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入口即化,极是好吃,只是有点干。正在遗憾,旁边递过来一盏热茶,我接过来大口喝了下去,再抓一块点心,随手递过去,"再来一杯。"又咬了一口点心,忽然发现一件事:这殿里,目前只有两个人。

一个人是我。

另一个人…大齐的皇帝陛下凤朝闻…

我将脸埋进点心盘子里,深深的后悔了。

爹爹说,老虎在吃肉的时候,也会留一只眼睛注意身边有没有危险。

爹爹还说,朝堂就如兽场,不是你撕碎了我,就是我咬断了你的喉咙…

…爹爹啊,女儿愧对您的教诲。

杯子平平递了过来,大齐的皇帝陛下亲自去倒了一盏茶过来,我接过来的时候手都有点哆嗦,这定然是我的最后一餐,人家说断头饭最好吃,皇帝陛下给我倒茶,这顿断头饭真值!

作者有话要说:内啥…女主…其实是无赖一枚!

6睡在龙塌上的待斩囚犯

5

这个下午我并没有被凤朝闻下令拖出去斩了。

更为诡异的是,晚饭也是二人共食。

传膳的太监摆上来两盘子荤菜,两盘子素菜的时候,我愣愣的瞧着这"御膳",愣是不敢下筷子。

…对于一个三年极少见着肉,吃一顿少一顿的待决囚犯来说,这两盘子肉菜…其实还是少了点儿…

凤朝闻拿着银筷子指着精致的膳盘:"吃啊,怎的不吃!”

嗯,其实我一个快死的人了,客气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完全可以视为无物!

我抡起银筷子,左右开弓,不等细嚼慢咽的凤朝闻吃下小半碗米饭,桌上两盘子肉菜已经全下了我的肚子。

他身后侍立的太监田秉清嘴角直抽,眼神严厉到恨不得将我凌迟处死,大意在表达着我“狗胆包天"竟然敢让皇帝陛下就着清菜吃米饭,连条肉丝儿也不肯留下"的强烈怨念…

但我才吃个半饱,三年来肚中油水匮乏,这些小肉丝并不能弥补一二,只频频对着空盘子张望。

凤朝闻放下筷子,唇角微弯,显然心情不错 :“可是没吃饱?还想要吃些什么?”

我见他语气并不似作伪,虽然感觉他一个九五之尊吃这么点菜太过吝啬,但对一个将死之人,想来也不会舍不得一点肉吧?于是毫不犹豫的要求:"肉,红烧肘子,红烧五花肉,红烧蹄膀…反正红烧的肉,不拘猪身上哪一块,来一盘先解解馋?!”

巴巴热切的瞧着他:答应我吧答应我吧尊贵的皇帝陛下!

他优雅放下手中米饭,淡淡朝着身后侍立的大太监淡淡一句:"田秉清啊,我瞧着今儿的御膳素了些。”

田秉清额头立时冷汗密布,面色如土,往外飞奔传膳的脚步都有些打软。

我对着他远去的身影万分同情:"陛下这威严也太盛了些!”

凤朝闻幽深的凤目轻轻瞟过来,为了我的红烧肉,我立时闭了嘴。

说起来,凤朝闻是个极度奇怪的人。

与他一起呆了半日,我便得出了这结论。

他费尽心力的助他爹打下了天下,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又操劳到深夜,自吃完晚膳便又不挪窝,坐到了书案后面批折子,到底是为了哪般?

我百无聊赖倚在塌上,时不时偷瞄一眼端坐如松的皇帝陛下,感觉他面上神情沧桑不少,虽然皮子依然光滑,皱纹也不曾生出一条来,真不知这沧桑感从何而来。

田秉清站在他身后,脑袋时不时似小鸡啄米一般,朝下点点,模样憨态可掬,引得我偷偷发笑。

好在,凤朝闻总算是结束了这一天的忙碌,直个腰站了起来,田秉清上前帮他散头发,脱龙袍,有小宫女悄没声儿进来,晕红着小脸儿服侍他洗漱。

我心中暗暗发笑,凤朝闻的皮相生的极好,在我所认识的男子之中,算得惊艳俊美,只是他常常冷着一张脸,教一众春心荡漾的少女们望而却步。

不过他如今贵为大齐皇帝陛下,自有宫人妃嫔前赴后继,也不怕会打光棍了。

他洗完了,抬头淡淡瞟了我一眼:"安逸,你不洗洗?”

我受宠若惊,乐颠颠去洗漱。能有皇帝陛下的待遇,何乐而不为?

等我收拾妥当,小宫女捧着银盆面巾之类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殿门吱呀一声,关得严实,转过身来,连田秉清都不见了影子,一室幽光之中,只有龙床上斜倚着的那个人,目光正若有所思在我面上扫过。

我咽了口口水,只觉一阵没来由的紧张,"陛下,我…我睡哪?”

凤朝闻微微一笑,我心脏剧跳,大步朝后一退,就怕他当场发作,下令将我拖了出去。

——这人脾气本来就不好,翻脸无情,我当年见识过的。

不过事实出乎我的意料,他朝我勾勾手指,"朕的床,你又不是第一次睡,还不过来?”

我霎时面红过耳,脑中浮上许多不好的念头,又大大朝后退了一步,恨不能打开殿门逃出去,结结巴巴,总算憋出一句话:" 陛下,罪臣不是你的后宫妃嫔,没有侍寝的义务!”

没道理放着大堆妃嫔闲置,要我一个待斩囚犯劳心劳力!

他凤眸轻挑,修长的手指收了回去,"这样啊——安逸倒是很有气节嘛!"不轻不重飘过来一句:"既然不想侍寝,那就拉出去砍了!”

我又委屈又忿恨,又不敢当场发作。

最可恨这个人,他想让我死,眨眼即成,最怕他想出一百种折磨我的法子,让我生不如死。再说,气节这种东西,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拿来保命…要来何用?

我哆嗦着小腿肚子,心内泪流成河,一步步蹭到了龙床边上,被他铁臂一伸揽腰抱住,扔上了龙床,翻身压了上来,整个行动动如脱兔,捷如猎豹,偏又优雅到行云流水,完全看不出是在巧取豪夺。

这龙床我从前也睡过,只是身边的人换了,整个人都绷成了一张弓,紧张外加害怕,还有一份连自己也说不出的感觉。

凤朝闻深入到我的唇齿之间,带着掠夺者的霸气,我脑中一阵阵犯晕,简直觉得,命中所犯的克星,就是眼前此人。

他熟门熟路,寻幽探秘,随心所欲了起来,我咬着牙,不明白事实怎么能够离奇到了这一步。很想大声告诉大齐的皇帝陛下:我想去睡天牢…又没有那个胆子。

第二日,等我醒来,身边人已经不见了影踪。

凤朝闻是个励精图志的好皇帝,无论他做人多么霸道薄情,这一点必须得承认。

我想起昨夜倦极而眠,朦胧中,仿佛有人在我耳边极温柔的呢喃:"小逸…小逸…"轻细绵软的吻一下下落在我面上颊边,叹息声声,含着无尽怜惜。

——打死我都不能相信那是凤朝闻会做的事!

说不定,是我睡得糊涂了,把这龙床上睡着的人当成了喜欢糊我一脸口水的小黄。

我好似在半梦半醒之间,还随口叫了一声"小黄…",反正是做梦,实在是不甚清楚。

小宫女约摸是听到了动静,打起层层堆绣的帐子来,轻柔道:"娘娘,您醒了?”

这称呼真是惊悚!

我本来已经半闭着眼睛爬了起来,却被吓得又一头栽倒在了锦绣被褥间,鼻端嗅到凤朝闻淡淡的体息,面上顿时辣辣的作烧,板起脸来努力作严肃状:"怎么能乱叫呢?娘娘又岂是乱叫的?”

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娘娘恕罪…娘…”

我无力的挥挥手:"就叫姑娘罢!”

那小宫女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姑…姑娘,宫里没这先例,侍过寝的主子如果还被叫姑娘,是不合礼法的!”

…宫里也没有待斩的囚犯睡在龙塌上的!

凤朝闻真是堪比宫外奸商,物尽其用,雁过拨毛,囚犯待斩还要占占便宜!

我心中愤愤不平,又无处发泄,学着凤朝闻模样冷冷瞟一眼小宫女,她顿时面白如纸,磕着头哆哆嗦嗦叫道:"姑娘…姑娘该起身了!”

"绝子汤呢?”

叹一口气,我只得伸出手去。哪想到小宫女似见鬼了一般,爬起来便向外跑。不多时,殿外火急火燎冲进来一个人,板着一张忧国忧民的脸,苦口婆心劝道:"姑娘,你怎的能跟小宫女要绝子汤呢?就算再跟皇上赌气,也不能开口要绝子汤啊!”

…我几时同凤朝闻赌气来着?

田秉清这都跟了凤朝闻多少年了,还是这般着三不着两,我倒是替他忧心得很呐!

他见我疑惑的眼神,又愤愤道:"姑娘如今不比从前了,大陈国已经灭亡,姑娘又是被捉回来的,就该规规矩矩的,怎么能使小性子,惹得皇上不高兴,今早起来黑着一张脸…现在竟然敢要绝子汤?”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凤朝闻明知我是大陈旧臣,也不查查我有无复国之心,难道还敢堂而皇之的让我生个孩子出来不成?

我这不是善解人意了一回,稍微替他着想了一下,与其让宫里那些黑口黑面的嬷嬷们端着绝子汤来给我硬灌,还不如我要了来,乖乖张口喝了,省得难堪。

"凤朝闻他没赐绝子汤给我?”

田秉清的眼神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狠狠瞪了我一眼,"姑娘,皇上的名讳岂是能乱叫的?"张口往殿门瞧去,那小宫女惨白着一张脸,打着哆嗦贴着墙角慢慢往外溜,到殿门口时,恨不得欢呼一声,眨眼不见了。

我忍不住呵呵一笑,这小宫女真可爱!

"还笑?!"田秉清瞪我一眼,又撑不住,自己也笑了。

"皇上至今膝下无所出。"小田忧心长叹一声,又小声嘀咕:"他又从不肯…怎的还会赐绝子汤给姑娘?”

凤朝闻也不小了罢?

他如今贵为一国之主,后宫妃嫔没有三千也有五百吧?他竟然还无所出,难道是…想想昨晚自己那番惨景,我否定了那个荒唐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肉…这是肉…这真的是肉…

他们说…这是教科书中的肉…

7冤家路窄,情敌眼红

6

御花园的碧桃花林,是个散步消食外带会情人的好地方。

大陈亡国的那一年,我从阵前回到大陈宫,小黄拉着我想要去看御花园里的碧桃花。御花园的碧桃花年年三月芳绯染,堆锦砌霞,正是花红泣血时。

可惜宫外战火正酣,大齐军队正在向皇城进攻,擂门木一下下撞击着城门,像重锤狠狠砸在人心上,砸得人心肝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最终自然没有成行。

我吃饱喝足,身边又没有个拖油瓶要我操心,只觉春日晴好。在田秉清的陪同下一路转悠到了碧桃林,幽香扑鼻,满目云霞,只觉心怀大畅。暗想小黄要是知道当了大齐囚犯能够肚满肠润,连着赏玩美景,不知道心中可有后悔?

在这种地方能遇到秦玉筝,简直是冤家路窄。

秦玉筝身边跟着四名宫女,我记得她比我年纪尚要小着一岁,此刻却做妇人打扮,眼巴巴朝着碧桃林对面的小石桥伸长了脖子瞧过去,大有成为望夫石的可能。

我与田秉清从她背后绕过去的时候,正瞧到这一幕奇景,只觉应了那句老话: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看,秦玉筝身为大陈国睿王爷的嫡女,从前骑在我头上,趾高气昂。我本来以为,大陈亡国了,这丫头怎么着也得当一回落魄王族罢?哪知道我在外带着小黄吃苦受累,转一圈做了阶下囚被抓回来以后,这丫头理应比我只低不高,哪知道此刻田秉清上前道:"见过玉妃娘娘!"倒生生让我大晴天被一个焦雷当头劈在了脑门上,愣是生出今夕何夕的错觉!

秦玉筝,她作了凤朝闻的妃子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年她不是心心念念千方百计想要嫁给晏平为妻么?

我曾经恨她入骨,绞尽了脑汁想要报复,却不曾想,命运早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给了她狠狠一闷棍。

还有比这更能让人开胃消食的好消息吗?

我实在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她缓缓转过身来,秀眉微蹙,极不高兴的瞪着我,她身边的宫女大声叱责:"大胆!见过玉妃娘娘还不下跪?哪宫里的?怎的这般没规矩?”

田秉清朝那宫女瞪了一眼,"贱婢,陛下宫里的人,也是你敢教训的?!来人呐,拖去暴室!"哪有方才行礼之时的一分恭敬?

我只当他虚张声势的维护我,感激的瞧了他一眼,岂料身后猛然窜出来一名黑衣汉子,像拎小鸡一样拎着那宫女走了,那宫女哭爹喊娘,求她的"玉妃娘娘",她的"玉妃娘娘"这三年也有了长进,居然不曾与田秉清理论,只瞧着那宫女去得远了,才淡淡道:"田公公,何苦与个小丫头一般计较?"双目似针一般扎过来:"这位姑娘…瞧着好生面熟啊!”

我心头正为自己不曾生出逃跑的念头而暗呼侥幸,不然再被追捕,肯定是当场格杀,哪还有活路?见秦玉筝那针一样的目光,嘿嘿一乐,我差点忘了这一位,是从来不曾见过我着女装的!

"恭喜玉妃娘娘,贺喜玉妃娘娘,得皇帝陛下青眼,保住了荣华富贵,褔寿延绵!”

秦玉筝听到我这半真半假的恭贺之声,一张艳丽的脸青一块白一块,迟疑不定的指着我:"你…你…你到底是谁?”

田秉清这会倒老实装起了河蚌,紧闭着嘴巴,眼睛朝着四下张望,就是不肯告诉他。

这小太监肯定是故意的!

我正在心头暗乐,那小石桥上走过来一队侍卫,领头的人穿着四品武官服饰,卓然如玉,正是晏平。

这真是想瞧乐子就有人搭台子唱戏。

我一个看戏的,当然不介意顺势多添几根柴火了:"禀玉妃娘娘,当年大陈未曾亡国的时候,草民记得,玉筝郡主属意晏平晏小郎,发誓非君不嫁,怎的这才隔了三年,就琵琶别报了?”

秦玉筝那张明媚鲜妍的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就跟见了鬼似的,指着我,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你…你到底是谁?"喘了一口气,又厉声喝道:"宫闱之中,你也敢血口喷人,污蔑本宫?!”

嗯,污蔑人这种事,我从来干的得心应手!

我斜着肩膀抖了两下,瞧起来是个吓得厉害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在田秉清惊愕的目光里,朝着秦玉筝磕了两个头,泣道:"玉妃娘娘,罪臣再也不敢了!您饶了罪臣吧!”

这一招秦玉筝从前常用在我身上,百试百灵,每次总能引来晏平的责骂。我现下就想试试这招好用不!

余光中,晏平大步走了过来,面目僵硬,朝着秦玉筝略弯了弯腰:"臣参见玉妃娘娘!娘娘不在玉虚宫恭候皇上,在桃林里找别人撒什么火?"口气里已带了些斥责的味道,这倒难得。

晏平从前几乎不曾对秦玉筝发火的!

我抹了一把不曾存在过的眼泪,朝田秉清伸出了手:"小田,跪得腿软了,拉我一把!"都是凤朝闻这王八蛋!不过能瞧到晏平对秦玉筝发火,我想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田秉清将我拉起来,一边拍着我膝上的土,一边小声责备:"姑娘,陛下有旨,不许你给宫里的娘娘们行礼,你怎么能瞎跪呢?”

我又不是他娘,只有太后好像才不用给宫里的娘娘们行礼吧?

可惜我晚生了几十年,凤朝闻他娘早死了十几年,现如今听说这宫里的太后是大齐先帝的继室,只育有一个公主,等同于一个尊贵的摆设。

"安逸,你怎么在这里?”

晏平呆呆瞧了我一眼,连眼神都直了,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又打量。

我摸摸自己粗糙的脸皮一把,比起秦玉筝那张水嫩的面皮,是差得远了。再穿着女装到处招摇,确实有点讨人嫌!不过现如今我再也不怕他讨厌我了,笑嘻嘻一拱手:"草民在此赏景,不妨打搅了玉妃娘娘的兴致!晏将军,您老公干?!”

他的脸,一下惨绿了!

我瞧瞧他这般难过的模样,上前两步拍了拍他僵硬的肩,压低了声音用仅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提醒他:"晏将军,你与秦玉筝两情相悦,生生被皇帝陛下横刀夺爱,这我都能理解!不过…这般明目张胆的在碧桃林里幽会,传出去总是不妥当吧?”

晏平难过的将我望了又望…被棒打的天各一方的鸳鸯们总是会露出痛楚难当的表情。他大约是难得遇上个知情人,真情流露也实属平常。

我真是个善解人意而又宽宏大量不记前嫌的好人呐!

被自己这般博大的胸怀感动着,我顺势搭着晏平的肩膀,准备教他一些暗中幽会宫妃的妙策,正好将凤朝闻头顶那片绿云颜色再朝深些染染,却被田秉清拖了过去:"姑娘,注意点!”

我就知道凤朝闻留下他陪我没好事,除了监视我难道还有别的企图吗?

另有一个尖利到不可置信的声音叫道:"安逸…安逸…你居然还活着?你到底是男是女?”

秦玉筝冲了上来,一把扯住了晏平的袖子,一双眼睛紧盯着我快要喷出火来:"平哥哥,为什么她还活着?她是女的?她真的是女的吗?”

所以说,冲动是魔鬼啊是魔鬼!

当着这许多侍卫跟宫人,秦玉筝公然给皇帝陛下戴绿帽子,也不知道凤朝闻听到这消息,会不会有所表示?

我是很期待很乐见其成的!

"玉妃娘娘!”

"玉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