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时候,那个我一辈子也没能看懂的爹去世了。去世前的那两年里对于那个难产死的红牌姑娘的痴念,让我觉得即可笑又难以理解,这个男人跟那两个女人,甚至中间有更多女人的故事,我没有兴趣去探究。这些个痴痴恋恋、爱与不爱的事情,我不认为以后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十八岁的时候,老夫人也去世了,弥留之际,宣布我成为下一个苏家的大当家。我在一片反对声中接过了老夫人留下的担子,对于这个位置,我没有欲念也不想逃避,真如老夫人所说,这是我命定该做的事情。

二十二岁我成亲了,娶的是扬州左家庄的女儿左月月。对于这桩婚事,我没有太多抵触也没有感到欣喜,这是我总归要走的一条路,什么时候发生,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很多人认为我跟左家的联姻,是为了苏家的生意。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只不过在那前一年,我想着该是成亲的时候,左老爷在一次见面时刚好提到这个事,所以我就同意了。或者换成其他人当时跟我提,我也会同意的。有些路一定要走,陪我走的人是谁,我并不关心。

成亲那天,当我掀开她的的红盖头时,那双大眼睛还是让我闪了一会儿神,很亮很干净。我当时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把这样的姑娘家带到这么复杂的苏家来。只是,她似乎总是很怕我,面对我时,总是不爱说话。我有时候也暗暗嘲讽自己,我在期待什么呢?在这个勾心斗角的苏家,我冷酷无情的性子已经让许多人忌禅,不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到现在还掌握着苏家大当家的位置,还守着老夫人说的该是我有责任守住的苏家的产业,才能至今还好好的活着吗?我想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吧,或许就这么过一辈子…

我一直知道慕容师妹对我的心思,只是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我应该要保护的妹妹,因为她是救过我命的待我如父的师傅的女儿,也仅仅是这样。而且,她从小跟师弟雁离订了亲,雁离可以说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知已的朋友。虽然我知道,对于慕容师妹,他或许存在更多的也是如我一样兄长般的亲情,我看得出,并没有其它更多。只是,为了责任,他会毫不反抗地接受这样的亲事,将来也会给慕容师妹最好的照顾。

我与他的心思,我们俩彼此都很清楚,所以,即使慕容师妹经常吵着要住到苏府,我也没有反对。因为我知道,我与她之间只会是兄妹,也仅仅是兄妹。

慕容师妹与左月月相处融冾,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慕容师妹经常带她出去,看到她俩在一起,总是很开心。我给不了的东西,如果她能从其它地方找到,对她来说,或许也算是好事情吧。

成亲一个月以后,在很多场合,都会有人跟我提起纳妾的事情,或许在外人看来,冷酷无情的苏淡云可以为了跟左家生意联盟而娶左家女儿为妻,也就可能为了其它生意纳其他家的女儿为妾。有一次跟雁离喝酒时,他也问这件事情。我说,只要有了苏家的继承人,我就不会纳妾。我知道为了苏家下一个当家人,成亲这一步是我必须要走的一步,如果有了继承人,我又何苦去走更多步呢。

相处三个月,我跟左月月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可能也就十几天。她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见到我,见面时总是胆胆噤噤的。有次偶然看到她跟师妹在一起,笑的那么开心,才想着她也是有那么开朗的时候,应该是我的存在,才使她变成另外一面的吧。

如果没有后来那件事的发生,我以为我与左月月之间,就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有情无情对我俩来说都不重要。

那天撞开客栈的门,看到左月月跟她的表兄衣冠不整的躺在床上时,我并没有感到受伤的心痛。那样性格的人,我也不相信会做出这种事来。只是,我也知道,发生那样的事情,我跟她之间不可能再这么平静地过下去。事情闹得很大,尽管动用了许多势力,但这件事情仿佛预谋一般,很快被更多人知道。我能感觉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我没有把她表兄带回苏府,而是随随便便关在客栈的柴房里。果然,第二天就有人来报说他逃走了。我知道,没有人对质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叔父堂兄们很快来势凶凶的上门了,拿出诸多的苏家规距和家法来,要严惩这件事情。我敢肯定这件事与他们中的某一个人肯定有着关系。在我决定成亲以来,他们很多人都在坐立不安了,因为只要我有了儿子,他们便少了更多的机会。因为少了另一个人的对质,事情变得一时难以定论。我也很奇怪,如果整件事情都是他们操纵,最后怎么可能会放走左月月的那个表兄呢?这是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的事情。

我许诺一定不会让左月月再待在苏家,他们才满意的离去,否则他们就要求把人交出来让苏家那些长辈们一起审问。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无论结果清白与否,走到那一步,无疑都是条死路了。

过了几天,左老爷也上门了,我们谈了很久,最后商定送左月月离开苏家,我负责把人送到扬州,然后他再派人送到杭州。我用京城一栋八百两银子的宅院换了左老爷在杭州那栋值三佰两银子的梅苑,多余的五百两还没有来得及结清,又从左老爷那里听到左月月怀孕的消息,当时就决定那五百两就交给左老爷,让他每年送到梅苑去,就当是梅苑每年的家用。

第二年四月,左老爷来信告诉我左月月生了个儿子,当时好象并没有太多喜悦,只是松了口气,我以后终于不用强迫自己也不用强迫别人再去做成亲这种事情。虽然没有休离,但因为左月月的离开,而且我又一直没有纳妾的准备,苏家那些人到是对我的戒备放松了很多。他们一直以来都不是很清楚那个孩子的存在。

其实从左月月搬到梅苑以后,每个月杭州都有人给我送来梅苑的消息,她安安静静地待在梅苑里面,前面几年似乎都没有什么动静。我想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吧。后来听说她在西湖落了水,后来又醒过来了,然后又是半年多的安静,再后来又听说雁离似乎跟她相识,还经常去梅苑,最后还开了家叫淡月居酒楼。

我想我与她之间,可能永远都会这样了吧。如果还有交集,或许等孩子再大两岁,我仍然是要将他接回苏家的。至于左月月,如果她愿意,我并不反对她回苏家,如果不愿意,我也随时可以放她离开。只是孩子,终究是属于苏家的,以后也会跟我一样,成为苏家的当家人,我知道这是怎么样的一条路,可是跟我一样,他也没有选择,这也是他的命。

番外2:苏淡云(二)

雁离师弟从杭州回来了。

很多人都以为,雁离是因为三年前慕容家的退亲,所以才伤心离开,三年来未回过京城。其实不然,每年里因为我身体的原因,他三年里几次悄悄回过京城,只是没有惊动其他人,又悄悄离开了。

三年前慕容师妹闹着要退亲的时候,雁离来找过我。我告诉他,不要考虑我的因素,只考虑自己的想法。他知道慕容师妹对我的心思,同样也清楚我对慕容师妹的无意。他曾经问过我,如果因为慕容师妹的坚持,以后师傅一定要我娶慕容师妹为妻或纳为妾,我是否为同意。我说永远都不会。然后就听说雁离回去同意退亲,大概他也是想明白了,他与慕容师妹之间,不可能有其它,而他跟我一样,也不愿意伤害待之如妹的人,如果强迫在一起,最后恐怕剩下的只有伤害。

雁离是个性子很淡的人,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即使与我不同,他脸上时时都带着微笑,事实上我了解,骨子里的他跟我一样,也都是极冷淡的人,什么东西都很难落入心里。

我第一次看到他用那样的表情跟我说话,即使装着再平淡,我也能看出他眼里的挣扎和困惑。他一遍遍的告诉我,应该去杭州接左月月回来,他说那个叫佑佑的孩子有多聪明多可爱,但他大概自己并不知道,他跟我说的最多的名字仍然是左左,那是左月月告诉他的小名吗?

我成亲的时候,他跟二师伯在外地,后来他回来了,刚好是左月月出事的那几天,所以在苏家的时候,雁离跟左月月并没有见过面。

我不知道他们在杭州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是针对我惯有的淡漠的态度,雁离第一次朝我发了脾气。他说师兄你不要总是这样对什么人都漠不关心,他说你以为我愿意回来告诉你这些吗?我甚至希望你永远不了解,永远都想不起他们,更希望他们跟你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他说因为你是我的师兄,是我朋友,所以我才回来了…

那天他说了很多,也许是醉酒的关系,我第一次看到他喝醉了酒。离开的时候,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跟说我了一句,如果师兄不愿意给他们更好的照顾,那就请师兄放开他们吧,这或许也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她最想要的结果,雁离的意思是左月月最想要的结果是放开她吗?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跟她并没有再见过面。当初与左老爷谈的时候,我们俩都认为这种方式是当时最好的解决办法。原来,在她心里,休离才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吗?

罢了!就去看看吧。

她带着孩子进来的时候,我没有抬头看她,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害怕看到她和那个孩子,雁离的话总是重重的砸在我的脑海里。

她轻描淡写的开了口,“请问,苏大少爷!你有空告诉我让我们来做什么吗?如果只是来参观你辛勤查帐,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你有空了再通知我们。”

想都没想,我问,“你是谁?”

这是她的声音,却不是她对我说话的口气,她对我也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长一句话,更不会如此态度轻松的说话。果然如雁离所说,她已经忘记以前的事情了吗?还有,她真的是左月月吗?

四年没见,她的样子似乎变得有些不同,四年前的她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四年后则变得成熟了,眼神里闪烁着自信而又倔强的光芒。她直直地看着我,没有象往常一样闪躲和不安!

我看到站在她身边的孩子,象是看到我小时候自己的影子,他一脸好奇地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又明亮。我在想,曾经的我也就这样眼神吗?

旁边的她不知怎么“噗”的笑出声来,仿佛看见我跟孩子站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她是第一次在我在场的时候笑,以前我只有偶尔看见她跟慕蓉师妹在一起,才会有笑的时候。

“你到底是谁?”我再一次发问。

“你说我是谁呢?你想要见谁?说出来让我核对一下,如果不是我们俩,那我们就好回去了!”她仍然轻松而又嘲讽说着,好象我的问话又多可笑。

为了看清楚她手腕上的胎记,我抓住了她的手,而且也如愿看到了那个月牙儿形的红色胎记。孩子扑过来对我拳打脚踢,口里叫着“放开我娘,快放开我娘,你这个大怪物!”我当场愣住了,那个孩子抱着我的小腿,我一动也不敢动,我想去扶住他,只是伸了伸手,还是没有敢去碰他。

那是一种很怪的感觉,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仿佛是身体里突长的一块,一下子就离自己特别的近。

我看到他俩亲密的抱在一起,孩子偎在她的怀里,一脸戒备地看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很羡慕那个孩子,记忆里很小的时候,我也渴望那个叫她母亲的女人有一天能这么对我,只是除了冷着脸,她甚至没有让我靠近过她。

问到那个孩子的名字,她却对那个孩子说,“宝贝,告诉前面那位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她给孩子起名叫左佑,不是姓苏,而是跟着她姓左。她说把在苏家的一切都忘记了,甚至连我也是完全记不得了,还是身边的丫鬟们告诉她的。

我知道她似乎在故意激怒我,她激怒我的目的是什么?当我提到雁离的时候,她镇定的表情有了变化,而且眼睛发红,似乎就要流眼泪的样子,甚至慌不择路的站起来要走。

走之前她对我说,“苏大少爷,我想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以后,你没时间也不用再抽空接待我们了。如果哪天你认为我可以不是苏家少夫人了,麻烦你抽空写张休书送到梅苑来,我想我会很高兴的。”

送休书吗?会很高兴吗?这原来真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啊。

没有等我回答,她也没有再回头看我,抱着孩子就往门口走,还叫了声“小轩”,然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闯了进来,看看她没事,又从她手里接过孩子,甚至狠狠地朝我看了一眼,眼里有愤怒还有警告。

我走到门口,看见她步履不稳地向外走去,象是马上要晕倒了一般,旁边的年轻人伸出手去扶住了她,她回头朝年轻人笑笑,然后两个人相携着抱着孩子离去。

我跟云福说,用马车送少夫人和小少爷回去吧。

重新回到房里,我再也看不进任何帐本。脑子里总闪着孩子偎在她的怀里的样子,还有她与那个年轻人相携而行的背影,然后是雁离的话“放开他们吧”、“放开他们吧”。

那一夜,我一直没有睡好,我第一次不清楚接下来我该做什么,我该拿她和孩子怎么办?

清晨的时候,我叫醒了云福和云祥,让他们收拾东西,我要搬到梅苑去住。不是不知道怎么做吗?我想就去看看吧,看看他们现在的生活,然后再做决定。

在走近她的房间时,我听到她激动的大叫声,“人呢?人在哪儿呢!我到要去评评理,他凭什么要住到这里来?当我是客栈啊?他家自己不是开客栈的吗?住那里好了,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然后一个身影撞在了我的身上,看着她刚睡醒而且身着中衣的样子,我不由恼火,她平时都是这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吗?甚至在其他人面前也这个样子的吗?

她到是反应极快的反问我,“你平时都是这样站在女人房间门口偷听的吗?”看着她那小狮子发怒一样的表情,我突然觉得很有趣。

走到她的书房,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里还有这么多的书,没想到大字不识一个的左老爷,到是养了一个爱书的女儿。书桌上摊着几幅很奇怪的画,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一直在看。她又象小狮子一样扑过来把那几张画搂进怀里,而且还害羞地脸红了,我一直奇怪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让她脸红。

我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甚至有些无赖地迫使她同意我们留在梅苑,看着她拿着房契地契发傻的样子,我竟然暗暗有些高兴。看着手里那本奇怪的书,写得歪歪扭扭而且缺少笔画的字,我一直在想,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对于我的漠然,她终于忍不住了,有点气急败坏地走过去狠狠地挥掉我手里的书,还挑衅似地瞪了我两眼,然后抓起掉在地上的那本书,说了句“书是我爹的”,志高气昂地向门口走去,一到门口就迅速变成了跑,然后听到隔壁的房门很有力的关上,想着她那种其实很害怕还故作镇定的样子,我不由嘴角上扬笑了起来。刚走进书房的云福很奇怪的看着我,我尴尬的连声咳着掩饰。

后来听到那个孩子敲隔壁门的声音,然后他进了门,就听不到动静了。

番外2:苏淡云(三)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小人影怯怯地站在书房门口,直直地看着我,“你是我爹吗?”看我点点头,他很开心地笑了,笑容刺得我眼睛发疼。

他走到我身边,抬着头看着我,然后又指指桌子,说要坐到这上面。我抱起他放在书桌上,他拿了几本帐本放在小屁股下垫着,他说,“以前莫叔叔跟娘在这里下棋的时候,小轩舅舅都是把我抱到桌子上这样坐着看的。”

我想莫叔叔应该指的是雁离吧,小轩舅舅应该就是那个叫小轩的年轻人。

他又说,“爹跟佑佑一样也是帅哥噢,莫叔叔和小轩舅舅也都是帅哥。我们家里帅哥可真多。”我不知道他说的“帅哥”是指什么意思,但他提到了雁离和那个叫小轩的,甚至把他们都归为一家人。

他又开始问我喜不喜欢听故事,他说他会讲好多好多故事,都是他娘讲给他听的。他还说要背诗给我听,然后背了好几首诗,还唱了一首很奇怪的歌,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说也是他娘教给他的。

他不停的跟我说着话,一脸高兴的样子。我不懂该怎样跟这个年纪的孩子讲话,我只能简单的点头摇头或者“嗯”几声做回应。

后来她进来了,她跟我说让我交住在这里的伙食费,孩子跟她说我没有银子,还说要把他自己存的钱给我,她一副很酸溜溜不高兴的样子,直到孩子许诺以后给她更多的银子,她才重新高兴起来,还得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她跟孩子那么热络的说着,觉得自己真是个局外人,我甚至有些听不明白他们之间说的话。

云福送饭进来了,她也带着孩子出去了,临出门前还对云福说,“你忙完了就赶快过来,大家等你!”我看到云福点点头,连脸都红了。

我问是怎么回事,云福告诉我,说是少夫人他们以前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是一起在大厅里吃的,让他和云祥也一起去。我突然觉得很不高兴,有种被他们完全抛弃的感觉,我气恼地把云福赶去吃饭。走之前,云福很奇怪地看我,可能觉得我这一天的心情变化太大了。

我有点赌气的没有去碰桌上的饭菜,过了很久,听到云福云祥回来了,他们俩在门口看了我一眼,又走了出去,站在了外面。

然后听到了她回院子的声音,我走到窗口看过去,看见那个小轩抱着孩子走进了院子,直接把孩子送进了房间,她站在那里跟云福他们说着话,然后还看了书房一眼。看到她朝书房这里走来,我飞快地跑到书桌旁坐好,装着在看帐本的样子。

她在外面敲门,然后应我,“是我!可以进来吗?”声音轻柔,象是她跟孩子说话的样子,没有了这两天对我的挑衅。我感到很不习惯,不知道她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听到她的脚步声好象是准备离开时,我才急急忙忙地说,“进来!”我暗暗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为自己这样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懊恼,我这到底是做什么呢?

从她进来,我一直没有抬头看她,其实我也没能把帐本上的字看进去。她似乎料想到我会是这样,所以顾自打量起四周来。看到了未吃的饭菜,她问我,“你怎么还没有吃饭!”我抬头看了看她,为什么没吃?我能说是因为她找了云福云祥唯独没有找我去大厅吃饭,我在莫名其妙地赌气吗?

看到她准备把饭菜拿去厨房热热,我站起来跑过去阻止了她,然后她在旁边坐下。

我埋头吃着饭,能感觉到她怀着探究的眼光一直看着我。然后听到她在那里自言自语,嘟噜着说,“象他这样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还得阴沉着脸,还要做那么多事,这样活着都没意思啊?虽说算是个大家族的大当家,实际上不过是一台赚钱的机器罢了,一点生活乐趣都没有。…”这大概是她心里的想法吧,只是不知不觉说出口了她也不知道,看她那傻呆呆地又用很同情的眼光看着我的样子,不禁想笑又不能笑,一口饭没噎好,就大声的咳嗽起来。

她急忙站了起来,跑到我后面,用力地拍打我的背!又拿起旁边的一杯水,凑到我嘴边喂我喝了下去,我愣愣地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看着她的小嘴又絮絮叨叨地说着,“你怎么吃饭这么不小心呢?跟小孩子似的,又没人跟你抢,急什么呀!这么大的人,吃个饭也能呛着,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从几岁开始,就没有人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过话了?那一瞬间,我竟有些呆滞。

她看了看我,想了想后又说,“你要是不跟我们讲什么大少爷规矩,晚上就跟我们一起到大厅里吃吧!这吃饭啊,也讲究一个气氛,象你这样一个人吃饭是没有乐趣的,什么东西都要是分享起来才会比较有意思。当然,你要是还想一个人吃,我晚上就让云福给你送书房来。你自己决定吧,我们可不强行拉你入伙。”

我很想知道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样子是怎样的,在我懂事以来,我没有这样的机会跟家人一起吃饭,小时候也渴望过吧,后来大了也就习惯了。吃饭真的象她说的那样要讲什么气氛吗?

虽然我不承认,但我真的有点期待晚膳的到来,只是,看到云福给我端进来的饭菜,我心里竟有很大的失落,原来她终究还是不把我当成是一家人的啊,下午我并没有拒绝说不去呀,我只是什么都没有说而已。

我让云福出去了,然后盯着饭菜失了神,我真的没办法理解自己这两天来的行为,我这样子,到底是在做什么呀?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那孩子出现在书房门口,他说,“爹!娘让我来问你,你要不要到大厅跟我们一起吃饭?”

心无端地又高兴起来,跟着孩子来到了前厅,站在门口,我又开始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孩子回过身来拉我。我一走进门,里面的人都马上站了起来,口里有叫“少爷”的,有叫“姑爷”的,场面顿时变得拘谨起来。

孩子把我拉到位置上坐下,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然后他又奋力地想自己爬上我旁边的那个高脚椅,试了几下都没有成功。其他人都没有上来帮忙,孩子看看我又脆生生地叫了声,“爹!…”我有点不适应,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看了看她,她却故意转过头装着没看见我。我只好站起来,把孩子抱到椅子上坐好,脸感觉有点烫,忙看了一下大家,然后说,“吃饭!”

大概是因为我的到来,大家似乎都挺拘束的,想想自己,或许走到哪儿都会让人很拘束吧。这个感觉让我觉得心沉沉的,说不出滋味来。她开始跟大家说话,还说了几个笑话,又逗着孩子说,大家开始慢慢放松下来。我抬头看看她跟孩子那两张兴高采烈的笑脸,慢慢也没有了刚才的压迫感,惭惭轻松起来。

饭后孩子拖着我说要带我去“散步”,我不明白散步的意思,他说就是吃过饭后要慢慢的走一走,还说什么“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从后花园里回来,走到房门口,看见她正跟丫鬟小紫在说话,我听到小紫说,“小姐喜欢的人是姑爷吧?那现在姑爷也来了,照小姐的话说,那你现在也应该紧紧抓住才行。”她是喜欢我吗?是跟雁离说的一样,是心里还记着我才会把酒楼的名称叫“淡月居”吗?

只是她急急的否认,“谁说我喜欢他?你们都误会了,我跟你们说,我喜欢的…”我轻轻拍了孩子的胳膊一下,他及时的叫了声“娘”,打断了她后面的话。那一刻,我似乎没有勇气知道她喜欢的是谁,可我知道了那不是我,而是其他人。

说不清楚那一刻的心情,在这两天里,这种心里起起落落的感觉让我很不适应,也越来越不象我。她硬是把孩子留下了,我也没有反对,她似乎松了口气。说实话,现在的她,我也没有想好该如何独自面对,我也暗自松了口气。

她下午跟我说过,我是孩子的爹,她是孩子的娘,这一点不会错。但我与她之间再也不会有什么。虽然听起来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但我还是明白她的意思,并不想强迫她什么。

我坐在灯下看着她写的那本《说文解字》,很正统的封面,里面记录的却是完全跟封面书名不同的内容,都是些很奇怪的小故事,很多字我并不认识,我只是半猜半看。

孩子搂着她的脖子,高兴地说,“娘!今天晚上爹也跟我们一起睡吗?太好了,我还从来没有跟爹娘三个人一起睡呢!”

三个人一起睡吗?不知怎的,心突然很猛烈地跳了起来,眼前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连翻几页,我也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她抱着孩子走过来说,“那个…那个我下午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反正都住在一个院子里了,住同一个屋我也没意见。那个大床就给你睡,我跟佑佑睡他的小床。”

我抬起头,看看她和孩子,又回头看看大床和旁边的小床,说道,“好!”对自己又一次的心情起伏感到很无力,我到底这是怎么了?

接下来,我再也没能看进一个字,我听到他们在我身后的小床上躺下,对于孩子的问题,她居然回答说是因为床小可以一直抱一整晚。她跟孩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孩子不时问几个问题,她都耐心的回答,虽然有些答案让人听起来很是可笑。

我一直背对着他们坐着,一直在听他们讲话的内容,那种安祥而又温暖的感觉,似乎是我小时候曾经渴望过的,我又一次很羡慕那个跟我长得很象,却有着不同境遇的孩子。

夜很深了,我听到他们两个均匀的呼吸声,我慢慢站起来,悄悄地走了过去。站在床边,看着两个搂在一起的人,发了半天的呆。我轻轻地拿开她抱着孩子的手,先把孩子抱到大床上,又把她也抱到了大床上,看到两个人没有再搂在一起,我竟有一丝坏计得逞后的高兴。那一刻,我该是笑了吧。我感觉到自己笑了,嘴咧得很大的那种,好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那种。

躺在小床上,我很快就睡着了,一觉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对于她为什么和孩子会睡到大床上的事,她没有问我,只是带点疑问地看着我,接下来几天,晚上睡觉前,她总是故意带着孩子在我身边磨磨蹭蹭,象是就在等着我说,“你们睡大床吧,我睡小床。”我就是不说,装做没有发现她的想法,然后总看见她悄悄地瞪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孩子睡在小床上。我等到他们睡着了,又把他们分开抱到大床上,然后得意地看着他们俩笑。

我这是怎么了?我也说不清楚。

第16章 棋艺较量

天气越来越热了,梅苑也变得越来越热闹。

平时因为梅苑的来客甚少,有时候可以说是很长时间一个都没有,让身为门房的刘叔觉得闲得很不舒服,经常跑淡月居帮忙,或者在后花园里养花种草,到是把整个园子弄得郁郁葱葱、花香草绿的。

这几天里,刘叔可没闲着,梅苑一下子成了“冰块”在杭州的办公中心,各地的掌柜们陆续来梅苑见他,前厅里经常人来人往。

他这么别扭的性格,不知道谈起工作来是怎么样子的?我到还是蛮有兴趣了解一下的,也曾想过偷偷溜到前厅去看看。只是他两个小厮云福和云祥精得象鬼一样,还没接近前厅,就被他们发现了,然后客气的说,“少夫人,你是有事要见少爷吗?你等一下,我们进去通报一下。”我忙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可不算了吗,我不过想暗暗看看这古代大老板是怎么跟下属谈事情的,这一通报,还能看到什么呀?

决定跟“冰块”和平共处以后,这几天到也没发生什么大的冲突。我好象又回到了他来之前那段无聊的日子里。

柯掌柜每隔两天会来梅苑汇报一下淡月居的情况,我偶尔也去淡月居走走,跟周大伯讨论试验一下新的菜式。只是,做完这些事情,真的是有太多空闲时间啊!

这段时间我家佑佑宝贝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玩具了,他也找到他自己的大玩具——“冰块”。一看到“冰块”有空,就屁颠屁颠地跑去跟他爹沟通感情,看得我在旁边牙咬得咯咯响。这喜新厌旧的小东西,决定待会儿认字就教他认八个字“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我躺在房间的软榻上百无聊赖,刚刚舍弃我投奔他爹的小家伙又跑了回来,拉起我的手,就要把我拽下榻。

“娘!快!快!你去跟爹下棋!”

“不去!”哼!现在想起我啦?刚才不是还甩了我自己玩吗?

“为什么?”

“腿酸,走不动!”我挣脱他的小手,翻了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睛养神,耳朵则竖着听小家伙的动静。

他用手拉了拉我,叫了几声“娘”,我仍然躺着不动,故意不理他。他磨蹭了一会儿,又跑了出去。

这…这就放弃啦?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哄他娘开心。这时候不是应该自己爬上软榻,躺在我身边,抱着我,撒娇地多叫几声娘吗?这才几天呀,我的地位就下降的这么快…

“啊!…”正在那里自怨自艾,身子突然猛的一下悬空起来,我大叫一声,睁眼一看,“冰块”横抱着我,正往书房走。

“你…你要干什么?”我结结巴巴地说。虽然…虽然从这个角度看,“冰块”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诶!线条优美的下巴、薄薄嘴唇、高挺的鼻梁,连睫毛也好长…我…我这是在想什么呢?呀!脸有点发烫,千万千万不要脸红噢,很丢脸诶。

“佑佑说你腿酸走不动。”“冰块”看了看我,平静地说着。人已经到了书房,把我放在书桌旁的椅子上。

我看看佑佑,他正老姿势地坐在书桌上,屁股下仍然垫着他爹的帐本,眉开眼笑地看着我,“娘真懒噢!这么点路还说走不动,想让爹抱,羞羞!”

“谁想让他抱了?臭小子你说什么呢?”脸肯定是红了,我有点恼羞成怒,急急地冲着佑佑说道,站起来装着要扑过去扭他耳朵的样子。

佑佑捂着耳朵大叫,“爹!快来救我啊!娘要扯我的耳朵啦!”这臭小子,真是有了靠山胆子也变得更大了。

我看了看“冰块”…啊…瞧我看到什么?“冰块”居然脸红了耶!这不会是我眼花了吧?揉揉眼睛,仔细再看,真的真的,真的脸红了!这…这是不是可以算是世纪大发现啊?

见我一直盯着他,“冰块”不自然的扭头往窗外看,然后走过来坐在书桌的另一面,用他那惯有的低沉声音说道,“下棋!”

“下…下什么棋?”不能怪我结巴,我还没有从刚才的状况中反应过来。

“娘!就是你跟莫叔叔下的棋啦!五子棋!我刚刚跟爹说,爹说也要学!”小家伙在旁边插嘴。

我瞪了瞪佑佑,你这个小笨蛋,你这个爹可是抢了人家莫叔叔未婚妻的大情敌,老在他面前提什么莫叔叔呀,真是的。可怜的“神仙”啊,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呢?还有那个慕蓉什么的,她以后要是嫁给了“冰块”,那不就是佑佑的后娘了?这这这…听起来好象让人不太舒服诶!放着“神仙”那样仙人似的人物不要,而喜欢这块“冰块”,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到是品味比较独特!她要“神仙”还是要“冰块”我不管啦!可是,如果把佑佑也霸占去做了她的儿子,我可就接受不了!唔唔唔…没有了我家佑佑宝贝,我可怎么办啊?

“娘…娘…”大概看我在发愣,佑佑又叫了几声。

我回过神来,看见两张相似的脸都疑惑地看着我。我定定神,好吧,要学下五子棋是吧,那就通过五子棋来让我赢几项要求吧,嘿嘿,料想“冰块”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教你下五子棋,教会了以后再练习几盘,然后我们就来比赛,怎么样?”

“比赛?比什么?”“冰块”继续一脸迷惑。

“如果谁赢了,输的另一个人就得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不得反悔!当然这个要求肯定是输的人力所能及的。”虽然我的这个做法有点欺付人家新手的意思,只是,下五子棋还算得上是我的一大长项,现在不利用可什么时候利用,万一再来一个聪明如“神仙”的人,料不定连这点长项利用的机会都没有了。

“好!”“冰块”爽块的答应。

我阴险地偷笑。

简单的说了下棋规则,再陪着“冰块”练习了几盘,然后我就迫不急待的宣布比赛开始,“冰块”也没反对。

第一盘,我赢!提出我第一个要求,“没有我跟佑佑的同意,你不得擅自把我们俩分开。”冰块想了想,说道,“好!我答应!”我回头对着佑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小家伙也咧着嘴笑着看着我。

第二盘,我赢!!提出我第二个要求,“没有佑佑的同意,不得强迫佑佑叫其他人‘娘’。”说到这条我还是有点惭愧的,我也是占了左月月的位置才成了佑佑的娘,现在到受不了以后他叫慕蓉某某‘娘’了,还真有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味道。不管啦不管啦!我就这么自私又怎么着!

“好!我同意!”“冰块”看着我说,眼神闪过一抹奇怪的情绪,又补充说,“不会有其他人”。

什么意思嘛?我没时间探究,继续我“诱骗要求”的行动。

第三盘,我赢!!!提出我第三个要求,“你来杭州前不是见过‘神仙’…那个…雁离吗?他现在过得好吗?”“神仙”啊“神仙”,虽然你可能只是把我当成一般的朋友,我还是很惦记你的。

“他很好!”“冰块”脸色有点不悦,惜字如金。

“他现在在哪儿?他心情有没有好一点?他还会来杭州吗?那个…”我想继续追问。

“那是好几个问题,赢了再问我。”某“冰块”脸色更冷,感觉周围气温一下子下降了好几度。

好吧,算我理解你,我现在担着你正房夫人的身份问你其它男人的事情,即使你不喜欢这个正房夫人,想必面子上也是觉得过不去的。算了,我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接着下。

第四盘,半天没有比出输赢。棋盘上黑白子互相瞻前顾后、围追堵截、暗埋路数,而且…好象…我停住了,仔细地查看棋盘上的局面,这…这…这…我指着棋盘,惊讶地抬头看“冰块”,他也胸有成竹地看着我。啊!他也看出来了,离胜利我还有五步,而他只有四步,怎么都比我快一步。这么奸诈狡猾的棋路居然是他这么个新手布的?我实在是不敢相信。

“快点下!”“冰块”现在是一脸轻松,胜利在望了,催着我快落子。

“那个…”我看看“冰块”,又看看佑佑,我可不可以悔棋啊?我可不可以赖皮啊?

真是奇怪了,难道古代人的脑子都特别好用吗?为什么我这个五子棋高手常胜将军会又一次败在一个古人手里?想起来就很受打击,要说“神仙”与“冰块”是师兄弟,人家师傅选徒弟的眼光好,选的都是绝对聪明的人,我也就认了。但是,上次我还差一点输给小轩,虽说下了一局平局之后,我再也没有给机会让小轩赢我(因为我再也不肯陪他下)。我引以为豪的棋艺,到了这儿真是屡屡受挫啊!

“你赢了!”还用下吗?结果都能看出来了,还是自动认输吧。

“冰块”嘴角一扬,比刚才脸红还让我惊讶,居然浅浅地笑了,很得意的样子,这样笑起来,跟我家佑佑还真不是一般的象噢。我再次发愣,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千年寒冰居然也有笑的一天?

“你不能提什么过份的要求噢!”我脑中警钟大鸣,出口提醒他说。

“你在想…我会提什么要求呢?”他站起来,双手支在书桌上,朝我探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而且该死地还用那种很轻佻调侃的口气,实在是不配他本来冷傲的气质。

“我…我怎么知道!”先把佑佑从桌上抱下来,搂在怀里。唉,没办法,有个小护身符,总安全点。小家伙对周围的怪异气氛浑然不知,很高兴地冲着他爹笑。

“从今天起,每天晚上亲自给我做夜霄,我就要吃昨天晚上你给他做的那种?”“冰块”指着佑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