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无援。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在好不容易和这个世界重新建立起一点联系之后,他竟然又亲手斩断了它们,重新陷入到了孤独黑暗的深渊。

清晨6:30AM。

强烈的饥饿唤醒了司南,他茫然睁开眼睛,眼角湿润通红。

城市已然大亮,街道上响起丧尸此起彼伏的沉重脚步和呜咽。

必须离开这里。

司南站起身,眼前金星直冒。在冬夜寒冷的地板上睡了一宿的结果就是发烧,他自己都能感到额头发烫,脚步虚浮酸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田里;但他知道现在决不能倒下。

周戎把装甲车停在城郊直升机场了,现在赶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去南海。

“对不起……”司南小声道,顿了顿又自言自语:“等我。”

他推开房门,打了个哆嗦,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出租屋。

砰砰砰砰!

周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扣下扳机,利用突击步重火力勉强阻碍丧尸群的前进速度,再趁隙跃上墙头或树干,依靠半空路线来博取一线生机了。

幸运的是命运始终在眷顾他,没有任何一次让他真正陷入到走投无路的绝境里,甚至在天光乍现时还给了他一份想象不到的大礼:几只在商店粉碎的橱窗角落里发现的,已经干硬发黄,但还足以入口的小面包。

“感谢人类伟大的发明防腐剂,”周戎自嘲道,蹲在墙头上几口解决了两只面包,把剩下两只小心包好揣进了怀里:

“司小南同志,哥警告你,这下还挑食就真的要打你屁股了……”

他扶着树干站起来,再不看脚下几厘米处成群舞动的丧尸利爪,顺着墙头跳上屋顶,快步走向大街。

如果司南能够恢复神智的话,有很大可能性会趁白天离开市中心,去往他们之前分别的机场高速即便他对丢下他不管的118小队感到失望,也应该会想办法去装甲车上搜索剩余物资,或撬一架直升机飞往南海。

但现在,他应该还在城市里。

周戎逡巡周遭环境,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写字楼顶上,盘算着搜集燃料后点起信号烟的可行性,片刻后他牙一咬心一横,下定了决心。

“不多,就打一下,”周戎琢磨着司南的屁股,牙齿痒痒地想:“最多两下。”

这想象给了他无穷的动力。周戎纵身一跃,从房顶攀上人行道边的树枝,继而跳下地面,在马路上丧尸群反应过来之前拔腿狂奔而去。

哗啦!

司南抬起翻倒在地面上的货架,失望地发现除了垃圾和杂物之外,什么吃的都没有。

末日来临时城市被逃难者劫掠一空,然后滞留在市中心的幸存者又几番搜检,别说真空包装的食物和罐头,连口香糖、小零食、调味料都被搜刮一空,如今已经连个面包渣都剩不下了。

司南抄起椅子,打翻一名偷偷逼近自己身后的丧尸,头晕脑胀站了起来。

饥渴吞噬了他所有感官,除了强烈的、掏空身体的饥饿,他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

要是有吃的就好了……他昏昏沉沉地想。

给我一点点吃的就好……

突然他耳朵动了动,听见不远处马路上响起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有人!

怎么会有人?幸存者还是搜救部队?还是……118小队回来找他了?!

仿佛瞬间被一剂强心针打进血管,司南整个人都醒了,飞也似地奔出小巷,利箭般冲上大街,只来得及瞥见一辆蓝白色相间的大车遥遥而去。

“喂!喂!”司南不顾一切地吼出了声:“周戎!!”

然而那辆车没停,在马路尽头转弯,驰进了下一个街区。

司南想也不想,拔腿就追。他可能平生从没跑这么快过,在B军区基地里被丧尸猩猩追的时候都没有,成群结队的丧尸还没来得及沾到他衣角,便被他飓风般掠了过去,远远甩在了身后。

“周戎!!”他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周戎!”

不知转过了几道街区,司南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喘着气环顾周围。

医院,学校,交通岗亭,街道花园……丧尸们三三两两,拖着脚一瘸一拐地打转,发出沉闷不清的咆哮。

人呢?

周戎呢?……

司南的眼神一寸寸坠入绝望,然后突然像瞥见救命稻草般,唰地定住了

前方不远处,加油站某台机器后,有辆大型SUV正露出小半截蓝白油漆的后箱。

司南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两步,紧接着步伐又一停。透过加油机的缝隙,他看见那辆车门被推开了,带着兜帽人高马大的司机下车去后箱,翻出几包压缩饼干和水,又钻回了驾驶室。

司南高烧混沌的大脑如同霎时浇了一捧冰雪那不是周戎。

是什么人?危险吗?有没有武器?是不是Alpha?

一旦热度褪去,司南那训练有素的神经就习惯性绷了起来:理智提醒他现在立刻隐蔽身形,保持追踪,观察动静以待后续;但剧烈到了极致的饥饿又让他非常犹豫,很想上去讨一点……或偷一点吃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饿过。

司南小小地咽了口唾沫。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了眼今天的霸王票列表,感觉昨天其实不该提醒你们QAQ

感谢大家的留言,鞠躬~!!!

☆、第41章 Chapter 41

现实没有给司南很多犹豫的机会。几秒钟后, SUV缓缓启动,开出了加油站。

司南属于战士的最后一丝理智压过了饥饿,没有立刻选择上前, 而是退后几步隐蔽住身形, 只见SUV调了个头,沿着大街径直向前缓缓驶去。

他们要干什么?

司南环顾周围,不远处十多辆汽车和电动车连环撞在一起, 其状惨不忍睹。除此外触目所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交通工具, 甚至连完好的自行车都找不到。

SUV越开越远, 渐渐快要驶出视线范围内了。司南一咬后槽牙, 拔腿追了上去。

“有人在跟我们。”SUV驾驶室内,司机瞥了眼后视镜, 闷声道。

坐在他身边那名金发碧眼的女Alpha正打量自己的手指,闻言立刻抬眼望去, 但在后视镜中只看见了成群结队慢吞吞追逐汽车, 又很快被不断抛下的丧尸:“在哪?什么人?”

“没看清楚, 藏得太快了。”

后车厢随着车辆前行微微颠簸, 没有传来罗缪尔的声音。

“可能是幸存者。” 女Alpha沉吟道:“开快点阿巴尔,甩掉他, 我们还得搜索下一个幸存者基地。”

阿巴尔踩下油门, 车头前保险杠狠狠撞飞几只活死人,在尘烟中呼啸而去。

城市变成了不死者的乐园,街道两边每一栋钢筋水泥建筑物都成了巨大的棺材,直直扎根大地, 高耸入云。寒风掠过萧条的街道,车站、超市和学校空空荡荡,垃圾和塑料袋在尘土中彼此追逐打旋,又被丧尸一脚踩住。

SUV穿过小区,侧视镜里,围墙上的树丛突然不引人察觉地动了一下。

“还跟着,”阿巴尔开口道。

这次女Alpha也注意到了动静,不由警觉起来:“难道有很多人?”

她回过头望向自己的长官,后车座上,罗缪尔终于停住了手中一直在擦拭短刀的动作:“只有一个。”

他没有抬头,淡淡道:“开慢点,往前设个卡,看看是什么人。”

心脏在胸腔内急促不规律地搏动,司南喘息着,感觉到冷汗顺着鬓发不断流淌,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缺水。

要不要放弃?

还是想个办法绕到车前,赌一把直接求救?

司南的强烈戒备本能让他不太倾向于后者,但确实已经追了半天,已耗费的大量体力又令他不想直接放弃。正进退两难之时,突然前方SUV一拐,从街道转进了满是平房的长巷。

有戏。

司南助跑两步,从围墙跃上树梢,又借力跳上房顶,在连成片的平房顶上快速穿梭,犹如一头轻盈敏捷的猫科动物,在屋檐尽头无声无息停住了脚步。

只见SUV停在一栋民房前,司机下车打开后备箱,搬了半箱子矿泉水,往民房中走去,看上去仿佛这里是他们的临时据点。

司南趴在房檐上,自上而下望见后备箱里的东西,霎时简直怔住了好多物资!

成箱垒起的压缩饼干和肉类罐头,脱水蔬果,高蛋白食品,各类能量饮料,御寒衣物毛毯,生火发电设备……

司南吞了下口水,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快速设计出行动和撤退路线,默念道:我就偷偷拿一个罐头。

就拿一个,足够撑到我活着抵达城郊直升机场就行。

下定决心后,司南悄无声息跃下屋檐,就像只机警又谨慎的雪豹,落地时没发出半点声音,随即来到后备箱前,向午餐肉罐头伸出手。

就在这时他神经一紧,骤然偏头。

刀尖擦着他脸颊划了过去!

司南猛地转身,瞥见偷袭者的面孔时他愣了一下:对方是个强壮的白种女Alpha,脸长得还挺好看。

但不知为何,他瞥见这名女Alpha的刹那间,脑海中突然警铃大作,有种非常不妙又混杂着厌恶的感觉从心底蹿了起来,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女Alpha竟然也结结实实愣住了,下意识用英文问了句:“你、你怎么……”

就在她发呆的千分之一秒内,司南果断抽身,连快到手的罐头都不要了,拔腿就退出了几米外。

“站住!”女Alpha大喝,之前那块头巨大的司机轰隆隆从民房里冲了出来,举枪就射!

司南怒道:“我就想讨点吃的!”话音未落就地打滚,躲过了成排的子弹,只听女Alpha对司机大声呵斥了几句什么,随即两人同时追来。

要是在平常,即便对方有枪,司南也不会太惧怕两个Alpha的联手进攻。但他现在状态极其不好,发烧缺水造成的虚脱在迅速蚕食他的身体,在对方明显会下死手的情况下,为一点食物而冒上生命危险就很不值当了。

司南挥臂挡住那司机凌空飞踢来的一腿,霎时被巨力推得连退数步,弯腰垂柳般躲过了女Alpha掷来的短刀。刀身呼呼打旋,重重钉进墙壁,司南再次侧身避开司机力可开山的重击,顺手拔下了短刀,纵身上墙。

女Alpha用英文吼了句什么,刹那间司南听懂了,她说:“换麻醉弹!”

司南眉梢一跳,在落上墙头的瞬间再次弓身起跳,抓住屋檐,只觉脚踝一麻。

麻醉针贴着他的皮肤擦了过去。

妈的!司南心里暗骂一声,狠狠咬了口舌尖,在麻痹袭来的同时藉由痛苦保持了一丝清醒,摇摇晃晃顺着屋檐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前方竟然还埋伏着一个人!

那是个白种,男性,约三十多岁,正慢慢地从屋瓦上站起身。

司南无暇分神去思考为什么对方神情那么怪异、动作又那么缓慢,仿佛在确认某个一触即碎的梦境。他现在只想赶快逃离这帮Alpha,宁愿再杀回丧尸群中去找个超市小卖店什么的,哪怕捡点散碎米粒吃,都万万不会再接近这些人半步了。

“……Noah,”罗缪尔低低地唤道。

司南冲向屋檐后,罗缪尔却闪身去拦,两人交错的刹那间司南堪称原地瞬移,罗缪尔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就感觉到微风从自己手臂下滑了过去。

这速度简直能用轻灵来形容,罗缪尔想。

不知已经见识过了多少次的,熟悉的轻灵。

罗缪尔眼睛眯起,雷霆般一记扫堂腿,在司南躲避不及只能拆招的同时伸手,眼见就要勾手抓住他脖颈

然而同一时刻,司南如有神助般,啪一声抓住了罗缪尔的手臂,旋身紧贴而上。

罗缪尔瞬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微妙地顿了顿。

下一秒,刀锋贴上他的咽喉,司南整个人隐藏在他身后,面对追上前来的女Alpha和司机喝道:“站住!”

两人同时顿住脚,与罗缪尔彼此对视,空气变得剑拔弩张。

罗缪尔极其轻微地一摇头,制止了两名手下上前:“Noah.”

司南右手反着持刀,抵住罗缪尔的咽喉,迫使他一步步随自己后退,“你是谁?”

“你跑不了的,”罗缪尔说。

司南反复闭眼又睁开,勉强自己在越来越重的晕眩中保持清醒,没有听出那简单几个字里极度复杂、难以言喻的意味。

“你跑不了的。”罗缪尔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就像自言自语,仿佛在对自己进行某种宣誓。

司南刀锋紧贴在他咽喉上,沙哑道:“闭嘴!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罗缪尔说:“你体温很高……你在发烧。”

屋瓦突然碎裂,司南脚下一崴,被麻醉针擦过的小腿终于完全麻木,几乎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让他在极度昏眩中趔趄了下。

我就是想偷个罐头吃……他模模糊糊地想。

看来小偷小摸这种事果然不能做。

司南挟制罗缪尔的手微微松开,似乎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独自逃走。然而他太高估自己对麻醉剂的抗药性了,几秒钟后他踉跄跪倒,双膝尚未着地,便被侧里伸出的一双手环住了。

司南呢喃着骂了句,但听不清骂的是什么,紧接着身体一沉。

在药剂作用下,他终于短暂坠入了没有饥饿、悔恨和失望的沉眠。

“收缩压七十九,舒张压四十,体温三十九度五。”

“给一针营养剂。”

平房门被打开了,午后阴冷的穿堂风呼啸而入。女Alpha和司机抬起头,只见罗缪尔跨进门槛,毫无表情地打了个手势。

那是叫他们出去的意思。

两名手下心照不宣地站起身,离开了。

房门再度关上,罗缪尔走到床边,居高临下打量着自己已经落网的猎物。

朝北的民居本来就背光,在阴沉欲雪的冬季,更加晦暗潮湿。床铺非常狭小低矮,猎物应该不会感到很舒服,罗缪尔的目光落在他眉心间,那里果然皱出微微的纹路,似乎在昏睡中仍然有很多很多的不满。

但他毫无知觉侧卧在那里的时候,全身就仿佛笼罩着一层极其柔和飘渺的光,让简陋杂乱的平房和狭窄老旧的窗棂,看起来都仿佛格外有韵味。

这不是罗缪尔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他呼了口气,终于坐到床沿边,低头仔细打量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再次确认了那微光从何而来太白了。

就像是雪白优美的大理石一遍遍打磨雕凿后,经过时光和岁月的洗礼,仍然光洁如新,在周遭越来越沧桑和老去的世界里,仍然自顾自焕发出天真又凛冽的光彩。

为什么呢?他嘲弄地想道:这明明是个怪物。

他母亲是个结婚生子后还迷得他父亲神魂颠倒的贱货,他也是个天生就被改造的,超出了常人伦理的怪物。

罗缪尔缓缓探出手,却没有真正落下,隔着一指头的距离从司南毫无知觉的侧颊上滑过。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满怀愤怒和嫉恨地坐在花园里,等待载着“那个女人”的车路过,想看看那张多少年来令自己父亲念念不忘的脸到底能长成什么模样。他已经忘了那个女人具体的五官轮廓,但亲眼触目那一瞬间,其惊心动魄的魅力,和由此而滋生的扭曲的厌恶,却深深保留在了他心里。

那种象征着不祥的吸引,和预兆着悲惨命运的美。

与后来这位名义上的弟弟,简直如出一辙。

开始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谋杀这个软弱可欺的小孩在华美腐朽的庄园中,实现这一目标其实非常的容易。但某天深夜,他在佣人的掩护下潜入到Noah的卧室中,注视着自己过继来的弟弟,正琢磨着是掐死还是勒死他时,却突然感觉到他身上似乎有一层不易见的光晕。

就像温水流过白瓷时,晕染出柔和又含蓄的意蕴。

可能是花园中喷泉细碎的闪光,也可能是清冷月华造成的错觉。

就是怪物,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决定亲手掐死这个小怪物。他把手放到对方细瘦的脖颈上,然后Noah惊醒了,开始挣扎、尖叫,搏斗中发出撞响;管家和佣人们被惊动,他父亲匆匆赶来,宣告谋杀行动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