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抿了抿嘴,心里知道麻烦来了。十分稳妥的开口道:“秦王妃可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

庭瑶泣不成声,良久,才抽噎道:“皇祖母…镇国公府,把我妹妹逼的寻短见了…”

皇贵妃怔了一下,想了半日才想起叶家二姑娘嫁与了镇国公府的二爷。联想近日的谣言,不好的预感开始蔓延。趁着圣上未至,装作恼怒道:“竟是那样草菅人命?速速唤了镇国公夫人进来,我要好好审她!”

庭瑶又嚎啕大哭,她的声音十分嘶哑,想是已哭了一夜。狼狈的模样,看不出丝毫往日的鲜亮。皇贵妃只用好话安慰,就是不问镇国公府为何要逼死庭兰。然而她知道不过是缓兵之计,心中有些后悔先前通知了圣上。

就在庭瑶哭的声嘶力竭时,圣上来了!圣上老了许多,头发已经全白。皇贵妃带着庭瑶见礼,哪知庭瑶跪伏在地上,半晌不肯起来。

光秃秃的头皮还有些许疤痕,灰色的袍子皱皱巴巴。圣上站在原地,顿了许久。就如同三年前福王看到庭瑶的感觉一样,圣上也心疼了。温言叫起,便问:“大郎媳妇是怎么了?可是你十一叔惹到你了?”

庭瑶缓缓摇头,低声道:“回皇祖父的话,镇国公家…不知为何要休妻,我妹妹她…不堪受辱…上吊了…”

圣上脸色一变!

庭瑶再次跪下,呜呜哭道:“皇祖父…”

圣上登时就恼了!咬牙切齿的道:“镇!国!公!”谣言正在京中肆虐,镇国公府逼死儿媳的缘由竟不用多问。嫌谣言不够离谱,还要添把柴禾?仅受牵连的庭兰都上了吊,当事人又该如何?一脸铁青的问庭瑶:“什么时候的事?”

庭瑶没有回答,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给圣上。圣上打开,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是镇国公太夫人的亲笔,言辞恳切,内容却是休妻。和离,不过是委婉休妻的方式。如此羞辱与戏弄,难怪叶氏女要寻死。圣上气不打一处来,却是无处发泄!昨日的信,那便是昨日上的吊。聚族而居的镇国公府,本支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不消半个时辰,整个亲族就能知道。一天的时间,足以传遍京城。太子的往事又要被翻出来。圣上恼怒非常,恨不得再换一个太子。叶家姑娘七八个,一个个吊过去,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圣上缓了缓好半日,才忍气道:“还活着么?”

庭瑶哭着摇头,怯生生的道:“我…不知道。”

圣上喊了个太监:“派个太医,出去瞧瞧,人命要紧。”又对庭瑶道,“起来吧,别跪着,地上凉。”说毕,想起庭瑶乃太子妃亲选,心里更是难过。长子倘或还在,该有多好?重孙子都会叫人了吧?

想到先太子,圣上又想起了还在怄气的问福王。想问问庭瑶福王现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什么好问的,不过怄气罢了。冷场间,太子来了。

闻得秦王妃入宫,太子脑子嗡的一下,暗道不好!秦王妃一直是福王养着,可她是守了节的王妃,按道理她该有府邸,有俸禄。一个节妇,做的好看些,还得给双份。先前圣上恼她不提此事。册封太子时就该想起来安抚先太子旧人的!可是他忘记了!焦头烂额的国事缠身,哪里还想的起那鸡毛蒜皮的小事。待到秦王妃进宫,他匆匆赶来,一个照面就见到了秦王妃之狼狈,腹内打好的草稿差点就忘了该怎么说。看着圣上冰冷的眼神,心中暗骂:草特娘的太子不是人干的活!

看了太子一眼,圣上没搭理他,而是对庭瑶道:“你休难过,便是不替你出头,你爷爷曾为国之肱骨,我不会叫他的后人没脸的。”

庭瑶心中冷笑,呵呵。面上还装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三年前她利落剃发时,祖父还在世,很容易就会让人以为是祖父的指挥。她仅仅是个弱女子而已。女人,总是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太子还不知外头的官司,他得先“善待”秦王妃以示友爱。便道:“侄媳妇难得进宫,不若在宫里过年可好?”

第308章 喵喵喵

不到亡国之君,没有几个朝臣能奈何太子。能奈何太子的从来是圣上。太子向秦王妃示好,不过做给圣上看。他本身跟先太子与秦王都没什么感情,却是要装成个好叔叔。比着个比他更好的叔叔,太子没来由的有些心慌,福王真的就淡泊名利至此了么?现在圣上心心念念都是福王,圣上会废长立幼么?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然而他的母亲没有成为皇后,他便只是长子,而非嫡长。皇后位空缺,只要圣上想抬举福王,即刻就能册封赵贵妃。元配皇后的养子、继皇后的亲子,怎么看都更名正言顺。太子想拉拢的人很多,可却无从下手。庭瑶此次进宫,正好,至少别让秦王妃和福王绑在一起。政治牌坊,除了福王,秦王妃亦可做。

然而太子的邀请,庭瑶没有回答,而是无助的看着皇贵妃。皇贵妃登时陷入两难。宫内家宴,冷不丁的出现个寡妇尼姑,算哪拨儿?按理,尼姑还得吃素。单劈一桌显的冷落,大伙儿一起吃,更添堵了。圣上也是为难,留人别扭,不留人显得他做祖父的不慈。太子的处事能力真是一如既往的操蛋!若不是没人…若不是没人…

皇贵妃勉强干笑道:“叫上福王,咱们一家子乐乐。”

圣上道:“那死小子偏不肯回来。”闹脾气的小儿子,他是真不舍得逼太过。自打皇后亡故,他就蔫了半截。先太子死时,他的模样更是可怜。何况对圣上而言,能跟他闹脾气,似寻常人家父子那般的儿子,只剩福王了。

皇贵妃笑道:“还劳秦王妃亲自去请一趟?”

庭瑶低声应了句是,又不再说话了。太子见冷了场,尴尬非常。索性不说漂亮话,又指了件国事回报圣上。圣上只觉得心累,摆摆手,示意太子不要再烦他,对皇贵妃道:“过年之事且再说,你先替秦王妃寻些上好的东西带回去。这副模样,像什么样子。”

皇贵妃立刻答应,就一叠声的喊宫女拿册子来,叫秦王妃挑。太子终于反应过来,忙道:“圣上,儿子怎么记得内务府没官过秦王妃的俸禄?”

圣上轻吁一口气,还没蠢到家。故作惊疑道:“果真?”

庭瑶笑笑:“横竖吃十一叔的,有没有不打紧。”

太子道:“那怎么行?咱们家哪里就少了那点银子了。那起子人从来粗心大意,很该教训教训。”

庭瑶诚恳道:“谢太子殿下惦记。”

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半日客套话,总算落实了秦王妃俸禄之事。圣上却是看着庭瑶就想起太子的过去干的糊涂事儿,真糟心。秦王妃两个妹妹都叫坑了,你补点子俸禄人家就不恨你了?你单补了俸禄就算了?你会不会收买人心啊?一个守寡的秦王妃不算什么,可人际关系都是一样的,收买不了秦王妃,自然就降服不住旁人。圣上心中烦躁,不是打小儿教的,就是不中用!

圣上烦的半死,还不好说什么。打次子往下,全都是这个怂样!三年来,不是没想过福王。好赖是皇后亲手养大的,多少学个皮毛吧?哪知他竟一直闹脾气。做儿子闹着还挺可爱的,做太子就很不够格了!哪家做太子的不需要妥协?甚至做到了圣上,不也要时常隐忍么?国事还有一大摊子,圣上对太子眼不见心不烦,随意交代了几句,抬脚走了。

庭瑶就是进宫来给圣上添堵的。凭她的身份,就能闹的镇国公府天翻地覆了,都不用借宫里的势压人。昔日叶家见天堵着无可奈何,今日小报一仇,顺便把事儿再闹大点儿。恭送圣上,并顺便送追出去的太子,庭瑶差点笑场。太子啊太子,你竟真的连福王都不如!

目的达到,庭瑶果断撤出宫廷,直奔镇国公府而去。进门懒的废话,直接对庭兰道:“收拾东西,回家!”

庭兰已是缓过劲儿来了,依靠在床头有气无力的发呆。竟是没发现太婆婆与婆婆都在跪迎庭瑶,待要下床行礼,就听见庭瑶的话,登时脸色发白。心里乱成一团,回娘家居住…周姨娘岂不是要耻笑她一辈子?可在国公府,也好不到哪里去。庭兰又想哭了,她怎么就那么命苦!

庭瑶淡淡的叫起镇国公太夫人婆媳,吩咐两个丫头:“给你们姑娘穿衣梳头。”

两个丫头往日在叶家就怕庭瑶,此刻更是麻溜的扶起庭兰,替她换衣裳。庭兰上吊只是外伤,说话有些困难,别处倒还好。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头上妆。

镇国公太夫人陪笑道:“都是我们家不好。不瞒王妃说,老身是极爱二奶奶的。只我们家小子太混,实配不上。倘或二奶奶不嫌弃,还请留下。”

庭兰呆住,喜欢过她么?

庭瑶冷笑:“我们叶家真个是墙倒众人推,叶家女儿你们说休便休,说留便留。只怕丫头还比咱们精贵些。”说毕对庭兰喝道,“还不快走,留着叫人奚落不成?”

镇国公太夫人赶紧又跪下:“王妃息怒。”

庭瑶却是不搭理她,拉上庭兰,头也不回的走了。庭兰看着太婆婆与婆婆丝毫不敢动弹的样子,心中五味陈杂。待在家门口上了车,帘子放下。庭瑶一巴掌就甩在庭兰脸上:“咱们家真是太惯孩子,你这样的废物也能长这么大!”

庭兰捂着脸,眼泪又开始下落。

庭瑶怒道:“不会吵架,还不会往娘家哭诉,你有何用?你四妹妹遭那样的罪,回到夫婿身边,只消几日就内外一把抓,你呢?是不是还要恨她连累你的名节?叶家姐妹七个,单你有名节,旁人都没有?幸而你嫁的不是镇国公世子,不然今日我才是真没脸见人!”

庭兰被骂的低头不敢说话。

庭瑶难掩厌恶的看了庭兰一眼,从没听过哪个王妃的妹妹被夫家欺负的活不下去的。福王妃就够蠢的了,自己妹妹比福王妃要蠢百倍,简直丢人现眼。看着庭瑶阴冷的表情,庭兰瑟缩了一下。好半晌,又惊道:“我的首饰…”

庭瑶面无表情,你真当全天下都跟你一样姨娘做派!镇国公府有病才昧下媳妇儿的首饰。不用到明日,就会齐齐整整的送了来。好歹是混朝堂的,又不是街上的老无赖,半点脸面都不要。庭瑶故意把庭兰接出来,一床被子盖了,闲言碎语怎会持久?庭兰被休更令人同情。谣言本身对太子没有任何伤害,但很遗憾,圣上是个要面子的人。

把先太子拉下马的是圣上,现任太子的位置,又不是自己抢的,半点水平都没有,只要圣上厌弃了他,就摆平了。庭瑶选择谣言作为突破口,为的是积累不满的情绪,而非真的想让太子现在赴皇权。太子固然可恶,固然很对不起叶家,然而最大的仇人…是圣上。而最终的目的,是谋反。福王不能安安稳稳的上位,他是圣上幼子,即便册封为太子也没有人会服气。不是披上龙袍就能一呼百应,昔日嘉靖即位,文官就敢不许他认亲爹,直接照脸抽。福王手段离嘉靖何止十万八千里。不用抢的,根本震慑不住人。

等着别人喂食的是猫咪,只有自己能捕食的才是丛林之王。

庭瑶端坐在车中,沉默。若非边疆还驻守着百万大军,真不想辅佐你们李家人!闲言到庭兰之事截止吧,要过年了,大家都喜庆些。过了,太子不会再差,但他们就很容易被发现。闲言碎语不能夺储,只不过是替将来福王上位攒点舆论资本罢了。

回到叶家,病中的孙姨娘登时就气晕了。庭兰守着亲娘,嚎啕大哭。庭瑶被哭的烦,扔他们两个在一处,只对周姨娘道:“姨娘最好不要干落井下石的勾当。”

周姨娘畏惧庭瑶,忙道:“不敢,都是叶家没脸面儿。”

庭瑶点头:“你能明白最好。”又对庭芜道,“我不得闲儿,你多照看照看庭兰。”

庭芜应了,又问庭瑶:“二姐姐她…还回去么?”

庭瑶道:“看她自己。”说毕,留了一大包银子,踏上马车走了。

王妃自是有仪仗的,然而庭瑶没经过正式册封,没有府邸,自然就没有相应的物事。她出门摆的还是严春文的,只不过旌旗换上了“秦”字。天家威严,王妃全副仪仗摆开,少说也要堵小半条街。一大早秦王妃的队伍就从郊外走到皇宫,又从皇宫到镇国公府,再去叶家,再往回折。本来就拥挤的京城,更被搅的乱七八糟。围观群众不住的问:“又有什么事儿了?秦王妃不是那…嘶…”擦!别又来一次废太子啊!

舆论飘飘荡荡的再入宫廷。圣上用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他有锦衣卫,许多事自然查的到。分明有人放消息,却是线头太多,不知是哪一处。万没想到叶家的二小姐是那样没用的性子,几句话就气的上吊,致使谣言更烈。更为难的是即便抓到了也没什么用,因为大家传的并非闲言,而是…对太子的不满,甚至是对皇家的不满。

圣上怒的想杀人,分明是叶阁老挑唆太子逼宫,到今日竟成了他的不是!没有那奸臣,天家还好好的呢!圣上恼的都想把叶阁老挫骨扬灰!可是他不能!

“皇祖父…”出声的是太子嫡长子李兴怀。

圣上道,深呼吸几口,平复了怒气,问:“何事?”

李兴怀道:“孙儿…”

圣上道:“直说。”

李兴怀组织了下语言,才道:“外头传的越发难听,到底是阁老之孙,遭受磨难已是可怜,还叫人嚼舌,实在不像话。听说还满腹才华,又修缮过大同城墙于国有功。皇家该善待才是。”

圣上看着孙子,忽然就笑出声:“你比你爹强。”外头说叶庭芳,是对太子不满。但皇家可善待叶庭芳,以堵悠悠之口。只是太憋屈了些。圣上现在想杀了她是真的!但孙子能抓住要害并委婉的说出解决之道,到底让圣上高兴了些,“你觉得该如何?”

李兴怀道:“不若封赏。叫众人再不敢说她。”

圣上继续问:“赏什么?”

李兴怀道:“乡君如何?”

圣上沉默了好久,才道:“兴怀。”

“孙儿在。”

“世上的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圣上慢慢的道,“乡君,不够震撼。”

李兴怀愣住。

圣上笑了笑,对孙子说了真话:“说到底是文官在怀念你大伯。我也想他,但他已经死了。”

听圣上提起先太子,李兴怀全身绷紧,不敢动弹。

圣上又道:“那些话,大抵是周遭这个教那个教放的。自来没有被闲话说垮的王朝,但任何人造反,总要有个由头,不过是鱼腹藏书的把戏。可巧,你父亲曾做错了事。换成我想造反,也要往死里宣扬。”

“你父亲私德有损。国家大事他们未必就懂,但阴私之事,哪怕内宅妇人都能说出一二见解,极好传播。你父亲当日喜用此小巧,如今亦被小巧所制。做人要大气,尤其储君,更要光明磊落。至少看起来得直道而行。”圣上顿了顿,“但,也幸好你父亲错的是私德。于上位者而言,私德不是不重要,而是很好解决。不就是借着叶四姑娘说事么?打蛇打七寸,你想的就挺好。”

李兴怀喏喏。

“只是不够吓人。”圣上笑了笑,“一个乡君,还不够跟他们耗的。老百姓不识字的多,官宦人家觉得乡君很了不起,可老百姓呢?如果他在的地方没有藩王,甚至不知道乡君是什么。你还得跟他解释,那是皇家的人,那是宗女。”

李兴怀不确定的道:“总不能是公主吧?”

圣上大笑:“你呀,真是太年轻了。”说毕,敛了笑,“让你父亲上折子,请封郡主!”

想要压制谣言,便要快狠准。圣旨火速明发,连庭瑶都来不及反应,便已极快的速度送往江南。接到圣旨的徐景昌一脸懵逼:“嘎?郡主!?”神马情况?

不止徐景昌,本朝第一个异姓郡主,炸的全国都茫然。刘永年想起与庭芳的种种纠葛,眼前一黑,心道:完了!

第二卷完。

第309章 汪汪汪

郡主,位比郡王,仅次于亲王与公主的存在。刘永年拿着茶杯的手抑制不住的抖。那是来自心底的恐惧。他无法忘记庭芳用秦王妃威胁他时的情景,秦王妃之妹便可与他抗衡,何况是郡主。刘永丰一直在跟房知德接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叶庭芳统共只认得两个刘家人,他失势,甚至死了,刘永丰借着朝廷郡主的势,就可顺理成章的掌控刘家。从此他的子孙,乃至大房一脉皆落入刘永丰手中!

谁能想到,一个花魁,竟有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刘永年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与庭芳为数不多的接触,若说多得罪也没有。当时的情形可用不知者不做罪糊弄过去,负荆请罪,磕几个头大抵能对付过去。难的是他知道庭芳的过去,在会芳楼的过去,甚至看到过她的身体!她的夫婿知道此事么?徐仪宾,要杀他简直太容易!刘永年握紧了拳头,绝不能坐以待毙!

庭芳摊开册封的圣旨,反复研读——敕曰:四海会同,彤庭列仗。盛礼兴乐,抚绥蛮夷。策勋饮至,春秋之格言。褒德赏功,国家之彝典。故内阁学士叶博礼孙叶庭芳,性情宽裕,术业诚明。肃雍成德,深识达神。矧夫学洞其精微,本总绥抚于四夷。国邑锡号,疏于能功。并伸宠数,式示褒扬。可特进封郡主。——还是没看明白圣旨是几个意思。几乎虚言的圣旨,目的是什么?庭芳有些紧张,九岁接触外界开始,就知道这个圣上格外的难缠,也格外的小气。秦王妃,多么特殊的存在,颁旨时都没有顺道儿荫封叶俊文。她绝不相信圣上是良心发现,给她补偿。

任邵英站在庭芳身后,亦是读了好几遍,半晌问道:“扶绥蛮夷是指?”

庭芳放下圣旨,道:“大概是指修缮城墙之工事。”

徐景昌摇头:“又不是位比都江堰之工程,不过一扇城墙。而且便是要封,也早封了。京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客观来讲,城墙是他与庭芳一起修的,他还有实打实的军功,辞官之时圣上半点情面都不留,此刻想起来册封?不嫌晚了点吗?自幼生长在宫廷的徐景昌,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郡主之夫为仪宾,而仪宾的封爵,比世子高的多的多。

任邵英忙问:“殿下有信来么?”

庭芳沉吟片刻,道:“稍安勿躁,二日之内必有信抵达。此次圣上似想大肆宣扬,传旨官全副仪仗摆开,不消几日,全江南都能知道。只怕现在近些的地方,已是知道了。”

任邵英道:“何止,如此大事,邸报里必写。有些地方邸报比圣旨还快。册封郡主,天大的事。恕我当着公子直言,当年公子先祖开国元勋,也不过封至国公,不曾为异姓王。虽夫人是女眷,不能世袭,实在也够离谱。圣上不怕天下哗然么?不说旁的,在京的公侯们必不服,还有那么多宗女,都是正经上得了玉牒的,多半儿封爵都不如夫人。”说毕苦笑,“不是我泼夫人的冷水,好事儿是好事,只是透着蹊跷。”

庭芳点头:“便是有功,封个乡君已是到顶。我姐姐还在当尼姑,迄今为止都没有府邸俸禄与仪仗,要说圣上对我有多愧疚,呵呵。”

徐景昌把圣旨一卷:“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现在是好事儿。等殿下的信件吧。圣上很不喜欢我们,八成京中有变。”徐景昌目光一凝,转身去了军营。有兵,才有一切。

不得不说徐景昌猜的没错。圣上阴郁的看着各方来报,就如任邵英猜的那样,在京的藩王折子都快淹没了他。圣上心中大恚,只要是脑子清楚的,都知道太子替庭芳请封是什么意思。然而京中藩王竟是一个两个上蹿下跳,说什么异姓都可封郡主,同姓的还得看母亲的份位!圣上气的直摔笔,难道他想封?反贼之后!想起那个叶字,圣上几乎恨的咬牙!越不满意次子,就越怀念能干仁厚的长子。如果没有叶博礼…没有叶博礼!他的长子怎会逼宫?那样温厚的太子,怎会那样决绝!?若非形势所迫,不诛杀九族已是宽厚,到如今竟还要亲自册封他的孙女!

奇耻大辱!

顺了半日气!圣上闭上眼,想着一直侍立在旁边不出声的孙子李兴怀。其母不如先太子妃,其父就更不用提。这个年纪,看着还好。可是他不知自己还能活几年,还能教多久。太子,会容忍儿子比他强悍么?

睁开眼,圣上阴冷的声音传出:“兴怀。”

李兴怀忙道:“孙儿在。”

“你记住,皇爵不可滥封赏。”

李兴怀愣了愣,不是圣上说要封郡主的么?

圣上勾起一抹冷笑:“皇家能封,就能夺。待事情冷却,你便要提醒你父亲,寻个由头,废了她!”

李兴怀躬身道:“是。”提醒父亲,是指…翌日父亲登基以后么?李兴怀垂下眼,是了,顺利即位后,朝臣们大抵便老实了。只要理由寻的得当,谁还会去计较圣上年少轻狂之事?这便是帝王心术么?

除了想趁机捞一笔的藩王们,京城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庭瑶沉着脸,对福王道:“不愧是圣上!几十年的帝王,果真老辣!”

福王讽刺道:“如此,太子殿下便是知错能改的好殿下了。天下间谁没犯过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庭瑶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棉花般难受:“舆论战不能打了!”是,太子“年轻不懂事儿”的时候,把阁老的孙女害了,如今已经知错,积极弥补。请封郡主,天大的脸面。一世荣华,一世尊荣。再刻薄的人,都不能再指责太子。同时再无人敢挑剔庭芳贞洁之事。本来,也没证据说庭芳一定就失贞了。没准儿她逃了呢?没准儿她赶上好心人收留了呢?没准儿被买做丫头了呢?更没准儿做了谁的姬妾赎回来了呢?不用一日,风向就会变了。洗白了庭芳,亦洗白了太子。

福王道:“罢了,你家郡主说的,枪杆子里出政权。”

庭瑶看了福王一眼,懒的说话。福王他老人家的名声比太子好不到哪里去。大伙儿固然不喜欢小肚鸡肠的皇帝,但同样也讨厌喜怒无常的皇帝。做皇帝的当然想号令一出天下莫敢不从;做臣子的当然更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彼此选彼此争。福王与太子,实际上是比哪个更讨厌。如果太子不够讨厌的话,就跟福王打平手了。舆论与权力,本来就两者合一。如果不理解这一点,就没法明白明朝那为了鸡毛蒜皮之事血染朝堂是为何。不过是借题发挥,利用道德争夺话语权罢了。

被庭瑶教了好几年,福王多少有些进步。对庭瑶道:“不像圣上的处事风格。”

庭瑶叹道:“他早服了老,咱们又何必到今日。”轰轰烈烈的叶家,可是家破人亡…

“是服老么?”福王勾起嘴角,“不是因为太子太废,他死活扶不上墙么?”

庭瑶道:“自然也是有的。父王薨逝,皆因任何事都做的太好。比圣上还做的好,圣上就怕了。其实父王就未必比的上圣上年轻的时候。册封郡主之事,不就很明显么?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不糊涂,咱们掀不起浪来。早在四妹妹被找着时,做出点反应,我就没法子坑太子了。但即便我坑了太子,他随手一个郡主,我也是前功尽弃。”苦笑,“一个郡主,真划算!”说是补偿叶家,荣耀却是给去了徐家。他还真补偿了,补偿的高调、离谱,一点实际都不肯给。郡主一年才几个钱的俸禄?真要给叶家好处,至少该把叶俊德调回京。封个徐家的郡主,好处全给了徐景昌!而徐景昌孑然一身,毫无威胁。好算盘啊!便是看透了,又能如何?阳谋无外乎如是。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福王笑道:“罢了,好赖捞个郡主,徐仪宾更怕老婆了。”

庭瑶勉强笑道:“郡主不如亲王,她真敢欺负了徐仪宾,你能放过她?”

福王笑了笑:“那两口子不论,你家二妹妹,好八字啊!”

庭瑶冷笑:“好八字?王妃的妹妹且叫人休弃,郡主的姐姐又如何?”罢了,谁家船上没养几只混吃等死的耗子。杨怡科更不是什么好鸟,祸害就祸害了。且让他们两口子闹去吧。横竖两个废物也惹不出什么事。

“我已发信去江南。”庭瑶缓缓道,“四妹妹他们还蒙在鼓里,得替他们解惑。并约束那头的人。倘或不加留心,闹出了些什么事故来,宗室且可夺爵,何况异姓郡主乎?”

福王脸色沉了下来:“如果圣上诚心不想给郡主之爵,徐景昌与庭芳必死无疑!”

杀人,可比夺爵要容易的太多。圣上,你动了杀心么?

第310章 汪汪汪

镇国公府内

太夫人揉着太阳穴道:“真真是峰回路转。”镇国公的处事风格,从来稳扎。勋贵家不出幺蛾子,荣华富贵都不会缺,犯点小事朝廷更懒的计较。没想到区区一个次孙的婚事,能闹的比戏折子还精彩。他们当初上赶着结亲,次后也没想着过河拆桥。和离,是真的想好聚好散,庭兰就不适合镇国公府这样的大族。留在府内,倒交代了小命。本朝固然风俗苛刻,但再嫁也不是不行。叶阁老曾做过学政,上哪找不到个温柔体贴的读书人?不过穷些,赔上些许银钱便罢。这个钱,镇国公府亦出的起。哪里知道就闹到了这个地步。

镇国公道:“无妨,京城叶家不足为惧。”

镇国公夫人急道:“不知郡主是否记仇?她可是替姐姐出过头的。”

镇国公淡淡的道:“她姐姐过的乐意,她还能强出头?当务之急是把利弊与科儿分说清楚。一个内宅妇人,夫君哄哄不就行了。”

镇国公夫人道:“只怕不大好哄。”

镇国公道:“没什么不好哄的,她能为了点子流言蜚语上吊,证明其心性不坚。随便几句好话说了便是。她家现如今连个正经长辈都没有,你亲自去接了回来。天下间两口子吵架闹着要休妻的多了,有什么稀奇。”

镇国公太夫人道:“只怕光科儿哄还不够。一则科儿实不喜欢她,能哄的有限;二则家里人多嘴杂,她自己懦弱,妯娌间少有不掐尖要强的。”

镇国公道:“当务之急是别在惹出事端,过了这一阵风,管她怎样。”没说出口的是,各家各户死媳妇儿的多了,若非节骨眼上,堂堂公府岂能叫一个女眷上吊给唬住了?将来要死要活随她去吧。镇国公毕竟是混官场的人,看人看的透彻。就庭兰的性子,未必同姐妹们有多亲近,只别太过,大家面上过的去,谁管她死活。镇国公亦是厌恶庭兰,只不过自家幼子那副模样不好意思多话罢了。

面对一大家子,镇国公夫人心力交瘁。庭兰还得她去接,儿女都是债,躲不脱的。夫妻两个分头行事,镇国公见夫人出门去了叶家,他自去后头寻杨怡科说话。

杨怡科被父亲打了一顿,还躺在床上叫唤。当日镇国公在气头上,奴仆下手就不轻。娇生惯养的他哪里吃过这等苦头,不能恨父亲,便把庭兰恨了个死。听闻母亲要去叶家接人,若非当着父亲的面,只怕要捶床大骂。

镇国公长期在军中,日常多半严肃。只看了儿子一眼,就再次把杨怡科镇住。而后,缓缓道:“妻者齐也。”

杨怡科不服,却是当着父亲的面,不敢放肆。只低声道:“她那模样,如何齐的起来。”

镇国公道:“打一开始,齐的就不是夫妻之间,如若夫妻有齐,还有什么夫为妻纲?还有什么姬妾?齐说的原本就是两个家族平起平坐的地位。婚姻结两姓之好,你娶的不是叶庭兰,而是叶氏。叶庭兰嫁的也非你杨怡科,而是镇国公府。”

杨怡科怔住。

镇国公道:“阁老的孙女,王妃的妹妹,郡主的姐姐,可否配的上杨家次子?”

不待杨怡科说话,镇国公继续道:“她好与不好,不是你纵容妾室的理由。打小儿就说滥的浅显道理,再不懂,我也只好清理门户了。”

杨怡科张了张嘴,还是不敢说话。

“管好自己的女人,是夫主的责任。”镇国公道,“你没法子管好,就别想有那么多。就譬如领兵打仗,管不了人,就去做你的小兵。为父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毕,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杨怡科的房间。

福王的信件快马加鞭的送达江南,徐景昌接到福王的信,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不喜欢朝堂的缘由。理智上知道福王之不易,可依然无法接受庭瑶拿庭芳当枪使。庭芳好不容易摁住刘永年,如若没有郡主之事,将来回京又要如何面对流言?以他对东湖的控制力,尚且隐约有闲谈庭芳过去之事,在京城他又算什么呢?当日邱蔚然那句“小嫂子”,周围人看庭芳的眼神,他怎敢忘?可已至此,只能接受。把信拿回房中,递给庭芳。真不想拿糟心事给孕妇添堵。

庭芳快速扫过,果然眉头紧锁。

徐景昌忙安慰道:“结果总是好的,算来是咱么赚了。”

庭芳摇头:“为了这点子事儿,册封郡主还是太过。”庭芳心里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按说圣上如此封赏,咱们该进京谢恩。如今只怕最好别去。”

徐景昌问:“你觉得京中有危险?”

庭芳叹道:“老皇帝又不是疯了一个两个,谁知道他打什么主意。稳妥的补偿方式有许多种,比如把夺了的定国公封赏与你,我便是超品国公夫人,够堵多数人的嘴了。再叫贵妃娘娘多宣召我进宫几趟,连公府门第都不敢再说。如此猛招,不该是一国之君出的。”

把夺了的公爵赏回来,足够补偿了。定国公看着怂,是因为他本人太怂,而非国公真的就不值钱。看不上国公的,除了皇家,满朝堂也就那几个数得上名号的权臣。稍微争气点的国公,谁敢小视之?赵总兵如果不是国公,且有的爬,想要二十几岁就身居高位,呵呵。何总兵五十多的人了,也不过在职位上能跟赵总兵平起平坐而已。庭芳有些头痛,郡主,当真就只是看着光鲜。真想善待不是这么玩的,捧杀亦是杀。

徐景昌揉揉庭芳的头发,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越疯咱们反倒有利。公正持平了,还有殿下什么事儿?何况圣上说了,怜你有孕,不必回京谢恩。不管他是不是客套,咱遵旨便是。”

庭芳道:“圣上是懒怠见我们。我们家跟皇家,可是隔着血海深仇。”太子全家尽亡,信那龌龊的皇帝不迁怒叶家?而她们叶家更是被昏君坑的够本。恨不得砍死了对方,还是别见面彼此添堵。

夫妻二人正说话,豆芽进来道:“夫人,任先生有请。”

“知道了。”庭芳站起来道:“一起去么?”

徐景昌道:“我还要去作坊,你先忙。”庭芳接过内政,他更能腾出空儿来研发武器与练兵。如今可用的人奇少,当然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包括他自己都是。

庭芳点点头,独自走去了正院。进得书房,看见了任邵英桌前的一大摞账本,便道:“今年的账算清楚了?”

任邵英忙起身见礼,庭芳忙道:“先生又同我讲客气。”

任邵英笑道:“已是不客气了,按规矩是要磕头的。”

庭芳道:“咱们尊甚劳什子规矩,往日该如何还是如何。”一群造反派,装给外人看就好了,自家还真能高兴了朝廷封赏?她的工资可是该找福王领的。如今低调为上。坐下打开账本,一本本的翻着。粗略浏览完已是申时。合上账本,庭芳不由道:“盈利数十万两,咱们小打小闹已是惊人,将来还不定能翻出多少倍。”

任邵英苦笑:“这点银子够干嘛使的?郡主看支出账本,火器改造、训练就占了大头。也就是江南水土丰饶,军营那边自己种地管自己口粮,不然且养不活那么多人。过日子是绰绰有余,养军队还差的远呢。”

庭芳道:“东湖体量太小,还是得加大贸易。”

“谈何容易?”任邵英道,“幸而朝廷积弱,不然…我是不敢想的。”天下只能顺势而为,太平盛世想出点花花肠子决计不可能。来到东湖三年多,港口今年才开始盈利,勉强把之前的亏空补齐。不过好在钟表虽逐渐疲软,旁的货运量却开始增大。洋人不过年,正月里他们大抵也是跟着不能休息的,正好趁着旁人娱乐时捞上一笔。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朝廷岁入的八成都耗在了九边与黄河上,庭芳当然知道运营一个政府与养家糊口不可同日而语。数十万的收入,只为享受可以过的无比奢侈,可要想做点事业,缺口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无怪乎眼下这一群人生活都相当朴实,不至于过不上更好的生活,只是被钱坑多了,习惯性省俭。庭芳又看了回账本,笑道:“先前还当寻我花了无数银子,现看来才九牛一毛。”

任邵英也笑了:“可不是。那些只是看起来钱多。”说毕,又道,“搁寻常人家来讲,够败几辈子了。可咱们不同,自来仗着皇家,翻出多少银钱都算不得硬本事。咱们呀,志向不在此。”

庭芳笑了笑没说话,不是不能以赚钱为志向,只是这个时代,哪怕只做个安分的商人都是不行的。做任何事都得上头有人,既如此还不如做个上头人来的划算。不一味的奢侈,衣食住行花不了多少钱。安全才是最宝贵的存在。

查完账本,又处理了些琐事,庭芳才信步回房。屋里点起了灯,大大的炭盆把房间烧的暖融融的,两个丫头挨着火做针线。见庭芳进门,忙迎了上来。庭芳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做事,自己进了卧室,靠在罗汉床上发呆。她得封郡主,再怎么觉得圣上离谱,事情却是僵住了。不能让平郡王顺利的即位。从老子手里抢皇位叫夺储,从哥哥手里抢,便是谋反了。在我国的地界上,父死子继比兄终弟及要名正言顺的多,也就是说从圣上手里抢了皇位后,福王登基需要清洗的人就会少,朝政能更快的稳定。

一朝天子一朝臣,平郡王上位本来就要杀一批,他们再篡又得杀一批。这不是开国初年,天下虽初定,但各个势力其实已经降的降死的死,还地广人稀,朝堂上掐掐问题不大。现在?给个机会刘永年没准都能搞个藩镇割据。朝堂再乱,他们篡位就没有意义了。亡国之君的朝臣,还不如做海盗潇洒呢!

庭芳伸手剪了下烛花,眼前登时亮堂了些许。眯了眯眼,要如何才能再阴平郡王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