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不要想啦,我们走吧。”迟小语一把拉过剪影的手,催促着她快点到车上去。

剪影眼睛一瞪,却笑了,掐了迟小语一把:“好啦,你别推我啦。”

已经是六月份的天气,应是有点热的,可是一到了山里,却仍旧能感到一丝微凉。

导游举着牌子,扯着嗓子在喊:“大家要不要拍照?”

一群人皆点点头,凑在一起,笑得龇牙咧嘴。剪影被夹在人群中,还没准备好,一道亮光在眼前一闪。那张照片后来被某人看见,他直说傻死了。

照片拍好,一群人一哄而散。导游又在那边扯着嗓子喊:“自由活动,到4点的时候再到山脚集合!大家不要忘了!”

都是年轻人,几个三三两两的好友走在一起,大家都是一股脑地往上爬。迟小语也催促剪影:“走啦,据说山顶的景色很好。”

可是没爬多少路,迟小语就哼哼唧唧,直说自己不行了。剪影看着下一个休息点也就一小段距离了,连忙将她扯起来,敲她脑袋:“起来啦。待会儿就休息,行不?”

其实不怪迟小语,这里的山路确实不好走。这块风景区应该是近几年才开发出来的,山里本来根本就没有路,她们现在走的都是用钢筋一梯一梯打上去的,极其陡峭。风景确实好,可是剪影每每踏上那所谓的路时,低下头总能望见一片片的深渊,再好的风景她都没办法欣赏了。

迟小语抱怨:“每上一次台阶就跟做一次高抬腿似的。”

剪影笑得不可自抑,但却觉得她说的倒是实情。

到了休息点,迟小语直打着自己的腿,休息了将近十分钟后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动了。剪影很无语,觉得某人是欠抽,于是她黑了脸问她:“水喝够了没有?”

迟小语咯噔一跳,却不是对剪影,她立马一喊:“周帅哥,你怎么也来了?真巧啊!”

其实哪里巧,周辰锐从机场一路赶来,马不停蹄又去爬山这才追上她们。其实他早就累得恨不得立马躺下,可是却还是直挺挺地站着,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小影!”

不知是哪里来的光,照得人熠熠生辉。剪影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如此安定温柔,她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找对了路,找到了方向。她也朝他一笑:“辰锐。”

迟小语暗中退场了。

周辰锐走到剪影跟前,一脸苦相:“追你都追得累死了。”

剪影拍拍身边的座位:“又没让你来追。”

周辰锐很识相地坐在她身旁,很识相地不再继续这个没有营养的话题。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瓶水,递到剪影面前。

剪影毫不客气地接过,带开了瓶盖,正准备喝,岂料竟被周辰锐一把抢了过去。剪影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周辰锐却已经笑嘻嘻地喝了个底朝天,还说:“我又没说给你,只是要你帮我开一下瓶盖罢了。”

剪影毫不客气地捅了他一下。

接下来的路自然是周辰锐陪着剪影一起完成了。直到到了山顶的时候,剪影才想起来迟小语去哪了?她连忙准过身来看,周辰锐依旧笑得不可自已,他说:“找谁呢?迟小语?不是早就被你丢了么?”

完全是嬉笑的语气,剪影恨不得又捅他一下。

这时,周辰锐的手却环过她的肩,实实在在地搂住她。剪影有些尴尬地动了动,周辰锐连忙说:“好啦,不玩你啦。快看前面。”

那确实是山顶,那是满目的青翠之色,掩映在一丝丝白色的雾气之中。仿佛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夕阳一下子冲破了阻碍,散成五颜六色的光泽。剪影再去往前看,那重重远山就仿佛笼罩在无边无际的彩色气泡之下,剪影看得眼睛眨都不眨,那一瞬间,她所有的过往仿佛真正远去,就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

她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汪水。而这时,周辰锐却将头靠在她的头上,剪影不禁看向他。他的眼眸太亮太亮,桃花眼里全是一闪一闪的光,直直地照在她这汪水上,散开一圈一圈的钻石般的璀璨,波光粼粼。

剪影仿佛听到她的心里扑通扑通的跳动声,一声声,振聋发聩。

周辰锐开口了:“小影,我们在一起。”

这个世上最美的情话从来都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而他说得这般认真,他的手又这般坚实有力。剪影呼出一口气,嘴角牵起了一个笑容:“好。”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受了他的蛊惑,可是她愿意再试一次。

上山的力气都很足,可是到了下山的时候,大家都是一脸疲态。班长于是发话了:“要不大家乘车回去吧!我知道山里专门修了一条路,很多司机都会载人下山的。”

难怪山上也是有人家的,剪影一开始还在想,这些住户难道每天都爬上爬下么?

“要不要坐车?”周辰锐悄悄地问剪影。

剪影摇摇头:“其实下山要容易很多,走下去多有意思啊。”

“那好,我们走下去。”

班长招呼一大群人都进了车,看见剪影与周辰锐站在一旁,眨了眨眼竟然也不问他们带着一伙人就先走了。

周辰锐又笑了,剪影却红了脸。

“好啦,好啦。别害羞啦,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一对啦。”

剪影瞪了周辰锐一眼:“好啦,走啦。”

话一出口,连剪影自己都要吃不消,居然是一股甜甜蜜蜜的情调。她又红了脸,丢掉周辰锐就跑了。周辰锐笑得很厉害了,却连忙追了上去,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下山的时候,腿都是抖的,偏偏某人还是一副欠揍的样子。剪影恨不得飞到山下去,又懊悔自己刚刚怎么就不愿意乘车走呢?

周辰锐牵着她的手,笑得练嘴都合不拢了。

剪影瞥他一眼:“不要笑了!”

周辰锐不停:“得偿所愿,怎么能不笑呢?”

他们两人早就过了导游吩咐的四点集合的规定,周辰锐打了个电话给班长,装模作样的告假说:“嗯。对的,沈剪影现在跟我在一起,你们放心,不会出事的。”

太得瑟了,简直就太得瑟了。剪影瞥他一眼,警告他:再多说一句,杀无赦!

周辰锐这才收回了电话,又十分自然地拉起剪影的手,仿佛他已经做了无数遍的样子。

到了山脚,已经是六点左右了。天倒是没有黑,周辰锐问她:“饿了没有?”

剪影点点头,指着路边的一家小餐馆说:“要不就这一家吧。”

这个点上,吃饭的人竟然不多,周辰锐立刻夸她:“嗯,挑得好。”

剪影瞪他:“可能不好吃呢,不然人怎么那么少。”

这话倒是被老板听到了,他也不怒。剪影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一个中年男子,在这山里,倒是有几分淡然出世的味道。

剪影坐下,问了才知道,原来啊,这家店是老板盘下来随便玩玩的。老板据说是个作家,就当是体验生活,创造素材呢。剪影不禁感叹原来现在作家这么有钱了,随便盘家店来玩玩了…

周辰锐却十分委屈地朝着剪影说道:“你高大帅气的男友在这呢!眼睛不要瞎瞄了。”

剪影看他搞怪的样子,堪堪将一口茶喷了出来。

周辰锐连忙闪开,又是十分无辜。

老板这才瞄了他们一眼,看到剪影的背包,问了一句:“S大的?学生?”

剪影的背包是参加学校某个活动送的,S大两个大字金光闪闪。剪影点点头:“是啊。”

老板却倒像是一下子熟悉了,他笑了一下:“我倒有个朋友是在S大做教授的,只可惜前些年去世了。”

周辰锐也凑上来答话:“教什么的啊?”

那老板说:“教微生物,想当初他在学术界里还十分有名呢。”

“微生物?我们是医学部的,那教授叫什么名字呢?或许我们还听说过呢?”

剪影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狂跳,连她自己都不直达为什么。

“我那朋友叫沈千秋,你们认识么?”

剪影立马抬起了头,总觉得又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发存稿…

错徘徊(五)

剪影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周辰锐的眼眸顿时一闪。

老板有丝叹息地说:“我那朋友也是年轻有为的,三十几岁的时候就是教授了,我记得当年他们学校有个国际性的研究课题他还是主持人呢。哎,大好年华的时候就出车祸了,真是可惜。”

周辰锐笑笑:“老板,你说的这个教授我还真没听说过,我是今年才转到这个学校来的。”他忽又朝着剪影问:“小影,你认识么?”

剪影手中握着的筷子顿时滑落了下来,她连忙拾起来,嘴角牵起一丝笑容,说道:“认识。”

那老板听了:“哦?你认识么?现在的学生认识他的可能很少了。”

剪影笑笑,没说什么。周辰锐看着她有丝不自然的神色,将手里的茶杯转了又转,指了指剪影朝着老板说道:“她成绩好,这些老教授她应该知道。”

老板点点头,依旧是十分惋惜的样子:“话说我那朋友刚刚从国外回来,一场车祸还连累了他的学生。”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剪影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那些她已经埋在心底的记忆又涌了上来。她最亲最爱的父亲,在别人眼里年轻有为的教授,却是一个与自己学生有着不论恋情的人而已,最后竟然还死在自己的妻子手中。

剪影无法评判,却只觉得恶心。眼前的几样模样甚是好看的小菜此刻也味同嚼蜡了,她胃里沉甸甸的,手上也使不出力气,重新握住的筷子差点儿又掉了下来。

周辰锐立马握住她的手,喊了她一声:“小影。”

剪影顿时一惊,抬起头来时脸色已经渐渐发白,颤着嘴唇对他说:“辰锐,你吃完了没?吃完了我们走吧,好不好?”

周辰锐看了她一眼,没有动,良久才说:“好,我们走。”

周辰锐带着剪影回农家乐的时候,剪影一言不发,盯着出租车的窗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辰锐也不说话,只是握住剪影的手,反复摩挲,她的手指握得极紧,他便帮她一根一根掰开,重新抚平,与他十指相扣。

“沈千秋,其实是我的…爸爸。”下车的时候,剪影幽幽地说了这句话。

周辰锐没有丝毫惊奇,只是点头:“哦。”

剪影抬起头,眼里居然满是泪光,似乎历经千山万水终于轻轻一叹:“我真是累啊…”

周辰锐一把揽过她:“我知道,我知道。”

“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家吧?”剪影一笑:“你可能没饭相信,我生在一个通灵师家族,呵呵,现在人说的封建迷信。可是我的父亲却是搞科学的,我在家里极其不受宠,只有爸爸对我好,可是他却早早离世了。长大十八岁,我被家里赶了出来。”

说到这里,剪影声音越来越低,她垂着头,手指渐渐地用力牵住了周辰锐。她又接着说道:“我当时又要上学,又要四处打工,有时候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今天省下来的钱要立马放进银行,因为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又要花钱。我就是那么一点点将自己的学费攒好。”

“好啦,现在是不是都过去了?”周辰锐空出一只手来轻轻地、轻轻地拍着剪影的背,语气轻缓又温柔如水。

剪影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这些事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因为要向谁去说呢?她没有谁来疼她,她只能自己捱下来、挺过去。可是这一刻,周辰锐的手温暖有力,一下一下就像是落在了她的心上。

她终于有枝可依,不至于颠沛流离。

剪影擦了擦眼泪:“后来渐渐好了,可是她们又回来找我,逼着我回去,为了所谓的家让我嫁给一个陌生人。后来又告诉我,我的父亲是一个与学生有着不正常关系的人,而我的母亲就因此杀了他们。”

周辰锐心里一震,他自然知道剪影口中的她们是谁。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曾今为了爸爸甚至愿意拿自己一辈子来换的。可是最后,为什么又偏偏告诉我不值得呢?”

没有经历过就无法理解,你为之心心念念、不敢忘却的事情最后却告诉你是一场空,那该是怎样的无可奈何又满腔酸楚。

周辰锐却拍拍剪影的肩,桃花眼不再是嬉笑,而是一股沉静却又透着一点又一点的怜惜,他说:“以后有我啊。以后离得远远的,我们不要管了,好不好?”

路边的灯忽明忽暗,周辰锐拉着剪影慢慢走,他们的背影被拉得老长老长,却至始至终紧紧贴合在一起。

将剪影送到门口,周辰锐揉揉她的脑袋:“好啦,进去睡觉,明天我喊你起来。”

剪影点点头,刚打开门,迟小语就扑了上来,叽叽呱呱就说:“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担心死我啦。说!去干什么了?!”

剪影将迟小语拉回屋,向周辰锐挥挥手,哐当一声就将门关了。

迟小语一跳,暧昧万分:“呵呵,还不承认?恼羞成怒!狗急跳墙!”

剪影抬起头,刚刚还哭过的眼睛是红肿一片,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便是一览无余。迟小语顿时愣了,尴尬万分。

剪影轻轻一句:“睡觉吧。”

迟小语愣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乖乖地躺倒了床上。

熄了灯,室内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迟小语觉得是愈来愈尴尬了,后来索性开口说话:“剪影,你睡了么?”

没有人回答,迟小语吞了吞口水,转了个身便蒙上了被子。

“没有。”良久才传来一句话。

迟小语立马露出了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怎么了?周帅哥欺负你了?”

剪影在黑暗中到底是笑了一下,回道:“没有,他向我表白了,我们在一起了。”

“真的?!”不出所料,迟小语果然从床上弹起来了:“不过,看你们今天这样子,我早就猜出来了。哎,周帅哥追了这么久终于到手了啊。”

“他很好。”剪影肯定到。

迟小语有时候实在是太过大条,此刻便脑子一抽便问:“那你什么未婚夫呢?我看也是一个有为青年啊,家族企业继承人吧,很牛的样子啊!”

此话一出,室内又是一片寂静。良久之后,剪影才开口问她:“你觉得他很好?”

“哈哈,哈哈,不是啦。”迟小语无声地将自己的脑袋往被窝里钻:“没有,没有,哪有周帅哥好?!”

“以后,不要乱说话了,我跟他不是那种未婚夫妇的关系了。”

剪影说得极其认真,迟小语在黑暗中又一阵猛点头。

两人终于无话,月光从窗帘的边缘里透出来,散在地板上,成为一个有一个小小的斑点。夜越来越深,耳边传来迟小语清浅的呼吸声,而那些小斑点渐渐地、渐渐地朝旁边移动又移动,最终消失了。

剪影在床头拿过手机,一大堆的未接来电,皆是一个号码,李深讫。她眼睛都没有眨半分,便将通话记录全部清空,又关了机,这才睡下。

梦里却也不安稳,父亲终于入梦来,他眉目清晰,依旧是剪影幼时和蔼慈爱的样子。可下一秒,他却满目通红,满眼失望。剪影问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我已经将你火化安葬,你还不能安息么?”

沈千秋依旧双目通红,张口说了什么,剪影却始终未能听清。父亲开始摇着头,终于失望地消失了,剪影顿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早上醒来,疲惫万分,转过头,枕头上似有泪痕,昨夜的那场梦又是如此清晰,如同真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爬上来将电脑里压箱底的存稿发上来…

错徘徊(六)

天色还早,山间此时还有些雾气。迟小语还在屋里呼呼大睡,剪影却一早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刚刚打开手机,一个电话便进来了。剪影掐掉,他再打。掐掉,再打。如此循环往复,铃声不断。迟小语翻了个身,剪影一把就将电池掏了出来。

推开门,走出农家乐。山里是满目青翠,远山笼罩在薄雾之下,倒更添了一份朦胧美感。可是剪影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这一分美色而欢快起来。说实话,昨夜的梦她依旧记得十分清晰。这些年来,似乎已经成了习惯,一旦是有关父亲的消息,她的大脑便会牢牢记住,忘都忘不了。她的脚似乎不受控制,竟然又往山上的方向走了。

山上倒是冷,剪影紧了紧衣服,脚下越走越快。一会儿,那家小饭馆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饭馆门此刻还是关着的,剪影心里陡然一松,转身便想走。可是门却在这一刻又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昨天见到的那个老板一下子就叫住她,似乎带点迟疑喊她:“是…剪影?”

剪影拽紧地拳头一松,转过身来,盯着老板的眼睛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老板一笑,迎她进来,说:“你忘啦?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昨天就觉得熟悉,可是我提到你爸爸的时候你又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没想到,你今天又来了。”

这么一说,剪影回忆起来,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人。小时候曾经来过好几次家里,不仅跟父亲就连跟沈如月都是很亲近的。剪影抬起头来看他,迟疑地叫道:“陆叔叔?”

那老板一笑:“剪影,终于记起来啦。进来坐吧,吃饭没?”

剪影摇摇头。

进了门,陆叔叔立马转去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瘦肉粥,还拿了一小碟榨菜。他说:“快趁热吃吧。”

瘦肉粥冒着热气,香气四溢。剪影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当时还很小,父亲最喜欢在早上喝粥,还喜欢哄她:剪影,吃一点才能长得大啊。她端起桌上的粥,一勺一勺喝得极其认真。

陆叔叔笑了,他似乎很感叹:“剪影,叔叔很久没见你了吧。自从你父亲去世,就没见过了吧?你还住在家里吧?”

剪影摇摇头,只好苦笑,如实相告:“叔叔你也知道,小时候母亲就不喜欢我。我当然很早就出来自立了。”

陆叔叔却摇摇头,说了一句话,剪影顿时一惊,他说:“你们姐妹相生相克,不过我却觉得其实你的灵力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