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呆了呆,脑海里响起个声音——上了生死簿的人,我若强行去救,那便会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摇摇头,池鱼皱眉看着郑嬷嬷:“您何必同我开玩笑?”

郑嬷嬷眼神沉痛:“他是百年的神仙,如今魂无所归,我为什么要同你开玩笑?池鱼姑娘,老身费尽心思将你二人凑在一起,无非是想弥补你们的缘分,让你们有个好结果,您并未珍惜过,就算知道沈羲一直深爱您,知道很多事都是误会。您也没有珍惜他。那现在,您为什么要来找他?”

心里猛地一沉,池鱼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套好看,你穿上试试。”

“对不起。”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跟你去。”

“认识。我曾在这里,喜欢过一个人。”

他这是…在跟她告别吗?

她装作什么也没想起来,他也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给她买糖葫芦,给她熬汤,给她好看的红裙子。这些,都是他欠宁微玉的。

他跟在她身后走,是因为这辈子她跟在他身后走了很久,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头。他说他喜欢过一个人,是因为她从来没从他嘴里听见过喜欢,她以为他不喜欢她。

沈故渊一早就知道要救沈知白会让他自己魂飞魄散,所以他说,你再陪我一段时间。

他也知道她欠沈知白的,所以他说,那等你不欠他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心口绞痛,池鱼发现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睁大眼呆呆地低头,手里还躺着红色的香囊和泥烤的“卍”字。

“他让我来找他的…”她低声喃喃:“他说让我来找,结果又找不到,他骗我…最后他还是骗了我…”

郑嬷嬷皱眉看着她。

“怎么会这样呢,他那么厉害,从前就那么厉害,如今是神仙了,怎么可能会死?”

“他不是这么高尚的人,他一向很自私的,只要能将我留在身边,他不择手段的…”

“眼下我可以来找他了,他怎么又不要我了…”

“他总是丢下我,好多好多次了,总是把我丢开,好像只有他的心是心,我的心是石头一样…”

“他不会心疼我吗?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他没有想过我会难过吗?”

捏紧手里的东西,池鱼小声地碎碎念,越念捏得越紧,眼里却是一滴泪都没有涌出来。

郑嬷嬷终究是有些不忍心了,低下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逝者已矣,你百年之后也会归于尘土,不必太执着。”

池鱼抬头看她,呆呆地道:“人都会归于尘土,可我若不执着,为何要活这一遭?”

郑嬷嬷一噎,无言以对。

池鱼在梅林里坐了很久,久得郑嬷嬷都没了耐心,转身离开了。

太阳升起又落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池鱼总算意识到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沈故渊的人了,终于是捏着手里的东西,嚎啕大哭了出来。

人的一辈子真的很短,但能经历的爱恨实在太多,最学不会的就是放下。她不可能放得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得下。

梅林之外,沈知白安静地站着,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人却是已经精神了不少。

风吹起他的白狐斗篷,他远远看着那头哭得撕心裂肺的人,心口闷疼。

在他醒来的时候,沈故渊半跪在他的床边,伸手撑着床弦,嘴里有大口大口的血喷涌出来。鲜血落在地上,染红好大一片。

他吓着了,连忙起身问:“你怎么了?”

沈故渊神色平静地抹着嘴角,见血抹不干净,便由它流,然后低笑一声对他道:“我可能要走了。”

“去哪里?”莫名有点心慌,沈知白伸手就抓住他的衣裳。

红艳艳的衣裳,上头湿润血腥,惊得他瞪大了眼。

“往后…宁池鱼要交给你照顾了。”没有回答他,他自顾自地道:“她欠了你情债,我用我的命还给你。下辈子,她是我的,与你无关。”

沈知白大震,伸手想去扶住他,然而沈故渊的身子却如烟雾一般,慢慢散开了。

“喂…”他惊慌伸手,却抓不住那烟雾,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沈故渊那倾国倾城的笑颜。

风大了些,沈知白看了那头许久,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五年后。

十一岁的皇帝坐在朝堂之上,声音依旧稚嫩,语气却已经有了帝王该有的霸气:“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森列,秩序井然,大梁在经历五年前的一场天花之后,朝中血液更换了不少,余丞相死于天花。知白侯爷和忠亲王却是侥幸活了下来。在他们的扶持下,幼帝稳坐龙位,开始逐步理政了。

“朕昨日做了个梦。”皇帝皱眉道:“梦里有个红衣白发的仙人,要朕彻查忠勇侯贪污一事。”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忠勇侯沈万千连忙出列跪倒:“臣惶恐!”

那些个说他贪污的折子不是已经被扣下来了吗?皇帝怎么会梦见的?这也太稀奇了!

帝王怒道:“别总跟朕说什么惶恐惶恐的,有案子就去查!杨廷尉何在?”

杨清袖出列拱手:“臣在。”

“这案子交给你。”帝王道:“给朕查清楚,若有隐瞒,朕绝不手软!”

“是!”

沈知白站在臣列里,微微有些走神。

“侯爷?”皇帝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回过神,沈知白拱手道:“乍听陛下说梦见仙人,有些惊奇罢了。”

“朕也觉得稀奇。”皇帝嘀咕道:“那样子看着好熟悉,朕却想不起来是谁。但他长得可真好看啊,貌美如花。”

旁边的忠亲王一听就笑了:“陛下梦见貌美如花的女仙,怕是时候充盈后宫了。”

皇帝皱眉:“不是女仙。”

“不是女仙,何以貌美如花?”忠亲王摇头:“陛下不必担心,这些事情,臣等会安排好的。”

皇帝懊恼地辩驳,几位资历老的王爷暗笑不语,独沈知白僵硬地站着,震惊地看着皇帝。

明天大结局(??∀?)??我依旧是个亲妈,没有办法,再糟糕的境地也能被我he了

第65章 (大结局)

早朝之后,皇帝高高兴兴地提着龙袍想去玩,冷不防的却被人拦了龙辇。

“陛下。”沈知白眉头紧皱,朝他拱手:“微臣有事启奏。”

知白侯爷如今是朝廷重臣,皇帝就算再不乐意,再想绕过他去玩,也只能应了他,与他一道去御书房。

“侯爷欲奏何事?”他问。

沈知白脸上的神色很奇怪,上前一步拱手,没有递奏本,却是问了一句:“陛下昨晚梦见那位仙人,除了朝堂之事,可还说了什么?”

哈?小皇帝眨眨眼,有点莫名其妙。侯爷拦着他不让他去玩,就为了问这个?

然而,看一眼他脸上那奇怪的神色,皇帝想了想,还是道:“朕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他很好看,红色的袍子上绣了精致的云纹,一头白发和霜雪一样披在身后。他跟朕说了忠勇侯的事情,就走了。”

小皇帝没有必要跟他撒谎,沈知白身子晃了晃,站在原地沉?了。

五年了,他从来没有梦见过沈故渊一次,料他是魂飞魄散了,所以连梦也入不得。可如今皇帝怎么就梦见了?会不会…

思忖片刻,沈知白告退出宫,上了车便道:“去城郊外的梅林。”

驾车的家奴呵了一口热气,搓着手道:“侯爷。城外的雪厚得很,又冷,您这个时候去赏梅吗?王爷怕是要怪罪的。”

“怪罪不到你头上,快去!”沈知白皱眉。

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自家侯爷这般神情了,朝中和府里的人都说,知白侯爷自从休妻之后便心向了佛门,除了尽忠于朝廷,对世间的事情都不太上心了。就算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未必会皱眉。

但现在面前的知白侯爷,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焦虑了起来。

车夫不敢怠慢,连忙驾着车往城外走。

城外梅林是个邪乎的地方,饶是风景独好,也不常有人去。相传很久之前这里是有一座月老庙的,?瓦红墙,宏伟非常。然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月老庙一夜之间没了踪迹,没过半年,梅林里起了一间草房,有个姑娘独居于此。

一开始也有流氓混混打过那姑娘的主意。然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姑娘完好无损,反而是恶人都疯了,衣衫褴褛地跑回城里,嚷嚷着说梅林里有鬼。

梅林闹鬼的事情越传越邪乎,官府派去的人也都面如土色地回来,于是一年之后,那片地方无人敢去打扰。偶尔有想赏梅花的文人,也只是站得远远地看上一眼。

车夫很担心,侯爷这样去。会不会有事?

然而,到了梅林,沈知白下车,竟然很是熟门熟路地踏进梅间,七拐八拐的,走了三柱香便站在了草屋门口,伸手敲门。

草屋门打开,宁池鱼抱着个汤婆子抬头,看见是他,微微一愣:“你怎么过来了?”

沈知白笑了笑:“天冷了,来看看你。”

侧身让他进门,将风雪都关在外头,池鱼坐回火炉旁边,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依旧是这模样。前天叶凛城来过,给我带够了过冬的衣物棉被。”

“他跑得倒是快。”沈知白抿唇:“不过也是会有一段时间看不见他了,听闻他刚偷了忠勇侯府上的蝶恋花苏绣百折屏,气得忠勇侯下令通缉他呢。”

池鱼抬了抬嘴角:“忠勇侯一向与我过不去,他偷那屏风不是为他自己,是变着法在替我出气而已。”

说到这里,沈知白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

“怎么?”池鱼倒了杯热茶给他:“侯爷今日好像有心事。”

“你与忠勇侯…”沈知白沉吟:“你们之间的矛盾,沈故渊知道吗?”

本已经波澜不起的心,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骤然缩成一团,池鱼抱紧了汤婆子,愣愣地抬头看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五年了,她一直住在这里等,等一个压根不可能回来的人。

红色的香囊和泥捏的“卍”字都已经微微有些褪色了,挂在她的窗户旁边,风一吹就晃一下。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沈故渊的事情,努力装作他没有死,只是出了远门。只要她在这里等着,总有一天能等到他的。

五年来她一直没有梦见过他,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走得可真干净,噩梦都不留给她半个。她有时候起床打开门,看见那一片梅林,甚至会怀疑世上是不是真的出现过那么一个人,她所知道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然而今天,沈知白提起这个名字了,只是三个字而已,组在一起就让她红了眼。

沈知白有些愧疚:“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是今日陛下说,有红衣白发的仙人给他托梦,让他严查忠勇侯贪污一事。”

池鱼手上一抖,汤婆子差点掉了下去。她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陛下梦见他了?”

“陛下说是个极好看的人,我料想…应该没别人是一头白发还爱穿红衣的,就算有,定然也安不上‘貌美如花’四个字。”沈知白垂眸道:“陛下没有理由跟我撒谎,他也不应该还记得沈故渊。所以…应该没错。”

宁池鱼站了起来,眼里骤然亮若星辰:“他回来了吗?他有可能回来了吗?”

“你先别这么激动。”沈知白道:“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池鱼喃喃道:“苏铭同我说过,魂飞魄散之仙不会存于人梦境,有人能梦见的话,定然就是他回来了!”

“当真?”沈知白也激动了起来。

池鱼点头,慌张地四处看了看,将桌上凌乱放着的东西收好,又将汤婆子重新加了热水,左右转转,又抿了抿鬓发。碎碎地念:“他肯定是要回来了,我得准备准备。他喜欢吃糖葫芦,我得去买两串回来。啊,那边箱子里还放着风车拨浪鼓和鲁班锁,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还喜欢不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去哪里了呢?为什么是皇帝梦见的,他为什么不来我的梦里?”

“池鱼。”沈知白按住她:“你冷静些。”

“我?我很冷静啊。”池鱼朝他一笑。

低头看了看她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沈知白觉得有点心疼。

谁也不知道宁池鱼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沈故渊走得洒脱,她却一直活在回忆和愧疚里没有走出来。要不怎么说还是三皇叔好手段呢,原本两人之间没有缘分,走不到一起,他愣是能让宁池鱼一辈子都念着他。

只是,那人若是当真回来,看见如今池鱼这副模样,怕是要心疼死的。

宁池鱼在屋子里转了几个来回,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便抱着汤婆子蹲在门口等着。

外头下着小雪,风也大,门一开,顿时寒气卷屋。

沈知白皱眉过去拉她一把:“要等关上门也能等,你这样会着凉。”

“我…”池鱼抿唇:“我没有等他,我只是有些热,想冷静冷静。”

骗谁呢?沈知白摇头,解了自己身上的白狐披风,披去她背上。

池鱼毫无察觉,她眯着眼睛看着外头的雪,嘴角带着一抹恬静的微笑,整个人好像都微微发亮。

沈知白突然有些后悔,他为什么要来说呢,叫她这样等着。万一等不来怎么办?

“你知道吗?我这些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看着雪,她低声道:“沈羲以前是不会穿红衣的,他是将军啊,最喜欢的是深色的衣裳,怎么可能喜欢穿这艳俗的红色。我先前没发现,后来才想起,喜欢红衣的人是我。”

他将她忘记了,潜意识里却还记得爱过她那一身潋滟鲜红。

“奇怪吧,我在想起来前尘往事的时候,也没注意过这件事。”她歪着脑袋笑:“他那个人。是不是别扭得很?”

语气轻松的几句话,却听得沈知白胸口闷得慌,他皱眉,低声道:“是挺别扭的。”

“可我比他还别扭啊。”池鱼笑着笑着就红了眼:“我分明那么喜欢他,那么放不下他,却没和他在一起。甚至还信了他的鬼话,以为救人他不会死。”

“不怪你。”沈知白摇头:“谁也怪不得。”

都是天命,其中是非,谁能说得清楚?

池鱼觉得鼻酸,可想想沈故渊就要回来了。她深吸一口气,高兴地道:“谁也不怪,只要他回来,谁也不怪了。”

沈知白无声地叹了口气。

眼前的宁池鱼明媚非常,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外头,像等礼物的小孩子,眼巴巴地盼着。

她这样等,沈故渊定然是会回来的吧,沈知白想。

然而,一天过去了。天色暗下来,雪也越下越大,草屋门口还是没有出现沈故渊的影子。

池鱼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里的光也?淡了下来,却仍旧不死心,抱着汤婆子继续等。

有人朝草屋走了过来,鞋子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

淡的眼睛一瞬间就重新亮了起来,池鱼一跃而起,扑上去就打开了门。

车夫站在门外。略带害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朝屋里道:“侯爷,您该回去了。”

沈知白起身,看着池鱼那亮起来又暗下去的脸,有些不忍心,低声道:“你不如就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过,等是一件很劳心费神的事情,越是期盼,越是费神。”

“…”池鱼僵硬地送他出去。

怎么可能当做没说过呢?她想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些希望,哪里能轻易放弃。

车夫提着的灯亮着橘?色的光,在?夜里慢慢地晃出了梅林。池鱼打开窗户,任由雪风吹了自己满头满身,眼睛只管盯着外头瞅。

她与沈故渊,怎么能说是没有缘分呢?上一世就牵扯至死,这一生又阴差阳错地再度相遇,这等缘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老天给过她一个奇迹,让她在将死的时候被沈故渊救出去。那么,何妨再多给她一个,让她再见他一面?

她还没告诉他自己什么都想起来了,她也没告诉他上辈子的宁微玉其实不恨他了,比起恨,更多的是悲凉至死的爱。她也没告诉他,宁池鱼也原谅他了,往后,还可以继续跟在他身后走。

这么多的秘密他都还不知道,怎么甘心啊?

夜色低垂,雪风刮了一整晚。池鱼盼啊盼,终究还是没有盼到她想的那个人来。

早上的时候雪停了,风吹过来,带了一阵清冷的梅香。

池鱼看着那空旷的雪地,终于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他不会回来了,怕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不管她怎么等,怎么盼,他都不会再回来看她一眼。她前世让他痛不欲生,这一世他便要报复回来,叫她也尝尝这一人独活的滋味儿。

她想过死在这片雪地里,然而郑嬷嬷说,沈故渊放过一个护体罩在她身上,她想死也死不了。

这不是报复是什么呢?他也恨她吧?恨她那么狠心,那么绝情。

将头埋在臂弯里,池鱼哭得伤心极了,抽泣的声音响彻半个梅林。

有人不小心踩断了一截落在雪地里的梅枝,咔擦一声响。

池鱼听见了,却没抬头。她不相信奇迹了,反正他也不会活过来。

风吹过草屋,挂在窗户上的香囊和“卍”字轻轻晃了晃,清冷的梅香越来越近,仿佛有梅花开在了她窗边。

池鱼自顾自地哭着,眼泪鼻涕混成了一处,被雪风一吹,全冻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