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戎终于跟他的队友们接上了头,热情洋溢道:“草儿!”

春草:“队长!”

司南一个急闪,春草紧贴他身侧狂奔而过,二人拥抱、旋转,周戎毫不费力把身高刚到他肩头的姑娘抱起来悠了两圈,如果这是漫画的话,此刻一定有宽面条泪360°撒向四面八方。

“没子弹了,”春草眼底满含渴望的热泪:“昨晚带大丁、祥子他们出去清扫楼道,所有子弹都打光了,刚才楼顶那一发清空了我们最后的火箭炮……还好吃的管够,我让物业的人把仓库门窗都堵死了,就怕丧尸再冲进来,总不能上去肉搏吧……”

周戎摸摸她的头,慈爱道:“叫爸爸。”

春草立刻:“爸爸。”

周戎从枪管中退出两枚子弹,抓住他便宜闺女的掌心摊开,先把俩子弹都放了下去,想想看又拿回来一枚。

“全队最后两颗。”周戎微笑道,“留着自我了断。”

春草立刻断绝父女关系,满面冷漠地走了。

混乱爆发之初共有两三千人逃到这处避难所,但其中已经夹杂了感染者,进入密闭空间后丧尸化,迅速感染了大部分幸存民众。

幸亏周戎手下几个队员与当地政府取得联系,及时护送医疗组赶到这里,经过几番清洗后,只剩一千多活人,已全部经过初步检验,确定没有任何潜在的感染者了。

春草于是带着几个队友,吭哧吭哧把被击毙的丧尸拖出去焚烧,清扫游荡在商场内部和安全楼道内的丧尸,粮未绝弹已尽,只能焦急等待周戎前来救援。

“咳咳,”周戎踩上牛奶箱,不留神差点撞上顶灯,连忙护住头。

满地黑压压人群茫然看着,间或传出女人孩子的抽泣,又很快平息下去。

“你是来救我们的吗?”有人壮着胆子问。

“我是B军区下属118单位保密大队第六中队长。”周戎又取出那张已经有些皱了的公函,郑重向人群展示一圈,地下仓库的灯光下,鲜红公章格外显眼。

仿佛从那红色中获得了某种信心,人群稍稍激动起来。

“上级派我携带定位装置赶到这里,确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保障流行疫病爆发期的社会秩序,同时向上级单位发射定位信号,很快政府就会组织力量前来营救大家。”

“在此期间请大家保持镇定,不要恐慌,不要轻信流言,按时作息并自觉定时测量体温……”

“外面是怎么回事,那些怪物是丧尸吗?”前排一个男子尖声问。

周戎说:“那只是某种变异的狂犬病毒,请不要信谣传谣,下一个。”

“我们、我们的,”有个姑娘哭着问:“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是啊,我孩子还在学校……”

“我妻子她……”

“我妈已经八十多了!……”

灯光下周戎侧颊线条微微绷紧,给人一种冷钢般严峻的观感。

但随即他笑起来,尽管只是个短暂的弧度,却非常沉着令人信服,语调也调整到了非常平稳的状态:“军队不会放弃任何市民,请大家放心。”

恐慌的苗头稍微平息,人们别无选择地选择了相信,又有更多问题冒出来:“救援什么时候来?”

“我们会被送到哪?”

“瘟疫什么时候过去,政府会送我们回来吗?”

……

司南靠在货架边,盯着耐心回答一个个问题的周戎,眉心有道不易发觉的纹。

他身后不远处,春草勾着颜豪的肩膀,歪歪扭扭没个正形,小声问:“你老往那边看干什么?那人脏兮兮的,还是个Beta。”

“我没有。”

“噫你就是有。”

颜豪笑了笑,说:“明天直升机过来把群众接走,我们也会……”

话音未落,只见司南转身经过两人,向仓库后门走去。

“司南!”颜豪几步跟上去,问:“外面不安全,你要上哪?”

司南礼貌回答:“冲澡。”

仓库员工休息间简陋的浴室里,热水哗然而下,白汽迅速蒸腾起来,模糊了脏污的透气窗。

司南闭着眼睛站在喷头下,感觉水流将凝固的灰尘、沙土和血迹带走,肌体渐渐恢复光滑,水从赤|裸的全身滑过直至脚跟,流进下水道,发出汩汩的声响。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洗澡了,眼下只觉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肌肉和骨骼齐齐释放出最后一丝酸痛;如果皮肤能自动发声的话,估计应该在唱赞歌才对。

半晌他关上水,草草擦干身体,随手把镜面上的水汽一擦,眼前终于映出了毫无泥沙灰尘遮挡的脸。

大多数亚欧混血中,亚洲人的基因总能占压倒性优势,司南也是如此。但如果细看的话,还是能从眉梢、眼角和侧颊轮廓中,看出他母亲穿越年代的,惊心动魄的美貌。

只是女子动人的柔弱在他身上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坚硬和果决,仿佛经过命运很多年粗粝的打磨。

司南弯腰提上长裤,拎起衬衣,刚要披在身上,忽然从镜子里瞥见什么,动作顿住。

他几乎一寸寸侧转过身,死死盯着右后肩,恍然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光洁的肩胛骨后,赫然有个巴掌大的咬痕,皮肉翻开,已经干涸,泛出触目惊心的紫黑。

那是丧尸的齿印。

“戎哥刚发送了定位讯号,明天下午飞艇来接这批幸存者去B军区……”走廊上春草勾着颜豪的脖子,话音忽然顿住,直勾勾望向身后。

颜豪随口问:“你怎么了?”回头一看也呆住了。

一个年轻人从浴室推门而出,头发被打湿后格外乌黑,侧身露出的小半张脸则因为水汽浸染,而显出一种没有丝毫血色的冷白。

他转身看到颜豪,几秒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瞳孔深处仿佛隐藏着一对晶亮的琥珀。半晌他短暂笑了下,从肩上卸下卡宾枪,扔还过来。

颜豪下意识接住,只听他说:“还你。”

“司南……”颜豪下意识阻拦,却见司南转身向库房走去。

他身材比例很好,衬衣下摆随便塞进后腰,裤腰挂在胯上,行走时能看出身手的精悍利落。春草捅捅颜豪胳膊,掩了半边口小声问:“……你们救人的时候还看脸吗?”

周戎终于从人群中脱身,应付完拉着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商场经理,抬头只见司南站在门后的阴影中,一手插在裤兜里,一声不吭盯着自己。

周戎打量他片刻,不怀好意地摩挲下巴:“干啥,来约?”

“工作时间不约,回基地后可以考虑……你干什么?”

司南解开第三个纽扣,稍微拉开衣领,示意他看后肩,阴影中丧尸齿印露出了清晰的一角。

“……我可能被感染了,”他嘶哑道。

周戎面色铁青,久久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大家的留言、收藏和花花,鞠躬~!

☆、Chapter 5

“一般感染二十四小时内就死了,你确定不是上个床伴太热情给咬的?”

司南坐在门后,手臂搭在膝盖上,摇了摇头。

周戎还想说什么,医生放下温度计道:“你的人发烧了,周队长。三十七度九,感染初期症状,应当立刻隔离。”

周围人人变色,不远处有民众纷纷退后,嗡嗡声如电花般扫过人群:“他被感染了……”“会变成怪物吗?”“快走,离远点!”

有个男的壮着胆子大声道:“把他弄出去!这儿都是平民,万一他咬人怎么办?!”

附和声渐大,颜豪怒道:“他没有被感染!不然路上早变异了!外面全是丧尸,让他上哪去?”

周围窃窃私语:“当兵的就是横……”

“就是!……”

周戎蹲在司南身前,忽然伸出手,强行扳起他的下巴。

司南肤色是迥异于亚洲人的冷白,嘴唇干裂,略显疲惫,微垂眼帘时倒有点他母亲的模样,和周戎满是枪茧、筋骨有力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戎冷冷地打量他片刻,忽然起身道:“把他关进仓库办公室,保持观察。”

医生不赞成道:“周队长……”

周戎说:“我的人,我负责。”

仓库办公室是用三合板隔出的小单间,五平方米大小,病毒爆发前是值班员轮岗的地方,薄薄的空心木门上装着老式弹簧锁,里面还有个铁插销。

司南背抵着墙,坐在角落里,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过了会儿周戎推门而入,反手关门,把亦步亦趋的颜豪和春草挡在了外面。

“喏。”

司南抬起眼睛,面前是个肉松面包。

“库房里拿的,吃吧。”

司南一动不动看了几秒钟,才别过脸去。

“怎么,关你半天而已,仗着好看闹绝食啊?” 周戎哼道:“告诉你,哥这辈子最不会的就是怜香惜玉,最擅长的就是辣手摧花。当年受训的时候什么Omega信息素、美女间谍色|诱轮番上,后来空降队长,颜豪带头不服管,被老子一天三顿按点儿往死里揍……乖把东西吃了,别以为我不敢来硬的。”

两人对视片刻,司南终于说了实话:

“……物资有限,别浪费了。”

周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笑,随手把面包丢进司南怀里,说:

“姑娘,你怎么矫情得跟Omega似的。”

司南:“………………”

周戎拍拍手转身走了。

天色逾晚,很快门外传来人们走来走去、分发食物的声响。

司南想了很久,还是把面包吃了。食物让神经舒缓,他靠在墙角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意识在清醒和朦胧中游离,仿佛穿越千万里潮湿冰冷的风,注视身下在战火中倾覆的大地。

他仿佛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庄园沉重的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水晶吊灯光华璀璨,手工织毯厚重繁复,顺着大理石螺旋扶梯直上顶端。有个穿黑色正装的男孩抱着手臂,靠在楼梯倒数第二级的扶手上,居高临下打量他半晌,忽然刻薄道:“你真丑。”

他感到指甲深深刺进掌心肉里,想退后离开,但梦中连转身都做不到。

男孩跳下楼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面前,忽然伸手抓他头发,强迫他抬头来仰视自己: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哥了,明白吗?”

司南胸腔起伏,感觉酸热的气流反复切割气管,想挥拳狠狠击中来人,但梦境中自己忽然变得十分幼小,甚至竭力伸手都够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趾高气扬的脸,和满含嘲讽的蔚蓝色眼珠。

我要揍你……他想。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狠狠揍翻在我脚下……

霎时镜头转换,记忆如走马观花般逝去,男孩那张可恶的面孔逐渐成熟硬朗,化作另一幅画面中的诧异和错愕,旋即被一拳打得向后仰倒。

砰!

喧杂如潮水般退去,他拎起那人衣领,只见对方鼻腔嘴角不断溢出血丝;那双多年来一直无时不刻注视着自己的蔚蓝眼珠,竟变成了风雨阴霾的暗灰:

“……你想揍我已经很久了,是吧?……”

是的。

一直。

但他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记右勾拳,又重又狠干净利落,鼻梁碎裂的脆响从指缝中传来,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都能清晰回忆起那令人愉悦的触感。

……

夜幕降临,司南发烧了。

恍惚他觉得身体很热,仿佛置身于温暖而虚无的深海,飘飘忽忽踩不到底。脚步声来了又去,争执、吵嚷纷纷沓沓,分不清谁的声音尖锐道:“你们必须把他送走,他随时可能会变异!”

“你们当兵的命值钱,我们就活该冒险吗?!”

“怎么办,他已经感染了,我们都完了……”

推搡摔打声由远而近,又倏然从耳边远去,犹如隔着水面朦胧不清。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脚步停在他身边,继而蹲下来,把厚衣服盖在了他身上。

司南不舒服地挣扎了下,那人却把他裹紧,连脖颈缝都没放过。

“是正常生病,累得。”那人道,“Beta体质不行,这么烧下去怕挺不住。”

“戎哥……”

那人站起身,低声道:“车钥匙给我,我出去一下。”

再次从昏睡中惊醒时,司南觉得有人在往自己嘴里塞东西。他勉强睁开眼睛,周遭伸手不见五指,几秒钟后才勉强看清门缝中透出的一丝光亮。

“喝点水,”周戎道,不由分说拿军用水壶给他灌了一口。

司南咽了水,感觉到满嘴苦涩,反应过来是刚才被硬塞进牙关的药片化了:“……你……”

“退烧药。”

……哪来的退烧药?

周戎脱了外套随手甩地上,一屁股坐下来,毫不避嫌地跟他挤在同一个墙角里,小声训斥:“我说你是蠢还是傻,去药房光找吃的,不知道搜点常用药带上么?好了发烧了吧,害得我三更半夜开车来回二十公里,差点没成街上那几百个丧尸的夜间小点心。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

司南闷声咳嗽起来,嘶哑道:“白天救你们那次,不用谢了。”

周戎立马不吱声了。

司南恢复了点精神,刚想揶揄两句,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腐败血腥味从脚边传来是周戎刚丢在地上的外套。

他伸手一摸,布料满是黏腻的潮湿。

黑暗中只听见彼此深长的呼吸,半晌司南低声道:“……谢谢。”

周戎说:“不用谢。”

咔擦一声打火机轻响,周戎背靠着墙,点了根烟,喷出一口放松惬意的白雾,笑着问:“刚才做梦了?听你嘀嘀咕咕地念叨什么,像是在骂人。”

“想家吗?”周戎漫不经心问。

司南摇头。

“以前干什么工作的,看你身手不错,私人保镖还是警察?”

司南又摇头,不答言。

“别那么紧张,放松点聊聊天嘛。万一你不是发烧是真感染,待会就死了呢,哥可就是你最后能托付遗嘱的人了。”周戎肩膀挤了挤他,调侃问:“结婚了吗?有对象没?”

“……没有。”

“很好,哥也没有,全队上下清一色光棍。”

司南眼角瞥了他一眼,心中默默道,那是因为你带头搞基。

周戎恍然不觉,夹着烟悠悠叹了口气,语调中充满神往:“B军区避难所可以容纳几万人,供水供电自给自足,跟外界完全隔绝。等病毒过去后国家肯定会安排你们在B市落户,相亲、结婚、鼓励生育,补充灾难期的人口损耗……”

“而且B区抢救出了最多的Omega,大部分都在适育期,专门派了军队去保护。”周戎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笑道:“啧,真行,谁想出这个政策的,脑子真是够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