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只棉袜都穿好,秦深抬头看她。

“何有时,真正的男朋友能好成什么样,你要不要试试?”

第31章

何有时爸爸妈妈住在老城区, 快三十年的老房子了, 当初老两口嫌破旧, 瞅准了开发区盖起的新楼,差点咬牙卖了。却正赶上有时出事, 花了不少钱,买房的计划就这样搁置下来。

后来老城区房价一路飙涨,超市、医院、商业街、地铁各种基础设施越来越完善,老两口懒得买房折腾了,至今仍乐呵呵住着。

旧式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只在中心花园建了个公共停车场, 周围三个小区合用的。夜色已深, 花园里依旧能看到玩闹的孩子。

“停在这里就好了。”

孙尧应声停下, 习惯性地要下车开门, 可看到秦先生已经下车了, 两人明显有话要说, 他又十分有眼力见地坐回了车里。

秦深把一路上哼哧哼哧咬自己手表的胖橘扒拉下来,放地上, 四处扫了一眼, 记住了地理位置。见面前的姑娘从头到脚都透着股沮丧,有心逗逗她,于是带着笑问:“要不, 我上楼拜访下伯父伯母?”

何有时目光发直, 连呼吸都停住了。

秦深笑了下, 怕把人逼急了, 不敢再逗,看见她毛呢大衣的领子翘起一边,伸手给她整理好。动作间手背蹭到她温热的脖颈,这稍许的肌肤接触,秦深多留恋了一会儿。

何有时没敢躲一下,把猫链套在手腕上,一手提着笔记本,一手提着两身衣服,垂着头,视线就落在秦深胸口的位置。明明成年人了,这样子却跟中学时站在老师面前受训似的。

秦深只能看到她小半张脸,和一个沮丧的头发顶。给人弄好衣领,他收回手,低声说:“放你几天假,等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何有时睫毛扑簌簌颤了下,秦深像摸透了她心思似的,立马把自己话里的漏洞堵上:“想不清楚也得来见我,不然我自己上门来。”

眼前的头发顶愈发沮丧了。

秦深继续说:“中午情绪不太好,把你手机摔了,对不住。改天赔你一个新的,这两天先拿着我的用。”

何有时已经忘掉了这事。这一下午,浑浑噩噩地被表白,浑浑噩噩地被送回家,那个摔碎的手机还能不能用,早被抛到了脑后,走前也忘了捡。

说完,秦深把自己的手机塞她口袋里了。

迟钝了一晚上的有时总算有了点反应,忙要拒绝,可抬眼看到秦深收紧的下颔,到嘴边的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咽回去。

秦深无端端想笑,心里想笑却不影响他语气的严肃正经:“遇到问题你得多想想怎么解决,别总想着往后缩,这个坏习惯得慢慢扭过来。再者说,我心智成熟头脑清醒,对自己做出的每个决定都能负责,今天下午说的话不是因为一时脑热,就算你不接受我,也别怀疑我的认真。嗯?”

何有时闷闷点头。

秦深越发觉得自己像老师了,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却还担心她产生抵触情绪。念及此处,声音放到最柔:“听懂没有?”

何有时:“懂了。”说完她还吸了下鼻子,可怜兮兮的样子。

偏偏秦深这会儿满心暖软,觉得她怂也怂得特别招人疼,心中蠢蠢欲动,秦深也不想忍,屈指迫着她抬起脸来,又在人姑娘脑门上印了一下。

车里的孙尧简直没眼看了。

“行了,回家吧。”

何有时慢腾腾往单元楼的方向走。胖橘今天被吓到了,也不像往常一样四处蹦?,安安分分跟在她身边,一人一猫都走得极慢。

走出好久之后,何有时回头去看,秦深还在路灯下站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离得太远,已经看不到他视线落点在哪里,何有时却十分确信秦深在看着她。

冬天的夜晚,连路灯灯光都随气温一起变得惨淡,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她鼻子一酸,几乎是慌张地转回头来,快步走进了单元楼。

已经八点了,何爸爸妈妈才刚开始用晚饭,听到有人拿钥匙开门的声音,两人都呆坐着,直到何有时进门这才回过神来,立马笑了开。

“有时?你怎么回来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妈什么都没准备。”

电视声音开得小,整个家显得冷冷清清的,何有时看了一眼,晚饭吃的是超市买的速食菠菜面,凉拌藕片,开了个鱼罐头下饭,这就是饭桌上的全部了。

没她在家,两人连吃饭都成了敷衍。

何有时笑得挺自然:“想你们了,就回来住两天。”她先前打包好的东西都没带,就装了笔记本和两身衣服,这会儿也好应承自己的说辞。

下午时本来铁了心要搬家的,可原本十分坚定的念头却被秦深一句话打散了,他说:“你真要这么垂头丧气地搬回家去,你爸妈得多担心?”

何有时不忍心,收拾好的行李就都留在那儿了。对门住着个心怀不轨的前男友,她是不敢再住下去了,先回家来住几天,至于以后在哪落脚还是个问题。

这一晚上何有时没做直播,直播间挂了个请假公告,又慢腾腾地缩回床上躺着。

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是“孙尧”。几乎是看到来电显示的一瞬间,她就清楚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了,这会儿怵他怵得厉害,偏偏有时还不敢不接。

不出她所料,接起来果然是秦深的声音:“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何有时规规矩矩答。

“我还在楼下。”

何有时倒抽一口气,立马翻身坐起,趿拉着拖鞋去了阳台上。可惜方位不太正,又隔着百来米,夜色深沉,什么都看不清。

“你别吹风,回屋去吧,我这就走了。”秦深解释:“留到现在是怕你跟家里吵架,怕你离家出走,深更半夜无依无靠的,啧,多惨。”

何有时被他的脑补打败了,没说话,眼睛却一点点弯起来。

好像已经摸准了她的脉门,哪怕她再沉默,秦深心神也稳得很,一点都不慌的。听着耳机里清浅的呼吸声,他自顾自往下说:“我在新家等你。你一天不来,我失眠一天;你三天不来,我就失眠三天,你自己掂量。”

何有时呼吸更绵长了。

正开车的孙尧听得眼角直抽,从车内镜与秦深对上视线,心中暗自感慨:果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副董的人,连这么无耻的话,秦先生都能说得轻描淡写的。

“跟我说句晚安。”

“…秦先生晚安。”何有时乖乖说完,挂电话的手都有点抖。屏幕熄下去之后,她看着手机怔怔出神。

是个她都没听过的牌子,纯黑色,商务款,大概也是定制的,却连个指纹锁都不设。联系人、短信、app,所有的私人信息何有时都没敢碰,她甚至连桌面都没敢往后划一下,就盯着三分钟一换的壁纸走神。

不是什么好看的壁纸,全是截图,一张张全是她做直播时随手截下来的。画面贫乏得厉害,光线黯淡不说,房间没变,背景没变,电脑椅没变,人也没变,连姿势都几乎没换过。

若不是截图里她身上穿的衣服不同,何有时几乎以为这是一次性截下的多张图。可每张都不同的衣服告诉她并非如此。

壁纸三分钟才变一回,何有时手指悬在相册上,半天没点下去。她心慌得厉害,迟疑了一会儿彻底没了勇气,自欺欺人地把手机放到了离自己最远的地方。

听到房门前有人走近,随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何有时闭上眼,想假装睡着了。

“有时?睡了没有?”何妈妈凑过来看了看,也不管她睡没睡,坐到床边拍拍她的被子,这下子,何有时不醒也没办法。

何妈妈给她抱过来一床更厚的被子,一边说:“你给家里打的钱,我都给你存起来了。你做直播都要弄到凌晨两三|点,自己那么辛苦,就别给家里打钱了,我跟你爸什么都不缺。”

看到有时乖乖点头,何妈妈没忍住,又把旧话翻出来絮叨了两句:“妈不是老古董,也知道你做的那直播这几年挺火的,可到底不是正经营生。”

她话风一转:“就算真决定做这个了,你也得多出门走走,交交朋友。像你姨妈家的女儿一样,人家全职写小说,但每天该锻炼锻炼,该逛街逛街,抱着电脑去图书馆码字,男朋友是从咖啡馆里认识的。”

“人家这样的才是全职该有的生活方式。你本来身体就不好,每天凌晨又熬到两三|点,哪能熬得住?”

何妈妈对她做直播的态度比以前软和多了,却不知道女儿已经迈过了她口中的坎,现在心里藏着更大更沉重的心事了。

“妈,我知道的。”何有时轻声打断她的话,勉强挤出一个笑,想多说点什么让她安心,可话未出口又觉言语无力。

“行了,睡吧。”卧室太暖,何妈妈把空调定了个时,脸上露了笑:“这回多在家呆几天,想吃什么妈教你做,以后自己也能做着吃。”

卧室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重归黑暗。

何有时眼睛有些酸,把半张脸缩进被子里。她不常回家,被子却没丁点霉味,看样子是妈妈经常拿出去晾晒的。

上午摔伤的右膝还在疼,疼得微弱,全是秦先生给她揉药酒的功劳。

没了能分心的事,秦先生的话又从脑子里冒出来,字字句句她都快能背下来,甚至连秦先生说话时的语气和神色,她都没忘。犹如场景再现似的,愈发让人心慌意乱。

何有时缩在被子里默默地想:秦先生说不让她怀疑他的真心,可她怎么敢相信呢?

这么差劲的她。除了会做直播和会做甜点,好像再没什么优点能拿出来说道的她,秦先生喜欢她什么呢?

第32章

平时深夜做直播已经成了习惯, 何有时生物钟调不回来了。一晚上辗转反侧, 凌晨四点才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 闭上眼却又是各种混乱的梦。

梦境连不成剧情,一个情景一个情景被割裂开。

车祸, 她下|半|身全是血的样子;醒来后濒临崩溃,差点以为自己被截肢, 一个多月不能自理;有她做了一多半的课题被室友接手的情境, 也有她瞒着父母, 自己去办退学手续的场景;盛安骅离去的背影也在其中, 只是她连做梦都不愿意想起他,场景一闪而过, 隐去黑暗里。

半梦半醒间竟看到秦先生在自己床头坐着, 抱着猫,眉眼沉沉地看着她, 薄唇翕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画面飞快一转,成了他站在路灯下, 低头吻在她额头的那一幕。

何有时下意识地往后避了下, 一晃眼, 醒了。

天已大亮,她再看一眼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一觉睡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何妈妈也不说她, 反倒笑盈盈地瞧她一眼:“这睡了个好觉就是不一样, 人都精神了,昨晚你回来时脸色都是灰的,一看就是最近累狠了。”

锅里的鳕鱼汤已经熬了挺久,奶白色,咕嘟嘟冒着泡。胖橘趴在厨房角落里跟一截鱼刺较劲,比不上何有时平时喂它的猫粮有营养,它却啃得津津有味的。

何有时担心它卡到,多看了两眼,知道这蠢猫心里有数,也不说什么,洗漱好之后去摆碗筷。

她在家里只呆了一天,到了当天下午就坐不住了,心神不宁地想秦深之前说的话,一天不来就失眠一天,三天不来就失眠三天什么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丁点不收敛的,明明秦深糟蹋的是自己的身体,偏偏她在意得很,满脑子想得都是秦先生昨晚睡着了没有。

家居服没兜,又怕手上拿着个明显钢铁直男风的手机会被爸妈瞧出端倪,何有时没敢拿在手上,得时不时跑去卧室看一眼手机。

弄得何妈妈都莫名其妙的,心里没底,试探着问:“有时是不是谈男朋友啦?跟妈妈说说呀。”

“没。”何有时心里一慌,清醒了些,理智慢慢归位,终于能冷静下来想一些事。

一整天都没有听到手机震动或铃声,何有时放下了心,至于心里那点子微弱的失落感,早被挤到角落里了。

晚上九点半,她开始准备今天的直播,一整天没动静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了。因为要做直播,只开着盏台灯,手机屏幕在黑暗中莹莹发亮。

她怔了太久,屏幕暗下去,很快又亮起来,这回是一条短信。

“接吧,是我,不是骚|扰电话。”

何有时正想笑,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刚才的陌生号码。

“秦先生?”

“嗯,是我。”秦深语气严肃:“我仔细想了一下,昨晚我没准备好。其实,我的优点不只是心智成熟头脑清醒,还有很多别的,你要不要听听看?”

列举自己的优点。秦深知道这个套路实在糟糕,像个愣头愣脑的蠢小子。他也说了要等有时慢慢做决定,可总有一种焦虑,催着他,推着他,做出自己以前压根看不上的事。

何有时好半天没说话,胸口里堵着什么,让她连一口气都吸不顺畅,声音轻得像要散去了。

“秦先生,我可能,没有力气谈一场伤筋动骨的恋爱了。”

二十三岁,还是花一样的年纪。

她却再没想过自己以后有能力喜欢上别人。

这两年里,不是没人对她表示过好感。小区收发室的小哥,经常去的那家冷冷清清的书店,认识了四年的虞诚。甚至是做直播的这半年,私信箱里堆着的千百条肤浅的深沉的表白。

可喜欢一个人太难了。因为期待微薄的欢喜,必须坦然接受许多委屈,患得患失,活成卑微怯懦的样子。

太难了。

再开口时,眼里的光沉寂下去:“秦先生,我总是觉得,我这样的人不配谈恋爱。”

“这世上有那么多可爱的姑娘,活得比我鲜活,活得比我勇敢,乐观积极,爱说爱笑爱玩爱闹,像个小太阳似的一身正能量。”

“我,也挺喜欢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夜风凉得厉害,秦深关上落地窗。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得亏自己头脑清醒,不然换个人来,早被有时习惯性的自我暗示给带沟里了。

“何有时,你又说谎。”

秦深声音冷静:“你有什么顾虑?你讲,我听。”

他对人的情绪洞察力敏锐,问得也直接,何有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答不上来。好半天憋出一句:“秦先生,你太好了…”

话没说完,被秦深打断:“别说配不上,你再自惭形秽我真的要生气了。”

何有时立马收了声。想了一会儿又说:“我们,好像没有共同的兴趣爱好。”

秦深反驳:“看电影,遛猫,看新闻,听歌,做甜品,逛超市,公园散步,你想做什么我陪你做什么。退一步说,心灵的交流都有了,相同的兴趣爱好这点对你来说真的重要?”

说完,“下一条。”

太霸道了…

何有时默默腹诽,又闷了好一会儿,呐呐答:“我爸妈会生气的…”

前头两条不靠谱的,这会儿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剖心的话,秦深敏感地嗅到了她态度软化的气息。噢不对,她态度一直很软的,又软又怂爱往后缩。

“为什么伯父伯母会生气?”秦深问。

何有时组织了一下言语,说得十分艰难:“因为之前的事,他们觉得感情这事,一定要门当户对才行…物质条件太好的男生,他们会不放心。”

这话,其实说出来是有几分幼稚的,像个谈恋爱都不能自己拿主意的妈宝。何有时一颗心紧紧提着,生怕秦深听了会笑。

其实跟“妈宝”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家风开明,从小对她的管束便不多,父母教她独立思考,教她冷静分析,养出一个表面温和实则固执的她。她也有过荒唐的时候,那时觉得自己追求的是真爱,觉得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父母的顾虑全都是爱情路上的阻碍。

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悖着他们的心意去追求所谓的真爱,也不会不跟家里商量就去办理退学手续,更不会拧着性子从家里搬出来,一走就是两年。

可这一跤摔得太狠,她爬了两年才勉强爬起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回头再看,才知道伤害最多的还是爸妈。

当年盛安骅母亲说的话仍历历在目。电视剧里那种“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的荒诞剧情,她是真的经历过。只是教养良好的美妇遣词造句要优雅一些罢了。

那时她还不能脱离拐杖,那夫人看着她的腿,目露同情:“有时啊,不是阿姨不喜欢你,安骅的事一向是他自己拿主意,我和安骅他爸爸都没什么意见的。”

她话锋一转:“但是你得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年轻时谈什么样的女朋友都没关系,可成年以后就得收心,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就算他荒唐一点,我们抛开门第之见,也得是个身体健康的姑娘。你这样苦苦纠缠他,阿姨觉得不太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的是温柔的话,却字字锥心。

此后,身份悬殊这个坎就成了何爸爸妈妈心中的执念。

如今秦先生这样的身家,爸妈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何有时不敢往下想。

“有时。”咬在嘴里的戒烟糖是薄荷味的,清凉,舌尖有些麻。秦深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低声问:“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电话对面的姑娘沉默着不说话,呼吸声却变缓了很多。

秦深心里有了数,笑了:“没事,什么都不用想,你现在只想我就行了。如果不能打动你家人,只能说明我诚意不够。”

他停了几秒,等有时把这句话的意思想明白,接着说:“这些都不是问题,除了你的心意,我再没有任何拿不准的事。你信不信我?”

何有时以前听过一句话,很早以前听过的,原话记不太清了,意思大概是这么说的——患得患失的感情大多走不到最后,而真正喜欢你的人,会把你的所有顾虑都打消。

以前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这一刻,却忽然有点懂了。

像烧开了的水,双颊、耳根、后颈都滚烫,何有时攥着手机,声音发紧:“那,我们试试看吧…如果,如果秦先生哪天不喜欢我了,分手也没关系的…”

尽管这句话说得很糟心,好歹是表明了态度。

秦深没料到她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在他想象中,起码得磨个三五天才行,一时竟有点懵。

没等他说点什么来纪念一下,新上任的怂兮兮的女朋友就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