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念用筷子戳开煎蛋,那嫩黄的蛋液流淌出来和棕色的酱油融合在一起,她一口吃了半个,然后叫住要摔门出去的贺东言,“不问我昨天的情况?”

一句话就让他停下脚步折了回来,故作不屑地问,“昨天你们怎么了?”

韩念回敬了他一个“既然你不想知道我干嘛要说”的表情,使得贺东言不得不老实承认,“好吧,我勉强很想知道我的女人和她的前夫如何了?”

“还是现任好吗?”韩念夹起剩下的半个蛋并没急着吃,挑眉反问他,“而且,我什么时候是你的女人了?”

“天啊!我带着你亡命天涯,为了你抛弃家人,你竟然说这样的话!”新年第一天,贺东言就被狠狠连插了两刀。

韩念也不理睬他,催着耀灵把煎蛋吃完,然后慢慢喝完自己碗里的热粥,搁了筷子对他说,“白粥还有,要喝吗?”

贺东言纠结了好一会,扭脸进了厨房,“喝!凭什么不喝!不喝白不喝!喝了不白喝!”

耀灵小眼珠一转,把贺叔叔的话学舌了一通,然后求表扬地看着妈妈,韩念宠溺地点了点他的小鼻子,“不要学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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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念刚说到自己蹭了唐亦天的车回家,正吃了一半的贺东言突然丢了筷子急不可耐拉着她下楼,不一会他开着一辆迈巴赫驶到她面前,贱贱地嘚瑟,“拉风吗?是不是把慕尚比到西伯利亚去了!”

韩念打量了一番,轻哼了一声,“你昨晚回家了?”

说到这个话题贺东言格外自豪,“离家出走这种事是有技巧的,走三天回来肯定打断腿,走三年,啧啧,没看哥哥我都不用腿走路了么!”

“那是,四条腿和比两条腿稳多了。”韩念戏谑了一句。

“哎!韩念,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毒舌啊!简直越来越像——”他的话突然停住了,讪讪地结束,“算了,想不起来像谁了…”

韩念笑了,“你倒越来越像耀灵了。”

“恩?”

“幼稚。”韩念拉开车门坐进去,似乎兴致不错,“不错啊,开去超市买一盒鸡蛋,还有湿纸巾也没有,你再抗一袋米吧,省得杨嫂拎怪累的。”

“哎?我饭还没吃完呢!”贺东言叫了起来,“而且不应该是去兜风约会吗?为什么是超市!”

“不去我下车了。”

“哎!超市就超市吧!那我可以从长江路绕一圈路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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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市临江,虽是南方却气候分明,冬天冷起来一点都不含糊。韩念原本是不怕冷的,可住久了温暖的地方突然回来就不适应了。

三九的头一天韩念煲了一只皮黄油肥的母鸡,她往汤里搁了两根拇指粗的老参还有一把大红枣,喝得贺东言鼻血横流。

“你现在是黑暗料理的高级版了,暗藏杀机啊!”贺东言刚把鼻子塞上仰靠在沙发上,正在一边画画的小耀灵把蜡笔一丢,哼哧哼哧爬上沙发,伸出小手一拔,瞬间又是血崩一片。

贺东言长臂一伸把他夹在腋下,丢回到了画桌那儿。“就算你妈妈貌美如花,也不代表你能胡作非为!”

韩念在一旁接了话,“原来男人真有初恋情结啊,无论这个女人结婚、变老、生娃,还是奉若女神啊。”

“难道唐亦天没有?”贺东言把纸巾又塞了回去,

“他看起来还真没有。” 韩念摇了摇一通电话都没有的手机,“我可是把电话写给他了。”

足足一周,她都没有等到唐亦天的电话,跨年夜晚上留给他的那句“后天有空”被他毫不留情地啪啪啪打了回来,就好像又一次提醒她——韩念,你不该这么自信。

如果可以,她也想让自己傲骨铮铮,离开就再也不回来,活得比谁都洒脱,不稀罕他买走“思念”,不屑于花一秒钟去想起他,不过就是痛苦折磨罢了,他能承受,她一样可以。

可如今,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去自信。自信于他曾经给她构筑过一个临时的天堂。

“所以我想,他没有,我可以有啊。”韩念耸肩,“我的初恋情结可深了。”

贺东言的鼻血瞬间浸透了纸巾,“这是要气死我的节奏啊,哎呀,不行,我头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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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dise。J市首屈一指的高级会所,就连盥洗室都装修得豪华非常,尤其是给女士补妆用的化妆镜都自带美颜效果,韩念看着镜子里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孔,怎么看都不像是她自己。

最后她从包里拿出一支金色的唇膏,用一抹冶艳的红唇把镜子里的那个人彻底变得陌生又遥远。

西面临窗的第三张桌子是韩念常坐的位子,既能看见盛世大楼,又能看见政府办公厅。韩念撩起长发,对着一边的服务员说,“给我一壶君山银针。”

七十度的山泉水冲入盛茶的玻璃杯中,茶芽渐次直立,犹如雀舌含珠,上下沉浮。启开玻璃杯盖片,一缕白雾从杯中冉冉升起,茶香四溢。

一旁负手而立的年轻服务员怔怔地看着那片朦胧中的红唇贝齿,忽而自觉失礼,“韩、韩小姐,好久不见,您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韩念笑了笑,“你认识我?”

“韩小姐,怎么能不认识。”服务员红了脸。韩念侧目一瞥,周围不少人都赶紧收了目光,还有人不慎打翻了水杯,哐当落地,甚是滑稽。

可她一个都不认识。

韩念从下午两点坐到了华灯初上,周围的人换了几拨,可细碎的议论声却从未停止过。玻璃上迷离的光影中映照着她明艳的模样,那精心描摹晕染的高挑眉梢、桃花粉面、 丹唇皓齿,哪里有一点像曾经的韩小姐呢。

亏她们还能认出来,亏她们这么多年还记得她。既然她们都还记得,他应该也不会忘记吧。

不会忘记曾经的韩小姐总喜欢赖在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问东问西。“为什么要起名叫paradise啊,听着好像不正经的场所…”

“因为你在啊。”他勾起嘴角一笑,“My paradise is where you are。”

 

PART 3

沈瑜沈小姐是Paradise的常客,自然是因为这家隶属于盛世集团的会所也是唐亦天常来的地方。只是她今天刚走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对,三三两两的人群都在低声议论些什么,待她走到窗边一看,立刻就明白了。

“原来是韩小姐来了啊。”沈瑜踩着全红色限量版Valentino柳钉鞋走近,上下打量了她一通,就连她的手指甲都没放过,末了笑了起来,“韩小姐到底是参加过克利翁名媛舞会的啊,这一身装扮倒都是我没见过的牌子呢,敢问是哪里的定制款?”

父亲韩复周身陷囹圄,韩念自然就成了落魄的代名词,不过敢直接上来挑衅的,也只有沈瑜一个。

沈瑜说着故作吃惊,“哦!我想起来了,韩小姐才刚卖掉一个吊坠,那是有不少钱了。大概这种高级定制我根本不知道吧。”

说着伸手去拉她对面的椅子要坐,韩念抬眼,“不好意思,我想一个人坐。”

沈瑜利落地坐下,单手支着腮帮微笑,“人走茶凉,难得我这个老朋友还能记得你是前任韩部长的千金,不该和我拼个桌吗?”

韩念曾经在J市有多风光无限,如今就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这个世界向来如此,锦上添花,或是,落井下石。只是想看她的笑话,门票很贵,不过她今天打算义演。

“老朋友?我记得四年前我结婚的那天你没到场啊,连我的婚礼都没参加的人,算不上是朋友吧。”

沈瑜的笑容一僵,韩念优雅地微微后倚,白亮的灯光下她一抹浅笑如画,“听说沈小姐被克利翁名媛舞会取消了出场资格,即使不是朋友,我还是挺惊诧的,沈小姐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才能被取消资格啊,勾引别人丈夫吗?哦,不对,应该是未遂啊。”

“你以为唐亦天还把你当妻子吗!你倒还真有脸回来!”

韩念却笑得愈发动人,衬得沈瑜宛如骂街的泼妇,她索性夺过桌上的半杯凉茶就冲着韩念泼了上去。韩念一动不动,冰凉的茶水带着茶叶泼在她脸上。

韩念第一次发现,冷掉的君山银针都有沁人心脾的茶香,难怪他一直喜欢。

Paradise的经理底气十足地把沈瑜请了出去,“唐先生说过,任何客人在Paradise做出失礼的行为都一律请她们离开。”

韩念整理好自己从盥洗室出来时,依旧只有经理等在门口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她摇了摇头。

她的需要从来就不是谁都能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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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着肚子出了Paradise,冷风一吹,韩念就更饿了,她有些后悔没叫贺东言来接她。在路边拦了几次出租车都未果,她索性走到了公交车站前开始看站牌。

“2路到中华路…还有一段呢,37路更远了…”她正在喃喃自语,突然被身边一个小姑娘拍了下肩膀,她侧身一看,就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银灰色雅致。

车窗落下,是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韩念抽了下鼻子,狠狠打了个喷嚏,楚楚可怜。司机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她裹紧了羊毛披肩坐了进去。

她抽了面纸撸鼻子,窄小的肩头抽动,和十五岁那年蹲在小巷时一样。挺翘的鼻头被擦得通红,使劲后的双眼微微泛湿,格外晶亮。

不同的是那时候她梳着马尾辫,乌黑的头发又直又亮。他忍不住抬手,倏然停住,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卡递给她,语调里没有一点温度,“毕竟你还是我妻子。”

“丢脸吗?”韩念没有接,而是低头看看自己,调侃地说,“我倒觉得习惯了呢。本来就落魄了,何必要伪装什么呢。”她歪着脑袋看着他问,“除非,看到我这样…你感到愧疚?”

唐亦天想收回自己的目光,却还是与她四目相对,“没有。只是拍卖款下周才能到账不是吗?”

“我还不至于在这一周饿死。”她把卡推了回去,慵懒地靠在舒适的座椅上。“况且,还有贺东言在呢,他家…可还好好的。”

唐亦天的眸色倏然变深,“我们还没离婚呢。”

“我们还没领证呢。”她闭着眼休憩,声音也有些懒散,嘴角微微上扬,勾起浅浅的弧度。“除非你给我一个拿你卡的理由,我们现在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你觉得我们毫无关系,你大可以躲过沈瑜那杯水,我不是傻子。”他和她说话时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在生气。

韩念依旧没睁眼,“如果你早就看穿,何必还来见我?”

“我只是想知道你想做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始终不高,很稳重又很淡然的样子。

韩念睁开眼,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她刚才在盥洗室卸了妆,此时一张明媚的脸素净得像一杯清茶,清韵淡雅。她倾着身子靠过来,然后撑着座椅往上探,小巧的鼻尖凑到他眼下,柔若花瓣的唇轻轻呵了口气,“你这么关心我啊?”

他搭在膝上的手收紧,一言不发。

他的心没有跳快一分,韩念有些讪讪地坐回了位子。不过她依旧抿嘴一笑,左侧脸颊漾起个浅浅的小酒窝,她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只俏皮的小狐狸。“不回答当你默认了?”

唐亦天依旧没有回答。静默与他身上柑橘和瑞香木的气息一起蔓延,带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一天的困乏就趁势压了下来。

待她醒来,车子已经停在了公寓楼下,韩念想探到前排看一眼车里的时钟,却已被他轰下了车。

“我很忙,没时间给你耽误。”

轿车开得比跑车还快,绝尘而去,当真一副争分夺秒的架势,好像分分钟都能改写J市的GDP似的。

韩念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她还是该有点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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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耀灵对妈妈早出晚归的行为很是不满,明明困得眼皮直打架却还是在床上哭闹不肯睡。

贺东言从说故事到扮鬼脸,十八般武艺全部使了一通,最后还是缴械投降。“你妈妈还说我和你一样幼稚,啧啧,那你怎么不像我一样…”

“没心没肺,好吃多睡?”韩念在门口接话,看他一个大男子耐心哄着孩子,心里微微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脸上却依旧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贺东言愤愤地抬手给她看表,“这都几点了才回来!”

韩念撸起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臂,“不好意思,没钱买表。”

“那我可以给你买啊!”贺东言大方地拍胸脯,“你要什么牌子?”

韩念给小耀灵脱了毛衣,哄他睡下。然后没好气地看着贺东言,“当真你爸妈没打断你的腿你就敢这么肆无忌惮了?”小心地替孩子掖好被子,然后拉着贺东言出了房门。

“拍卖行下周就会把税后的钱打到我的卡上,我会把钱都还给你。”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随身的小本子,“我都记着帐呢。张律师今年的佣金我也会自己出的。”

贺东言探头扫了一眼本子的一页,“哎,你怎么没记那天去超市你最后买的那半斤腰果啊!三十块五毛!我可记着呢!”

韩念噗嗤一声就笑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贺东言,她该怎样度日如年地熬过来。

“呐,你帐都不对怎么还啊。”某人不屑地切了一声,打了个哈欠,“你啊,还是别那么理直气壮用他的钱,别忘了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那是公平买卖,童叟无欺。”韩念傲气地扬起小下巴,“再说用你的我也不能理直气壮啊。”

“唔,看在你如今徐娘半老却尚且风韵犹存的份上,你以身相许的话我就勉强和你一笔勾销。”不动声色把问题的关键绕到了他的关注点上,贺东言笑得好不欢喜。

“哎,都这么晚了,我去睡觉了。”韩念转身就走,丢下贺东言怨念地画圈圈,“哎,难道是我太直接了?唔,一定是我太过英姿勃发,她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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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市是东南几省的经济中心,全市几大企业更是经济发展的支柱,其中又以唐、顾、贺三家领头。

可其中只有顾家人丁兴旺、家族繁荣,唐贺两家都人丁稀薄,尤其是唐家这几年只剩下唐亦天和他的姑妈唐莉两人。唐莉是顾家媳妇,顾家长孙顾一鸣的母亲,顾家人多事杂,所以她对娘家的事无暇顾及,说白了,如今的唐家也就只有唐亦天一个人撑着罢了。

韩念没空去同情他,因为韩家如今不也只有她一个人了吗?

况且他过得比自己好多了,盛世集团如日中天,而她还要为孩子上幼儿园的事亲自考察。她想让耀灵插班进入三月就开学的小托班,元旦后就得报名了。

周围几家公立的幼儿园名额都满了,韩念没辙退而求其次选了一家略远的私立幼儿园,虽然是私立但是小班教育,环境也还不错。

韩念和园长谈过以后约好了下周带孩子去面试。幼儿园在淮海路上,没走几步就是J市的文博中学,韩念上学的地方。

今天是周末学校里只有高三的学生在补习,操场上空无一人。门卫估计吃饭去了,韩念的脚步在门口停留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她最喜欢文中的大门,因为是民国时就有的百年老校,大门还是以前的拱门,这么多年也没变过。走过一段约莫百米的银杏树道才是操场,然后是教学楼。

教学楼后面是一栋最老的行政楼,木质的结构,外墙爬满了爬山虎,三层的独栋小楼全被包在里面,像是童话里的小木屋。行政楼在她读书的时候就已经荒废,成了学生们平时的休息室。那会她讨厌做广播操,一到做操下楼的时候,别的同学往操场走,她就往后面跑,溜进避难所里躲着。

PART 4

如今的行政楼更是空无一人,可韩念还是放轻了脚步,即便如此老旧的木地板还是被高跟鞋踩得咯吱咯吱响,僻静的时候连微微紧张的心跳声都能清楚听见。韩念每走一步,都觉得心跳加快一分,昏暗的小楼,狭窄的楼梯,阳光透过窗外枯萎的爬山虎照进来,撒落一地的明珠。

微风吹过,那星星点点摇曳闪动,她踮起脚小心地避开它们,左边、右边、右边、左边…直到她的眼前出现一双卡其色男士休闲鞋。

她抬起头,那个人逆光站着,星光一样的斑点洒在他周身,暗与亮交织,韩念只看到一双冷目灼灼。

“你还真有毅力。”

韩念笑了,他不会相信这是巧合,所以她仰起头说,“是啊,跟踪你可不是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