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练剑,龙深就不会让冬至连那种繁琐华丽的剑法,那固然可以迷惑敌人,但如果火候不到,也很容易作茧自缚,他教冬至的剑法,刺扫劈砍,挑撩转刺,务求实用,绝无花哨多余的动作。

龙深甚至让冬至站着不动,不准还手,迎接自己的无数次攻击,然后让冬至说出逃跑路线和还击路线,冬至从一开始吓得面无血色,到后来逐渐淡定,眼睛不眨,可以说全是血泪积攒起来的经验。

龙深从数千年的腥风血雨中走来,何况他本来就是器灵,他的剑法,连宗玲车白那个级别的大佬,也未必找得到弱点,更不用说菜鸟冬至了。冬至只能从一次次的攻击中尝试逃跑和还手,最后勉强能全身而退,龙深还会给他讲解打架时主动攻击与被动还手的种种要点,可谓将自己的经验悉心传授,在这样的学习条件下,天分不错又肯下苦力的冬至,如果再交不出令人基本满意的成绩单,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所以当杨守一这一剑劈来,冬至的身体反应就自动开启。

杨守一右手用剑,他防守最严密的地方自然也是身体右方,而左臂那一块自然而然有所疏忽,冬至没有正面迎上去,反而往对方左臂方向移动,身体跟着一跃而起,剑光抬起落下,被纱布挂在脖子上的另一只手则捏了一张符箓,他低头咬住符纸,伴随着剑光,将符吐向对方右臂的方向。

符纸化作一道火光掠向剑风,杨守一的一剑正好先劈在符火上,然后才向冬至肩膀砍去,只是符火被剑风劈中的瞬间立刻火星四溅,飘飞四散,有些朝杨守一的眼睛溅来,他不得不闭上眼,动作也自然跟着停滞了片刻。

但就是这一点点时间,冬至的青主剑已经到了杨守一左肩!

杨守一只觉自己面颊一凉,似有液体落下,头顶圈住发髻的发绳跟着松开,头发落下,散了一脸——杨守一大小在青城山长大,发型也是标准的道士发髻,从青城山来总局这一路上没少被路人施以注目礼。

杨守一伸手一摸,手指上多了些血迹。

冬至见状,歉然道:“刚才没能收住手,不好意思啊!”

张嵩皱眉道:“人家用剑,还绑了一只手,你符剑一起上,这不公平吧?”

冬至笑道:“老杨的剑太快,不用符还真赢不了,要不再来一次?”

杨守一摇摇头:“不了,本来也没说非得用剑,赢了就是赢了,你这个团长我认了。”

张嵩道:“我可没认!”

刘清波捏着拳头狞笑:“那咱们也别等明天了,今天就来一场吧!”

张嵩哂道:“来就来,怕你啊?”

冬至道:“还是我来吧,老张,你用符,我也用符,我们用符来比,你也不用绑手了,这总公平了吧?”

张嵩撇撇嘴说可以,又道:“冬道友别见谁都自来熟,我叫张嵩,不叫老张。”

冬至哦了一声:“好吧,小张。”

张嵩:……

这称呼更难听了,跟自己凭空小了一辈似的,但冬至这下不肯改了,非得小张小张地叫,张嵩听得面皮直抽抽,心说等一会儿非要削死他。

双方站定,各自持符念诀,张嵩不愧是龙虎山高徒,并指为刀立于胸前,一手捏符引动四方五行地脉,不多时,冬至感觉脚下泥土忽然有所松动,还没等他挪开步子,原本坚固的地面忽然软和下限,将他双足吞噬进去,紧紧包裹住,如同陷入沼泽,难以自拔,下面像是伸出一双手,抓住他的脚面往下沉,很快冬至整个人脚踝以下的部位就全都陷进去了。

张嵩没闲着,他又抽出一张符,将其掷向半空,那符纸在他的操纵下化为星火点点飞速掠向冬至,就像刚才冬至对付杨守一那样,很明显张嵩这是故意要让冬至也尝尝被同样招式打败的滋味。

但就在这时,他听见天上响动,由远及近,不由抬头望去,眼看滚滚雷云忽而将阳光遮住,手上越发加快动作,几张符文齐出,星火如同火箭,在冬至还没来得及引雷成功之前,那些飞掠而去的星火,就足以将他整个人点燃,烧成火球。

说时迟,那时快,天雷已下。

那是很小的一道天雷,几乎还没有丝线粗细,张嵩不由嗤笑出声,心说这点天雷能干什么,别说劈死我了,连那些符火都未必能扑灭。

在他动念之间,雷火却没有劈向他,反倒劈在瀑布下的潭子里,天雷与水潭碰撞,哪怕天雷再弱小,水面也被瞬间扰乱,像一颗炸弹丢进去,激起泼天的水花,周围十数米的生物无一幸免,张嵩被浇了一头一脸的水,连带那些星火也都全部被浇灭。

张嵩:……

没等他气急败坏,又一道天雷劈下,这次雷云酝酿得久了一些,天雷的威力也要更大一些,而且目标直指张嵩。

张嵩也顾不上冬至那头了,回身一跃,跳上旁边的树干,见天雷紧追不舍,只得又飞身跳向旁边的石头,连躲几处,天雷才终于劈在他前一秒待过的石头上,轰然巨响中,石头爆炸,张嵩手脚被划上不少细小的伤口,头脸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淌,说不出的狼狈。

那头冬至早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从泥沼里救出来,虽然他同样也成了一只落汤鸡,但两只落汤鸡之间,还是能分得出胜负的。

如果说刚才冬至能赢只是侥幸,但侥幸总不会接连光顾同一个人。

只能说,他的灵活应变,在战场上充分的优势。

杨守一自然不敢再小觑这位新任团长,连李涵儿内心也震动不小。

无论如何,人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引来天雷,本身也是实力的体现。

李涵儿自小在茅山耳濡目染,自然知道招雷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她知道龙深不会招雷,冬至这一手无疑是在别处学的,如果连引雷都如此轻而易举,那学其它的,是否也同样不费劲?

天资过人,反应灵活,这就是龙深对冬至另眼相看的原因吗?

就在她内心思量之际,冬至问张嵩:“还打吗?”

在李涵儿和杨守一等人面前落败,张嵩觉得有点难堪,他抹去脸上水珠,冷冷道:“不用了,算我输。”

刘清波嗤笑出声:“输就输,什么叫算你输,不服气咱们来一场?”

他唯恐天下不乱,恨不得张嵩一听炸毛,撸起袖子真跟他打一架。

张嵩却不理刘清波,只看着冬至:“今天还有事要说吗,没有的话我回去换衣服了。”

冬至道:“要是没有人打的话,今天就算结束了。不过我有言在先,过了今天,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希望各位还有什么怨气和不满了。”

他浑身湿淋淋的,又挂着一条手臂,按理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但冬至面无表情,又刚赢了两场,一时间竟连张嵩也没说话。

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冬至的话。

李涵儿就道:“团长,明天我们还要过来接受培训吗?”

冬至的表情放松柔和了一些:“不用了,这次出门比较久,大家肯定有不少东西要带,先各自回去准备一下行李,如果宋局这边有什么通知,我会告诉你们的,等出发前一天,我们再碰头聊一下就行。”

他本来想着趁众人刚见面,尤其里面还有两个新伙伴,请他们吃个饭熟悉一下,但现在看起来,大家估计都没什么心思聚餐了,他还不如省点时间去跟师父温存。

解散之后,张嵩很快不见人影,李涵儿跟杨守一起码还会跟冬至打了招呼再走,柳四则说自己还有点事,也先走一步,余下刘清波落在最后,冲冬至撇撇嘴。

“知道这个团长不好当了吧?”

冬至摊手:“那让给你?其实我也不想当。”

刘清波敬谢不敏:“免了吧,我怕我会忍不住去揍姓张的。”

冬至哈哈一笑:“你可得忍住,咱们还要一起过上十几天的,走走,请你吃饭,为你洗尘!”

他琢磨着看师父和吴局他们开完会没有,正好把他们也叫上,两人就顺道往会议室那一层去看了一眼,龙深正好从里面出来,倦意沉沉,冬至探头一看,吴秉天和唐净不在。

“师父,你们开完会了?”

龙深点头:“有事吗?”

“没事,本来想喊你们一起去吃饭的,你快回去休息吧!”看见他这个样子,冬至有点心疼。

龙深嗯了一声:“你们自己去吧,唐净和吴局也有别的事。”

他的确挺累的,这种累并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开会之后的精神透支。

冬至应好,又道:“那你晚上不用等我了。”

最近几天他都在龙深宿舍里睡,如果冬至晚上需要看资料,龙深也会陪他直到看完,两人的生活习惯正在一点点靠近与磨合。龙深没有说,但他在慢慢学会去信任包容对方,因为他想这么做。

面对徒弟的贴心,他顺势抬手摸了一下对方的脸,说一句不要玩太晚,这才朝走向走廊另一边。

随着两人的关系变化,亲密的动作也越来越多,常常是不经意,然后习惯成自然,他这个动作无比自然,连冬至也没察觉什么不妥,直到他收回目光,才意识到刘清波还在旁边。

第122章

刘清波面色古怪道:“你们师徒感情可真好!”

他不知道龙深的真身到底是什么,隐隐知道龙深的年纪可能不是他外表看起来的这么年轻,饶是如此,碍于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他也实在没法把龙深当成年纪很大的长辈,想想如果龙深刚才那么摸他的脸,自己应该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吧?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当初拜师没成功,是不是也跟个人风格有关?龙局看着不近人情,其实内心就喜欢冬至这种黏糊糊会撒娇的徒弟?

当刘清波把问题问出来的时候,冬至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反问:“我什么时候黏糊糊了?你见我对你黏糊糊吗?我对吴局宋局他们黏吗?”

那倒没有。刘清波摸着下巴,还是很迷茫,又觉得刚才龙深的动作的确有点说不出的怪。

其实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见不得光,只是龙深跟冬至两人都没有主动宣扬的意思而已,见刘清波百思不得其解,为免他继续往奇怪的思路深渊滑去,对龙深产生人品方面的怀疑,冬至叹了口气,只好主动揭开谜底。

“我和师父,在一起了。”

刘清波一脸懵:“什么叫在一起了?”

冬至:“就是,谈恋爱,处对象,这个解释够清楚了吧?”

够清楚了,但刘清波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了,完全处于震惊状态,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你,跟龙局?”

冬至点点头,等他自己慢慢消化。

“可你们是师徒啊!”刘清波惊疑不定。

两个男的谈恋爱——好吧,其实也不算稀奇,毕竟现在连澳洲议会都已经通过同性婚姻条例了,主要是他实在无法把严肃得像万年性冷淡的龙深跟谈恋爱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的脑回路忽然拐向一个神秘莫测的方向,先是恍然大悟,而后花容失色:“难道被龙局收徒的前提条件,是需要跟他谈恋爱?”

这么一想,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当初没拜师成功?

冬至:……

“我觉得以你的想象力,待在特管局太可惜了,去写幻想小说的话肯定能红。”他真诚建议道。

刘清波翻了个白眼:“我是个正常人,震惊之下一时反应不过来很合理吧?”

冬至想道,你动不动就炸毛,又经常傲娇,在我心里并不归入正常人的范畴。

不过这话他也就在心里想想而已,没敢说出来,不然这位大少爷估计能拂袖就走,十天半个月不和他说话。

震惊过后,刘清波逐渐恢复正常,也没再多问,毕竟这是他们两人私事,只要没妨碍公事,那就与全世界无关。

这也就是刘清波,如果换作何遇,估计现在早已大呼小叫大惊小怪去找龙深求证了。

何遇这个大嘴巴一知道,看潮生跟钟余一肯定也会知道,然后特管局上下估计也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想及此,冬至抽抽嘴角,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何遇他们比较好。

这些日子,鹭城办事处做得风生水起,据说上头表扬过鹭城之后,同省的几个办事处还派人去取经,其中就有当初同在一届培训的巴桑。

刘清波跟巴桑不熟,原本也没说过几句话,但看在冬至的面子上,两人还是多聊了几句,巴桑就说自己找了个女朋友,对方不是修行者,只是个中学老师,让刘清波转告冬至,以后空了就去他那边玩耍,他女朋友学校里单身的漂亮女孩子多,可以给他们介绍。

自从培训结束大家各奔东西之后,冬至忙得分不开身,其他人也没闲着,虽然有各种网络群,大家能凑齐在上面聊天的机会却都没有,刘清波去鹭城之后,也知道冬至到底忙到什么程度,从灭门分尸案牵出山本清志,到后来韩祺牵出价东南亚降头师,大家为了申城的石碑还跟无支祁干了一架,事情一件接一件,连老朋友也疏忽了联系。

听见巴桑的近况,冬至不由弯起嘴角:“这小子下手够快啊,连女朋友都有了!”

刘清波斜睨他:“近水楼台的人好意思说别人?”

“那要不,给你介绍一个?”冬至挠挠鼻子,自从开始追求龙深之后,他好像连脸皮厚度都增加了不少。

刘清波嗤之以鼻,一口拒绝:“算了,能配得上我的还没出生!”

冬至:……

两人分开的时间其实不长,中间隔了东南亚这么一段,但刘清波对他们如何对付天魔分身和降头师颂恩十分感兴趣,上次在视频里碍于时间和网络延迟没多问,这次又让冬至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听罢,他的脸色并不见轻松,反倒多了些凝重。

“照这么说,天魔那一缕魔气,会比人魔更难对付吗?”

冬至道:“不好说,虽然只是幻影分身的一缕魔气,但这魔气怎么说也来源于魔王波卑夜,师父提醒过我,说幻影分身既然能够脱离本体独立,那么这缕魔气肯定也有自我意识,它可能会隐藏,会伪装,再伺机对人下手。等我们出发前,我会找机会跟张嵩他们说一下,不过我怕他们听了也不会太放心上,最终还是得我们多留意。”

刘清波道:“知道了,明天我让家里给我寄一把剑过来。”

冬至莫名其妙:“你的隐秀剑不是用得好好的?”

“我爷爷有一把剑,据说是钟馗用过的宝剑,斩妖除魔最合适了,他一直不肯给我用,这次我把魔气的事说得夸张点,就不信他不会心软!”刘清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冬至无语:“剑亦有灵,你这么喜新厌旧真的好吗?”

刘清波叹了口气:“龙局也说过我这个问题,但我看见好剑就是心痒难耐,这次换了我爷爷那把钟馗藏剑,应该就不会再换了吧,也只有那样的宝剑,才能跟我匹配啊!”

冬至:……

他忽然觉着他跟师父谈师生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这儿有个更自恋的呢。

吃完饭,两人就分道扬镳了,刘清波家在京城有房子,不必借宿特管局,但他也要赶回去收拾东西,明日早起修炼,冬至则回到特管局,他先去自己宿舍喂猫,发现猫不在,饭盆里倒是满的,就又去了对门,果然看见龙深正随意地歪在沙发上,大白猫则卧在他旁边。

客厅里的灯都关了,玄关还亮着一盏,一看就是为冬至开的。

冬至把动作放得再轻,龙深还是立刻睁开眼睛。

“回来了。”

以前龙深不会说这种明知故问的废话,他常常有种游离于正常人类之外的困惑,正是因为他有时无法理解这种细节行为。

但现在他渐渐能理解了,其实说“回来了”也好,“吃饭了”也罢,不过是这句话里蕴含着牵挂,所以没意义也成了有意义。

冬至则从这句话里听出刚睡醒的倦意:“怎么不去房间里睡?这里不舒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龙深,反而先去了卧室抱出一张薄毯,给龙深盖在身上。

“我不会着凉。”龙深觉得冬至挺有意思,不由笑了。

“这样舒服一点。”

冬至靠过去,两人挨着坐,白猫懒懒不动,甩了甩尾巴,权当是打招呼了。

冬至摸摸猫脑袋,看见龙深膝盖上摊开的资料。

“这是什么?”他没有凑过去看,虽然两人关系与以前不同,但在公事上,冬至谨守特管局的保密原则,不该问的绝对不问,他觉得这是最起码的职业操守,与两人是否如胶似漆无关。

“你可以看。”龙深主动把资料递过来。

冬至大略扫了一下,发现是热田神宫的资料。

“跟李映他们的下落有关?”

龙深道:“每年秋冬两季,音羽会在热田神宫或伊势神宫静修,根据收到的消息,前不久他去了热田神宫,之后就没有离开过。”

冬至马上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个陷阱!”

对方也许一直在守株待兔,等着特管局的人主动上门,自投罗网。

龙深沉声道:“是,但我们也得去。不管怎样,必须去把李映和鱼不悔救回来,石碑的事情,也要有一个了结。”

音羽鸠彦跟颂恩一样喜欢用魔气炼魂,创造出各种各样骇人听闻,匪夷所思,但在他们看来,却具有无比创造性的怪物,丁岚魂灯虽灭,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特管局不可能将他们丢在外面,任其自生自灭。

董寄蓝的悲剧已经发生过一次,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更重要的是,他们要从音羽身上,彻底找到伏魔阵法的关键所在,解开石碑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