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与大宋在永乐城一战,宋朝大败,死了二十余万男丁,西夏这边也死伤惨重,受梁太后指示,许多尸首被运到这里,送入墓室后面的洞窟中。

至于这个洞窟是怎么形成,梁为期是如何发现,他又是否知道三头巨蟒的存在,石碑上面都没有记载。

不过,梁为期不仅用死人祭祀摆阵,还用活人血祭,根据推断,他很可能在西夏工匠修筑了墓室之后,就顺便将那些工匠坑杀在墓室后面。其实也用不着他自己动手,地下洞窟地形复杂,琉璃草让人迷失方向和六觉,又有三头巨蟒这样的凶兽,只要石门一关,那些工匠就只能死在里头。

龙深道:“所有人的血肉,会由泥土汇聚到那条地下河里,墓室会引河水入棺椁下层,日久天长,枉死者的怨气源源不断积累,为棺主人输送生气。梁为期原本的设想,应该是在棺椁里放入梁太后的生辰八字与傀儡衣冠替代她本人,以此助长她的气运,没想到阴差阳错,墓室修成之后,梁太后却改变了主意,最后是他自己躺了进去。”

冬至不得其解:“那梁为期自己怎么没有尸变?”

龙深道:“我们推测,可能是棺木下面与河水连接的枢纽没有打通,也许是后期工程没有完成,也许是有人阻止了他,这些在墓志铭上都没有记载,要等以后有机会,才能得到真相了。”

冬至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杀了那么多人,这些人怨气冲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助长梁太后的气运?梁太后也不是个傻子,怎么就会信了梁为期的鬼话?

他将这个疑惑问出来。

龙深道:“他并没有欺骗梁太后,凡事物极必反,上回我就说过,风水宝地,未必不能转化为凶地,同样,他将怨气运用到了极致,的确也有可能转化为生机。他曾拜在名师门下,若是没点本事,梁太后也不会用他。”

冬至道:“这么说,祭坛不是梁太后时期修建的,又会是什么时候的?”

龙深道:“祭坛的历史远比西夏还要久远。青铜镜是打开祭坛的钥匙,梁为期很可能到过祭坛,将青铜镜拿出来,放在墓室里。”

冬至灵光一闪:“那个凹槽下面是石碑?日本人想炸了石碑?!”

龙深点点头。

冬至眉头紧锁:“石碑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日本人为什么要毁了它?”

龙深:“确切地说,是人魔想要毁掉它。人魔与音羽鸠彦之间,很可能存在某种利益瓜葛,具体情况,我们还在查。”

当时时间紧迫,龙深匆匆一瞥,发现祭坛下的石碑与长白山上那块,应该是出自同一个法阵,所以临走前他还折返回去,在下面布下一个小型符阵作为防守,防止土层坍塌时压坏石碑。回头再派人回去清理,将石碑保护起来。

冬至道:“那上回在内蒙西北发现的壁画……?”

龙深:“如果没有猜错,那些应该是祭坛和石碑的提示,只是当时我们没能及时从中解读其中含义,若能早点找到这里保护起来,也不至于让人魔差点得逞。”

冬至想了想,道:“长白山是一处,在东北,这里又是一处,在西北,这个符阵,是按方位来分布的?”

龙深颔首:“符阵有四方,六方,八方之分,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一个八方符阵。”

冬至跟着发愁:“但就算是这样,范围也太广了,具体位置很难找到吧!而且石碑具体埋藏方式也各不相同,像长白山,以骨龙镇守,而这里,则埋在祭坛之下,用三头巨蟒,难不成得去寻找所有凶兽可能出没的地点?”

说及此,他眼睛一亮:“抚仙湖?”

龙深却摇摇头:“抚仙湖下的确有魔气,但从何遇他们的反馈来看,目前暂时排除与石碑有关。”

而且,很可能与人魔无关。

这就意味着,广袤大地上,还有其它凶猛魔物存在,也许比人魔还要厉害。

人魔的消灭,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

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这些新人刚刚以命相搏完成一项任务,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更坏的消息。

冬至没有察觉龙深的言外之意,他现在一思考就觉得头晕:“那得上哪儿去找?”

他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喜怒都写在脸上,连发愁也比别人生动,眉目皱成一团,眼里写着两个大大的愁字。

按说龙深也正为此事烦心,看见他这个样子,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中国太大,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次能够成功保护一块石碑,你们已经立下功劳,好好休息吧,不必想太多。”

龙深顿了一下,似想起一事,“你之前请神对付那个人,知道自己请到了谁吗?”

冬至迷茫道:“听起来好像是女声……对了,她说她只是即将消散的一缕神念,而且我的身体也无法容纳更多的力量,所以很快就离开了。”

龙深若有所思。

冬至:“不会是,梁太后?或者西夏的什么皇后吧?”

龙深摇头:“你请到的,应该是一位正神,只有正神,才有这么大的力量。”

冬至嘴巴微张,一脸吃惊,无法想象自己如此幸运。

地底下四面不通,地面上又是戈壁黄沙,什么都没有,要说阴神,最多就是洞窟里以前枉死的那些士兵工匠了,还有洞窟前面那位墓主梁为期,其实当时连冬至自己也没抱什么指望的。

“我请到了哪位正神?”

龙深沉吟道:“根据墓志铭记载,梁为期是在地下发现了石像和祭坛,才会判定那个地方曾是先秦时代人类祭祀的地方,而他们祭祀的对象,则是那座石像,也就是后土。”

冬至一愣。

这真是……令人惊叹的幸运。

后土,民间称为后土娘娘,正式的称号则是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既有皇天,便有后土,这位神明不像关二爷和岳武穆,后两者是现实中存在过的人物,死后才被封神,而后土娘娘则完全属于神话的一部分了,与她有关的传说,自从这个民族诞生起,便从来没有断绝过。

传说中,她常以女性形象出现,掌管天下一切土地事宜,包括阴阳两界的土地,但传说只是传说,就像许多人从小听到大的神话故事那样,后土也仅仅是一个符号,一座庙里的神像,一个民族的象征,仅此而已。

冬至犹不敢相信:“我遇上了后土娘娘?”

龙深道:“不是本尊,仅仅是她一缕神念,但凡神像,日久天长受人供奉香火,总有信仰之力,这份信仰之力,就是神念。那座石像,可能曾受先民崇拜供奉,至今还有微乎其微的神念寄托其上,你去了,请了神,正好就遇上了,就算你不请神,再过不了多久,她也要自行消散的。”

但哪怕是一缕神念,也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凡事有得必有舍,这次请来了大神,以此为代价,以后无法再请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冬至断断续续回忆道:“当时,我记得她与我说,那个人修行不易,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没有赶尽杀绝,留了他一线生机。”

龙深点点头,心里有了数:“对方应该是器物修炼成精,难怪那般厉害。”

冬至揉揉眼睛:“师父,那您的伤势呢,没事了吗?”

龙深道:“我的伤是内伤,很早就留下了,只在于轻重之分,慢慢调养就好,没什么大问题。”

冬至唔了一声,他现在的精神非常差,这一番谈话就已经让他精疲力尽,面露倦容。

“睡吧。”龙深道。

病房里光线很好,即便拉上窗帘,也还有薄薄的阳光透进来。

冬至眯起眼睛,拉起他放在床边的手。

“师父陪我。”

他现在仗着因公受伤,可以说为所欲为了。

要换了何遇这么撒娇,龙深估计当场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

但冬至毕竟不同何遇,前者刚入修行界不久,难免内心有所彷徨,对于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徒弟,龙深不知不觉就给了太多容忍和优待。

“睡吧。”他将手从对方那里抽出来,却覆在冬至的眼睛上。

代替眼罩,为他遮去多余的光线。

眼皮上的温暖令人心安,不及片刻,冬至很快沉沉睡去。

龙深见他睡熟了,移开手,起身离开病房。

刚关上门,电话就打过来。

他低头一看,是熟悉的号码。

“吴局?”

“龙局,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还好,日本人那边有消息了?”龙深问。

吴秉天也没多寒暄,直接进入主题:“是,这边把藤川在我们手上的消息放出风声了,日本那边倒是很快来联系,不过是日本政府,而不是音羽财团。音羽财团他们直接撇清了这次行动的干系,说总裁并不知情,也从来没有让音羽家族的人来中国进行非法活动,一切都是音羽三郎自作主张,还表示,既然他们在中国犯了法,就应该接受中国法律的制裁,音羽财团尊重中国法律和国际法的裁决。”

音羽三郎已经死了,就只剩下几个小喽啰,问也问不出什么,但就算音羽三郎还活着也没有用,人家音羽财团已经说了,这些破事全是音羽三郎自己见财起意,来中国胡作非为,你们要杀要剐是你们的事,我们总裁大义灭亲,绝不干涉,把所有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在这种事上多纠结没有用,龙深直接跳过音羽财团这一节:“日本政府怎么说?”

吴秉天道:“他们提出用钱赎回藤川。”

他还没提多少钱,龙深就道:“不行,要人来换,要董寄蓝。”

吴秉天:“龙局……”

龙深沉声道:“吴局,你不会不知道我的用意。”

吴秉天放缓语气:“我知道,龙局,董寄蓝是我们的功臣,几十年前,要不是他潜入日本坏了那帮神官的好事,及时阻止了可能酿成的大祸,也许我们现在还不知要收拾多少麻烦。”

龙深道:“几十年前,特管局还没有成立,当时百废待兴,万事刚刚起步,这边根本调不出人手,宗老才不得已,动用了董寄蓝这颗棋子,后来她一直自责不已,我也曾去过日本探查,却始终找不到他的下落。”

吴秉天:“这些年,不管我们用什么办法,那边都不肯承认这个人的存在。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已经不幸牺牲了?”

龙深道:“上一次他们经过合法渠道去长白山,我们作为执法部门,得遵守游戏规则,所以放走他们,我没有意见。但这一次,藤川自己送上门来,这个筹码绝不能轻易松手,正好用来换董寄蓝,如果他还活着,日本人会答应的。”

吴秉天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道:“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接受拿钱赎人的条件。”

龙深:“上面?是蒋局吧?”

吴秉天委婉道:“龙局啊,他毕竟是上面派来的局长,既是统筹工作,也是监督我们,我们三人都是修行者,肯定没有办法真正做到大公无私,所以蒋局才是上面最信任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龙深喜怒不辨:“吴局的意思,是支持蒋局的决定了?”

吴秉天打了个哈哈,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也是以大局为重!龙局,咱们说句交心话,董寄蓝同志当年的牺牲,我也很心痛,但是凡事要往前看,我不是不支持拿藤川当筹码,但上面有上面的考量,我们也要多体谅啊。”

龙深淡淡道:“放心吧,这件事,不会让吴局为难的,我已经知会宗老,她会设法说服上面的。就算董寄蓝无法换回来,一个藤川葵,堂堂日本皇室都要重用的阴阳师,不应该只值那么俗气的金钱,总还该多换些别的回来。”

吴秉天有点恼火:“龙深!我好声好气跟你商量,你却越过蒋局直接找宗老,你是什么意思!这件事,到时候如果上面询问我的意思,我不会同意的!”

龙深:“藤川是我们抓的,宋局也答应了,到时候上面征询意见,吴局的意见可能是会被孤立的。”

“好,这次算你狠!”吴秉天冷笑一声,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他放下电话,正好看见谢清柠从病房里出来。

谢清柠的伤势算是轻的,只受了些皮外伤,也不用住院,现在暂时在办事处旁边的酒店下榻,每天就过来看望同伴们。

看见龙深迎面走来,她忙站定打招呼。

“龙局早上好!”

龙深微微颔首。

“龙局!”她喊住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藤川葵还在我们手里吗?”

龙深:“对。”

谢清柠道:“我听说藤川在日本很有名望,日本那边肯定会来要人的,我们不会迫于压力,要把人还给他们吧?”

龙深道:“上面有上面的考量,无论什么情况,我们都要遵从命令。但,就算真的要还,也会他们付出一定的代价,不可能白白给回去。”

前面的话让谢清柠有点失望,等听到后面,她才露出欣慰的神情。

“那就好,只要不是白白交还回去,我想周越和邢乔生九泉之下,都会觉得他们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

谢清柠笑得难掩伤感,自从培训以来,她跟周越、欧阳隐的交情最为要好,连冬至都会为了同伴的牺牲而伤感,更不用说谢清柠了。

“国家和民族,从来不会忘记每一个为国付出的人。”

说完这句话,龙深就走了。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谢清柠低下头,眨去眼底的湿润。

第65章

之后几天,冬至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生物钟全乱了,有时候晚上醒来,看会儿电视,昏睡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白天,有时候白天也睡过去好几次。

也许是作息紊乱的缘故,他没再见过龙深,失望之下只好从护士小姐姐那里打听,得知他亲爱的师父其实也已经来过两三回了,只不过每次他都在睡,所以待一会儿就走。

冬至也对自己这种作息很无奈,他现在算是体会到请神的后遗症了,成天昏昏欲睡也就罢了,身体还很虚,刚醒过来那几天,连躺在床上都觉得天花板在旋转,现在好一点了,可以起来走半个小时不头晕,但还是得多躺着多睡觉,跟患了严重的脑震荡似的。

难怪师父要严令禁止他再请神,再这么下去,冬至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绝对得垮,他不免有点后怕,每天只要醒着,就会练习吐纳功夫,托勤学苦练的福,清醒的时间总算越来越多。

顾美人过来看他,说林瑄之前也来探望过,本来是要道别的,见他在睡,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前请顾美人代为致意,说实在抱歉,还留下一个罗盘作为赔罪礼物,说以后等冬至去林家作客,自己定然盛情款待。

经过龙深的验证,罗盘属于清代一位堪舆大师之物,不仅是古玩,也有些名气灵性,这件礼物不算敷衍,龙深让冬至留下,但他实在用不惯罗盘,他觉得自己用手机指南针就挺好的,后来又转送给了何遇。

其实从地底走一遭之后,怎么说也曾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冬至对林瑄之前的作为已经没有那么介怀了,毕竟人在江湖,谁没半点苦衷,说到底,还是各凭实力,如果那天不是在林家的地盘上,那些日本人估计会更加肆无忌惮。

冬至明白,往后他在外头行走,龙深弟子这个名头,固然响当当,会吓退许多歹人,但同样也会引来更多居心叵测,不怀好意之人,他既然拜了师,就更不能堕了自家师父的名头,如果被人抓去要挟龙深,等龙深来救,那非但不是什么美事,反倒丢人丢大了,所以等他获准出院时,还得倍加努力才行。

除了顾美人和林瑄,过来探望他的人很多。

大家都住在同一间医院,都被安排在同一个楼层,只是病房不同,有些人伤势较轻,每天闲着没事就来回串门,之前冬至一直昏睡,别人来了他也不知道,现在总算能跟小伙伴聊上两句。

他也才知道,自己这次出了个挺大的风头。

塌陷逐渐停止,西北分局这边开始着手派人进行抢救挖掘,龙深和宋志存亲自参与了,大家也才知道,之前祭坛下面封着石碑,这块石碑就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目标,而当时日本人想要炸掉石碑,龙、宋二人忙着对付人魔,其他人跟千尸俑和日本人激战,是冬至及时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得知这一切,连原本觉得冬至实力太弱的张嵩也没了话说。

不过更令人感到神奇的,是龙深收徒这件事。

冬至自己躺病床上,倒是没什么力气去到处宣扬,只是有一回宋志存半开玩笑,让龙深抓紧收徒,可别等人都被抢走才后悔,龙深才说自己已经收徒了。

一语既出,四下皆惊,这件事很快传入其他人的耳朵。

龙副局长要求多高,大家都知道,就连跟他打交道时,难免也受那张冷脸影响,有些惴惴不安,虽说龙局弟子这个头衔很诱人,可像冬至和刘清波那样敢于主动去争取的人也不多。

如果将冬至和刘清波放在一起,大多数人也都觉得龙深更倾向刘清波,毕竟后者家庭背景摆在那里,而冬至又是“半路出家”,当师父的肯定喜欢更省心的徒弟。哪怕是巴桑和顾美人,也觉得冬至可能希望不大,只是不忍心告诉他。

谁知道事情偏偏出乎意料之外。

冬至靠躺在床上,听顾美人说起这些,他自己却有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切感。

“你没事吧?”顾美人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他晃回神。

“没事。”冬至笑了笑。

顾美人有点担忧:“你现在总是心不在焉,精神不大好的样子,龙局怎么说?”

冬至揉揉眼睛:“他说这是正常的,因为我请神的时候耗费太多精力体力了,现在只能一点点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