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两边寝室的房门都没有关,白猫不知何时吃饱喝足,从虚掩的门那边溜达到这一边。

它似乎也被龙深的气息所慑,站在门边,只敢露出一边毛绒绒的脑袋。

但这一声叫,却让龙深冷硬的下颌线条慢慢融化。

他伸手碰了一下玉露,后者化雪融冰,少顷又恢复勃勃生机。

猫咪似乎也感受到危险警报解除,抬脚踏进来,仰头望着龙深。

龙深站了片刻,弯腰将白猫捞起,把它送回屋子,又回身把青主剑带上,去了天台。

推门而入,繁星满天,溪水潺潺,这里没有四季,只有日夜。

龙深抬头静立片刻,蓦地将剑抛上,一跃而起,自半空抽剑出鞘,旋身挥出一道剑气。

如果冬至在这里,肯定立马就能认出,龙深使的,正是这些天自己一直练习不辍的步天纲。

但龙深的一招一式更加纯熟自如,他与剑相合无间,将步天纲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天纲步法,天纲剑法,天纲罡气,三者合一。

维天之纲法,系地之枢纽,化日轮之辉,融星月之华,纵横北斗,号令太微,引四海之气,聚八荒之威,宫羽相变,五岳倒倾。

这就是步天纲。

龙深的身影在星辉下几乎化为一道光影,所到之处,草叶飞旋,巨石粉碎,飞瀑为之倒流。

甚至,连漫天星辰亦开始以他为轴心,缓缓转动。

远处天际浮现明霞,长夜未过,竟似黎明将近。

忽然间,天空电光闪现,若夜幕被人撕开一道口子,迅速蔓延而下。

下一刻,一双手还真从闪电中间穿出来,将两边夜幕撕开。

姿态优雅的女子从“夜幕”那头走过来,笑意盈盈:“我就说天色为什么忽然变了,敢情是你在这里舞剑,快快停下来吧,这里虽有结界,能量过大,也容易影响外边的天气,免得外头也跟着日月同行,引起哗然。”

她伸手一点,两块石头化为石凳,女子走过去坐下。

星光坠下,落地长身玉立,龙深手一扬,手中长剑飞出,倏地落入插在地上的剑鞘之中,精准无比。

“宗老怎么来了?”

“你闹了这么一出动静,我能不来么?”宗玲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套茶具,茶壶往溪水方面凭空一舀,手在壶身上捂了片刻,里头的水立刻热气蒸腾,足可泡茶。

“好久没见你练剑了,如果不是在这里,倒可以一饱眼福了,可惜我怕你把结界给捅穿,不能不过来制止。怎么,心情不好?”

龙深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也没否认。“是有点乱。”

宗玲笑道:“真是难得,我以为你从来都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呢。因为局里的事?吴秉天?日本人?”

龙深摇摇头。

石碑的事情固然棘手,但特管局不止他一个人在查,众人合力,迟早都会有结果。

吴秉天这人吧,虽然有时候也挺官油子,但龙深跟他搭档多年,知道其实是两人思考方式不同所致。

特管局里藏龙卧虎,是一个能量很大的部门,所以上面关注的人多,插手的人也多,各方势力交集纠葛,难免有时候意见庞杂,容易出现矛盾,龙深就是不愿应付这些琐事人情,才这么多年都没有往上走,否则以他的能力,绝不止现在这个地位。

宗玲微微一笑:“既然不是公事,那就是私事咯?我没听说你交了女朋友或男朋友啊!”

龙深:“宗老还是这么幽默。”

宗玲:“多活一刻,总要多开心一点,否则如何对得起来这世上走一遭。你平时就是太压制,太自苦了,何必过得那么一丝不苟啊,没事的时候就像何遇他们一样,去唱唱歌,跳跳舞,玩玩游戏,谈个恋爱,不是挺好的吗?”

龙深沉默片刻,道:“凡人寿命有限,他们的一生,于我只是春秋,没有人愿意看见自己衰老,爱人却容颜不改。”

宗玲扑哧一笑:“这都是借口,既然如此,那我也没见你跟唐净或鱼不悔他们谈个恋爱啊!不过,我倒是发现你有点变了。”

龙深拿起茶杯喝了半口,闻言看她。

宗玲道:“要是我以前跟你说这种话,你只会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各有各的活法,这次却不一样了,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契机?”

龙深放下茶杯,剩下的半口茶,没有心情再喝下去。

宗玲:“跟你徒弟有关?”

龙深不语。

宗玲笑道:“那孩子我见过几面,心肠柔软,却不乏决断,在你的调教下,将来肯定能成大器。不过我想,你肯定不是因为他训练不刻苦,或者不听话,才烦恼的吧?可以告诉我吗?”

她见龙深依旧没有回答,也不再追问,抬头看天上卷云被风推着走。

“你不说,说明你的心已经乱了,想必是冬至出了什么难题给你。”

龙深终于道:“他说,他喜欢我。”

宗玲挑眉:“这不是挺正常的?弟子孺慕师父,难道你不喜欢这个徒弟?”

龙深的面色终于露出一丝不自在:“不是师徒之情,是男女之情。”

宗玲脸上露出讶然,随即化为一笑。

“原来如此。难怪那孩子一进来,就对你特别亲近,别人都对你退避三舍,他还一心一意非要拜你为师。”

龙深淡淡道:“只怕他拜我为师,也不是真正想要学东西。”

宗玲:“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他学习的时候不尽心?还是对你有什么逾越的举动?”

没有。

他以为没有。

但现在回想,对方主动拥抱,包括平时的言行,其实已经隐晦表达了一些倾向,只是他从来没有收过徒弟,听到吴秉天和宋志存他们聊起对弟子儿女的看重宠爱,便也无意中有样学样,想把最好的都放在冬至面前。

在修炼上对他严格要求,在私事上对他包容退让,龙深以为这就是疼爱徒弟的方式。

直到听见玉露的心声,他才会那么吃惊,甚至产生一丝怒意。

宗玲的语气却很轻松:“如果你觉得他拜师不是诚心,对你别有意图,也没有认真学习,你就将他逐出师门好了,何必生气?以你的身份,肯定有许多年轻俊杰抢着来拜师,有个叫刘清波的,他的资质好像也不错,听说当初还跟冬至一起竞争,想当你的弟子,是吧?”

龙深看着身前的青主剑,不期然想起冬至抱着剑小心翼翼,如获至宝的情景。

“我不会再收徒弟了。”

宗玲:“我理解你的心情,像是自己受到了欺骗,但如果,他可能从来没想过欺骗你呢?”

龙深沉默。

宗玲笑了一下:“你那么聪明,别说你一点端倪都没察觉到,只是你潜意识里不肯承认,也就没去考虑过。但回头想想,你为什么独独对他特殊?努力勤奋又有天赋的人那么多,怎么非要收冬至,而不是别人?你既然提到寿命,那为什么不收个跟你一样的徒弟?在我看来,你那些理由,不过是为了说服自己罢了。”

她抬头遥望星辰,光芒闪烁让她目光随之变得遥远深邃。

“即便是我们,拥有比凡人长的寿命,可也有许多求而不得,错失终身的憾事。龙深,别像我一样,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她慢慢合拢五指,想抓住星光,可惜看似近在咫尺的距离,实际上,却浩渺如海。

“不要辜负你的心。”

第72章

鹭城夜晚的八九点钟,作息早的人家已经吃过晚饭,聚在电视机面前看节目。

对黄文栋来说,他今晚回家却还算早了,因为往常他起码都要过了十一点才到家的。

“今天这么早回来,不是去应酬了吗?”

听见开门的动静,妻子从房间里出来。

“本来是,客户临时取消了,我给你和孩子带了快活楼的外卖小吃回来,不过你们应该都吃过了吧?”他举起手中的袋子。

妻子接过,打趣道:“哟,真难得,你日理万机,都有多少年都没往家里拎吃的了!”

黄家并不缺钱,从家里的装修和黄妻身上的首饰就能看出来,哪怕在鹭城这个经济发达的城市,他们的家境也在小康以上,足以傲视大多数家庭。

不过容貌是老天给的,就算用尽最好的护肤品保养,妻子的皮肤仍旧一天天松弛下去,多出细细的纹路。

当然黄文栋也没好到哪里去,男人年过四十,身材难以避免开始发福,不过仍能看得出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帅哥。

“小文小虹呢?”黄文栋问。

“都在房间里看动画片呢。”妻子打开袋子,几个包装盒里整整齐齐码着点心,有她最爱吃的海棠糕和土笋冻,也有孩子们喜欢的虾饺。

“怎么买这么多?”嘴上如此抱怨,心里还是熨帖的,毕竟以前丈夫在外面应酬,从来都没给他们带回过什么吃的,虽然她也并不缺这么点吃的,但知道丈夫还记得自己的喜好,又有哪个女人会不高兴?

黄文栋道:“反正顺路,不吃就给阿姨带走吧。”

“谁说我不吃?”妻子瞪他一眼。

“我们要吃虾饺,要吃虾饺!”两个孩子听见动静跑出来,嘴里嚷嚷道。

妻子拗不过他们,只好答应,又问黄文栋:“你吃了吗,我让阿姨再炒几个菜?”

黄文栋笑道:“吃过了,我去洗个澡,你们先吃吧,给我热点粥好了,这段时间我在外头已经吃腻了。”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妻子也吃过饭了,但黄文栋亲自带回来的还是不一样,何况糕点这东西不能放久,凉了再热,味道就差一层,两个孩子也吵着要吃,她就让保姆阿姨帮忙装到盘子里,馋嘴的孩子们小尾巴似的跟进跟出。

黄文栋这个澡足足洗了一个小时,换作平时,妻子肯定会来敲门,以为他在浴缸里睡着了。

但今晚,妻子没有过来催促,也许是被两个顽皮的孩子分走了注意力,也许在看电视,也许还在吃他带回来的糕点。

黄文栋慢条斯理从浴缸里跨出来,换上一身干净的浴袍,系好腰带,开门走出去。

餐桌前,诡异的安静。

妻子,两个儿女,还有家里的保姆阿姨,都已经昏迷过去,儿子只有四岁,从椅子上摔下来,脑袋青了一大块。

黄文栋没有丝毫震惊,更没有大喊大叫,他走到妻子旁边,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叫她的名字。

妻子动也未动。

他满意起身,走到厨房,目光在那一把把刀具上扫过,分别拿了一把锋利的瓷刀和菜刀,折返到家人身边。

黄文栋面色微红,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像是犹豫要对谁先下手,他的目光在妻子和儿女之间游移,最终选择了四岁的儿子。

小孩子骨肉娇嫩,应该更容易些吧。

他如此想道,颤巍巍举起手中的刀,咬咬牙,对准小儿子的手肘挥下!

……

此刻的冬至,还不知道自己那点小小的,见不得光的心思已经被龙深发觉了。

他正站在一座老旧的小区居民楼前,茫然四顾。

按照对方给的地址,鹭城的办事处应该是在一楼,很好找,但他发现这里的楼房太过陈旧,连个牌号都没挂,小区物业保安也不见人影,兜兜转转找了大半天,只得打电话给对方,才在刚才接电话那个人的指点下找到目的地。

严诺本想着等对方到了之后交代几句就走,自己还能去跟朋友吃个夜宵喝个小酒,结果他从八九点一直等到将近午夜,才等来这位姗姗来迟的新人。

按照正常流程,冬至他们这一批新人,原本应该先去分局报到,再拿着分局的人事安排去各个办事处,不过那样一来二去,耽误的工夫就太多了,反正他们也是直接从总局出来的,总局那边出具文件,拿着文件到办事处来走马上任也是一样的。

鹭城办事处人不多,只有三个,但他们对新人到来都不太欢迎,因为新人代表着什么都不懂,一切要从头学起,说不定性格还莽莽撞撞,凡事喜欢强出头,更何况这还是一位有来头的新人,据说对方是副局长的弟子。

这么一尊大佛,他们这座小庙可塞不下。严诺想想就觉得头疼。

当他等到十二点,被新人一通电话吵醒,又耐着性子在电话里指点了半天,教对方怎么走之后,严诺那一点点耐性也彻底消耗殆尽。

他看见冬至拖着行李站在门口,草草与人握了一下手,就道:“欢迎欢迎,冬至是吧?我叫严诺,严肃的严,承诺的诺,这会儿太晚了,也没法给你接风,要不你先叫个外卖吃一下?”

冬至笑道:“不用了,我不饿,这次实在不好意思,下了飞机还碰到点变故,要不也不会来这么晚。”

他对韩祺的事情没多说,严诺也没多问,把钥匙塞到他手里:“好的,那你自便吧,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冬至愣了一下,忙拉住对方:“严哥,我今天住哪,不是说单位分配宿舍吗?”

严诺:“对啊,这里是民宅改的办公室,两房一厅,两个房间,你自己选吧,要是觉得条件不好自己出去另租也行!”

他急着走人,谁知这时候忽然来了一个电话,严诺一看号码,皱了皱眉头,接起来。

“喂,赵局?”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严诺脸色微变,说了声我马上过去,就把电话挂断。

“小冬,公安局那边有急事,喊我过去帮忙,你自便啊,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就这样!”

他也没等冬至反应过来,风风火火就离开了。

冬至眼看对方头也不回,只好拖着行李箱进去。

墙壁多年未刷,有点泛黄脱落,天花板一角还积着不知道是蛛网还是灰尘的玩意,客厅里也没有什么办公桌,就一套沙发,一张茶几,一台老旧电视。说是两房一厅,其中一个房间堆满杂物,根本没法住人,另一个房间倒是有床有铺,就是枕头被子不知多久没换,细闻还有一股油渍味,他压根就没敢往上坐,环顾四周,不由苦笑连连。

就连当初羊城那个在陵园对面的仓库办事处,都比这里好啊!鹭城非但不是穷乡僻壤,还是全国知名的旅游城市,风景优美,财政充裕,怎么鹭城办事处是在这么个地方,不会是故意整他的吧?

冬至本想在沙发上将就一晚,再一看,皮沙发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外层真皮早就裂痕斑斑,有的地方还裂开来,露出下面的海绵,手摸上去,同样油油的,依稀还有点食物残余的味道,他就算不是洁癖,面对这张沙发,也实在躺不上去。

没奈何,他只好提着行李又往外走,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快捷酒店,开个房间,进去暂时休息一晚上。

如果办事处提供的宿舍是指刚才那套老房子,那么从明天开始,他就要开始找出租的方子了。

师父,我在鹭城安顿好了,你睡了吗?

他打开手机给龙深发了条信息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复。

对方也许又在加班吧,冬至躺在床上,旅途的疲惫彻底释放出来,他连澡都不想起身去洗,就这么沉沉睡过去。

进入梦乡的前一秒,他还在想,要不要把飞机上那件事跟严诺说一声。

第二天,冬至睡到中午过半才醒。

在总局的时候天天四五点就被拎起来修炼,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他懒洋洋在床上打了个滚,心想昨晚要是在那张沙发上将就,估计今天起来绝对腰酸背痛。

拿起手机,没有信息发过来,龙深那边一片沉寂也就算了,办事处也没人催他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