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听你的意思,是想和我复婚的意思?”傅长川眉梢微微挑高望着她。

她咬着勺子,有点懊恼地说:“我怎么就不明不白和你离婚了呢?”

还以为离婚那会儿傅长川已经够大方了,原来他真的深藏不露,这么看起来,之前那些所谓赡养费,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眼神深处的笑意愈发浓了,却没再说什么,只伸手去摸摸她脑袋:“吃完就去睡觉吧。”

阮之”哦”了一声,站起来走出两步,又停住说:“忘了跟你说,新年快乐。”

他没回头,含着笑意说:“你也快乐。”

阮之回到卧室,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床已经铺得相当松软了,她翻个身,习惯性地把手伸到枕头底下垫着,正要入睡,却摸到一封红包。

一下子睡意全无,她开了灯坐起来,先甸了甸分量,就觉得着实不少。心花怒放地拆开,果然是厚厚一叠,而且……是欧元的五百元大钞。

红包的上是傅长川的字,他自小在国外长大,却练就了风骨极佳的字迹,一眼望之便是柳体。阮之问过他这字怎么练的。傅长川才说起,家中收藏着《神策军碑》原石,自小练习的拓本就是从原碑上拓下的。

阮之把灯光调亮一些,才看清了字迹,写的是:如果这是你要的新年快乐。

嗯……钱是好钱,可是这话……阴阳怪气了点。

阮之重新把红包塞回了枕头底下,香香甜甜地翻个身,睡着了。

许是因为时差的原因,睡到半夜两三点阮之醒了一次,就再也睡不着,只好躺在床上看资料。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来,铁塔的雏形出现,阮之起床的时候纠结了一下,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自己竟然没有可以换的衣服。

这对于全年365日每天必须换一套衣服的阮之来说,真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阮之飞快的跳起来,试着找了找卧室的衣帽间,结果里边空荡荡的挂着两件睡袍,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走到起居室,傅长川正准备出门。

“站那儿干吗?”傅长川完全没注意到她在别扭。

阮之拉开椅子坐下说:“你觉得我今天这样还好吗?”

他看了她两眼,语气却略有些敷衍:“还行。”

“……我没换衣服哎。”

傅长川头都没抬:“我一直不懂你每天要换衣服的意义在哪里。因为你不论换什么,说真的,也比不上你公司的艺人。”

阮之咬牙,这个“说真的”还真是真心实意。

“我就是喜欢换衣服啊!”她有些恼羞成怒,“你管得着吗!”

“我的确管不着,所以你高兴就好。”傅长川优雅的探身取纸巾,擦了擦嘴角,站起来说,“我先走了,你随意。”

阮之忍着气没理他,低头喝了口牛奶,傅长川走到了门口,又重新折回来,往桌上放了张卡。

她眼角余光看到了,轻轻咳嗽一声,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你昨天给过红包了。”

“哦,这里很少拿大面额纸币去逛街。”傅长川轻描淡写,“你自己的卡带了吗?”

“……带了。”

他也没把卡拿回去,只说:“没关系,刷爆了继续用这张。”

阮之有些怀疑地掏出其中一张卡:“这不是你走前给我的吗?我能刷爆?”

“哦。”他摸摸鼻子,毫不在意地说,“给你前我让银行调低了额度。”

“……考虑得可真周到。”阮之咬牙切齿。

傅长川给阮之安排了司机和车辆,等她用完早餐,就送她去卢浮宫和大部队会合。

因为是新年,阮之代表公司给节目组所有工作人员发了红包,数额不大,但是每个人都挺开心。补妆的间隙,夏淇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对阮之伸手说:“之姐,我也要红包。”

阮之没好气就把她的手打开了:“还有脸向我要红包?!”

和梅静娴静又知性的穿衣风格不同,夏淇就是鲜妍活泼的少女风格。今天她穿着毛毛领的军绿色大衣,愈发显得脸小,唇色嫣红,十分可爱。

阮之拿她没办法,只好转头问张欣:“昨晚回去一切顺利吗?”

张欣笑笑说:“之姐,你来了昨晚录得不要太OK。”

“因为我心里高兴呀。”夏淇吐吐舌头,“回去路上你没看到梅静的表情,哈哈……”

……只要她不出岔子,好好把节目录完,阮之也不去管她心里怎么想了。

场务远远地开始喊人,夏淇问:“之姐你和我们一起进去吗?”

阮之来过几次法国,工作和逛街为主,还真没逛过卢浮宫。当然,她向来被嘲笑是暴发户式的审美,对文物古迹也毫不感兴趣。

梅静从商务车上下来,恰好走到阮之面前,或许是因为傅长川并不在这里,她的表情便自然沉稳许多。

阮之拍拍夏淇,示意她先走。

和昨天的惊惶失落不同,今天梅静在这里看到她,眼神竟带了几分笃定,主动问:“今天阮小姐要在这里工作吗?”

阮之觉得她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开口,手机响了。号码是陌生的,阮之接起来,声音却有几分熟悉,是钟医生。

接到他的电话,阮之心里点着急的,还以为傅长川身体不适。钟医生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开门见山说:“傅长川没事,傅太太你——”

阮之皱了皱眉,没在称呼上纠正他。

“傅太太你还记得几年前,有一晚傅长川失控,被玻璃刺伤又不肯去医院的事吧?”

历历在目。

钟医生沉吟片刻:“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那一次他失控,就是和家庭出了点矛盾。今天傅家有个晚宴,这么多年了,他也是头一次回来参加,我很担心,万一有个意外……”

阮之的心情就有些沉下来,对于傅长川的很多事,她都知之甚少,也就知道他妈妈已经去世。那时婚礼的确盛大,可是傅家并没有人来参加,甚至于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傅长川的父亲长什么样,也仅仅在网上见过他弟弟的照片而已。再回想起刚才梅静的眼神和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恐怕……连梅静都会出席。

“我明白了。”阮之打断了他,“我会马上和他联系。”

她径直拨给傅长川,开门见山说:“你家今天有聚会么?”

傅长川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阮之深吸了口气:“我想,和你一起去。”

开口的时候阮之并没有什么把握,傅长川拒绝她,连理由都不需要。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她能想到他此刻的犹豫,可是良久,他沉声问:“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

“我想陪你去见见家人。”她一字一句强调。

傅长川便笑了,笑得云淡风轻:“好,你想来就来吧。”

从卢浮宫离开,司机直接带阮之离开了市区,一路开往市郊。

异国他乡的城市并不算十分的陌生,至少阮之能认出香榭丽舍大街,她立刻喊了停:“请等下,我先去买点东西。”

“傅先生说他在等你。”司机十分有礼貌地拒绝了她,“小姐,如果你需要买东西的话,可以晚点见到他再说。”

如果是晚宴的话,确实还有时间,阮之也不急在一时。车子又开了大约半小时才停下,司机指了指前边那辆车:“傅先生在前边等您。”

阮之一路小跑,拉开后车门坐下,傅长川侧了侧头看她,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还来得及去买身衣服吗?”阮之看看自己身上穿了两天的羽绒服和牛仔裤,实在有些嫌弃,“总不能穿这样陪你去见家人吧?”

傅长川微微眯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瞬间,阮之觉得他的情绪比起刚才好了许多,略微勾了勾唇说:“陪我去见家人?”

他的语气很有几分讽刺,阮之便疑惑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不,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他是一如既往的语调与表情,可是阮之听着,却觉得有些难过,慢慢地把手伸过去,覆在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能感受到他手背的肌肤一瞬间紧绷了下,可他并没有把手移开,而是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微微笑着说:“我们去转一圈就走,不会待很久。这样穿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也穿得休闲,柔软浅淡的T恤和线衫,身边放着一件夹克和围巾,也不像是去出席宴会。

“你们家都有谁?”

傅长川想了一会儿,才说:“一会儿你会见到傅斯明,还有我父亲傅魏鸿。我和他们关系都很疏远,你见到了不必拘束。”大概是怕她不明白,又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像对你那样吗?”

他想了想,用力抓了抓她的手:“那不行。”

阮之忍不住好奇问:“你怎么从来不说起家里的事?”

他将视线转向窗外,淡淡地说:“他们不算家人。”

车子已经驶出了巴黎市区,城市所带来的密度骤然下降,视野也开阔起来,车子停在一座庄园的入口,左侧是一个停车场,铁栅栏牢牢闭着。有人走过来,敲了敲车窗,又指了指大门边。

司机同他说了几句,回头问:“傅先生,要换车吗?”

傅长川食指关节曲起,在自己膝盖上轻敲:“开进去吧。”

显然,司机这样回复之后,那个门卫略有些犹豫,又往车里张望了两眼,终于放行。

“怎么?难不成还要下车安检?”阮之好奇望向缓缓开启的铁门。

“一般都会换成电力车进庄园。”

阮之视线从停车场那一排电力车上掠过,“哦”了一声,“这么讲究。”

傅长川解释说:“电力车速度慢,适合观赏风景。”

今天很冷,可是视野十分清晰,阮之从车窗望出去,就看到庄园中最大的湖泊。她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观赏风景”。

水面在冬日微凉的阳光下泛着一道道涟漪,像是情人展开的笑颜。而湖泊的一半遮掩在茂密的丛林间,又宛如少女海藻般的长发,将那动人的景色遮了小半,让人想要更深入地一探究竟。

阮之以前读《傲慢与偏见》,伊丽莎白和家中长辈一起去游览男主的彭伯利庄园,马车一路进去,便被庄园的壮美所震惊。她不是没见过园林,譬如凡尔赛宫、枫丹白露都曾去玩过,可那是皇家贵族园林,再豪华再令人啧啧称赞,她却不会觉得震撼。直到今天,在这里,傅家的庄园,令她目瞪口呆。

傅长川一路对她简单介绍两句,车子刚刚经过两幢客居别墅,两幢别墅各自拥有一个恒温泳池和露天烧烤的平台以及后庭的天然温泉。阮之坐在车子上,回头望向白色的宅院,屋顶是浅蓝色的。她心里生出淡淡的惊讶,因为赞叹设计师的巧思,“轻而易举”地将素雅蓝天收纳在了屋顶,和遥远的天际连成一线。而这些设计要素,已经颇为现代,难得的是和古典建筑融合在一起,并不令人觉得突兀。

“所以这里也不完全是古典园林。”阮之若有所思。

“买下这里之后,请设计师重新设计过。”傅长川淡声说,“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为什么要回国,白手起家呢?”阮之收回了目光,怔怔看着身边的男人,“傅长川,我真的看不懂你了。”

他倒是轻松随意:“可能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车子停下来,有人走过来引路说:“您这么早来了?先生在那边打猎。”

傅长川先下车,亲手扶了车门,微微俯身对阮之说:“下来吧。”

那名佣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是十分纯粹的华人,甚至还带着南方口音,看到阮之,迟疑着问:“这位是?”

“我太太。”傅长川牵了她的手,随意说,“我们自己去看看就好。”

树丛间有一条小径,两人往小丛林里边走,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枪响。

真的有人在打猎。

阮之眯起眼睛,歪头望向身边傅长川,不由压低声音问:“你爸爸吗?”

他不置可否,带着她绕了湖水半圈,那名佣人笑着说:“少爷,您要试试吗?”

他随身带着气枪,就递给傅长川。

傅长川举起来,枪管正瞄准湖的另一面。

接近正午的阳光已经足够明亮而清晰,他很随意地穿着略宽松的卡其色休闲裤,气定神闲。

阮之第一次看人打猎,十分好奇,于是屏住呼吸看着。

傅长川不知想起了什么,看了她一眼,那人递给阮之一副耳塞。

他这才放心,转过头重新瞄准。

砰的一声。

远处湖面上掠过的那群野鸭中,一只重重落了下来。

他放下枪,低喝一声:“Agustin,go!”

丛林里一头白色纯种杜高猎犬蓄势待发已久,这时用飞一般的速度冲了过去,很快游向湖中心,然后叼起那只野鸭,又奋力游了回来。

将野鸭扔在傅长川身边,猎犬抖了抖身子,水花四溅。旋即,猎犬警觉地往阮之的方向看了一眼,吠了一声,浑身肌肉绷起,随时准备扑过去。

杜高犬的速度惊人,一眨眼就要过来,看得出训练有素,也十分凶狠。阮之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傅长川挡住她,低喝:“Stop,Agustin!”

猎犬果然收住了脚步,只是伏低身子,警惕地看着阮之。

“别怕。”傅长川微微笑起来,俯下身去摸了摸狗的脑袋。

不远处,傅魏鸿走过来。阮之仔细观察他,尽管头发略有些花白了,可他并不曾去染黑,身材瘦高,五官隽刻,可以想见,年轻时容貌必定十分出色。

阮之有一瞬间的犹豫,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傅长川已经自然而然替她介绍了:“我父亲,傅魏鸿。”

她想起他曾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就不客气了,伸出手去:“您好傅先生,我叫阮之。”

傅魏鸿同她握了握手,又望向傅长川:“你没说起阮小姐也要来。”

傅长川连这个问题都不想回答,只说:“我一会儿就走。”

傅魏鸿蹙了蹙眉,多年以来养成的强势性格令他对儿子的回答十分不满,可他只是沉默片刻:“先回去吧。”

三人一起走在小径上,傅长川一直牵着阮之的手,掌心干燥温暖,她悄悄抬头,一肚子疑惑还没开口问,有人脚步匆匆走过来了。

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阮之是混演艺圈的,见过美女无数,却也不由多看了那人两眼。

这人看上去大约只有三十多岁,长发微卷,穿着黑色绒衫和修身长裤,一件红色披肩裹住纤细的上半身,红黑两种颜色愈发衬得肤色如玉,即便不施粉黛,一张脸也惊艳到夺目。

“长川来了?”女人带着笑迎向他们,“我让阿姨准备了你喜欢吃的——”

“抱歉,我马上会走。”傅长川打断了她,对阮之介绍说,“这位是陈小姐,陈昕。”

这个称呼令傅魏鸿和陈昕不约而同僵了僵,恰好佣人也过来说:“先生太太,都准备好了。”

太太……阮之隐约是知道傅家那些事的,倒不是她故意打听八卦,而是嫁给傅长川这一年多,多少了解了一些。

傅长川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可是据她所知,傅魏鸿并没有再娶。

她又打量了陈昕两眼,转头笑盈盈望向傅长川,带了些疑惑问:“太太?还是陈小姐?”

阮之确信,在他幽暗深邃的眸色深处看到了一丝笑意,他漫不经心地说:“那或许是我记错了,这位不是陈小姐,是陈太太。”

阮之便十分诚挚地转过去,对陈昕说:“你好陈太太,我是阮之。”

陈昕沉默片刻,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傅魏鸿。傅魏鸿轻轻搂着她的肩,面色不悦:“长川,这是你长辈。”转而对阮之说话的时候,语气便和缓了些,“她是长川弟弟的母亲。”

阮之极度厌恶这个小三上位的女人,也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傅长川的亲人观念这样淡漠。她转向陈昕:“抱歉,是我误会了。”

陈昕连忙笑着说:“没事,阮小姐第一次来,让长川带你四处看看。”

语气间俨然是女主人了。

傅长川径直插话进来,对阮之说:“这座庄园是我外公早些年买下来的。原本是因为我母亲身体不好,所以重新装修后打算让她长住的。那边有座玫瑰花园,一会儿我带你去摘几支。”

他说得轻描淡写,阮之听得却气得快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