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这个蠢东西。”炤王面色潮红,怒声骂了句。他之所以不愿意召巫越入都,就是不想他介入这场王位之争,谁知厉宸却蠢笨至此,连这层深意都想不明白。

“您也不要责怪太子。”巫越冷眼看着他,道,“比起越,二王子对他的威胁更大,看到如今的光景即知,太子太过心慈手软,完全不敌二王子。您作为他们的父王,居然丝毫没有主持大局的意思?”

“哼。”炤王喘了一下道,“历来成王败寇,谁胜出谁就是王者,孤没必要插手。即便是孤的孩子,孤也狠得下这个心。”

“就像您当年踏着自己兄弟的血上位一般吗?”巫越嘲讽般道。

炤王瞥了他一眼,道:“当年你母亲亦助益良多。”

巫越目光一寒,双手撑在床榻边,冷冷道:“可是你却让我母亲亲手杀了我的父亲。”

炤王面露骇然:“你…你…”

“别以为这是个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咳咳咳!你…你母亲,竟然违背诺言,将此事告诉了你!”

巫越哼笑一声道:“我母亲确实什么都没说,在你逼迫我母亲杀我父亲时,我就躲在橱柜里。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只可惜当年我还不懂事,以为只不过是吵闹之言而已,直到我父亲突然被杀死…”

“想不到你,你竟然早就知道!”炤王眼中闪过悔意,当然不是后悔杀了巫越的父亲,而是后悔养虎为患。

“从那时开始,我就发誓要报仇。”巫越也不管炤王变换莫定的表情,继续道,“为了这个目的,我布局了十年。”

炤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无论是宫中,还是厉宸、厉骁的府中,都有我的人,甚至包括禁卫以及众大臣,多半都被我所控制。”

“你…你!如此说来,此次的政变…”炤王声音有些颤抖。

“没错,是我一手策划。”巫越淡淡道。

炤王呼吸急促起来,喘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好不容易平缓下来,他才开口道:“你的心机竟然如此深沉,孤真是太低估你了。”

巫越没有回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炤王又问:“你打算如何对付孤的孩子?”

“还用我对付吗?”巫越讽道,“您恐怕还不知道您的二王子是如何对待您的太子的吧?”

炤王偏过头:“不就是一死吗?还能如何?”

“哼,厉骁并没有杀死他,只不过是将他压上床了而已。”

“什么?”炤王一阵其怒攻心,嘴角渗出血来。他们是兄弟啊!厉骁竟然连自己的兄长都…

“这…这个逆子!”

“这不正是你纵容的结果吗?冷眼看他们自相残杀,自以为这是王道,却忽略了为君者最重要的品性。以厉宸的宽厚,做一个明君还是足够的。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这么快进驻王城。”

炤王已是心死若灰,半晌他才沙哑着声音道:“别说了,这厉家的天下,你尽管拿去吧!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巫越也不再多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长长的金针,手起手落,金针快速插入他的头颅之中,同时他口中说道:“当年的罪,今日偿还。”

这一针并未杀死炤王,而是让他彻底陷入沉睡,直到慢慢睡死过去。

接着,巫越又从怀中拿出一道圣旨丢在床上,再次看了看形如枯槁的炤王,他扬长而去…

断袖

墨非一身清爽的从房中走出来,十几天没洗澡,她都觉得自己快发霉了。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西城一座偏院,也不知道户主是谁,总之巫越直接就下榻此处。

缓步走入大厅,赫然见眀翰独坐在桌案边。

“眀翰先生。”墨非忙行礼打了声招呼,对巫越门下这位第一谋士,她真是挺佩服的。

眀翰站起身来回了个礼,捻须笑道:“浮图公子,又见面了,去年堑奚一别,晃眼数月,汝风采依旧啊!”

墨非谦语了几下,两人分别入座。

眀翰问:“如何?此次来到堑奚有何感受?”

墨非沉默了一会,回答:“原以为会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想却是‘风平浪静无波澜’。”

“哈哈。”眀翰大笑,“浮图果然有所察觉。”

墨非好奇地询问道:“浮图有些不明白,二王子为何毫无动静?主公似乎也无出兵的打算?”

“二王子不动,是因为他目前尚无把握胜过主公,他在拖延时间,等待其他可能前来的援助。然可笑他犹未觉察,再不可能有兵来援。他自以为占据了优势,却不想早已在主公的算计之下。”

“那主公打算何时对付二王子呢?”

眀翰一派从容,道:“呵,主公根本不需要动手,不出三天,定有结果。”

墨非眼中闪过疑惑,到底是怎样?

宫中,太子厉宸被囚之殿。

一身单衣、披头散发的厉宸呆坐在床边,一脸无知无觉的模样,眼中毫无生气。

“太子殿下。”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厉宸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一般。

来人缓步绕到他的前面,行礼道:“在下江冉,见过太子殿下。”

厉宸微微抬了抬眼,冷冷道:“本王认识你,你是厉骁门下的客卿。你来这干什么?是厉骁派你来看本王的笑话?”

“不,太子殿下不要误会。”

“不要再叫本王‘太子’,本王早已不是‘太子’了。”

江冉笑了笑,从善如流道:“好吧,殿下,江冉此次前来确实是想看看昔日高贵温雅的大王子,如今究竟落得何种下场?”

厉宸眼中闪过恨意,刺向江冉的目光像是要将其千刀万剐。

江冉毫不在意,继续道:“在下不明白,傲气如您,受此侮辱为何还要苟且偷生呢?”

厉宸死死地咬住牙齿,不过片刻,嘴角竟然渗出血渍。他一字一句道:“你、给、本、王、滚!”

“在下会走。”江冉笑道,“只是殿下真的甘愿带着这样的耻辱活下去?您真的认为如此委曲求全,就能保住自己的血脉?”

厉宸眼神一利:“你是什么意思?”

“以而王子的暴虐,他会心慈手软吗?”

“不然还能如何?”厉宸突然怒道,“一个阶下之囚,还能做什么?”

江冉弯身低语道:“您还有选择。”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轻轻放在厉宸的手边。

厉宸看了看匕首,又看了看江冉,警惕道:“你到底是谁?”

“在下是二王子门下的客卿,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你当本王是傻子吗?”厉宸冷笑。

“这么说吧。”江冉道,“在下不齿二王子的无耻行径,亦不忍殿下受此侮辱。况且戎臻王已到了王都,殿下未必没有最后一搏的机会。”

“巫越已经到了?”

“正是。”

厉宸看向匕首,沉默下来。

“如何选择,皆由殿下自己决定,在下告辞。”江冉行了行礼,告辞离去。

这已是来到王都的第四个晚上,表面上似乎依然平静无波。墨非不知道巫越的下一步行动,也不知道眀翰有何计策,只是有时候觉得这群古人其实挺可怕的。

提着灯笼,墨非缓步朝自己房中走去,路过庭院时,突然发现亭子中坐着一人,正是月下独酌的巫越。

墨非并不打算上去打招呼,转身就想悄然离开,谁知巫越却是头也没抬地叫住了她:“浮图,过来。”

顿了顿,墨非认命地走到亭子中,行礼道了声:“主公。”

“坐。”

墨非依然坐下,这才发现石桌上摆着三个酒杯,除了巫越手中的那只之外,另外两只盛满了酒静静地放在两边。

“主公约了人?”墨非问。

巫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正是?”

墨非默然。

“来,陪本王喝几杯酒。”巫越拿过另外两个酒杯中的一个递给了墨非,然后和她对碰了一下,一口喝下了手中的酒。

这个时代的酒度数并不高,可是像巫越这么喝法也很容易醉吧!

墨非轻酌一口,默默地看着巫越。这个男人今天似乎有些反常,眉宇间竟然带着几抹哀伤。

墨非收回目光,没有开口询问什么。她估计巫越肯定不是在为王都的局势而烦恼,看眀翰那么胸有成竹,显然一切都在掌握中。那么唯一让其伤怀的,只有可能是他个人的隐私。

他人的隐私,特别是巫越的隐私,她最好不闻不问。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坐着,巫越一杯接一杯的狂饮,往往墨非才喝了半杯,他就已经灌下了半壶。看那石凳上摆放的数十个酒壶,在她没来之前,巫越恐怕已经喝了不少。

实在忍不住,墨非劝道:“主公,酒喝多了伤身。”

“今夜不一样。”巫越淡淡道,“唯有今夜,本王想醉。”

他眼神中流露出太多情绪,与往日的冰冷完全不一样,看得墨非都有些难受了。

这样一个男人,恐怕背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吧!她并不知道,就是今晚,巫越独自去王宫见了炤王,了却了他十多年的仇恨。

墨非心中叹息了一声,跟着巫越喝了口酒。

也许是夜色太美,周围太静吧,两个孤单的人,无声地传递着悲伤…

两人就这么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直到酒全部喝完,巫越已经醉趴在了石桌上。如此自律的一个男人,竟然毫无防备地醉倒在墨非面前。

墨非却喝得很克制,最后也不过才喝了两三杯而已。

她叫来侍卫,准备扶巫越回房去休息。谁知她刚起身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巫越紧紧地拽在手中,用力扯了几下,没成功。不得已,墨非只好先和侍卫一左一右搀扶着巫越回房。

把他放在床上躺好,墨非对侍卫道:“你去叫两个仆人过来伺候主公。”

“诺。”侍卫应了声,离去前还古怪地看了看墨非被拽住的衣袖。

看房中没其他人了,墨非蹲下来用力掰了掰巫越的手指,无奈,简直跟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总不能让她陪在这一晚上吧!或许,把外袍脱下来?呃,外面侍卫仆役一大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身单衣从巫越房中走出来…

墨非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视线又移到被拽的衣袖,她又想,还是割了吧。她身上正好带着军刀。墨非飞快从怀中掏出军刀,抽出来就想下手。

等等,这是…断袖?动作突然顿住,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她竟然没由来想起“断袖”的典故,传闻汉哀帝因为不忍打扰枕着他衣袖睡觉的董贤,于是拔剑将自己的衣袖给割断了,这是怎样一种情意啊!

看了看手中的军刀,墨非暗自嘲笑,自己不过想脱身而已,想那么多七七八八的干什么?何况,这个时代根本不知道“断袖”有何意义,她真是庸人自扰。

想到这里,墨非也不再犹豫,一刀将被拽住的那截衣袖割了下来。

少了一截衣袖,总比要被迫留在这里过夜或是穿着内衣出去现世强吧!

刚收回军刀,就见两名仆役走了进来。

墨非吩咐道:“主公醉了,你们好好照顾。”

“诺。”两人应道。

墨非点点头,转身就准备离开,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呢喃般的轻唤:“浮图…”

墨非回过头去,只见巫越依然还在沉睡中,只是眉头紧皱,一副极为不舒服的模样。停了一会,墨非见他没其他动静,就摇了摇头,离开了他的睡房。

“咦?主子手上拽着何物?”一名仆人小声道。

“这是哪里撕下来的布料吧。”

“看颜色纹饰,似乎是浮图大人衣服上的…”

“你这么一说…我刚才好像看到浮图大人衣袖上缺了一截。”

“啊?难道是主公撕下来的?”

“很有可能,主公与浮图大人…”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说的是…”

两人虽不再多说什么,但那神色却依然是暧昧异常。

墨非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异时代版的“断袖”,会因为她与巫越而千古留名…

启戌四十六年春末,太子厉宸因不堪囚禁受辱,愤然将二王子诛杀于床榻之上。

同时,宫中中常侍发现炤王诏旨,废太子,贬二王子为庶民,并将帝位传给厉宸之幼子厉衢,戎臻王巫越代为摄政。

大王子厉宸得知意旨,欣然赴死。身受极辱,不堪留世。

自此,炤国立时数月的政变彻底结束,六岁的厉衢承袭帝位,而巫越成了王中之王。

所有有识之士都明白,厉家天下其实已经名存实亡。

选择

厉衢登基之后,巫越正式把持朝政,一方面清理厉骁的余党,一方面尽快恢复王都的秩序。在此次政变中,炤国的国力其实并未遭受重大损失,起码巫越的实力保存完好。除开少部分保皇派和中立派,朝中其余大臣皆倾向于他。故,一些政策执行起来尚算顺利,炤国亦很快恢复的稳定。

“这就是幽国送上的三城?”巫越一边看地图一边问道。

江冉回道:“正是。”

自二王子身死之后,作为暗棋的他也回到巫越门下,只是暂时不适宜现身,他依然保持着低调。

眀翰冷笑一声。

浮图好奇地上前看了看,只见在地图左下有三块地方被勾画了出来,分别是“赱永”、“娄厝”、“广玄”,这三城位于炤国西南,隔着一条大河,与国境相距百里之遥,期间还得绕过现今已经归属幽国的原幽国城池。

巫越皱眉道:“江冉,当初为何会收下这几座城池?厉骁丝毫未质疑?”

江冉道:“当初的交接事宜乃二王子亲自处理,待冉知晓时,已成定局。”

巫越冷哼一声:“愚蠢。”这骂的自然不是江冉,而是那个容易得意忘形的厉骁。他虽然已经死了,却留下这么个麻烦。

眀翰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会,才道:“嗯,幽国根本无意送我们这几座城。”

“眀翰先生有何良策吗?”巫越问道。

眀翰淡淡道:“让我们把三城还回去肯定不行,既然不能还,那就把附近的城池都收为己有好了,如此一来国土连成一片,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书房众人都看向眀翰。

江冉有些迟疑道:“目前炤国刚经历政变,民心不稳,正是恢复之时,贸然发起战争似乎不妥吧!”

眀翰淡淡道:“眀翰敢肯定,幽国早就在计划夺回那三城。”

“何以见得?”

“因为二位王子的内斗,在幽国看来,这正是发难的大好时机,他们未必知道我国国力并未耗损,只会趁机浑水摸鱼。”

巫越冷笑:“他们这是找死,比起景国和庆国,幽国的实力本王还不看在眼里。”

“主公不要大意。”眀翰道,“幽国瓜分了虞国半壁江山,以其一贯的作风,虞国大多壮丁可能都被充入了军队,不算战斗力,其人数恐怕超过炤国很多。”

“即是说,这场仗不想打也得打?”巫越敲了敲桌案。

眀翰“呵呵”笑着,没有说话。

巫越看着地图,目光中射出精睿的光芒。

“报!”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王,朔尤将军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

“诺。”

不多一会,朔尤那壮实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跨进书房行礼道:“主公,属下回来了。”

“朔尤辛苦了,此行可顺利?”巫越一边示意他入座,一边询问道。

“幸不辱命。”朔尤回答,“他们虽然小心,可是毕竟不如我们熟悉地形,不过数日便被我们截杀。”

“干得好。”巫越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