悉的场景。

脑袋有点疼,池鱼皱眉闭了闭眼。

然而。就在她闭眼的这一瞬间,背后突然冒出个人来,将一方手帕捂上她的口鼻。

池鱼惊了惊,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就软了下去。

“嬷嬷。”何宛央帮着接住宁池鱼的身子,有些担忧地看着后头那人:“当真没问题吗?”

“姑娘放心。”郑嬷嬷将池鱼扛扶在肩上,看着她道:“老身是断然不会害她的,这一点姑娘也清楚。”

“嬷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信得过。”何宛央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您快些。”

“好。”郑嬷嬷扛起人就走。

躲在后头接应的苏铭看得很是唏嘘,上来帮着扶着池鱼,不由地朝郑嬷嬷投去钦佩的目光:“您真是什么法子都有。”

“那是。”郑嬷嬷微笑:“这世上还没有老身解决不了的难题。”

“但那何姑娘是想起你了吗?”苏铭皱眉:“怎么这么信任你?”

郑嬷嬷撇嘴:“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就是不动脑子,我能让她想起我吗?定然是重新认识的。我救了她的命,与她呆上几天,就凭我这口舌功夫,还怕她不帮忙?”

苏铭眼里的钦佩之色瞬间浓郁了不少。

“得了吧。”郑嬷嬷白他一眼:“快点把池鱼姑娘送进去。”

“好。”苏铭回神,接过池鱼。一闪身便消失在了树林之间。

郑嬷嬷看着,双手合十,朝天祷告。

不是她要多管闲事,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再这样下去,她也不敢保证沈故渊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一百年前她就在月宫里帮着月老理红线了,沈羲和宁微玉的红线,是她亲手系上去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两人的死结在哪里。

本是碍着要折寿,她想撒手不管的,但…还是管一管吧。

今天的风吹得不刺骨,却还是有些凉,很像多年前的罗藏山。

沈羲的军营就驻扎在罗藏山的一条河边,大军长途跋涉,避开了敌军的陷阱,也冲出了埋伏,只要再往前行两里。就能到西都。

军营里,沈羲正皱眉看着战报,与旁边几位将军商议接下来的部署,冷不防地就有人进来慌张地道:“报!有敌军出现在河对岸!”

沈羲不悦地看着他道:“慌什么?我大军在此,他们至多不过派人来刺探,又不是马上要打过来了。”

那士兵愣了愣,觉得挺有道理的,于是放松下来,小声道:“宁家小姐被抓走了。”

捏着战报的手一僵,沈羲问:“被谁抓走了?”

“…河对岸的敌军,派了几个人过河,直接将宁小姐绑走了。”

旁边的副将军忍不住骂了一句:“真是卑鄙!”

“这是想引咱们过河啊,那头肯定有埋伏。”

“赵家军就是这么不上道,总用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营帐里的人都议论纷纷,斥责的斥责,痛骂的痛骂,沈羲听着,沉?了半晌,站起了身子。

“少主不可!”旁边的副将看出了他的意图,皱眉拦住他:“此时派人去追,必定会中埋伏!”

“我知道。”沈羲伸手系上披风:“我没打算派人去追。”

副将松了口气,正要说再想想办法呢,就听得他下半句说:“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营帐里的人都震惊了,看着沈羲掀开帘子出去,好半晌才想起来追出去拦人。

然而沈羲已经上马,马鞭一扬就冲了出去。

“少主!”众人急了个半死,连忙点兵跟上去。副将忍不住嘀咕:“咱们少主不是一向讨厌那宁家小姐吗?这会儿怎么这般着急?”

这谁看得懂呢?众人摇头,一心想的只是怎么保住少主。

沈羲追上了那群人,救下了宁微玉。

宁微玉急了:“你追来干什么?傻了吗!”

他扫一眼她脸上的血,眼神一沉,没好气地道:“若不是因为你总惹?烦,我也不会要搭上性命。”

“我…”宁微玉眼睛红了:“我不要你搭上性命!”

“闭嘴吧。”他冷声道:“你若不是宁家的大小姐,我才不会来救你。”

这话说得面前的人微微一噎,一双眼又生气又委屈地看着她。

“咱们的沈公子可真是重情重义啊。”敌军带头的副将笑了,一挥手,四面八方埋伏着的人齐齐地往这边围过来。

“只可惜多情的英雄都不怎么长命,你要英雄救美,就怪不得咱们不厚道了。”

沈羲扫了一眼四周,埋伏的人的确是不少,但这人可真沉不住气,他一个人过来,这些埋伏竟然就悉数暴露了出来。

算一算,后头的人差不多也要追上他了,等人来齐,对面这一场埋伏白费,便又是一场公平的硬仗。

只是,他只身犯险,全身而退许是不太可能了。

“站好别动。”他没好气地对宁微玉说了一声。

宁微玉退后两步,咬着嘴唇看着他。

十个士兵一起冲上来,沈羲拔剑迎战,护着她且战且退。对面那敌军副将就跟看戏似的看着他们。瞧沈羲当真有两把刷子、十几个人一时半会还拿不下的时候,他挥了挥手:“弓箭。”

沈羲皱眉,转头朝宁微玉喊了一声:“跑!”

三面包夹,还有一面尚未包拢,只要抓准这个机会,从那缺口冲出去的话…

沈羲盘算着生机,然而不等他想完,旁边这宁家大小姐竟然直直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你…”沈羲气着了,他想说你连方向都分不清楚吗?让你往外跑,不是往里冲。

然而下一瞬,一支羽箭“咻”地一声飞过来,狠狠地射在了宁微玉的背上,骨肉被利刃破开的声音从她的身体传到他的身体,沈羲愣了。

“少主!”有人在喊他,他没听见,只伸手接住宁微玉站不稳的身子,呆呆地看着她。

“我不是?烦…”她喃喃说着,疼得满头是汗。

沈羲没有反应过来,只管愣神地抱着她,任由后头无数羽箭破空而来。

“少主!”盾牌合而为墙,护住这站着不动的两人,副将军推了他一把:“您受伤了,先往后走!”

回过神,沈羲抱起她交给自己的亲卫。

“少主?”亲卫愕然地看着他。

“人给你,刀给我。”他道。

与沈羲在一起久些的人都知道,这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所以,当他领着来增援的人反扑面前的敌军之时,副将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应迅速地听他号令,带人冲杀。

那一场,敌军机关算尽,却没一个人活着回去。

沈羲受了重伤,被人扶进营帐的时候眼睛却亮得慑人。

“少主下回切莫这样冲动了。”副将语重心长地道:“您是军心所在,哪有人把心先挖出去跟人交锋的?”

沈羲沉?,看了床上还昏迷不醒的宁微玉一眼。

副将瞧见他这眼神,不由地一愣,神情更加担忧:“少主,眼下大业未成,儿女情长之事…”

“谁同你说我儿女情长了?”沈羲皱眉,抬头看他:“她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

副将愕然:“您今日…只是因为她是宁家的人?”

“不然呢?”沈羲嗤笑:“她擅自从军,我厌她还来不及,难不成还要挂念她?”

“卑职明白了。”副将了然,拱手行礼,先退了出去。

大夫在旁边给他身上的伤口上药,沈羲不经意地侧头,就瞧见宁微玉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不耐烦地道:“醒了就睁开眼!”

宁微玉睫毛颤得更厉害,却没有睁眼,他眯眼,正要再嘲讽两句,就见她眼角划下一串泪来。落进枕头里,晕染开一小块。

心里莫名一慌,他皱眉看向大夫:“先给她看吧,她好像疼得厉害。”

大夫为难地看着他的伤口,沈羲自个儿接过白布,让开了位置。

于是大夫就把了把宁微玉的脉,转头对他道:“伤口处理很及时,没有恶化,小姐也没有发高热,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沈羲点头,神色放松下来,却还是语气不善地对床上的人道:“听见没?别使苦肉计,没用。”

“少主…”亲卫神色复杂地朝他使眼色。

沈羲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怎么?”

亲卫小声凑在他耳边道:“宁小姐这哪里是疼哭的,分明是听见您方才跟副将说的话,气哭的,您哄哄吧。”

嘴角抽了抽,沈羲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人带给他的?烦已经不少了,他还得把人哄着?

冷哼一声,他掀开帐帘就往外走。

“少主您去哪儿?”

“回我的营帐。”

“可是…”亲卫为难地道:“这就是您的营帐啊。”

沈羲:“…”

这些个混账,竟然把宁微玉放他的营帐里来了?

瞧一眼自家少主这脸色,亲卫连忙道:“我让人给她换个地方。”

“不必。”沈羲沉声道:“让她留这里吧,我换地方。”

“可…”

“闭嘴!”耐心告罄,沈羲转身就走。

宁微玉在主营帐里养了十天,这十天里他借着去看战报的由头,看着她吃药。宁微玉吃药极不老实,一没人看着就想往地上倒,但他去了,她总是很优雅地拿着勺子,一勺一勺慢悠悠地把药喝完。

看她喝完药,他也就走了。

十天之后,宁微玉能下床了,白着张脸对他道:“营帐还你,我回自己的地方去。”

沈羲“嗯”了一声。却是不怎么放心。大夫说过,这人睡觉不老实,经常扯着伤口,愈合极慢。放她重新去军营边上的帐篷住,万一把药倒了怎么办?伤口扯裂怎么办?又被人抓走了怎么办?

思前想后,他将要走的人给拦了下来。

“你就在旁边的营帐里住。”

宁微玉?淡的眼里瞬间迸发出一种奇妙的亮光,一双眼像拨开云雾的星星,闪烁不已地看着他:“当真?”

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沈羲点头:“当真。”

“太好了!”宁微玉高兴地看着他,舔舔嘴唇,很是愉悦地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沈羲脸色很难看,面前的人却没多停留,说完就转身去让丫鬟收拾东西。

宁微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沈羲觉得,可能像蜡烛吧,一直很亮地在他旁边点着,要是燃久了他不理,光就会暗下去,可只要他跟她多说两句话,这蜡烛就像被拨了芯子一样,重新燃得亮亮的。

他一直很好奇她为什么这么不知疲倦地缠着他,所以逮着机会问了一句:“你这辈子是不是除了嫁给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宁微玉一愣,接着就笑了,点头道:“是啊。”

沈羲:“…”

他在嘲讽她,她听不出来吗?怎么还这么高兴?

两人的相处日益和谐,虽然沈羲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是,他渐渐习惯了这人在自己身边,打闹也好耍宝也好,陪他看书也好,陪他练剑也好,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会下意识地转头找她在哪里。

“我这样的姑娘是不愁嫁的。”宁微玉扬着骄傲的小下巴对他道:“所以你得好好珍惜我。”

珍惜?沈羲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在军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早就避开她十万八千里了。

想是这么想,然而目光却还是忍不住会随着她动,甚至某天晚上做了羞耻的梦,梦里那婉转低吟的姑娘露出脸来,还长得和宁微玉一模一样。

醒来的时候沈羲很尴尬,有种说不出来的羞恼之感。

“少主。”亲卫进来,拿着封信:“有人寄信来军营里,按例已经让人检查过,是给宁小姐的。”

宁微玉?沈羲撇嘴,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来催她回家的家书。

接过来随意扫了一眼,沈羲愣了愣。

这字迹跟以前的家书不一样,清秀有力,还是宁微玉一向喜欢的颜体。

直觉告诉他,有问题。

拆人信这种事情很不好,但在军营里,为了避免情报泄露,信都是要检查的。大不了当做他亲自检查的,又怎么了?

不要脸地这样想着,沈羲打开了信。

微玉,见字如面。

女儿家的闺名,向来是不会轻易被人叫的,沈羲面无表情地看完整封信,冷笑了一声。

宁微玉原来还有个交情极好的男人啊,瞧这字字句句的,都是关切,就差没把“我心悦你”这四个字直截了当地写出来了。还说什么不管她做什么,他都等她,哦哟,她嫁人他也等不成?

压抑着的欲火和怒火交织在一起,就很容易伤身,沈羲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他不好过,那别人都别想好过。

于是。在凯旋的路上,他顺手捡了一个梁音。

看着梁音脸上那含羞带怯的表情,沈羲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这是在干什么?赌气吗?可他为什么要和她赌气?她与谁交情好,同他有关系吗?他又不喜欢她!

不过,看见宁微玉脸上那失魂落魄的表情,不得不说,他拧巴了许久的心,还是舒坦了很多的。

于是他就把梁音带回了府,逢场作戏地说要成亲,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然而这回,宁微玉什么反应都没有。不仅没有来找他,还要和白家那心心念念她的少爷成亲了。

沈羲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和恼怒,三年了,他们在军营里朝夕相处,原来她压根没放在心上,一转眼就可以嫁给别人,这样的女人,他竟然…

竟然还差点上当。

冷笑一声,沈羲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把能砸碎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碎,然后与梁音成亲,自请再上战场。

他不想留在这座城里,也不想再看见她了。

父亲曾经问过他想要什么,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他只说他要凯旋,而这一次,他说:“我要万人之上。”

他在好几场仗里都险些死掉,重伤卧床的时候,总听见有人坐在他床边,笑嘻嘻地对他道:“沈大公子不是所向披靡的吗?原来也会受伤…嘶,疼不疼?我给你熬一碗骨头汤来喝,少放葱花,好不好?”

他每次都会伸手过去,然而每次抓到的,都是一片虚无。

沈羲觉得自己疯了,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打下西都,让自己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不然…

不然他当真会回去,将人从白府里抢出来。

平定了西都的时候,沈羲没有太高兴,看着面前跪成一片痛哭流涕的人,他也没觉得自己这一路有多不容易,至多不过“出生入死”四个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