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看完了叶阁老的折子,又看另外的。过了一阵儿,忽然道:“国事越来越多,有些忙不过来了,把你三弟四弟都叫来一起见习见习。成天在家憨吃憨玩,将来去了封地,怎么管事都不知道。”

太子恶心的胃里直翻滚,三十好几的儿子了,你现想起来见习?是见习,还是分权?老二分不了,就抬着老三老四。本来大伙儿相安无事,亲爹却拿着权力去喂他们。武后便是批折子批出来的野心。他不想杀亲弟弟,更不想被亲弟弟杀。能让他们兄弟好好处吗?你非要兄弟阋墙才甘心吗?

圣上浑然不觉,还笑问太子:“你说叫他们跟着谁好?”

太子气的好悬绷不住,稳了半日心神,才道:“先去户部吧,户部正忙,他们正好搭把手。”

圣上点头:“你想的周到。还有内阁,要补人了。叫大理寺的姜正信与都察院的韩自珍补上吧。”

太子眼前一黑,韩自珍也就罢了,不过又是个牛心古怪的清流。那姜正信是平郡王妃的远房舅舅。太子死死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平复情绪。对之前犹豫之事,终于慢慢的倒戈向了另一边。

第207章 喵喵喵

大同,即山西大同。距离京城约八百里。是明代长城九边重镇之一。管辖的长城东起镇口台,西至鸦角山,全长七百多里,现官兵约十二万,战马五万匹。先后修内五堡、外五堡、塞外五堡、云冈六堡。大同地势平漫,地处山西北部,西则平虏、威远,中则右卫、水口等处,皆称要害,盖虏南犯朔应诸城必窥之路也。

此乃明朝资料。然而…坐在马车上听窗外福王的亲卫营长唐池瀚科普的叶庭芳,想死的心都有。一般而言呢,文臣家的孩子学历史,多半捡朝堂上的事儿讲。军事大伙儿不感兴趣,就讲的少。庭芳知道个九边重镇都已是很不错。问题是,九边重镇里的内容她不知道。这还不是最郁闷的,因为不知道好说,可以听知道的人讲。郁闷的是当她听到本朝军事孱弱,长城开了口子至今还没补好的时候,差点晕了过去。怪不得堂堂两个长城夹着的大同居然能破城,合着长城都没了!圣上您治国能不能走点心啊?庭芳一口老血喷出,掉转车头回去造反还来得及吗?

徐景昌也气的连马都骑不住了,索性跳下马,钻进庭芳的车里,靠着壁板发呆。真是难为小舅舅了!

庭芳吐槽:“怪不得大同没有巡抚!”合着没有文官肯去送死。大同地理位置何其重要?就算历史没学好,稍微爱看点历史剧,这个地名就常出现。结果到了本朝,好么,胆敢连长城都没修!艾玛太祖是您老打败的女真还是女真自己内讧啊?庭芳到此时,是真后悔了,她宁可在京城玩阴谋,也不想去边疆。真是万万没想到连长城有豁口的事儿都有!!!可是圣旨已领,后悔无用。庭芳以头抢壁:妈妈,我再也不冲动了。

徐景昌同学对边疆仅限于赵总兵偶尔寄回来的只言片语。大概是长城塌的太久,他都懒的提了。头一回知道大同门户大开,只有几个城孤零零的戳在那儿。小舅舅您真有才!这特么都能守住。

唐池瀚笑笑:“姑娘还要听么?”

庭芳探出头问:“有开心点儿的吗?”

唐池瀚道:“跟大同有关的,没有开心的。唔,赵总兵长的好算不算?”

庭芳:“…”痴汉叔叔你也给我走点心!

庭芳气的把帘子甩下,将唐池瀚隔绝在外。扭头对徐景昌道:“你有毛病不骑马进来坐车?这车晃的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徐景昌蔫蔫的道:“说点高兴的。”

庭芳:“…”

马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庭芳没坐稳,直接砸在徐景昌身上。庭芳苦逼的想:得,栽在帅哥怀里,是挺高兴的。毕竟上辈子吃过的捆一块颜值也赶不上她家师兄的一半。咱毕竟是凡人啊,吃不到吴彦祖啊!

徐景昌道:“官道也没救了,离京不到一百里,路上全是石子儿。我说你要不要出来骑马?我瞧着骑马跟坐车差不多累。”

庭芳摆摆手:“我腿上的伤没好,疼。”

徐景昌同情的看了庭芳一眼,道:“将来起茧子就好了。”

庭芳泪流满面,大腿根这么性感的地方起茧子真的好么?好吧,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的好痛痛痛。第一天在自家学骑马,只是稍微走动一下,没感觉。次后跟着福王出门吃饭,小小跑了一阵还挺带感的。结果到了宁王府的马场,动真格儿的了,就把她折腾的半死。

庭芳的运动细胞自然极好,很快领悟了什么叫做跟着马的起伏做配合。可真的跑起来,即便穿着骑装,各种保护之下,只用了三天,大腿根就全都是泡。痛的她眼泪哗哗,出门的时候一上马就疼。只好坐进颠死人的马车。古代的轮胎没有橡胶,减震就是浮云。弹簧倒是能定做,可出门就太赶来不及。车上垫了很厚的一层棉絮,却是不中用。偏偏路还不好走,坐在马车里,享受的是全天七级地震的待遇。要不是马车内壁都加了棉絮做的软垫,关往壁板上撞的次数,就够撞成脑震荡了。

从徐景昌怀里爬出来的庭芳,根本顾不得形象,再不肯坐着,直接躺倒:“这样砸的轻些。”

徐景昌道:“仔细背心疼。”

庭芳:“…”

徐景昌笑道:“知道出门多遭罪了吧?”

庭芳呵呵:“说的你好像出过多少次门似的,有出过京畿吗?”

徐景昌知道她被颠的难受,不跟她计较,笑道:“我下盘稳,坐的住。”

庭芳尖叫:“老天!你还我厚道的师兄!眼前这个我不要了!”

徐景昌立刻捂了耳朵,然后窜出了马车,认命的爬上马继续往前走。小师妹心情很糟,不能招惹。

唐池瀚笑的直抖:“我调回京城的时候,恰好顺路护送一个总兵的家眷。还是武将家的呢,都不如四姑、公子精神头好。”出门在外不方便,庭芳直接女扮男装,被人叫做四公子了。

徐景昌问:“咱们有马,跑的快的话三四天就到大同了。现如今不急,也只要七八天。后头的辎重要多久?”

唐池瀚答道:“辎重一般一日最少八十里。十来天能到。跟着他们走得多遭几天罪。要不是叶郎中,咱们还可以走快些。不过两天与四天,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此时的马小跑的情况下,一天约能走四百里。但有文臣,一行人就走的很慢。快天黑时,不过二百里,正好进驿站可供休息。京城去九边的道路上,经常有军需传递,场院极大。不过屋子不多,尽管驿站只住官兵,还是很拥挤。按理来说,官道驿站都只给朝廷使,庶民只能走小道。不过四处发财的商人有钱,驿站的油水全靠他们,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院子本就小,乱七八糟的人一住,更加觉的转不开身。此行官职最大的便是叶俊文,其次则是正五品的唐池瀚,都不够看的。驿丞瞥了瞥叶俊文的勘合,就道:“只得一间上房了,两位官爷住上房吧。”

叶俊文指着庭芳问:“犬子…”

驿丞装作为难的道:“你们这么多人,实在排不开。两位小爷是兄弟么?暂时去通铺挤一挤吧。”

徐景昌:“…”

叶俊文道:“不合适。”

驿丞陪笑道:“出门在外,官爷别为难小的。如今朝廷困难,又成天兵啊丁啊的来往。不独爷这一行一百多人,来往的哪个不是那么多人?这还没算上在外头打帐篷运辎重的呢。您也看到了,屋子就这几间。上房通只有三间,有两间已是叫人占了。小公子们不习惯,还有间小屋,也是通铺,只是四人的小通铺,您看如何?”

此番庭芳一行有百多个人。按制,亲王亲卫一百二十人。福王拨了一百人照看他们,加上庭芳带的平儿安儿,徐景昌带的算盘算筹,以及叶俊文开济开烁,确实不少。庭芳看了看环境,没招儿了,便道:“就要那个小房间。”

叶俊文立刻瞪了庭芳一眼。庭芳直接当他不存在。驿丞做熟了的人,立刻就安排好了。兵丁们跟小厮们,自然都是睡那种超长的大通铺,边上搞不好还有生人,以及各种虱子乱跳。庭芳得的地方看着还算干净,平儿进门先撒了一包驱虫粉,才叫庭芳靠近。

徐景昌跟在后头,望天。

庭芳笑道:“师兄打地铺,我们三个睡通铺。”

徐景昌笑道:“我就是送你来,回头跟唐大叔挤一挤便罢。咱们离的不远,夜里锁好门,有事儿就扯嗓子喊。”

庭芳点点头,与徐景昌挥手告别。兵荒马乱的,洗澡就别想。庭芳有些难受,少不得忍了。三个女孩子出门,都做男装打扮。庭芳还小,装了男孩儿,人家只当她长的秀气。安儿更是五大三粗,日常穿着女装比穿男装还别扭。唯有平儿,整个就不像,一看就知道是女眷。但出门在外经见多了,众人都不放在心上。有时候农妇去投亲,赶上寸劲儿,客栈没设女间,又住不起单间,还不是得跟男人混一块儿?庭芳小时候卧铺车还没改良,都是双人铺,运气不好边上就睡个男人。后来是发生了太多起卧铺强X案,国家才勒令卧铺车只能有单人铺了。可见在外头,别说身边可能睡个徐景昌,就算睡个武大郎也得忍啊!

叶俊文正想去把徐景昌拎进来跟自己睡,徐景昌就晃进来了。冲叶俊文笑笑,又对唐池瀚拱手:“大叔,收留我一晚。”

叶俊文讽刺道:“我还道你不知道进来呢。”

徐景昌正色道:“四妹妹那处有安儿,不然我真宁可去打地铺。在外头扔女孩儿住里头,万一有个什么,咱们都不知道。”

叶俊文一噎。

徐景昌笑道:“可见有个能干的丫头很是要紧。”

唐池瀚不大看得惯叶俊文那等酸人,拍拍自己的床沿,笑道:“委屈公子了。我才说要去同四公子换来着,你倒摸了进来。”

徐景昌道:“她们那边是通铺,三个人睡的开。挪到此处。”目测了下床铺的宽度,笑着摇了摇头。

驿站的床铺是很窄,两个人都有些挤,别说三个人了。唐池瀚也觉得徐景昌安排的妥当,就不再言语。他出门惯了的人,随口塞了些东西,倒头就睡。徐景昌也只好跟着睡。床板极硬,徐景昌躺下方才想起,怎么就没把铺盖挪过来?那丫头没吃过苦,明儿早上得哭鼻子了。荒郊野外的,这可怎么哄?

第208章 喵喵喵

在马车上震了一整天,庭芳累的全身酸痛,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觉得后背更痛了。想是多年奢华,把她养成了豌豆公主。站在床上活动身体,安儿去外头打水伺候她洗脸梳头。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庭芳收拾的挺快。出来时,恰好撞见叶俊文。

叶俊文也是没吃过苦的人,一脸憔悴,可见昨晚没睡好。再看其他人,唯有唐池瀚啥事没有,精神抖索的招呼着众人。下了楼,驿站里的厨房早被人占了,亲兵起的比较早,都在外头的空地上埋锅造饭。说是煮饭,定是不能细致,无非是一堆东西丢进锅胡乱煮。空地上炊烟四起。前两日下了两回小雨,柴禾没干透,烧起来烟熏火燎的。

庭芳等人不赶时间还好,有些赶时间的,不过拿着窝头就开水。唐池瀚煮了一锅腊肉粥,让与众人吃了,自己方端着个碗毫无形象的吸溜着。

安儿热了几个馒头,掰给庭芳吃。不知是昨天体力消耗太过,还是馒头味道确实比想象中的好,庭芳吃了个大馒头还喝了碗粥,很是有胃口的样子。唐池瀚赞道:“公子要长身体了。”

叶俊文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粥,就爬上马车歪着了。庭芳在马车和马匹之间犹豫了半天,觉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得习惯骑马的!咬咬牙,翻身上马,与徐景昌并羁而行。徐景昌笑道:“好似含着苦瓜。”

庭芳忍着痛道:“我是太养尊处优了,吃不起苦。师兄你就别笑我了吧。”

徐景昌何曾不养尊处优?只不过他出门都骑马,在骑术上头好些。笑道:“我昨儿睡那床板上,膈的骨头疼,还想你只怕要哭鼻子呢。没想到你跟没事人一样,还真没有小姐脾气。”

庭芳道:“哭有用的话,我立刻就哭给你看。”

徐景昌怕庭芳真哭起来,他可是见过庭芳说哭就哭的本事的,忙岔开话题道:“城墙你想好怎么修没?”

“我还没看见。”庭芳道,“有些想头,不知那处能否实现。”

“能同我说说么?”

庭芳道:“大概是用钢筋混泥土吧。”

“嗯?”

庭芳笑道:“到了现场再看吧。什么事不实地考察怎么知道呢?我问殿下要了一堆滑轮,太重了,搁辎重队伍里。别的不消说,有了滑轮,砌墙总是快些。打些脚手架,滑轮一装,立刻事半功倍。”

徐景昌道:“那你嘱咐我做就完了,自己蹦去作甚?千里迢迢的,吃不好住不好。”

庭芳笑道:“我兄弟他们好好在家住着,还要常去号房遭罪。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再说,钢筋混凝土我说不清楚,且去瞧瞧吧。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能走出那四方天空也是好的。”

徐景昌暗自可惜了下庭芳的性别,忽又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四妹妹,你同我说个实话。”

庭芳也跟着压低声音:“什么话?”

徐景昌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个…为什么朝堂之事你看的那么清楚?好似殿下也看的很清楚,就我蒙在鼓里。你们怎么看明白的?”

庭芳勉强笑了笑:“你缺课太多了。”

徐景昌木然道:“我就是个棒槌。”

庭芳很有耐心的道:“你什么不明白呢?”

徐景昌道:“平郡王。远不及太子。”

庭芳道:“你不肯读史书,吃亏了吧。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你想想李承乾。”

徐景昌道:“他自己的江山!”

“他老了。”庭芳淡淡的道。

徐景昌还是不明白:“你爷爷还老呢!”

庭芳低头道:“我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以往总觉想得明白,其实都很肤浅。”她就是吃上辈子的老本,知道些基础理论。对付个宅斗是绰绰有余,真上朝堂确实有些惨。

徐景昌有些不信:“你们都说的头头是道。”

庭芳笑道:“瞎猜。你想啊,我猜错了又不要紧。我不用去御前对答,跟着你么胡噌罢了。我瞧着殿下跟我差不多。横竖咱们都是不管事儿的,猜呗。”

徐景昌看庭芳似有心事,又不大明显。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叹道:“人老了当真就会变了一个人么?”

庭芳道:“你爹不就是那样么?”

徐景昌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定国公打才生下来,就没明白过。圣上前脚颁旨,他后脚就叫老婆挑唆的逐我出族。我看他儿子还要不要娶媳妇儿,闺女要不要嫁人。”都得了世子位了,还赶尽杀绝,脑子里有水!

庭芳安慰了一句:“过一阵儿就好了,圣上又不是真恼你。”

徐景昌道:“我谢谢他了。”

“嗯?”

徐景昌:“不就是恩断义绝么。待我挣了脸面儿,他也休想沾便宜。”

庭芳惊讶了:“你不伤心啊?”

徐景昌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多少有点吧。不过同他没什么感情。小时候在宫里住,长大了殿下家还住的多些。他们要撵我出门,无非是我祖母和母亲的嫁妆招人眼。”

“能拿回来么?”

徐景昌摇头:“可惜了我拿那些生出了好些银子。现在我是孑然一身,衣裳都是殿下和你们家凑的。”

庭芳怔了一下,从腰带上扯下个荷包,扔给徐景昌。

徐景昌本能的接过,疑惑的看着庭芳。

庭芳笑道:“零钱。回头想买个零嘴儿都没钱。我们尽给你备衣裳鞋袜,忘记散碎银子了。”

徐景昌确实身无分文。在马上朝庭芳拱拱手:“明儿还你。”

庭芳笑问:“怎么还呀?”

徐景昌想了想,叹气道:“真没法还了。你这一荷包,顶小兵好几个月的俸禄。”

庭芳道:“好啦,自家兄妹不用客气。你又不用做一辈子小兵,将来再还我得了。不凑手了同我说,钱财上我倒不缺。”

徐景昌挑眉:“你哪来那么多钱?”

庭芳笑嘻嘻的道:“我娘给的。再说我没你那么薄的脸皮,殿下叫我做东西,我就问他讨东西。钱货两讫,谁也不欠谁的。殿下乐的拿钱财小事打发我,省的好似他占了我多大的便宜。”

徐景昌正欲说话,忽然皱眉。他身量高挑,目力又好,骑在马上看的极远。庭芳忙问:“怎么了?”

徐景昌严肃的道:“前头,似有流民。”

庭芳道:“灾荒?”

徐景昌道:“不大清楚。人数不多,没上官道,在边上走着。”说着心中疑惑,怎地这个地界上有流民?水灾不曾闹过来,又是秋收的时候,不在田里干活么?唐池瀚亦发现了异状,策马往前飞奔了十数里,捡了个看着精神头还不错的人问明了状况,又飞奔回来。面色凝重的道:“是灾民。”

庭芳不确定的问:“蝗灾?”

唐池瀚摇头,先不回答庭芳的问题,而是派出斥候往前打探消息。而后才对庭芳道:“被蒙古人洗劫了。”

徐景昌咬牙道:“没了长城做屏障,蒙古人固然未必能入城,打劫粮食却是如入无人之境!那样大的豁口,早该修好了!”

唐池瀚嗤笑:“蒙古人叩边,跟京里的官老爷有什么关系?横竖他们不少吃穿,只怕朝上吵架都比长城要紧些。得亏了现蒙古也不中用,要是早些年,呵呵…”余下太大逆不道的话,就不必说了。

庭芳简直无力。她算知道圣上为什么忽然抽风了,根本不是突然,而是一直以来都没拎清过吧?只不过年轻时还稍微知道克制,病了几场后全凭着性子来,才看起来是突然变了。流民是一个国家的大忌,东边儿水灾,西边儿兵灾,真想农民起义了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斥候飞奔来报:“前面不是普通灾民!他们有兵器!!我们在射程内了!”

唐池瀚立刻示意车队停下。火速命令道:“列队!”

平儿惊恐道:“要打仗么?”

突然几只箭羽飞过来,被前面的亲兵挥刀打下。庭芳呆了!真农民起义了?

唐池瀚沉声道:“流寇不足为惧!冲过去!”

庭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徐景昌单手捞入怀中,腰被他的左手死死扣住,整个人被固定在他胸前。只见徐景昌单手控弦,一夹马腹,驾的一声,马匹就向着前方飞奔而去。

百多匹马扬起一地灰尘,庭芳被袭击的几乎难以呼吸。耳边是平儿的尖叫和马蹄踩出来的巨响。偶尔几根箭矢从边上飞过,耳边徐景昌的一声闷哼,庭芳想问,却是颠的发不出声音来。

忽然,徐景昌俯下身子,几乎把庭芳压在马背上,喝道:“闭眼!”

庭芳本能的闭上眼。登时一股血腥味窜入鼻腔,那么的明显。没了视觉,其它的感觉似乎更加敏锐。马匹颠簸的感觉,好似踩在软地,而非黄土。软地!?庭芳猛的睁开眼,却只能看见眼前马的鬃毛。接二连三的惨叫回荡在耳边,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庭芳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冷。徐景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四妹妹,别怕!”

第209章 喵喵喵

一口气冲出了好几十里,流寇早就被甩的不见踪影。庭芳依旧抓着徐景昌横在自己腰上的胳膊不撒手,原来策马狂奔是这种感觉,大口喘着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徐景昌跳下马,把庭芳抱下来。庭芳站都站不住,忍吐忍的全身发抖。骑在马上都这么销魂了,在车里的更加。平儿有安儿护着,情况跟庭芳差不多,扶着车轮呕吐而已。叶俊文主仆三个,都是不大中用的,哪怕马车内壁贴了棉絮,也一个个撞的鼻青脸肿。

唐池瀚问庭芳:“还能撑住吗?”福王有过交代,此行中,最要紧就是庭芳。她技能最好,却是体能最弱。须得就着她来。

庭芳暂时说不出话,人却稍微冷静了点。用手指着徐景昌的右边胳膊,上头一条血淋淋的印记,想是刚才被箭矢擦到了。作为一个长期被揍的少年,徐景昌的疼痛的耐受力还可以,并没当回事,只追问庭芳:“吓着了?”

庭芳好半晌才缓过气来,道:“我们方才,从人身上踩过去了?”

徐景昌顿了一下,终是没说话。

唐池瀚道:“遇见流寇,顶好是用骑兵冲过去。他们人多,我们人少。冲过去便没事了。胶着着双方死的人都多。姑娘要能走,我们就赶紧走。路上如此不太平,加紧赶路,趁早到大同。今天我们跑足一日,待天黑了寻个驿站住下,明日抵达大同。”

庭芳道:“您是行家,您安排。”

唐池瀚点点头:“少不得姑娘受委屈了。今日却是早晨磨蹭了些,耽误了半天。下半晌要跑马,车上太颠了,姑娘骑马能跑起来吗?”

庭芳认命的爬上徐景昌的马,徐景昌跟着上马。她还是小孩子,只到徐景昌的胸口,倒是不耽误事儿。徐景昌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绳子来把庭芳跟自己绑在一起:“省的你掉下去。单手还是不好持缰。”

庭芳还来不及拿徐景昌的颜值自我安慰,徐景昌就驾着马跑起来了。庭芳又被颠的两眼冒金星,她能适应小跑的节奏,但是不能适应狂奔。脑子里乱成一团,越难受负面情绪就越大。不由想起刚才的血腥味与惨叫声。将来,少不得有跟蒙古短兵相接的时候。她肯定是不用上战场的,但是血肉横飞总是难免。庭芳不大愿意去想那些太血腥的事,却也只能强迫自己适应。

现在的处境,真的是没法子了。圣上说要赵总兵城在人在,换句话说,就是不允许他回京。圣上对太子的忌惮是方方面面的,从文臣到武将,都被盯上了。谁都知道大同有多重要,圣上,其实就是想让赵总兵死在边疆吧。

庭芳想起临行前她爷爷跟她密谈的话:“你去大同,我们在京里准备。倘或坏事,你总是能逃掉的。”

“你能不能修城墙不重要。太子犹豫不了几天了。到了现在的份上,哪朝太子都要反的,早晚而已。”

“不动手不行了,现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圣上或不想废太子,但任由我们倒下,太子没了爪牙,就是任人鱼肉。何况我已站队,再谨慎,满朝文武看着呢。你别怪爷爷不急流勇退。不是我不想退,实在是没法子。现在退了,太子不会放过我们。现在不退,则圣上不肯放过我们。你道你三叔闹事我挨板子,真的只是圣上气急败坏么?你大姐姐什么都好,当日太子妃看中了,倘或圣上没有疑心,就要直接下旨了。福王妃,也不过叫赵贵妃看了一眼。谁家选太孙妃是殿前捡姑娘呢?”

“跟徐景昌打好关系。大同是赵总兵的地盘,你在屋檐下,记得要低头。不要像在家里那样嚣张。”

“事情也未必坏到那个份上。运气好的话,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你还是要注意安全。其实你算一着险棋,没有这样下棋的。你冲动,我不冲动。但我还是这么决定了。很多事,爷爷其实挺对不起你的。告诉你个巧宗儿,将来谁要像你姐姐那样管你就是好的,像我一样纵着你,就别信。记住了吗?”

在马背上颠了好久,庭芳觉得自己真挺安全的,索性放松的靠在徐景昌怀里。她当时提出去大同,很有技术党轴起来不管不顾的风范。结果那么顺利,当时就有些诧异。只是见老太爷同意了,就信了他的判断。没想到临出门前才知道叫他摆了一道儿。合着他兵分两路了,用莫名其妙的方式把叶家人分成了两拨儿,总不至于两边全死。什么时候掺和进太子要造反的事呢?是皇后死之前?还是她跟福王认识的时候?

回忆起遇见福王后的桩桩件件,要说是她爷爷亲手设计的倒不大可能。可是借力打力肯定有。她差点叫浸猪笼那回,硬是叫翻边儿了,在圣上眼皮子底下,两边就借着她传了不知多少消息。不过就算这样,也能感觉到太子一系的力不从心。总觉得她此去大同,没有那么单纯。毕竟,长城有豁口的事儿,她不知道,她爷爷不可能不知道。前线多危险?当真不怕她死了么?还是索性就要她死在前线算了?圣上舍了赵总兵,叶家舍了叶俊文与叶庭芳,定国公家舍了徐景昌?想到此处,又猛的摇头,不行,不能这么阴谋论。大概是想赌一把,横竖不废什么,她真的能修好城墙最好,修不好叶家的态度也摆在那里了,横竖叶家不亏。她毕竟只是个姐儿。

那只老狐狸!庭芳暗自问候了一句自家爷爷。但要说怨恨,又恨不起来。诚然,站在叶阁老的角度上,算把她埋沟里了。小姑娘家家的,跑去大同野了一圈,只好给叶家奉献一辈子。这还是之前说好的,想后悔都只能恨自己。但站在她自己的立场,并不算什么。不管怎样,有叶阁老保驾护航的日子,总是快活的。她所追求的,本来就不是嫁个“好夫婿”,生三五个儿子,看小妾斗斗法或享受丈夫的独宠。她倒宁可叶阁老坑她,至少证明了她的利用价值。算是殊途同归吧。最恨的是那老狐狸,临出门前还摆了她一道儿。什么都同她说了,阴谋立刻变阳谋。她现在还能蹦去平郡王一系不成?大家一条船上的,被利用的甘之如饴,还得谢他坦诚。封建家长全都不是好东西!

庭芳扫过叶俊文的马车,差点三观都裂了——叶俊文每回用规矩框她,竟是希望她有个“好结果”的。虽然她不认可。捋了半天思绪,还是决定抢救一下三观。叶俊文同学的智商不行,千万不能上那条船。庭芳几乎哀叹,还说要她跟徐景昌打好关系。这不废话么?就叫你们单撇出来了,除了抱徐景昌的大腿,她还能干什么?又想起方才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滚。她还暂时没办法立刻适应血雨腥风。那得经过专业训练的好吗?爷爷你真坑我了!真的!

徐景昌感到庭芳好似蔫儿了,眼睛盯着前方跑马,没空观其颜色,只得问:“难受?”

庭芳嗯了一声。

徐景昌道:“忍着吧。”

唐池瀚道:“前面有个驿站,我们恰好能天黑前赶到。驿站距离大同镇只有四十里,目力好的站在瞭望台上都能看见。睡一晚,明儿就到了。”说着又笑,“四公子,知道出来不是好玩的了吧?昨儿谁还嫌马车摇晃呢?”

庭芳自嘲道:“我这是精忠报国,您能不能说句好话?”

唐池瀚嗤笑:“好个屁。也不知道你们蹦哒个什么劲儿,你们兄弟两个倒是精忠报国了,亲卫还得福王殿下出。你说你们俩图个啥?正经在京里呆着好过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景昌正是忧心亦师亦舅的赵总兵,顺道自己挣点军功,省的在家里跟个女人斗法。结果把自己给挣进去了。而庭芳呢?则是一拍脑门异想天开,然后被亲爷爷拿去跟圣上表忠心去了。难兄难妹啊!庭芳默默道:徐帅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有我一块零花钱,一定分你五毛!

作为开国以来头一个被废的世子,徐景昌说不在意全特么是装的!他快气死了,恨不得弄死那对狗男女。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能。只好装的云淡风轻,孤高和寡。好在是宫里长大的,装X技能满级。愣是没几个人能看出来。憋着一股气出的京,真以为自己洒脱无比的时候,唐池瀚一句话就把他给捅破了。大叔你跟我多大仇?让我装下去不行吗?

难兄难妹的两个蒙头赶路。马车里的叶俊文已经颠的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终于在晚霞中,看到了不远处的驿站。唐池瀚指挥众人放缓速度,可以休息了!庭芳凭空生出几分喜意,伸手戳戳徐景昌的胳膊,老司机身心俱疲,急需美色充电。

徐景昌连续跑了两个半时辰的马,胳膊上还有伤,累的话都不想说。用手按在庭芳的头顶,示意她别闹。

庭芳侧抬着头对上方的徐景昌吐舌头做鬼脸儿,就见徐景昌脸色大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驿站门房大开,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石阶上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骨架。

庭芳整个人都僵了,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眼:“别看!乖。”

第210章 喵喵喵

徐景昌捂住了庭芳的眼睛,自己却是忍不住作呕。前几天大同与京城还传过消息,驿站必定有人,否则早发现了。忍不住再瞟一眼尸骸,空空的骨架上还有少量的肉末与血迹,四处散落着被砸开的大骨的碎片。联想到敲骨吸髓四个字,自己跟着打了个寒战。

唐池瀚瞥了一眼快吓尿的兄妹两个,暗暗叹口气。这两个雏儿!走去检查了下叶俊文的马车,发现叶俊文已经昏过去了。叫人把叶俊文往驿站里头抬,对左右解释:“今夜轮番守夜,不能赶夜路,容易中埋伏。”做这一切的是流民还罢,倘或是蒙古,他们一百多号人都不够人当盘菜的。

布置好一切,顺道把两个丫头带箱子扔进屋里,看徐景昌还愣在当场,登时就不高兴了。虽说养尊处优的两个娇娃娃,初上战场都是这模样,当官的都不愿去富裕地方招兵买马,他们愿意报效朝廷已是不易。然而徐景昌不同,他不是活不下去混那三瓜两枣的粮饷的,而是实实在在需要挣功绩的人。看着被福王当弟弟看的人这么怂,直接就一脚踹过去,顺便把庭芳拎了过来,还是一句:“闭上眼!”

庭芳吓了一跳,只听唐池瀚喝道:“滚去打扫场地,还当自己是爷不成?赶紧把这些恶心的东西都收拾了,队里还有姑娘家呢!”

徐景昌强忍着恶心,硬逼着自己去碰触那血迹斑斑的骸骨。一块、一块,拢做堆,然后扯下一片衣料包裹,扔到远处去。来来回回,手上干干净净,却是感觉附着着厚厚一层骨血,还慢慢往他皮肤里渗。

庭芳被唐池瀚带进屋里,空空如也的屋内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几个兵丁搬着箱子,凑了个像通铺一样的地方。庭芳被安顿在一个箱子上,唐池瀚对庭芳的期望不高,要求自然更低。见她不哭不闹已是十分满意。安慰她道:“我就使人烧水,回头喝点子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