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方地伸出手:“苗桐,欢迎你回来。”

第十一章 疾风骤雨

虽然是回到老单位,可毕竟离开了近一年,许多事情要重新接手,自然要忙上一段日子。大约是过去半年与白惜言在一起整日闲散,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久了人就萎靡了。如今重新投入工作简直是说不出的欢愉,她就是实打实的一个工作狂。

白惜言也忙,基本上隔上一两日就要去公司,还有些应酬也是要去的。所幸他爱惜身体,走哪里都带着家庭医生,只求稳妥。只是再稳妥,他参与公司项目的事,也没有跟姐姐们说,离得远他也耐不住唠叨。

晚上吃过饭,苗桐提议去山上散步,初夏去山顶露营的人很多,从半山腰能看见山顶的篝火,山下城市里的璀璨灯影如星海,路边草丛里虫鸣声热闹起来,微风徐徐,送来夜来香的味道。白惜言牵着苗桐的手慢悠悠地走,偶尔扭头跟她说上一两句话,苗桐懒洋洋地应着,或干脆给他个小狗似的鼻音。

闲聊间又想起公司最近竞标的那块地的事,白惜言突然问:“对了,替我们公司做个调查,你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木头的。”苗桐认真地想象,“童话里的森林小木屋,不像钢筋水泥那样冰冷,木头是有温度的,好像会呼吸有生命,有种被森林拥抱在怀里的感觉。”

“我以为你会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什么的。”

“太土了,都被用烂了。”苗桐往前紧跑两步,而后背手倒着走,“说真的,刚才说的那些也就是个妄想而已,其实建全木的屋子太浪费了,本身气候变暖水土流失,再加上接着发展经济的由头乱砍滥伐,还有填海造城根本就是在破坏海洋生态,人类若是再不把保护环境放在刻不容缓的位置上,基本上就是在自掘坟墓。”

一本正经的记者腔,认真起来眼神像头狡猾的狐,好似要将人的心里话都逼出来似的。他看得心动,把人扯过来压在自家门口的栅栏上亲了口:“我的苗记者,看见你这忧国忧民的认真模样我就嘴馋,怎么办?”

“要不要我把忧国忧民的祖师爷范仲淹范老先生的画像贴你的卧室床头,让你馋个够?”

白惜言贴着她的额头笑,手上也不肯松开,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腰。苗桐被捏得直躲,被这种性暗示闹得有些不知所措。在性事上白惜言丝毫不节制,为了他的身体,苗桐只能找各种理由推脱。可是像白惜言这种步步为营的求欢手段,一般五次能拒绝三次已是不易。

一路相缠着进了客厅,他们在沙发上尽兴地拥吻,只有一盏小夜灯幽幽地笼罩着甜蜜的情人——突然客厅里灯光大亮,卫生间门口穿着黑T恤皮短裤头发上滴着水的年轻女孩,捂住嘴,半响才“啊”地大叫一声捂住眼。

白惜言扯过毯子盖住苗桐,十分吃惊:“……元元?”

等苗桐从屋子里换好衣裳出来,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元元在白惜言对面坐着跟只小斗鸡似的,差点就炸毛了。

“小桐,介绍一下,这是我二姐的大女儿元元。”白惜言拍了拍她的脸无可奈何却又宠得不行的样子,“元元,这是我的女朋友苗桐。”

“哦。”元元上下打量她两眼,就把脸别过去了,“这种货色你也稀罕,舅舅你是不是憋太久,觉得母猪赛貂蝉了啊?”

“元元!”白惜言厉声呵斥,“不许没礼貌!快道歉!”

元元脸上挂不住,眼泪来得也快,猛地站起来大哭:“凭什么要我道歉!要道歉也是你道歉,你怎么答应我的!?你对得起瑞莎姐姐吗?我不碍着你的事儿了,刚才打断的你们继续!反正这屋子我待不下去,想起你摸这个丑女人我就恶心!”说完她拉着门口的行李就跑出门。

苗桐本不知道他的外甥女为何这样愤怒,突然听见瑞莎的名字便明白了。每段恋情都有她的拥护者,孩子面对不能接受的事实,反应更直接更激烈。

“她一个孩子,这样跑出去可以吗?”

“她都十八岁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自己可以管得了自己。”白惜言招手让她过去,湿漉漉的眼珠里满是抱歉,“对不起,我二姐和姐夫从小只宠孩子不懂教育,元元从小性格就像个小暴龙,又任性,十八岁了还这么不懂分寸。请你原谅她。”

苗桐摇摇头:“没关系,这种程度的出言不逊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第二天白惜言在公司开会时接到二姐的电话,那边心急火燎,听见他的声音就委屈地哭出来:“怎么办,元元离家出走了,也不在朋友那里,不知道去了哪……早知道我就不打她了。”

“二姐你别急,元元昨天来我这里了。”女人的哭声让白惜言头昏脑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早恋!”

白惜言扶住额头:“……十八岁谈恋爱也不算早恋了吧?”

“早恋也就算了啊,那男人可是她的老师,比她大了十二岁。我也只是口头吓唬她,要去他们学校找校长,又没真去。她竟然说,不认我这个妈,要跟我断绝关系要我不要管她。”白敏哭天抢地,鼻涕一把泪一把,“我十九岁就生了她,还被老爸赶出家门,我容易吗?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她竟然为了个男人……你跟她说,她不用回来了,这个女儿我也不要了。”

听着二姐白敏哭诉了一通,白惜言只能好生劝慰了一番,挂了电话才觉得好笑。母亲少女时期就喜欢成熟的男人,女儿竟然也像她,基因这个东西真的是奇妙。而这两个姐姐在性格上多半像父亲那样我行我素,而他无论相貌还是性子都多偏向母亲。

母亲生前每年都要叫影楼的摄影师来家里拍几次照片,夏天多是深底暗花旗袍,冬天是改良的对襟小绸袄,像养在深闺大院不知人间疾苦的旧家小姐,或坐或立都微笑着十分端庄。母亲去得太早,他最熟悉的还是母亲相片上的样子。

开完会已经下午两点了,他拿出手机想问苗桐有没有吃午饭,却看见有两个没有署名的未接来电,不过号码却是烂熟于心的。

他打过去,那边很快就接起来了,也是熟悉的声音:“惜言?”

“瑞莎,不好意思,我开会没听到电话,是元元去找你了吧?”

另一端突兀地叹了口气,又苦笑:“……怎么事隔多年给你打个电话,竟然连回话都跟从前一模一样。”

从前白惜言还与瑞莎在一起时,经常忙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工作时电话都是不接的,就算接了也是匆匆的一句,我在开会,等下打给你。他每天奋战在酒桌上喝得醉醺醺的,约会的时间少之又少。外甥女元元从小就缠这个小舅舅,他忙,就把外甥女丢给瑞莎照顾。时间长了,元元与瑞莎更亲厚了些,两个人相处得像对小姐妹。

没有几个年轻的女孩能受得了寂寞如雪的恋爱,明明是有恋人却形影单只,分手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想起从前的种种,白惜言依旧觉得有愧于她,只是感情这种事不是愧疚可以填补的,错过了也只能认栽。

“……这说明你甩了我是明智的选择。”

“嗯,这会儿有些庆幸了。”瑞莎咯咯笑,“对了,昨天元元哭着跑来跟我说,你交了个女朋友,你认识的女人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难道是你那个法语翻译袁佩佩?”

“公司里百分之八十的女性都把袁佩佩当成勾引我的狐狸精,她已经跟我抱怨过几回了,就别冤枉她了。”白惜言也没打算瞒着这个前女友,毕竟在成为恋人之前他们可是无话不谈的死党,“其实是我十几年前助养的孩子,她长大了,像田螺姑娘那样来报恩。”

瑞莎怔了一会儿:“太神话了,现实版的长腿叔叔,简直不像你身上会发生的事。

“是啊,我也觉得。”他转移了话题,“你不是去法国进修,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半年前就回来了,元元知道的。”

“……改天叫上谢翎一起聚聚吧。”

“好,元元先在我这里吧,我会好好劝她的,有我照顾你放心。”

虽然不想麻烦瑞莎,但是她照顾元元无疑是最让人放心的。

可这件事他不想告诉苗桐,没有人会喜欢男朋友跟前女友有联系,况且元元对她充满敌意。走出公司大门时,远远地他看见小莫把车停在路边,车窗是摇下来的,苗桐正拿着一叠打印的资料不知看什么。天将黑未黑的时候,路灯却雪亮地落在她的侧脸上,整个人好似在闪光。

“白叔叔!”身后有人喊他,吴小芳一脸惊喜地跑过来,“能碰见你,我今天也太走运了吧。”

白惜言笑着点点头,而后跟她身边的律师老周握手:“老周辛苦了。”他转头对吴小芳说:“我跟老周认识这么多年都没见他提携过谁,好好干。”吴小芳骄骄傲地扬起下巴,“那当然,我的目标是成为源生外聘的法律顾问呢,不会给白叔叔你丢脸的。”

与两个人寒暄过后,白借言才走到车边,扒着车窗问苗桐:“谁家孩子这么用功,要好好奖励顿大餐才行啊。”

苗桐抬头问:“吴小芳怎么在这里?”

“她以后想为源生做事,而且事务所的老周也愿意带她。”

“不是你授意的?”

白惜言说:“只是偶尔有次跟老周提到她挺聪明好学的。”

那种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老油条律师,隐晦的一句话就够了,还用开桌拜师宴么?

苗桐点了点头,继续看手中的资料,嘴里说着:“小莫,送我回社里,我加 班。”

“不吃晚饭了? ”

“不吃了。”苗桐淡淡地说,“反胃。”

白惜言把手探到她胃上:“中午吃了什么?胃病犯了? ”

苗桐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漠然地继续看资料。

这下再迟钝的人也看出她在闹脾气,只因为他为吴小芳说了话,对他来说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就可以关系到她的前途。那毕竟也是他助养的孩子之一,他也有责任照顾他们的事业。

“就算她欺负你也是以前的事了,孩子在一起时怎么会没矛盾,这么记仇有必要么? ”

苗桐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激动地攥皱了纸页:“如果这是命令的话,我会听话的,亲爱的白叔叔! ”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她也是我助养的孩子,她很努力上进,她付出的辛苦一点都不比你少,你们都是孤儿,将心比心,就不能心胸宽大些,宽容些吗? ”

“我凭什么要对一个觊觎你的女人宽容? ! ”

白惜言忍着怒气:“她只是把我当叔叔,你一定要把别人想得那么肮脏吗? ! ”

“现在连父女乱伦的都不少见,何况是个没血缘关系的叔叔? ! ”

这样咄咄逼人口不择言的苗桐,让他觉得很陌生,像炸毛的兽类般充满了攻击 性。他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行为,护食或者占有欲太强或者根本就是……对他不放心。总之白惜言不喜欢她这种失去理智的样子。

“够了苗桐,你这样无理取闹只会衬托得小芳更加宽容善良而你面目可憎而已,你太让我失望了,适可而止吧! ”

人愤怒的瞬间智商是为零的,这一句话吼出口后,白惜言立刻就后悔了。

果然苗桐绷紧的身子一垮,眼神陡然暗下来,低头不说话了。

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底线,再说下去也只能是自相残杀,车里窒息般的沉默着,最后是白惜言开口:“我记得附近有家粤菜馆子,粥做得很不错,你胃不好不能空着肚子,喝点粥再回社里吧。”

就像有人重新按了开始键,苗桐也从刚才的举动中恢复过来,重新翻着手中的资料,语气平缓地附和着:“嗯,你这么一说是有些饿了。”

之后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这件事,既是破畋不堪的一页,他们可以很默契地同时把它翻过去。苗桐平时省心惯了,既然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白借言也就绝口不提了——事实上元元的胡闹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她拒绝见他,在电话里骂他是虚伪的骗子,那架势堪比市井泼皮。

白惜言约瑞莎与谢翎出来喝下午茶,做东的来晚了,谢翎与瑞莎正隔着一张桌子毫不客气地用博大精深的汉语来侮辱对方。瑞莎稍微丰腴了些,珠圆玉润反而更漂亮。

“好久不见,你更漂亮了。”白惜言与起身的瑞莎拥抱。

她忍不住莞尔:“你才是,怎么岁数长了反而越来越迷人了? ”

已经分手的旧情人见了面竟是这么和谐友爱的画面,谢翎忍不住要翻白眼,冷飕飕地说:“既然再见钟情,那就赶紧复合吧,你们家小暴龙也不用闹腾了,社会都和谐了,全国人民又能相信爱情了。”

白惜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谢翎讪讪地闭上嘴。

约瑞莎见面是为了元元的事情,虽然她不介意照顾元元,可他不能厚着脸皮再麻烦她,毕竟他们已经不是恋人了。而叫着谢翎一起喝下午茶,美其名曰好友团聚,可真正原因是避嫌。瑞莎心里也很清楚,说一点都不苦涩是骗人的,可白惜言举手投足之间太优雅得体了,她也不会失了风度。

“刚见元元时我吓了一大跳呢,也不过两三年的工夫,一下子就变成大姑娘 了。不过是太年轻了,发生了不如意的事这样愤怒哭闹离家出走,哪里能解决问题呢?”瑞莎拨动着红茶里的柠檬片,有些发呆,“……时间过得真快,刚见她还在背着书包上小学呢,如今都到了为恋爱发愁的年纪了。”

谢翎不怀好意地笑:“能不快么,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你都从清秀少女变成胸部下垂的俄罗斯进口混血大白猪了。”

瑞莎淡定地笑回去:“彼此彼此,谢公子的屁股也没能脱离地球引力嘛。”

“你继续追忆你的似水流年嘛,你不是一向把我的话当放屁嘛,认真你就输 了。”谢翎拿了点心放在洗白的牙齿间,不再气她了,把下午茶搅黄后白少的怒气他不愿承受,“对了,小暴龙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们分手,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白惜言毫不避讳,淡淡笑了:“……我与小桐亲热被她撞见了。”

谢翎有些后悔自己多嘴问了这个,心里别扭得很,只能掩饰地喝茶。

“不过被她知道也好,原以为时间久了她能理解,所以她要我保证好好考虑与瑞莎复合,我就含糊地答应了。是我随便做出承诺又做不到,元元那么希望和瑞莎成为一家人,生气也是正常的。”白惜言抱歉地说,“是我们做长辈的把她宠坏了,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地给瑞莎添了麻烦。不过,她自己已经懂得感情被人否定的痛苦,早晚也会明白大人的心情的。”

瑞莎点头:“她这两天的确平静很多了,态度也有松动了。”

这个下午茶的聚会,先是说元元的事,又聊了瑞莎的新工作和白惜言的养生心得,谢翎那里套不出什么来,瑞莎感觉得到他好像过得并不是那么幸福。他们一直 聊到下午五点才散场。时间凑巧赶上苗桐下班,白惜言打电话给小莫不用去接,他自己驱车去了星光大厦。

苗桐搀着大肚婆魁姐一起从社里走出来,即将为人母的女人唠叨得最多的就是怀孕趣事。一个胎动都能让她兴奋地聊个半天,编辑部的未婚姑娘们都怕了她,也只有苗桐这个老实人是她的忠实听众。

“要是以前谁告诉我,有一天我会盼望自己体重增加,我是打死都不相相信的。

可现在站在称上看见体重增加就倍儿乐,因为肚子里的宝宝在长大啊。”魁姐一脸骄傲,“等你以后快做妈妈的时候就懂得啦……哎,又踢我了,我儿子说不定是个天生的足球运动员,能踢出亚洲。”

苗桐新奇地盯着她的肚子,把手放在明显地鼓出一小块的肚皮上:“这是…… 小朋友的脚? ”

“哈哈,是不是很好玩儿? ”

苗桐把手收回来,偷快地点头笑了。

这笑容好似水涌出泉眼,清澈又有生命力似的,让几米外的白借言一下子愣住了。

最近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与苗桐之间有些不对劲,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他总以为是工作忙的原因,人忙起来就会疲惫自然谈情说爱的心思也少了。 刚刚脑中白光闪现,他瞬间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发自内心的愉悦和单纯扯动面部肌肉而制造的表情是不同的,好像从那次争吵以后,她都没有真正地笑过。

苗桐边系安全带便问:“今天怎么特意来接我,有什么事吗? ”

白惜言不知为何不敢看她的脸,伸手把音乐的声音调整到可以聊天的大小:“我下午在附近跟约了的朋友聚会。”

“这样啊。”苗桐从包里翻出摄影杂志,找到窝角做标记的那页。

家里的书架上多了好几期摄影杂志,苗桐是每期都买,手中的这是最新一期。 白惜言有些奇怪,她又没相机却买了堆摄影杂志,简直搞不清她的逻辑。他心里乱,表面不动声色地维持平稳的语调:“如果对摄影有兴趣的话,那就去买个单反相机再收几个好镜头,光看杂志就能学会吗?”

“我有空就去买。”

“现在有空,要不要去买?”

“不用,我跟林乐都说好了。”

过了一会儿,白惜言突然问:“……你怎么不问我下午约的谁?”

苗桐认真看着杂志,手上还拿笔画着重点,含糊着:“哦,约的谁?”

“我以前的女朋友瑞莎。”

“噢,她过得好吗?”

她过得好吗?这是什么反应?就算没反应也好,什么都没这样心平气和来得伤人。白惜言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被她事不关己的模样气得半死,他突然拿过她手中的杂志扔到车窗外。苗桐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发白的脸有些茫然。车窗外是飞速后移的云杉,速度还在继续飙高,她有些心慌:“惜言,车速太快了,慢点……”

白惜言冷笑:“怕什么,你可以滚回你自己的世界里继续看杂志!”

“这太危险了!会出事的!”

“……那就死在一起好了。”

苗桐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地在愤怒什么,也不知道如何配合他才能让他息怒,只能大声哀求他:“别这样,你怎么了?是我哪里又做错了?”

“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这样忍气吞声地跟我过日子?你把我当什么?”

“你误会了,我没有忍气吞声,你听我说……”

白惜言恼火地打断她:“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你的情人!你是真的爱我还是把恩情当成了爱情?你以为你是田螺姑娘吗?像献祭一样对我百依百顺不添半点麻烦,你不累吗?”

“你冷静些,我从没这样想过,你不要随便冤枉我……”

“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

“当然……”苗桐立刻回答。

白惜言疾言厉色地说:“那现在笑给我看!”

苗桐一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在这种情况下她连笑的动作都不知道怎么做。

“笑啊!为什么不笑?!”这是她没见过的陌生的白惜言,犀利冷漠咄咄逼人。

苗桐笑不出来,车内的氧气好似被怒火燃烧殆尽,她觉得窒息,下意识地伸手去开车门。白惜言始终观察着她的举动,只是开车门这个动作完全在意料之外,他慌张地喊着:“危险!”一手拉住她,一边眼疾手快地减油门踩了刹车,车轮在柏油路上发出剌耳的摩擦声,惯性让毫无防备的苗桐重重地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十几秒后,白惜言才稍稍回过神来,因为被他的双臂勒得喘不过气的苗桐在小幅度地挣扎,他惊魂未定拉起她慌慌张张地上下检査:“撞到了哪里?受伤了吗?有哪里疼吗?”

刚才车速很快,右边直立的陆坡有十几米,下面是浅浅的乱石堆积的山间溪流。刚才苗桐若真的掉下去,他不会乐观到以为她有机会活下来。他脸色煞白,眼神都不大对劲了,神经质地上下摸索她的身体。

苗桐被他的样子吓坏了,用力摇头:“我很好,一点事情都没有,真的没事……”

直到确定她真的毫发无伤,只是额头肿了个包,并不是那么严重,白惜言才慢慢平静下来,精神一放松,连躯壳都疲惫不堪。

他从后备厢里找出烟和打火机,靠着路边随意坐下来。天边夕阳如火,倦鸟成群的归巢,山间潺潺的流水声夹杂细琐的虫鸣,浓绿流淌的树海镀了层瑰丽暧昧的油彩。只是这景色再美,他也无法感受到它的温柔秀丽,只觉得眼前这残阳如血,一草一木都充满了恶意。

苗桐在他身边抱着膝盖坐着,身后不停有车呼啸而过,淡紫色的烟色里日头下沉,天边的云是层层叠叠无比瑰丽的淡紫色,而后一点点地被愈来愈深的蓝色吞没。

他们都没有说话,直到光线弱到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

最后是白惜言先开口:“我们之间毕竟是差距太大了,在某种意义上我几乎能算得上是你的养父。从一开始你就把我摆在神位上,远远地把我看得又光辉又伟大,心里充满了感恩和崇拜,即使后来我们相爱了,我也无法从那个神坛上走下来……所以你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小心翼翼配合我的心情,可没有哪对普通恋人是这样相处的。即使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你也不会提出分手的,这种只能由其中一方来喊停,另一方只能配合的恋爱,算什么?你终究没办法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恋人,这让我有时候会怀疑,你对我是爱多一点儿,还是感恩多一点儿?”他的声音不沉重,却是二人都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夜色里白惜言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他笑了,“小桐,对我坦诚些吧,你有生气不满的权利,也有喊停的权利,恋人之间是公平的,否则就不是恋人。”

苗桐抓住他的手,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烟,半响才赞够力气:“我没办法把你当做普通恋人。”

白惜言听了也只是“呵”地笑了一下,也吸了口烟,安静地听她说。

“你是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怎么能普通得起来?我最怕的就是让你失望,让你不高兴,所以我竭尽全力只想成为你最喜欢的那类人。你要我宽容,我便学着宽容,你不喜欢哪里我都改,只要你能一直喜欢我。可我怕有一天你被抢走,因为你已经觉得我不宽容,面目可憎……”苗桐把脸埋在膝盖里,“从很久之前我就要苦苦压抑对你的暗恋,知道谢翎给你安排了女人就着魔一样不要脸地爬上你的床,满脑子都想着你的我……你怎么能怀疑?……你说的没错,能喊停的人只有你,因为我早就停不下来了。”

为什么会说出“面目可憎”那样的话,他也不知道,人在愤怒时真的会说出违心的话。白惜言再也无法思考如何让苗桐敞开心扉这件事,他被这告白弄得心脏狂跳,被热烈地爱着的感觉强烈到要让他得心脏病了。

“是我错了,我不需要你大方宽容,要让我高兴的话,不用改变什么,只要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耍赖也好,胡闹也好,只要你真正的开心就好了。”

苗桐叹口气:“我尽量,只怕会让你失望。”

“……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猜测彼此的心意了,我不会对你失望了,也不会喊停了。”白惜言吸了一大口气,“小桐,你还愿意把名字迁进白家的户口本吗?”

苗桐没听明白,一辆车驶过来车灯雪白地打在白惜言的脸上,不过是瞬间便陷入黑暗,不过她已经看清了他敛着长睫毛无比认真又忧郁的笑容。

“小桐,成为白家老四吧。”

过了几天,在瑞莎的劝说下,元元总算愿意回来了。白惜言让张阿姨把杂物间旁边那间闲置的保姆房收拾出来给元元住,小暴龙虽然没闹,但是标志的脸蛋总是臭气熏天。

这张臭脸当然是摆给苗桐看的,她不会接受舅舅的新女朋友,也不会接受她的任何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