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昨晚梦见我曾爷爷了。今天早上脑袋就跟木了似的,似乎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然后,然后刚才一阵旋风飘过我身边,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大家恍然想起,刚才真的有阵旋风刮过,原来是林老太爷到了。

众人对林桐月的话是深信不移。首先,林桐月做为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姑娘,若不是被林老太爷附体,她断不能说出那等文绉绉的话来。还有那语气那神态,那骂词就是老爷子再现。

众人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老爷子这是不放阳间的儿女,所以才特地赶来的。”

村里几位年纪最大的老人,目光复杂地看着叶氏和林老实长叹一声道:“你们以后都改了吧。”说完,再无别话。

叶氏是面如死灰,像根木头似的立在原地不动。

林老实浑身是泥,他的头上额上鼓了几个大包,都是“爷爷”打的。

马神婆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走了。荷月又回到了杏月怀里。叶氏再也不敢提荷月送人的事。

她扶着人慢慢吞吞地回家去了。

看热闹的人渐次散了。

最后只剩下了林家一家人相顾无言。

林桐月看着林老实那样子,心里暗爽,面上却又十分恭敬:“爹,您别难过了。我去做饭,——我用蚕豆做凉粉可以吗?”

林老实目光呆滞,听到问话,只是木木地应了一声:“嗯。”林桐月脸上还着胜利的笑容,转身到厨房去了。

第十一章 第一桶金(上)

林桐月进了灶房后,背后靠着板,闭目养神。刚才的事真的是调动了她全部的表演才能,文戏武戏全都上了。这会儿她真有一种快要虚脱的感觉。

林桐月歇息了一会儿,就听见二姐在叫她。

林桐月赶紧起让开,杏月走过进来,用关切的目光打量着她,轻声问:“三妹,你觉着怎样?”

林桐月摇摇头,“没事,就是没精神。”

杏月把她扶到泥台上坐下,撸起袖子说道:“你先歇着,你想要什么我来做。”

杏月虽然话不多,可是心思细腻。她知道这个妹妹不是个嘴馋的,她几次三番地想要吃蚕豆,肯定有别的缘故。

林桐月之所以没跟白氏和林老实明说,就是怕他们反对。但对于姐姐,她也不做隐瞒了,就说:“二姐,你看家里这样穷,荷月眼看要断奶了,每天只能喝些杂面糊糊,这样下去哪能行。我想试着做些小买卖。”而且,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离收麦子还有两个多朋,她家的粮食已经没多少了。

杏月倒不怎么反对,她只是担忧爹会反对。

林桐月因为早上的事,想法也有了变化。对于她爹这种人,软声恳求没用,就得用各种方法让他怕了服了才行。

她自信地对杏月笑笑:“别担心,爹要有什么话,有我顶着。”

杏月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跟你一起顶着。”

说完,她就开始去杂物间找蚕豆。

林桐月动嘴,杏月动手。

她们先把蚕豆洗净,再用清水泡。这个季节,泡一天一夜就行。可惜今天是做不成了。

不过,没关系,她们可以先把别的东西给准备好。

桐月又问杏月要白矾,杏月说没有。

“家里没有,我去东边王大娘借一点去。”

王大娘是林家的东邻,夫家姓杨,有两女一子,大女儿已经出嫁,二女儿杨小玉跟杏月差不多年纪,小儿子杨东子跟桐月同岁。王大娘家境不错,为人也大方。乡下邻里之间互相借点东西很正常。

杏月正要出去王大娘家,桐月自告奋勇道:“我跟你一起去。”

之前的那段日子,她是有着逃避的心思,对这个家这个时代,有着一种作客旅行的想法,她不想也懒得融入。现在,她已经确定离不开这里了,那就只能一点点融入进去。

姐妹两人一起出门,到了东边的杨家。杨家的院子是用黄泥砌起来的院墙,虽然不比砖墙气派结实,但比林家的用树枝柴草弄成的篱笆墙好了许多。

杨家的院门开着,杏月站在院门口叫了一声王大娘,趁着等人的功夫,林桐月悄悄打量着杨家的院落。院子很大,东南边有几畦整齐的菜地,四周用树枝围着。一只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菜地四周转悠。

许久没人应,杏月只好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声。这次终于有人应答了。

“谁啊,来了。”出声应答的不是王大娘,而是她儿子杨东子。

杨东子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以他这个年龄来说,算是高的了,他肤色略黑,浓眉大眼,长得挺周正的一个男孩子。

“杏月姐,桐月,你们找我娘什么事?”杨东子问道。

杏月笑道:“我们搅了你念书吧,我想问大娘借点东西,她要不在家就算了。”

她们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响亮的声音道:“在呢在呢,我刚回。”

王大娘从外面回来了。

杨东子一看她娘回来了,就跟两人说了声,转身回去了。

王大娘四十上下年纪,身材健壮富态,面庞圆润,目光明亮。

她笑吟吟地打量着姐妹两人,问她们的爹娘怎样了之类的话。

杏月说道:“他们都还好。”

王大娘接着颇感兴趣地看着林桐月:“桐月啊,你曾爷爷附你身上的事,你真的啥也不记得了?”

林桐月一脸茫然,摇头道:“真不记得了。”

王大娘多少有些遗憾。

林桐月一脸害怕地说道:“大娘,你说我曾爷爷为啥附我身上呢?他会不会还来?”

王大娘其实也想问这个问题,不过,轮到她回答,她却答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说道:“谁知道呢。你也别害怕,那可是你曾爷爷,他不会害你的。至于会不会再来,应该也没事,毕竟阴阳有隔,不是他想来就能来。”

林桐月如释重负,接着她又一脸担忧地问:“大娘,我听说,我早上被附体时打了我奶和爹,他们不会怪我吧?村里人会不会说我不孝?”

王大娘爽朗一笑:“傻孩子,那不是你打的,那是你曾爷爷借你的手打的。谁会怪你。”

林桐月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我快吓死了。”

闲话也说完了,王大娘的好奇心也满足了。

就去灶房给两人找白矾。

杏月和桐月道了谢,说会尽快还给她。

王大娘摆摆手说道:“这点东西还啥。放家里用处也不大。”

两人拿着东西回到家里,就看见林老实蹲在院里,啪嗒啪嗒地吸着旱烟。

他的精神比方才略好了些,他抬头看看两个闺女,盯着桐月说道:“小三啊。”

桐月皱眉,家里有人叫荷月叫小五她觉得没什么,可是轮到她怎么听上去那么别扭。

她顺口纠正道:“爹,你叫我名字就行。”

林老实似乎很不高兴自己被反驳,微微瞪了一眼,接着又说道:“你早上起来说梦见你曾爷爷,到底是咋回事呢。你给爹好好说说。”

林桐月斟酌着用词:“我昨晚一夜没睡好,到了下半夜,感觉窗户外面猛然刮起了一阵阴风,把我吓了一跳,我想喊人又不怕吵醒你们…”

她这番话让杏月和林老实也觉得背后冷森森的。

林桐月应景地缩着脖子,声音不由得变小许多:“我觉着那阵风从门缝里溜了进来,然后我在黑暗中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一个男人,又瘦又高,穿着长衫,拄着一根拐仗。他让我别怕,他说我是我曾爷爷。可我还是怕,吓得叫不出声来…”

林桐月描述得十分细致,简直能让人身临其境。

林老实的身躯不禁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平静下来,又问:“那脸曾爷爷还说了啥”

林桐月摇头:“说了很多,可是我被吓坏了,没记住几句,而且,曾爷爷说的话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我听不大懂。本来早上记得清些,想跟爹说,后来又被人打断了。等我想起来了再慢慢告诉爹吧。”

“正常正常。”林老实一点也没怀疑林桐月的话。

“你想起来就告诉我。”林老实说着话就站了起来,然后他又跟白氏说他要去多买些纸钱,让她弄些祭品,他准备去给爷爷上坟。

这件事暂时告了一段落。但林桐月被林老太爷附体的事迅速在村里传播开来。最后弄得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了。

当时在现场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不太场的人听,那些不在场的人听罢还不满意,有闲心的还特意来找林桐月问清楚。林桐月仍是一样的说辞,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这件事造成的结果是,林桐月成了附近几个村的名人。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林老实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有点不一样了。

毋庸置疑,这是一件好事。

林桐月绞尽脑汁,想把这件事利用个彻底。

经她多方查证,她发现,她跟曾爷爷的生日很接近。于是,她有意无意地在林老实面前提了一提。林老实仔细一算,的确如此。

“这大概可能是曾爷爷附我身上的原因吧。”林桐月说道。

林老实似乎也很认同这点。

第二天一大早,林桐月就开始和杏月忙碌起来。

蚕豆已经泡好了。她们拿到村南口,用石磨磨成粉浆。然后再用纱布和箩筛层层过滤,除掉料渣,再把过滤后的粉浆用擀面杖搅匀,待到沉淀后,舀去上层的清水,粉浆就成了粉坨。接着再用大锅把水烧开,把粉坨放进去,不停地用搅棒、搅动,搅动一会儿,再改成小火,然后并继续搅动,最后把粉浆盛出来放到面盆里,再在盆里加入白矾,等到定型后再倒扣出来就成了凉粉。

林桐月看试验终于成功,兴奋地说道:“二姐,今天正好逢集,我们去试卖一下吧。”

第十二章 第一桶金(中〕

用蚕豆制出来的凉粉呈透明的淡黄色,看上去十分好看,用手指点点还有弹性。

这次林桐月倒是亲自动手,拌凉菜她还是会的。

她把水把大粗盐粒化成盐水,再用一丁点醋,加蒜泥和芫荽,拌了一碗凉粉。

她和杏月先尝了一口,杏月咂咂嘴,连赞好吃。

林桐月叹道:“可惜家里没有麻油,不然会更好吃。”而且也没有辣椒。

接着两人又端出去给白氏尝尝。白氏尝了一块也称赞好吃。好吃归好吃,她又担心费料。蚕豆不算精贵,可是盐可是精贵物。

“等我赚了钱,想买多少盐就买多少。”林桐月安慰白氏。

白氏苦笑一声没接话,显然是不相信三女儿的话。

荷月一看到好吃的,也硬要尝鲜。

白氏不想让她吃,就怕噎着她了。

别看荷月人小,性子却很执拗,不给吃,她就下手抢。那么滑的凉粉,她一抓一个准。看得三人不禁哈哈大笑。荷月吃了一块,还想再吃。白氏只好用勺子把粉压烂了喂她吃。

桐月笑看着这个五妹,她总觉得这小家伙的胃口似乎太好了些。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不过胃口好也是好事,至少说明她身体健康,在她们这样的家中,可生不起病。

接下来,桐月开始准备赶集要用的东西。其实凉风可以凉拌,也可以炒着吃,还可以做煎粉,可是时间太仓促,很多东西都不齐全,今天只能先卖凉扮的。

只卖凉扮这一种,用具倒挺简单。两人为了赶时间,就只带了几样必须要用的东西。两盆凉粉,盘子、碗、筷子,大蒜、捣杵,还有一些洗净切碎的验芫荽和香葱青蒜,到时看食客各人口味添加。盐和调料自然也要带上的,两人把家里的半瓶醋全带上了,把白氏给心疼得不行。

她一边心疼一边说道:“你们赶紧去吧,路上小心些,别把碗盘子磕碎了,也别让你爹瞅见了。”

林桐月也怕跟跟林老实磨叽,他这人做什么事从来不敢冒一点风险。

他最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反过来也适用,人家不干的,他绝不会干。

姐妹两人一人挑副担子就往外走去。荷月这次还想跟着去。可是两人坚决不带她,她抱大腿也没用。荷月扁扁嘴似乎想哭,可到底没哭出来。不让去就算了,等我走稳了,看你们谁挡得住我。荷月撅着嘴目送着两个姐姐出门。

今天天气彻底放晴,泥路已经晒干了。赶集的人比上回还多。

镇上熙熙攘攘,人群摩肩接踵。

人越多,两人就越高兴。可也有烦心事,她们来得太晚,好位置早被人占了。

两人找了一圈,最后只在一个偏僻的西北角找了个空位。这里人流稀稀落落,旁边的几位摊主也是一脸愁容和无聊。

离她们最近的是一位卖杂面馒头的年轻妇人,她正百无聊赖,一看到她们姐妹过来,倒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态度友好地冲她们笑了笑,随口打了声招呼:“你们是卖什么的呀?”

林桐月也回之以笑容:“我们是卖凉粉的。”

“凉粉。”

“凉粉?”

林桐月把在家拌好的一盘凉粉递到她面前:“大嫂你尝尝好不好吃。”

年轻妇人推辞了一下,最后尝了一块。

“好吃好吃,真爽口。肯定好卖。”

“借大嫂吉言。”

林桐月冲她笑笑,就开始忙碌起来。

她们没带桌椅板凳,只是用两只大桶作支撑,在上面铺一块干净的木板。

两人把干净的碗筷盘子依次摆上,盐水和醋也摆了上去。

空下来的地方就当案板,用来切凉粉。

姐妹两人把简陋的摊子支撑起来了。

凉粉也拌好了。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客人上门。

理想丰满,现实还是那么骨感。

林桐月默默感慨。

她是感慨,杏月却是焦急。她这次来就是瞒着她爹出来的,若是挣钱还好,若不是一块也卖不出去,她们这条路也就堵死了。

怎么办呢?难道要像别的人那样大声吆喝吗?

她连在人前大声说话都不敢,哪里能做出这样的事?

她没做到,林桐月更没做过。两人面面相觑,各种叹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越升越高,镇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人再多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这个地方压根就没什么人过来。

又等了一会儿,林桐月真是受够了,她决定豁出去了。

她清清嗓子准备来一番字正腔圆的吆喝。

就在这时,就听见前面的主路上有人在喊:“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林桐月抬头一看,却见是一辆马车驶了过来。这镇上有牛车骡车驴车,还有手推车,但马车极少。这个时代家里能有马车的都是富裕人家。

马车过就过了,林桐月也就略略打量了一眼而已。

马车穿过人群,从她们摊前缓缓驶过。

马车将要过去时,忽然停了下来。

众人见马车停来,不禁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马车停稳后,下来了一个约有十五六岁、圆脸圆眼的青衣小婢。

旁边的人不错眼的打量着这个丫头,有人问这是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