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桐月也不催他。只是这么静静地依靠着,望着不远处的大海。

过了很久很久,柳栖白才用干涩的声音慢慢说道:“我说过我的血最肮脏,原因就是这个。”

桐月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果然,他接着往下说了下去:“我的母亲,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她是一个很美的女子…我父亲和秦贼同朝为官,总要有来往,有一天,秦贼撞见了我母亲,当时便惊为天人。后来他想尽办法得了手。我母亲当时就要自尽,我外祖母一直看着她拦着她,再后来不久她有了身孕,有了身孕,她更不能死。然后就有了我,这在期间,母亲和外祖母一直是瞒着父亲的,外祖母说父亲书生意气,性格冲动又沉不住气,根本不是秦贼的对手,告诉他反而会让全家遭祸。但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父亲还是知道了。他在爷爷的威压和全家的哀求下没有立即向秦贼报复,但他却把一切怨恨都发在了母亲和我身上,母亲不久抑郁而死,他又后悔不迭…”柳栖白说到这里,不由得惨然一笑:“人们都说我父亲当年是爱极了母亲,他却亲手杀死自己爱极的女人。”

桐月以为他还要说下去,但他却突然停住不说了。

其实即便他不说,后面的事情她也能猜得到。他母亲死后,他父亲肯定把一切悔恨和痛苦都发泄在幼小的他身上,这世上很多人都喜欢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以便让自己好过些。他从小到大一直承担着对母亲的愧疚,对父亲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还有对自己身世的不确定,难怪他说自己也飘零之人,这样的家这样的出身怎么会让他有归属感?江星月说他们父子不和,原来原因就在这里,这根本不是一般的不和睦。

又过了许久,柳栖白的声音像从天边飘来似的虚无而又缥缈:“大概因为此,我一直觉得我没有爱人的能力。”

桐月轻笑:“我以前也这么觉得,可是,现在。我愿意试一试。”

她的脸沐浴的明亮的阳光中,倚在柳栖白的身上,轻声说道:“纵然天地黑暗,但仍有星月照亮;纵然我对所有遇过的男人都失望,但我总要相信这世上还有异数。”

柳栖白沉默半晌,极小声地说道:“我愿意舍命陪君子。”

柳栖白的身世,桐月没有像任何人说起,至于那个秦世容,桐月让荷月把他放了,她不想让别人听他胡说八道。至于放到哪里,她也没管。于是,荷月把他放到大海里去了。

他们在岛上等了三天,终于等来了去接江母的人,令人可惜的是,江母并没有跟着来,她把所有财产捐给一个尼姑庵,削发为尼了。

江星月听到这个消息,消沉了数日。她喃喃说道:“我到底是个不孝女。”

桐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世上不能两全的事太多太多了。这个伤痛也许只能靠时间的流逝来抚平。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牵绊了,次日清晨,大船开航,向着浩淼的大海深入驶去。

他们在海上航行了数月,有一天,爬上桅杆上乘凉的荷月惊喜地对着大伙叫道:“快看快看,那是陆地。”

桐月一齐挤在甲板上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确实是一片绿蒙蒙的陆地。众人齐声欢呼。

梅月站在桐月身边,问道:“若是个荒岛,我们是不是还得种田啊?”

桐月笑道:“当然得种,种子我都带来了。”

她笑问:“可是姐姐,你不是最讨厌种田吗?”

桐月道:“这不一样。这种田我愿意种。”

桐月站在甲板上,迎着明亮的阳光,吹拂着海风。

所有的昨天和过去都已飘逝在风中,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而新的世界在她面前缓缓铺陈。

是的,她没有能力改变那个完整有序的旧世界,但,她可以和她的同伴和爱人一起建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正文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番外(一)

第一百一十二章番外(一)

这个新世界当然是美丽的,这是一座很大的岛屿,岛上森林茂密,河流纵横,有高山峡谷和广袤丰饶的平原。这些还只是他们探索到的其中一部分。当然,还有许多许多原着居民。他们没有驱赶和侵略,对方开始对他们颇有敌意和戒备,后来发现他们并没有恶意之后,便渐渐放松了警惕。他们还试着跟他们进行货物交换。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他们开始建房、开垦荒地。他们一共来的有数百人。这些人大多都是青壮年,劳动力不少,做什么都快,而且分工明确。

荷月负责探险和保障他们的安全,江星月负责统筹规划,桐月则负责润滑各种人际关系,柳栖白则负责这些人的文化教育。江家的两个孩子现在成了他的学生。

众人各司其职,整日忙个不停,但大家再苦再累也愿意。毕竟,他们无人管束,吃喝不愁,逍遥自在,这简直是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

然而,他们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安宁和乐的。大部分土着人对他们是善意的,也有一小部分始终对他们充满敌意,而且十分垂涎他们带来的物资。他们的房子刚刚建好,就有一个部落首领带着二百个多战士来进攻他们。他们全体人员一齐出动,打赢了这场战争。荷月为了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打退了他们还不算,又乘胜追击,一直追到这个部落的老巢,不听话的杀了,听话的俘虏回来当劳力。这个部落是他们土着居民中较大的一支,众人见到他们都敌不过这帮新来的人,大部分人更加老实。也有不服的部落前来挑衅,荷月带着她的那帮兄弟,一个一个地收拾,几次战争下来,他们的地盘更大,俘虏多大数千人。说是俘虏,桐月也没让人亏待他们,吃饱穿暖是不成问题,当然要需要劳作。

有了这些俘虏的加入,他们的基础建设快了许多。房子一排排的盖好,青石街道一条条的铺好,荒地也逐步开垦出来,旱田水田都有。他们将带来的种子种下去,没多久,田里已是绿油油一片,庄稼长势十分喜人。鱼虾有人养,鸡鸭鹅也有人养。

那些土着人先是围观他们种地,后来,跟他们交易过几次后,也对他们的这种新式耕作产生了兴趣,就有部落首领来跟他们交涉。自他们上岸后,桐月就派了十几个最聪明好学的年轻人学习土着语言,这次正好用上派场。他们愿意学习这种耕作方法,需要他们帮忙提供种子和农具,最好有人教他们,当然,他们也会付出相应代价,就是庄稼丰收时会纳贡。

江星月对治理百姓这一套最有办法,这一切自然都交给她去做。她制定的纳贡方式十分合理,又对他们适当地进行教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就以这种春风化雨的方式逐步地侵入这些人的生活。那些土着居别一个个的归顺,实在顽固不化的自有荷月收拾他们。

两年之后,他们已经在这座岛屿上站稳了脚跟。

在此期间,荷月带着人又打退了一帮早期殖民队的袭击,俘虏他们的船员和船上的东西。

他们的生活基本稳定下来,感情也各自有了着落。端月最先嫁人,她嫁的是一个跟他们一起来的年轻人。这小伙话不多,十分勤快,直到她说要成亲了,桐月他们才注意到这个人。

江星月的伴侣是一个流落到岛上的西洋人。他本想先在此停留一段时间,跟着岛上的人学习了汉话,但随着两人的接触,他对江星月的才能和聪明佩服得五体投地,一直说这是上帝赐给他的。他充分发挥他不要脸的性格,天天追在江星月后面,而且积极贿赂两个孩子,江星月先是十分尴尬,后来便习惯了。最后被他的诚心打动,只好收了他。

而梅月则嫁给了李江,这也是桐月和荷月都没料到的事。但桐月后来看到他们的相处模式也理解了。梅月从小没得到过家庭温暖,她对感情的要求不高,只要男方别打骂她,好好跟她过日子就行,再知疼知热一些就更好了。而李江做为一个混迹江湖的老油条,惯会察言观色,体察人心,但本性又不失善良。他能俘获梅月的心也不足为奇。

荷月还是那个德性,她此时到了青春妙龄。上次有个年轻桀骜的部落首领,因为不服他们的统治,荷月去打,他被打几次就上瘾了,没事就来找打。荷月大概也喜欢这个能挨打的,就跟他好了一阵子,就在大伙都以为荷月终于找到了归宿时,荷月突然对这个小伙厌倦了,小伙子很不甘心,觉得自己被辜负了,每天半夜站在对面的山岗上唱情歌,试图挽回心上人的心。没多久,荷月又跟另一个年轻人打得火热,原来的那个青年妒忌得眼睛冒火,两人打了几十场架,好在没有闹出人命。

桐月怕她闹出事后,在私下里规劝道:“你还是悠着点吧。别出了人命。”

荷月一脸不屑:“这些男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事前我就说好了,我可没打算跟谁过一辈子,喜欢就喜欢,不喜欢了就分开,谁让他们这么不痛快。”

桐月真的是无言以对。

荷月说完,又双目灼灼地望着桐月,好奇地问道:“哎,姐,说实话,你只有姐夫一个人不会腻吗?”

桐月没好气地说道:“我不会腻。”

荷月突然想到什么,瞪大眼睛叫道:“我的天,你不会还没到弄到手吧?这都多久了?”

桐月不想跟她探讨这个*问题,转身就走,“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忙着呢。”

她一开门,刚好碰见柳栖白来找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估计应该是听到了,毕竟荷月的声音那么大。她有些尴尬地笑笑:“你找我有什么事?”

柳栖白凝望着,隐隐笑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当然能找。”

他们正在说话,只听得门“砰”地一声响了,荷月大步走了出来,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柳栖白,意味深长地说道:“哎,白姐夫,前些日子有一个部落首领还在问我姐的事,你要行就行,不行,我再跟我姐弄一个回来。”

柳栖白自然听得懂她话中的含义,他为人一向含蓄,何曾有人对他这么说过,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姑娘家,他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尴尬地望着桐月。

桐月也对荷月的做法有些不满,飞起一脚踹去,荷月叫笑着躲开了。

她略略扭过脸,说道:“别理会她的话,咱们去散步吧。”

柳栖白这会儿也渐渐恢复了正常,柔声答道:“好。”

此时正当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两人并肩走在载满林木的青石路上。

这条路很长很长,一直通向海边。

他们慢慢地走着,柳栖白的肩膀时不时地擦过她的肩膀,两人今天似乎都格外沉默,都好像有话要说,偏又不知说哪句好。

最后,桐月只好先打破了这个沉默。

她问道:“你刚才对我说什么?”

柳栖白惊讶道:“我没说话呀。”

桐月道:“我以为你说了呢。”

柳栖白被她的小心思逗笑了。

桐月打破这个沉默后,他们的对话就顺畅起来了。

他轻声说道:“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不是很累?”

“为什么这样说?”

柳栖白缓缓道:“因为我不像江星月的丈夫那样热情,也不像荷月的情郎那么充满活力,更不像梅月的相公那样知冷知热,充满烟火气息。”

桐月看着他,两眼闪着光芒,她笑着接道:“那我呢,我也不像京城的小姐那样能跟你谈论琴棋书画,也不像梅月那样爱为你缝补衣服、洗手作羹汤,更不会像江星月那样懂得治国平天下。”

柳栖白忙道:“不,你这样就很好,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

桐月歪着头看着他,“那我也是这样,我喜欢的就是最初的你,我不要你为我改变,你变了我就不喜欢了。”

柳栖白先在心中笑了,接着笑意渐渐浮到脸上,他的神情柔和而专注。看得桐月砰然心动。

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扑到他怀里,柳栖白先是一怔,随即伸臂抱住了她。

他们在这夕阳西下时分,在这寂静无人的路上,紧紧相拥。

许久许久以后,柳栖白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我们是不是该正式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