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想了想:“上次跟山本交手之后,伤一直没好全,不过在韩祺那里跟魔气交手也没怎么受伤……要是非说有的话,当时魔气被消灭的瞬间,我感觉眉心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没入身体,但事后除了容易累,也没有其它不适,旧伤倒是慢慢在痊愈。”

刘清波把自己刚才看见的那一缕黑气说了一下。

“这次肯定不是我眼花,等见了唐局,你最好把情况跟他说一下,让他帮你看看。”

冬至点点头:“其实你不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你还记得我在飞机上做的那个噩梦么,我怀疑可能有人给我做了个什么标记,可以随时追踪到我的情况。”

“我对术法没什么了解,如果唐局解决不了,你就找龙局,反正务必把事情解决了,我可不想以后特管局新人入职要在你的墓碑前宣誓!”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就不大好了。

冬至乐了:“那你可得多给我烧点钱,听说在下面钱不够贿赂阴差也会被欺负的!”

他见刘清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忙举手投降:“行行,我不说了!”

陈国良适时插话,弱弱道:“冬大师,我照您说的方位布置好了,您看接下来该做点什么?”

接下来,冬至放了一面八卦镜在阵眼上,阵法周围用红绳系上小铃铛,一个连一个,挂在四周墙壁上,又拿出装玉镯的匣子,放在床尾的位置。

布置好这一切,向牧终于被获准进入卧室。

他看着符纸和铃铛苦笑:“我怕我会睡不着。”

冬至安慰他:“不用怕,我给你滴两滴薰衣草精油在枕头上,包管你今晚好眠。”

夜幕逐渐降临,冬至看了一下手表。

“今日八点属阴,适合招魂,还有几分钟,向老板你赶紧睡觉吧。”

向牧依言上床,冬至他们则在外面等。

陈国良有点坐立不安,现在的场面比起上次血流遍地的恐怖,只能算是小case,但他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吉凶莫测的感觉才是最让人无所适从的。

冬至见状,主动打开话匣子:“陈国良,其实你懂的也挺多,为什么不好好去拜师学一学,非要靠嘴皮功夫去骗人?”

陈国良苦笑:“您说得容易,拜师也不是那么好拜的,多年以前我倒是碰见过一位道长,可惜人家嫌我没天资,不肯收,这次……你们给我留了面子,多谢。”

他朝两人拱拱手。

卧室内,向牧嘴上不说,心情还是有点紧张的,觉得怎么可能在几分钟内说睡就睡,但不知是精油起了作用,还是阵法的效果,他一沾枕头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还真就进入了梦乡。

那头向牧早就给家里所有帮佣都放了假,小别墅除了外头的保镖,就只有冬至三人在客厅守着。

铃铛忽然响起,三人下意识一凛,随即起身赶往卧室。

向牧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不像一般被梦靥困住的人,他神情舒展,嘴角带笑,仿佛沉浸在一个曼妙的梦境里。

床尾那个玉镯正静静安放在匣子内,与之前并无不同。

但冬至和刘清波却都皱起眉头。

因为在他们眼里,玉镯已经发生了变化,色泽越发浓郁,在昏暗台灯的映衬下,一缕黑气从玉镯里袅袅升起,又缓缓朝向牧飘去,在他的床头枕边,隐隐约约,氤氲出一团浓绿的雾气。

雾气之中,人形若隐若现,几乎能看出是一个女人。

陈国良倒抽了一口凉气。

冬至不再犹豫,手中准备已久的明光符直接朝绿雾掷出。

符文与绿雾接触,空气中传来一声女性的尖叫声,向牧惊醒,猛地坐起!

绿雾飞速往后移动,似要飘回玉镯之中,但比它更快的是刘清波,他飞快抄起玉镯直接退至阵外,绿雾被招魂阵内的红线反弹又落回阵中,竟一分为二,化为两个女人的身形。

向牧失声:“小筠!”

两个女人呈半透明,绿光浮动,震颤不停,似随时都会消散,但身形容貌都能看出个大概。

奇异的是,两人都长得一模一样。

冬至没想到他们守株待兔,会弄出两个魂魄来,不由望向向牧。

“哪个是你太太?”

向牧也傻眼了。

“老公,我好想你!”年轻的女人泪眼盈盈,望着向牧。

另外一个没有说话,眉头紧紧皱着,更显悲苦。

陈国良瞠目结舌,忍不住道:“难道是你太太的魂魄分成了两半?”

向牧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悲苦的那个开口道:“我死了之后,见你天天伤心,不知道怎么的,就进了玉镯里面,其实每天晚上跟你在一起,不是我自愿的,是玉镯里的精怪胁迫我的!”

另外一个女人摇摇头,泪水划过脸颊:“这个玉镯是我太姥姥传下来的,我小时候就听长辈说过,这个玉镯有灵,以前我还不信,直到我死了,魂魄寄托在玉镯里,亲眼看着这个女人一天天长成我的样子,而且还是我临终前的样子,然后她还逼迫我去你的你梦里,跟你……把从你身上吸来的阳气都让她化为己用……老公,我对不起你,我早就想跟你说的,但她在我身上下了禁制,我在梦里根本没法跟你说!”

一个是向牧太太,一个是玉镯成精,玉镯浸染人气日久,成为有自己意识的精魂,又羡慕向牧夫妻恩爱,所以变成向牧太太的模样,引诱他夜夜入梦,吸他的精气,让他难以自拔。

以上,都是冬至根据她们两人的对话推测出来的。

人生而为人,得天独厚,不知其它物种想要修为人身,需要付出多少努力,这只玉镯的精魂能够化为人形,可见已经走到了成精的最后一步,只要再修上若干年,也许就能像龙深,像柳四他们那样,堂堂正正站在日光下,像所有人类一样,行走在世间。

但这一步,可能是几年,可能是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完全取决于个人的修为和造化,但这个玉镯明显不想等那么久,所以选择了捷径。

刘清波冷笑道:“你现在虽然可以化为人形,但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等你真正修成人形,还得经历雷劫,你觉得像你这样,能平安度过雷劫吗?”

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同时说话。

一个道:“老公,你把玉镯摔碎了吧,这样那妖怪就没有寄身之地了,我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想害了你!”

另一个说:“老公,你快让高人把这妖孽收了吧,再这样下去,你的精气会被它吸干的!”

听那语气,一个比一个更会为向牧着想,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真正的妻子。

“小筠,要是我请这两位高人,把玉镯里的妖怪收了,对你有没有影响?”

冬至代为解答:“向先生,现在这种情况,你太太的魂魄,很可能已经跟玉镯融为一体,不管对玉镯做什么,都会伤到你太太,最好的办法,是你把她们区分出来,我送你太太走,再降伏这个妖怪。”

向牧听懂了冬至的意思,他的视线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游移,略想片刻,问道:“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是什么时候?”

“六月十六!”

“六月十六!”

两个女人几乎异口同声。

向牧:“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等女儿结婚,要送什么给她?”

其中一个抢先道:“你说过,要把东江那边的别墅给她当婚房,还说希望让她找个中国人,免得以后分隔两地,山重水远。”

另一个也道:“这个玉镯,本来也是打算送给她的,你还说,这些年你拍了不少珠宝,也都要作为她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向牧犯了难,对冬至他们道:“她们说的都是对的。”

刘清波不耐烦道:“你就不会问点有难度的吗?”

两个女人用同样殷殷期盼的眼神望住向牧,似乎也希望他问出点更有难度的问题来。

向牧叹了口气:“小筠,其实你去世之后,我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虽然生意越来越好,但钱赚得再多,没有你在,日子也就这样了,别人都劝我再婚,女儿也很开明,是我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有时候,我还真希望像其他男人那样,见一个喜欢一个,家里娶着,外面还养着,那样也不至于让你死后还心有挂念,留在这里。”

“你还记得吗,咱们年轻那会儿没钱,你生女儿的时候,想买罐奶粉都差点买不起,我求爷爷告奶奶,最后求到你娘家那里,你爸总算是把钱借给我了,可也发了话,说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我以后有什么事也不能回去找他们,这件事,我怕你难受,一直没跟你说过,但从那时候起,我就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娘家再也不敢瞧不起你。”

“后来我为了做生意,经常在外面奔波应酬,家里一切都交给你打理,我爸妈也多亏有你照料,才能那么长寿,我也知道,有些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说我在外面养了情人,又说我出去应酬,肯定拈花惹草,但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盘问过,是我主动问起,你才说,当初要不是相信我的人品,就不会嫁给我。冲着你这一个信字,我这辈子,就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的两位“太太”,闻言都红了眼圈。

一个怔怔看着他,不言不语。

一个道:“谢谢你,老公。”

向牧摇头:“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冬至仔细观察,她们对向牧的神态表情,像是都发自内心,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非但是他,刘清波和陈国良,也都没看出什么来。

以前都是一言不合,动辄就打得不可开交,冬至他们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状况,比起武力,更考验决断。

向牧求助地望向冬至:“大师,我没法分辨出她们的真假。”

冬至思忖片刻:“那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直接把玉镯打碎。”

玉镯是精怪的原身,只要一碎,它就会大受影响,到时候冬至跟刘清波,就能迅速把她们区分开来,并制服玉镯精怪了,弊端是向牧太太的神魂也有可能因此受损。

向牧却想也不想道:“不,不要打碎玉镯,我怕伤了我太太!”

听见这句话,两个女人都是神色一动。

一个是感动。

另一个则是欣喜居多。

虽说两种情绪差别不比喜和怒大,但细微之处的区别总是有的。

说时迟,那时快,冬至与刘清波分别出手,一人抽剑出鞘,刺向其中一方,另一张符文掷出。

符文落在绿雾上面,将其中一个女人定住。

而此时刘清波的剑也已经刺入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体里,女人厉声尖叫,剑光将绿雾彻底绞碎,化为绿色星光点点,撒向房间各处,那一点精魂修炼许久,最终也不过是这转瞬即逝的一刻。

刘清波见冬至有点发愣,以为他觉得自己手辣,没好气道:“它是自找的,滥用同情心没什么好下场!”

冬至回过神,摇摇头。

他只是忽然想起龙深,物伤其类罢了。

龙深化形过程中,想必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与诱惑,雪山之巅,极地之远,繁星之下,都是他所没有参与的过往,没有人知道一把剑从问世到脱胎换骨,需要经过多少重淬炼,是否比太上炼化火眼金睛的六丁神火还要难熬。

但这样布满荆棘的悬崖之路,龙深都一步步走过来了,眼前这玉精不过得了点机缘,却妄想通过害人的捷径来达到目的,它怎么配跟龙深比?

正因有龙深柳四等人的珠玉在前,才更显得这玉精咎由自取。

在幻境里见过龙深的前尘过往之后,他总想打电话给对方,说师父,以后不管多难的路,我都愿意陪着你一起走,哪怕跟不上你,远远落在后头,我也愿意不断往前,起码,在你回头的时候,总能看见一个人在那里,证明你不是孤单的。

但多少次,他打开手机通讯录之后,却没了下文。

龙深之前的话言犹在耳,一遍又一遍在他耳畔响起,让他无法再以喜欢的名义再去给对方徒增困扰,如行至门前,本来已经抬手想要敲门,却终究还是站立许久,默默离去。

爱是陪伴,是克制,是愿意不把自己的时间当成时间,是愿意把此生最好都献给对方。

却不愿让对方有半分不悦与难堪。

他小时候喜欢花,总要将它摘下来,带回家去养着,但后来他知道了,花摘下来之后,生命只会加快流逝,于是长大之后,哪怕再喜欢那累累的花枝,他也宁可克制自己采摘的欲望,不去干预对方的生命轨迹,让花在自己的枝头上继续绽放。

龙深不是花,他比世上任何花,都更加珍贵。

想及此,冬至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向牧走向剩下的那个女人,对她诉说阔别已久的衷情。

被裹在绿雾之中的窈窕身形颤颤巍巍,光华流动,看上去炫目而曼妙,若明珠耀彩,给女人更增添了几分惊艳,但冬至和刘清波都知道,这种漂亮是短暂而危险的,现在玉精没了,等于玉镯的灵气也没了,变回了死物,还不知道有没有机缘继续修成人形,玉镯也不适合女人再寄居,她只有一条道路,那就是尘归尘,土归土。

“向先生,你们恐怕要抓紧了,定神符的时效只有两个小时,等时间一过,你太太就必须回玉镯里去。”他提醒道。

向牧红着眼睛:“那她以后,是要去地府投胎吗?”

冬至道:“投不投胎,我说了不算,但每个人生前死后,都有自己的地方要去,你太太去世了,本来应该有她的归处,再继续待下去,就算有玉镯当栖身之所,她的神魂也会逐渐衰亡,所以必须尽快送她走。”

用科学的语言来说,灵魂就是一种磁场,存在于跟他们不同维度的空间,那个空间同样也有自己的规则律法,也有自己的执法者,阴间也好,地府也好,反正都是另一个世界不同的称呼而已。

向牧点点头,表示理解。

冬至道:“我跟老刘都不擅长下阴送魂,不过你放心,回去之后我会请合适的师傅过来帮忙的,必会帮你将事情办妥。”

向牧现在也看出来了,冬至跟刘清波才是有真本事的,至于陈国良,也许有本事,但不会比冬至他们更大,所以他已经完全倾向听从冬至他们的话。

“那就拜托大师了。”

他揭开定身符,女人化为一团绿雾,又缓缓回到玉镯之中,向牧小心翼翼将匣子合上,捧在怀里,如同心肝宝贝。

这世上有钱有势的人多,情深不渝的人少,难得向牧是个例外,连刘清波也有点动容。

冬至答应向牧在一周之内帮他办好这件事,三人婉拒了向牧让他们留宿的邀请,向牧亲手将那幅《少华行旅图》奉上,又给陈国良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送他们离开。

第95章

与向牧分手之后,陈国良满面笑容,对冬至二人道:“两位大师,这么晚,我就不打扰了,还请有空到香江作客,我一定会好好招呼二位的!”

他先后两次见过二人降妖伏魔,又知道他们是有关部门的人,自然有心交好。

冬至淡淡道:“陈师傅,我们知道你在香江名望高,但名望这种事,有多大本事,就配多大名声,如果德不配位,迟早都会自食其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陈国良满脸羞愧道:“明白明白,这段时间我也吃了许多教训,二位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以后尽量低调,也不会再夸夸其谈了!”

他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在那些富豪面前忽悠几句也就算了,真要是碰上上回韩祺魔胎的事情,死了都没处喊冤,哪里还敢不吸取教训,更何况能够认识冬刘二人,于他而言是大机缘,他还想跟两人交好,以后也算多一条路。

冬至缓了语气,道:“关于韩祺那件案子,我们想让你帮一个忙。”

陈国良忙道:“请说!”

冬至:“洪锐跟董巧兰前往泰国之后离奇失踪,至今未归,我们猜测,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了。”

陈国良想起那天在酒店房间里看见的血腥场面,忍不住暗自打了个寒噤,觉得此生都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了。

他听见冬至道:“但是董巧兰有一个闺蜜,名叫齐蕊,跟董巧兰关系很好,警方推测,董巧兰很可能跟她说过什么,她知道的东西,也许要比我们想象的多,但这个人因为在内地欠下高额债务,现在很可能前往香江暂避风头,据说此人在香江喜欢经常出入上流社交场合和名牌卖场,警方已经在跟那边接洽寻找,不过陈师傅你与香江豪门往来频繁,我们想请你帮忙留意一下,如果有齐蕊的下落,马上联系我们。”

陈国良一口答应下来:“冬先生放心,我回去就找人打听,一有消息立马通知你!”

冬至把自己的电话和齐蕊的照片一起发给他。

目送陈国良上车离去,刘清波道:“这幅画你准备怎么办?”

冬至道:“寻找石碑是总局下达的指示,我先问问龙局,再看他的决定吧。”

刘清波哂笑:“师父就是师父,还装什么龙局!”

冬至无语:“我这不是怕你心里介意吗?”

刘清波切了一声:“我心胸宽广如海,不跟你一般见识,那是让你,要是不让你,龙局前面还有你的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