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无可奉告。”冷冰冰的声音。电话断了。

该死,该死!汪静雯紧紧地捏住手机,气急地想往墙上砸。片刻之后,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在心中思忖着——从这个唐经理敏感的态度和他说的那些话来看,是真有此事——可是,得到的信息太少了,仅仅知道这一点,又有什么用?

汪静雯在卫生间中竭力思索,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想起应该立刻趁父母还没醒来的时候将手机放回原处。她打开卫生间的门,正要往外走,手中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一个陌生号码正在打过来。

汪静雯抚着胸口在心中念道——谢天谢地,还好父亲设的是震动,要不然手机铃声响起来可就糟糕了。

手机还在震动着,看来打电话的这个人有些不依不饶。汪静雯愣愣地握着手机,既不敢接,也不敢挂断,只有任由它发出阵阵嗡鸣。

大概半分钟之后,震动停止了,似乎那人终于放弃了。汪静雯松了口气,正打算走出卫生间,手机又震动起来。

真是见鬼了,还是那个号码!汪静雯烦躁地瞪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忽然间,她怔住了。

她看到这个手机号的最后四位数是四个“6”。

汪静雯猛然想起,以前和聂医生无意间聊天时,他曾说过自己的手机号码很好记,最后四位数是四个“6”。

这是聂医生打来的?汪静雯心中一颤。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到“接通”键上。

“喂。”她对着话筒轻呼一声。

“汪先——你…静雯?”听筒中传出聂医生熟悉的声音。

“是的,聂医生,我是汪静雯。”

“静雯,真的是你?”聂医生的语气显出欣喜,“真没想到会是你接电话!”

“聂医生,你是找我爸爸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聂医生的口气严峻起来:“静雯,你可知道,自从你出院之后,我往你家打过几十次电话!”

汪静雯深吸一口气:“几十次?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因为前面几十次全都没有打通。你父亲留给我的座机号、手机号全都不对,我打了很多次,都说是空号。”

汪静雯呆住了:“那你现在怎么打通了?”

“我托一个朋友到你父亲以前的工作单位去打听,才问到了这个正确的手机号码。静雯,我不知道你父亲的用意何在,但我敢肯定一点,你父亲当时绝对是故意留那些错误号码的。因为我把正确的电话号码和他留给我的一比较,发现几乎连一位数都对不上。他是存心不想让我打电话跟你们的。”

汪静雯彻底懵了,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静雯、静雯,你在听吗?”

汪静雯回过神来,“是的,我在听。”她顿了一下,“聂医生,你是今天才打通这个手机的吗?”

“不,我昨天就打通了,和你爸爸谈了几分钟。但是,他好像不是很愿意和我谈话,没说一会儿就声称自己有事,挂断电话了。我问起他留的电话为什么不对,他显得很局促,只说是自己大概记错了——但是,我刚才说了,我十分怀疑。”

汪静雯此刻的头脑就像刚才震动的手机一样嗡嗡作响。“聂医生,你还和我爸谈了些什么?”

“静雯,你知道吗,你出院的时候我曾反复叮嘱你父亲一定要时常和我联系,随时告诉我你的近况。但这十多天来,你父亲一次电话都没跟我打过。而我昨天问他的时候,他说这是因为你一切都很好,并没有什么不正常,所以才没跟我联系。”

汪静雯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跟你说我一切都好?”

聂医生从汪静雯近乎哽咽的口气中听出了端倪:“怎么,静雯,难道事实上不是这样吗?”

汪静雯的胃紧紧缩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静雯,听我说。”聂医生的口气十分严厉。“现在种种迹象告诉我,情况有些不对劲。特别是昨天你父亲接电话时那种支支吾吾的语气和躲躲闪闪的态度。所以我今天才再次打电话来进行确实。而今天恰好是你接的电话,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你要把所有的真实情况告诉我,不能有任何隐瞒,否则的话只会对你不利!你明白吗?”

聂医生的口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汪静雯略一犹豫,决定将这十多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医生。她整理思绪,压低声音:“聂医生,事实上,从我回家那一天起…”

一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一把将汪静雯手中的手机夺了过去。汪静雯身体哆嗦一下,惊愕地回过头来,见父亲站在身后,脸色铁青地盯着自己。

汪兴宇冷冷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默不做声地将电话挂断,然后凝视着女儿:“静雯,你为什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就擅自拿我的手机?”

汪静雯眼神闪烁,沉默不语。

汪兴宇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使用我的手机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讲啊。”

见女儿还是不说话,汪兴宇叹了口气,转身欲离开卫生间。

“爸。”汪静雯突然开口,直视着父亲。“你为什么不想让聂医生和我们联系。”

汪兴宇将身子转过来:“我说过啊,如果让他了解到你的某些情况,大概又会让你回那里去,你又要和我们分开了。”

“可是如果我的情况真的不好,那样一直瞒着医生就是正确的选择吗?爸,你就不害怕讳疾忌医的结果是我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汪兴宇愣了片刻,神色忧伤地说:“静雯,我们只是太爱你了…不想再次失去你。”

汪静雯觉得无言以对。好像舌头粘在了上颚上。

父亲再次叹了口气,走出卫生间。

将卧室的门关拢,汪兴宇坐在床上,凝视着妻子。

“真是她拿了?”董琳问。

汪兴宇默默点头,将手机扔在床上。“而且还跟那个姓聂的医生打了电话。”

董琳一下紧张起来:“那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了。”

“我看她早就察觉到有些不对了。”汪兴宇凝视着妻子,“而且她现在不信任我们了。昨天上午她偷偷地瞒着我出去了一小会儿,大概就是去打听什么。今天中午又悄悄地拿我的手机跟那个医生打电话,看来确实是产生了怀疑。并且,她在采取某种措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董琳惶恐地问。

“别慌。”汪兴宇冷静地说,“我看她现在只是感到疑惑而已,还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们装作平淡无事,按原计划进行。”

董琳担心地说:“我怕这样坚持不了多久。”

“没关系。”汪兴宇压低声音,眼睛凝望着前方,阴沉地说,“再过三天,就到‘那一天’了。”

12.旧事重演

周末。

汪静雯呆呆坐在床上。神情惶惑、目光涣散。

她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

实际上,每天如期而至的噩梦已经不会再令她害怕了。她居然已经适应了这种犹如家常便饭般的精神折磨,并且练就了只要狠狠一眨眼就能立刻从噩梦中醒来的本事。但正是如此,汪静雯感到深深的可悲和凄凉——自己期盼已久的“正常人”生活怎么变成这样了?简直还不如在疗养院。以前的生活虽说单调、乏味、缺乏自由,但内心起码是静谧而充满安全感的。

汪静雯仰面长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令自己愈发感到惶惑不安的,还有每天与日俱增的矛盾感。每当她对目前生活产生质疑或厌恶的时候,父母充满温情的笑靥和细致入微的照顾又令她感到无所适从、心生感激。特别是最近两天,父母俩人为了丰富自己的生活可谓是煞费苦心。母亲每餐变着方地做各种新鲜菜肴,父亲又从书店买回不少自己喜欢看的书。这些都令汪静雯感动不已,却又一阵心酸。因为这代表着她还得继续忍受那些噩梦和幻象的折磨。

而且最近这几天,有一点引起了汪静雯的注意——她发现,自己每次的可怕幻觉和恐怖梦境中,都会出现同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要么没有头,要么缺少四肢,或者整个就是一团黑影,分辨不出轮廓和模样。但汪静雯的直觉告诉她,这些全都是同一个人——至始至终,就是这个犹如幽灵般的虚幻男人在纠缠、折磨着她。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只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无助。

今天的天色一直是阴沉沉的,汪静雯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笼罩着一切,让所有事物都显得沉重、压抑,就像她此刻的心绪一样。她又望向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下午六点了——在房间里已经呆了五个多小时,该出去透透气了。

汪静雯打开房门,跨出自己的房间,她刚抬头望向前方,就一下愣住了——

父母两人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木然地望向前方,眼神空洞。客厅里既没开灯、也没开电视,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汪静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问道:“爸、妈,你们在干什么?”

父亲机械、缓慢地把头转过来,阴沉地望着汪静雯:“我们在过纪念日。”汪静雯的大脑麻木地转动着:“纪念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吗?”母亲语气僵硬。

汪静雯呆呆地站着,一时想不起来。

“今天是9月12号。”父亲望着她,一字一顿。

“9月12号…”汪静雯缓慢地嗫嚅着,脑子里一片迷茫。

父母亲将头扭过去,不再望她,似乎不想再作进一步提醒,他们的态度让汪静雯觉得,这个日期代表的是一个不容忘记的日子。她在心中反复念叨着:9月12日、9月12日…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突然,一阵惊恐的感觉猛烈地袭来,使她颤抖不已。她胃中也出现一阵痉挛,有种想吐的感觉。她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呕吐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拉开家门,冲到外面去。

在门口的花园里,汪静雯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的心脏仍然狂跳着,不受控制。刚才的一瞬间——就在她心中默念9月12日的时候——她的脑中骤然闪过一段记忆,几乎只有零点几秒,使她还没能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仅仅的零点几秒,已让她心惊胆寒、浑身战栗。而此时,聂医生对她说过的话又一次出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

“你要想彻底摆脱心理阴影,就必须和‘过去’告别,不能去回忆、追究。你要把以前发生的事彻底忘掉。”

我是这样做的,我发誓!可是,老天啊——

我好像有些想起来了!

汪静雯惊慌失措、浑身颤抖。

她回过头,望着已经关拢的家门,突然涌起一股愤怒的力量,她要回去当面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静雯猛地将家门推开。父母亲已经没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每个房间的门都关着,不知道父母在哪间屋中。整座房子黑压压的一片,透出一股肃杀气氛。

汪静雯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场景。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切都凝固起来。

这一幕,是以前发生过的。

我进了门,家中一片漆黑,没有一个人,然后,我走到自己的房间…

对,我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我是这样做的。汪静雯的目光缓缓移过去,盯着自己的房间,双腿竟变得不听使唤,她像着了魔一样慢慢走到房门口。

这是一扇仿古风格的锁眼门,透过锁眼,能望见房间里的一部分。

汪静雯此刻就像是成了被施了魔咒的木偶。她的身体不能受到大脑控制了,她只知道,她当时就是这样做的——对,就像现在这样,慢慢地蹲下去,眼睛贴到锁孔的位置。

她朝里面望去。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这一瞬间,汪静雯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上涌。一切当初的感受和回忆全都恢复过来了。她抱着头,面色惨白地嗫嚅道:“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天旋地转当中,她瘫软下去,突然惊恐地发现地板、墙壁上,全都是血,整个房间已染成一片腥红色,而自己的身上、手上,也是血迹斑斑。汪静雯脑中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裂,她撕心裂肺地惨叫了几声之后,昏厥过去。

朦朦胧胧之中,她看到父母高高地站在面前,俯视着自己,一脸的冷漠…

不知过了多久,汪静雯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父母两人坐在她的对面,冷若冰霜地睥睨着她。此刻的汪静雯记忆已经完全恢复,她不由自主地向沙发角落蜷缩着身子,警觉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董琳冷笑一声:“你怕得这么厉害干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汪兴宇漠然地说:“看你的样子,你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既然如此,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汪静雯抽搐了两下,忽然泪如泉涌:“你们…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都还没有原谅我。而且,你们还不肯放过我,要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原谅你?”董琳尖厉的声音如同金属在玻璃上划过。“你居然敢奢求我们原谅你?你以为你以前做过的事是什么?打碎一个茶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