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讫这才微微一笑,他也点头:“好。”继而又指着那女鬼问她:“它怎么办?”

剪影看一眼那女鬼,女鬼像是满意至极的样子,毫不惧怕地望着他们,剪影开口:“收了吧。”

李深讫从怀里掏出血红的朱雀石,那朱雀石在刚刚离了滚烫的人的体温之后竟然冒出一丝丝白气,李深讫朝着那女鬼一照。那女鬼竟化作一团青烟飘向了朱雀石。一瞬间之后,空气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余下发着红光的朱雀石。

李深讫看向剪影说道:“我送你走吧!”

剪影点点头,但又转念一想问:“那他们怎么办?”

李深讫一笑:“周辰锐肯定是在病床上做了一个梦,而迟小语么,我们把她送回学校,自然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剪影这才跟着他出了医院。

外面已然将近黄昏,一缕夕阳穿过云层越过高楼零零散散地打在他们身上,剪影下意识地抬头,吸了一口气才感到周身渐渐回暖,她一上车就开始闭着眼睛,李深讫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从后座里拿出一瓶水,他拍拍剪影的肩膀,轻声细语地问:“剪影,醒醒,要不要喝点水?”

剪影从挡风玻璃里看到自己死白的脸,接过了水,打开盖子,一口气咕咚咕咚地就喝了大半。她将水瓶放回原处,说了声:“谢谢。”

李深讫无奈:“剪影,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剪影摇摇头,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嫁给你么?”

“为什么?”李深讫马上又转念一想:“啊,我知道了,是交易。”

“对。我嫁给你,她替我安顿父亲。我不是没想过要靠自己,但是撞了墙、碰了壁才知道靠自己实在太难。我就连想查一下亲生父亲的档案,都要写申请、找老师,而这些有时候在沈家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看看…”剪影摊了手,露出一丝苦笑:“我是小老百姓,而沈家是权贵世家。”

李深讫听得是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剩下一句话:“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呢?”

剪影往后一仰,竟然一笑:“如果那女鬼说的是真的,那么大不了鱼死网破;如果是假的,那么保持现状。”

她说得轻松,李深讫竟然心里一颤,鱼死网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恍恍惚惚间,开到了S大的校门口,剪影谢绝了李深讫提出的讲迟小语送进去的帮忙,自己一个人拖着迟小语小心翼翼地走。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但校园里还没开路灯,剪影的身影一会儿就出了视线,李深讫一时呆愣,无端失落。

剪影速度还算很快,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样子,她就已经出来了,一到车边就打开了后座门。李深讫一愣,剪影解释道:“比较安全。”

李深讫眼眸一深,打开车门,哐得一声坐进了车子。

一路无话,开了许久快要到湖滨别墅区了,李深讫才转过身来问了她一句:“你有没有想过第三条路?”

“什么?”

“即使那女鬼说的是真的,你还是可以嫁给我。你也明白,嫁给我之后,你要查你父亲的事还不是一路畅通无阻?或者,你要对付什么人,也不是畅通无阻?”

剪影一笑:“我喜欢靠自己。”

话音刚落,湖滨别墅区就到了。剪影从车上下来,李深讫一把抓住她的左臂问她:“是不是很疼?”

剪影心中大骇,她抽出自己的手,问他:“你什么意思?!”

李深讫淡淡一句:“进去吧。剪影,你记住,有些你以为只有你知道的事情,别人难道真的不知道么?”

剪影被他一句话说得心惊肉跳,压下这种感觉,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说:“原来我始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们啊,出来让我调戏一下吧,或者…也许,你们来调戏我?

乱命运(十)

剪影与李深讫齐齐出现在沈家的餐桌上,令沈如月眉眼一舒。她夹了筷剔了刺的鱼给剪影笑眯眯地说道:“剪影,多吃点,你太瘦了。”

剪影味同嚼蜡,接过递来的鱼肉,筷子一抖,还是送到了嘴里。

沈秋瞳也很开心,大眼睛眯起来,对着李深讫说:“姐夫,这次来玩几天呢?”

李深讫笑笑,像模像样地拉过剪影的手,语气自然亲昵:“看剪影的吧。”

剪影将筷子一放,抽回手,拿过红酒为自己倒了小半杯,一口气喝完,呛了一口,一张脸霎时通红。李深讫又捏住她的手,拍了拍仿佛在安慰。

剪影觉得在座的个个都是心理强大、常人难比之人。她心里一口气陡然一升,冷了声音便开口:“现在这世道,人说鬼话,鬼说人话。”

沈秋瞳见气氛微僵,八面玲珑地笑:“在我们家说些个人人鬼鬼的事倒不稀奇,可是姐姐一个学医的不都是科学为上么?”

真是低劣的笑话,在场的人都没有笑出来,目光却都集中在她身上。剪影真真觉得这餐饭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咽了,她抬眼,眸光犀利,直直地盯着沈如月,话语连个弯都不打就直接脱口而出:“母亲,我问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举座皆惊。沈秋瞳下意识地看向自家母亲,只见沈如月神色很快就转换过来,脸色很淡就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爸爸他,到底是死于车祸还是癌症?”

沈如月将筷子一放,碰倒了前面的杯盏,汤汤水水一下子就溢了出来,将素色的桌布印得五颜六色。她没有看一眼,拿了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嘴说:“你跟我到书房来。”说完也不打招呼径直上了楼。

剪影立马跟上,进了书房也不坐下,只倚在门边冷眼相对。

“剪影,你想知道什么今天可以问个清楚。我是你妈妈,何必像敌人一样对我?”说着,沈如月指指就近的沙发,轻声一叹:“坐吧。”

剪影略一迟疑还是坐了上去。

“问吧。”沈如月神色平和,全无慌张之色。

“爸爸是车祸死的?”

“是。”

剪影一个抬头,一眼就扫过去:“怎么出了车祸,真是你动了手脚?”

沈如月很坦然,一口就承认:“是,我在刹车上动了手脚。那天他出门去参加学术研讨会,在高速公路与人追尾,当场身亡。我再看到他时,他已经血肉模糊,根本认不出来了。”

“你…”剪影从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爽快地就承认,簌得一下就站起来,难过一旁的茶壶砰地一声就甩向看沈如月。那茶壶堪堪擦过沈如月的耳边,一下子在墙壁上碎裂开来。

雪白的墙,顿时变得惨不忍睹,滚烫的茶水顺着墙壁流下来,形成一条浊黄的细流,残留的茶叶留在墙上就像是眼中钉肉中刺。

“你杀了人,怎么不去坐牢!啊!对!你一定消灭了证据。”剪影平素里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涨得有些红,胸脯却上上下下起伏不停,她突然又凄然一笑:“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你难道对她一点情分也没有?你怎么下得去手!”

沈如月神色终于变了,一股浓烈的怨恨之情从她的眼里不可抑制地扩散开来,她一时间连声音也嘶哑起来,仿佛含了很多怨恨:“因为我恨他!因为他该死!”

剪影顿时大笑,不无讽刺地说道:“很?!为什么恨?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你每次出去施法,他总会悄悄地跟在你后面,每次又必定要比你先回来替你做宵夜。你怎么能够恨他?!”

“你以为你父亲真的待我如宝?”

“怎么,难道不是?”

沈如月一笑:“我宁愿他从来都不待我好,也不愿他待我好却又背叛我!”

背叛?!剪影不由一怔,这又是什么说法?

沈如月见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一下子就抽开了身旁的抽屉。大概由于用力过猛,抽屉一下子就卡在那里,里面零零散散的文件掉了出来,散了一地。

剪影眼尖,看见其中一个文件袋上面被人大大地打了一个红色的问号,触目惊心,仿佛带着满腔的怒气,沈如月一把就抽出那个文件袋,她从中拿出一叠照片,“啪”一声就摔在了剪影的面前。

那是一堆老旧的黑白照片,已经微微泛黄。许是偷拍的缘故,照片中的人物的轮廓有些许模糊,角度不是很好,依稀还可以看见。照片中一男一女相视而笑,男的温柔儒雅,女的巧笑娴静。

剪影一张张照片翻看过去,越看越心惊和不可置信。有在图书馆相互依偎的背影,有在实验室女子为男子卷衣袖的正面照。当然更多的是在食堂咖啡厅里相互照顾的照片。剪影心里百般滋味,直到最后一张更是一把将手中所有照片摔在了地上。那是一张男女拥吻的照片,一男一女仿佛眼里只有对方,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已再无其他。

剪影气血倒流,难以自持,颓然坐下,喃喃自语:“假的,都是假的。”

沈如月见她失魂落魄,脸上都是讥讽的笑:“你以为你爸爸是什么好人。”

世上有太多事不受我们控制。你一心执着,不敢丝毫懈怠,到头来你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对不对,该不该。剪影心想自己自从父亲死后,每每忌日,夜夜噩梦。父亲是S大生物教授,自己就靠近S大医学院,心想女承父业以慰亡灵。自从决心将父亲尸首寻回,自己便努力学习努力与业内教授接近,想查找一丝丝蛛丝马迹。18岁之后被家中驱逐,为了生存,努力工作,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饿晕过,累到过,仗着年轻,一点一点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后来更是将自己的终身幸福用作筹码,而当这些她都一一捱过来之时,她却不知道她自己到底值不值得。

那照片中的女子分明就是她先前见到的女鬼,她敬之、爱之的父亲居然是一个与自己学生有着不论恋情的人!以前恨沈如月,并不仅仅因为她不爱自己,更大一部分是为自己父亲抱不平,她总以为父亲是爱着母亲的,而母亲却将他的一颗真心践踏。

可是,现在呢?她的母亲心狠手辣,而她的父亲也未必那样好。

数年来,坚定自持,满副武装,固若金汤,而这一刻,终于满心疲惫,悲从中来。

“那你一定要让他死么?一定要死么!”

沈如月此刻仿佛也是累极,没答话,一双眼渐渐暗了下来。

剪影站起来,脚下踉跄了一下。浑浑噩噩之间摸到门把,冰凉的触觉使她心里一凉却又仿佛周身周骨都是冷的。

李深讫仿佛早就等在了房门口,一见她出来连忙拉过她,他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微微皱了皱眉头,向沈秋瞳点了点头:“我们走了。”

秋瞳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自家姐姐突然间仿佛力气全无,她过去扶住剪影一边的手,问她:“你怎么了?”

剪影有些呆愣,看着秋瞳好一会儿才说:“你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秋瞳不明白。

剪影又兀自摇摇头,她一张渐渐惨白的脸看得人触目惊心。秋瞳连忙说道:“姐姐,爸爸的遗体找到了,妈妈告诉你了吧?”

“找到了?”剪影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却让人觉得无端心酸,她又说:“找到了好呀…”

秋瞳觉得奇怪,李深讫已经一把将剪影护在胸口带她出了门。

秋瞳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她连忙回头看见自己母亲也是一番精疲力竭之相,她开口:“姐姐她…”

沈如月却一摆手,秋瞳只好闭嘴,笑了笑。

世上终有人会因为不知道而幸福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们,呼唤霸王们…看到你们,我会爆发的,于是我会疯狂码字的…

乱命运(十一)

周辰锐从医院哼哼唧唧出来,看见剪影连忙招呼:“小影,这边!这边!”

剪影一张素白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步履匆匆,踏过门口的台阶,一把握住周辰锐的手。

“呐,喝吧。”周辰锐从手边的袋子里掏出矿泉水,递给剪影。

剪影接过来,边喝边问他:“好全了么?”

“哎呀,这么多天,都要住出精神病来了,你说好没?”

剪影伸过手,想要接他手里的衣服,周辰锐桃花眼一瞪:“干嘛呢你!”

“我来吧。”剪影朝他一笑。

周辰锐继续瞪她,然后一把手就拉着剪影走,走得极快。

他们很快来到十字路口,周辰锐拉着剪影的手不放,优哉游哉地在等绿灯。突然,他开口:“那个李深讫呢?他没缠着你吧?”

剪影笑笑:“他怎么会缠着我?”

周辰锐将手松开,一把揽过她的肩,也是笑:“他那天跟我说你是他的未婚妻,叫我离你远一点。”

剪影突然低下头,不敢看周辰锐一双过于亮的眼,她右脚支地,左脚无意识地一点一点,轻声说道:“我不是他的未婚妻。”

只不过,周辰锐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绿灯堪堪亮了起来,周辰锐再次牵起她的手。他将她护在身体的一侧,修长的双手温热有力,与她十指相扣,剪影的心里咯噔咯噔一下一下越跳越快。

“我们在一起吧。”

“啊?什么?”

“我说,我们在一起吧。”他们走到马路的对岸,周辰锐脚步一停,极为平常地开口。

“为什么?”剪影鼻子发酸,突然很想哭。

“你既然单身,而我又非你不可,何不试一下。再说,剪影,你要知道,只要你愿意,我便拉住你的手永不放开。”

这是一个极其稀松平常的午后,阳光稍微有些热,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可是周辰锐却只是看着她,他难得沉静,一双眼幽深如许。他不急,只等着你。剪影突然心口发酸,不是疼痛难忍,而就像是寻寻觅觅多年的故人一下子拉住她的手向她问好,一股股暖流涌上心头,突然就情难自抑。

这一刻,剪影对自己说:沈剪影,你一人孤苦伶仃,现在终于有一人说要拉住你的手。

周辰锐看着她又哭又笑的脸,一把拢住了她,他语气低柔:“小影啊小影,以后有我呢。”

沈剪影其人,活了二十二年,自始自终都是一个人。有苦自己担,有罪自己受,难得轻松。她一头扎进周辰锐的怀中,过了许久才缓出一口气:“谢谢你。”

周辰锐身体一僵:“不要说谢谢,不要忙着拒绝。小影,你要记住我一直在等你,只要你回一下头。”

“好。”剪影从他怀里出来,素白脸上一双眼黑白分明,不是不感动的。

剪影送走周辰锐,回了学校,接到了李深讫的电话。

“剪影,这周末有空么?能跟我回一趟北京么?”

剪影抓着手机的手捏得死紧,良久才说话:“对不起。”

那边也传来一声叹息:“剪影,你不该这样。尤其在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之后,再说你我的婚约牵扯甚广,你应该知道的。”

剪影还是答:“对不起。”

李深讫似乎顿了一下,继续叹道:“剪影,那天沈伯母跟你说了什么我不管,你们家的事我没有立场插手。但是,请你也体谅一下我,我到底也是一家之主,未婚妻突然悔婚,这种事那些个八卦小报最是热衷。请你好好考虑,再说,你嫁给我,我定好好待你。”

说完这些,李深讫兀自挂了电话。剪影一时怔忪,脑子里空白一片,依旧嫁给他?实在是太过可笑,她已付出太多,已陷入太深,这会儿只想将自己于泥淖之中解救出来。

翌日,剪影被章教授拉去帮忙,免疫学实验,她能做的也只是打打下手。中午的时候,一实验里的人都去吃饭了,剪影却没那个心思,一个人坐在实验桌前,简直要昏昏欲睡。

这时,秋瞳却进来了。剪影惊醒,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秋瞳没有丝毫的笑意,只是盯着她,然后说道:“我确实不喜欢这种地方。你知道,阴森昏暗,仿佛有很多小鬼向我扑面而来。”

“你放心,绝对没有吗,这里不是解剖室。”剪影站起身来替她拿了张凳子,也是闲闲的:“坐吧。”

秋瞳却摇摇头,这下却笑了:“你总以为,你要比我累许多,而且一定觉得我集了万千宠爱。”

剪影皱眉:“不是么?”

秋瞳没有接下话,目光转向别处,良久才说话:“你有空回家一趟吧。爸爸的遗体在B大找到的,昨天火化了,骨灰的话,妈妈的意思是看你。”

“好。”剪影点头:“我会回去的。”没有问为什么会在B大,怎么找到的。剪影突然觉得,她真的没有以前的热血了。

一颗心,起起落落太多回,最终尘埃落定,空余悲切。

在城市的另一处,周辰锐的一颗心却始终吊着,很多年了,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拿起手机,播出一个号码。

半响,那边才接起,懒洋洋的老者声音:“小锐啊,不要打扰老人睡眠,不知道么?师父我没教你么?”

周辰锐如实相告:“没有。”

那边终于一声怒吼:“臭小子!”

“师父。”周辰锐亮晶晶的桃花眼终于溢出了细密的笑意,他自然而然说道:“师兄他跟我抢女朋友。你说,我该不该打他一顿?”

“呸!”老者骂骂咧咧:“为了个女人,坏什么感情!这种事,自然要公平竞争!不过,小锐啊,你可别丢脸啊,你师兄比你大了几年,你可别发怵啊!”

“我发什么怵?他发怵才对。他一个老男人。”

某个真正的老男人怒了:“瞎说!老男人怎么了!老男人有老男人的魅力!”

结束这通闲话家常的电话,周辰锐抚了抚额头。

小影,为了你打他不是不可能,只是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国庆快乐呀~

错徘徊(一)

天气渐渐热了,校园里三三两两刚打完球的男生只穿了短袖的T恤。他们高声地笑着,散发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剪影看着他们,再看看自己,一袭白大褂,死一般的白,不禁心生歆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