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暗道:这样不行,以她这样的状态,如何握得住武器?墨非咬了咬牙,拿出一条绷带将握刀的手死死地绑住。如今情况危机,若想活下来,她无论如何都得搏一搏。

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墨非轻轻道:“湛羿,你在吗?帮帮我。”

黑色的刀面平静一片,墨非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却不想片刻后,刀身暗红色光芒忽的一闪而逝,墨非立刻感觉右手中似乎涌入了一股奇特的热流,而她的眼中也似有一抹红光闪过。

墨非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嚓”地一声,一把大刀穿透马车,险险地从她脸边几厘米处擦过。

墨非倒吸了一口气,心脏差点停顿。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急急道:“浮图先生你醒了吗?”

“我醒了。”

“那太好了,请您赶紧逃吧,我们快顶不住了。”

“你们是谁?”

“我们是陸藏大人派来的,原本顺利从敌人手中将先生救了出来,谁知却在回程时遇到了幽军。他们数量实在太多,我们已经死了好几人了,待会我们给先生开路,掩护先生逃走。”

墨非心中一阵难受,她道:“多谢诸位了。”

说着,她快速从车中跳出来。

天色已经微亮,马车周围死尸累累,一股呛人的血腥之气直扑而来。墨非忍住不适,朝马车前看去,只见原本拉车的缰绳已经被砍断,难怪只能停在这被围攻。

“小心!”一人上前挡住从旁边冲杀而来的敌兵。

墨非回神,把刀横在身侧,警惕地看向四周。

刚才那人道:“先生请紧跟在下,在下带您杀出去。”

“多谢。”墨非简单地应了一声,看周围起码还有四五十名围兵,她心中对逃出生天不抱太大希望。

那勇士听到墨非的答复,便大喝一声,奋力朝外冲杀而去。

墨非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看他浑身是血,却依然忠心护卫,墨非心中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作为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她从没体会这样的心情,一群陌生人,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她牺牲,无论是命令也好,责任也好,这都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或许这正是这个时代的魅力,上令守,勇往而直前,誓死而不却。

正在这时,护着墨非的那名勇士被敌兵一刀劈中,他怒叫一声,回身就给了对方一击,将其砍杀。可是防住一边,另一边的刀却直接透身而过。

鲜血洒溅到墨非身上,那名勇士最后看了她一眼,轰然倒地。

那眼神带着绝望、悲哀与一丝留恋。

墨非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呆住,根本无视旁边直劈而下的凶刀。

忽然,她眼中红光一闪,右手诡异地一旋,刀身擦着对方的刀锋直直地刺入了那人的心脏处。

那人一脸不敢置信,原本以为一刀就能轻易解决的人,竟然反而将他刺杀了。

墨非将刀抽出,冷漠地看了看正在滴血的刀身——杀戮,才刚刚开始。

斜身错开另外一边的大刀,右手横抹,瞬间割破了敌人的脖子;轻轻一个回旋,军刀直插入另一人的后颈…那动作灵动如风,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凛冽。她闲步于敌群之中,一闪一躲,一勾一抹之间,都能带走一条性命,敌人的鲜血如花般绽放,周围的砍杀声、惊吼声仿佛都已消失,只余下那绚烂的死亡之舞…整个世界都成了血色,一身洁然的浮图,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令人绝望的杀戮之中…

第56章 、锁魂扣 …

一个个敌兵在墨非眼前倒下,不过几分钟,她已经收割了数十条人命。刚刚还凶狠异常的围兵,此刻竟然都升起了退却的念头。明明对方只剩下了三人,虽有心取其首级换取军功,可是他们个个身手不凡,连这个看起来瘦弱的文士都诡异的厉害,比起还剩下那两个勇士,更令人生畏。

这时,围兵中有一人大吼:“还呆着干甚?我们已经牺牲了如此多的兄弟,不解决了这几人,回去也是个死,还不如拼上一拼!”

围兵闻言心头一震,是啊,原本他们奉命分批退离中都,谁知中途遇到这几人,以为是块肥肉,谁知一拥而上的后果竟是损兵折将,死伤惨重,如今若不能拿下这些人,他们也没法回去复命了。

如此一想,周围还有些犹豫的士兵立刻吼叫着冲向墨非等人。

第十二个!墨非将刀从一人的脖子中抽出来,回身闪过后侧劈来的长刀,手上军刀从敌人左腋横刺心脏…第十三个!

为了活下去,她选择拿起屠刀,刀尖滴下的鲜血,犹如她心底的眼泪,痛苦而无奈…就在这时,仅剩下的两名勇士又有一人被砍杀,活着的也已伤痕累累,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了。

“嗖”地一声,一支箭矢突然飞至,将正准备偷袭那名勇士的士兵射了个对穿。

那勇士回头一看,惊喜地发现不远处正有一队骑兵赶过来,看那气势便知是巫越所率领的黑铁骑。

与那勇士的喜悦不一样,围兵却是心胆俱裂,若说刚才还有一拼之力,现在却是毫无生机。

不待那队骑兵奔至,剩下的数十围兵纷纷向林子中逃去。

为首的巫越手一挥,令手下去追击,而他则飞快朝墨非奔去,不待将马勒停便纵身跃下马背。

巫越刚跑到距离墨非不过三米的地方,就见原本背对着他的墨非猛然回身,用刀直直地指向他。

“浮图…”巫越停下脚步,心中震撼,看着眼前这个孤身立于一片尸首之中的男子,他浑身是血,表情冷漠,明明刚刚经历杀戮,却完全感觉不到杀意,反而有种仿佛要流泪的悲伤。

巫越缓步向他靠近,伸手拉住他绑着军刀的手,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

“浮图,本王来晚了。”说着,轻轻抱住了他。

墨非靠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同样的血腥之气,眼眶有些发热,缓缓闭上了眼,待再次睁开时,她已经平静下来。

轻轻推开巫越,她道:“主公,我没事。”

“还好你没事。”巫越静静地注视着他,若是再晚上一刻钟过来,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景?如此一想,刚才发现浮图竟然身负武艺的惊异,也远不及他心中的后怕。

正在巫越还想说什么时,一个骑士走过来禀报:“将军,敌人已全部诛杀。”

巫越点了点头,对墨非道:“中都已经被攻占,我们先回城。浮图和本王共乘一骑吧?”

墨非犹豫了会,看着自己有些发颤的手,也就同意了,只是说了句:“请让浮图坐主公身后。”

巫越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率先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经过一个晚上的战斗,中都终于被炤国攻占了下来,杀敌两万,俘虏数千,其余敌军则撤离了中都,除了太守等人之外,狄轲与世子邬晟都逃了出去。

墨非随着巫越等人回到中都,进驻太守府,此次再次踏入此地,感觉截然不同。

巫越命人给她准备了一间安静的房间,道:“你先梳洗一下,待会本王叫大夫给你包扎伤口。”

“多谢主公,浮图并未受伤。”

巫越一愣,看他一身血渍,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战,谁知竟然未曾受伤?

“你…”巫越原本还想问些什么,但看到他一脸疲惫,也就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只是叮嘱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将房门紧锁,墨非整个人都泡入温水中,她身体放松,脑中却仍然不时浮现不久前所发生的事。

十五人,她一共杀了十五人!

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愣愣出神。今日之事对她冲击非常之大,为了活命,她并不后悔奋起反击,只是没想到得到湛羿之助的她,竟然能那么轻松地收割别人的性命。这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杀人不过点头间,她可以冷眼旁观世人的杀戮,但当自己拿起屠刀时,那种感受真是异常难受。

她真正认识到,自己也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一员,无论愿意与否,她都只能继续前行。若是她还有机会回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保持本心。为生而杀,为世而伐,只要心不浊,她依然能够继续走下去。

“谢谢你,湛羿。”沐浴之后的墨非,抽出军刀轻声道。

刀身红光微闪,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墨非也不在意,只是将刀轻轻摆放在床头柜上,双掌相合,开始做起从来到这个时代后便常做的功课,念诵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愿死去的战士,来生能够生在和平世界。

专注于诵经的墨非并未注意,军刀上湛羿隐隐闪现,默默地听着她平和轻缓的声音…诵经完毕之后,墨非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一直睡到傍晚才起来。

她向给她送饭的仆人询问道:“主公休息了吗?”

“尚未。”仆人答道,“主人刚才正与鱼琊将军等人商议大事,待会大夫还要去给主公换药。”

墨非点点头,觉得应该去跟巫越见个礼,毕竟一场仗打下来,她总不能比那些将士更加惫懒。

于是饭后她便朝巫越所在的书房走去。

仆人通报之后,她缓缓进到房中,正好看见巫越半裸着上身,让一旁的大夫为他包扎伤口。

看那伤口似乎是箭伤,除此之外,他健硕的身体上还有大大小小各种旧伤。墨非微微垂下眼,行礼道:“主公。”

“坐。”巫越问道,“看浮图的气色似乎不错。”

“托主公的福,浮图本无大碍。倒是主公,伤势可严重?”

“呵,无事。”这点伤对巫越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可是让他愤怒的是,这伤是那个叫“栖夙”的男人送上的。此事他自然是不会说给浮图听的。

这时大夫已经给巫越重新包扎了伤口,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退了出去。

巫越一挥手,把仆人也打发了出去,然后随意将衣服披上。

他迟疑了会,道:“浮图,本王说过会好好保护你,可惜并未做到。”

“主公,浮图不希望自己的安危影响到主公的心志,大局才是主公应该关注的。”

巫越眯了眯眼,定定地看向墨非。

墨非起身,给巫越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主公是否觉得浮图有些不知好歹?”

巫越端起茶杯晃了晃,道:“你说呢?”

“主公认为是便是吧!浮图只须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墨非也算摸清巫越的性情了,说起话来也不转弯抹角。

巫越笑了一声,正打算询问墨非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抬眼却发现他左耳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他皱了皱眉,道:“浮图你靠过来一些。”

“主公何事?”墨非微愣,并未移动。

“你左耳上挂的是何物?”

左耳?墨非奇怪地伸手摸了摸,赫然发现上耳廓竟然扣着一件小巧的饰物,摸着感觉像个雕琢的金属圈。

这是什么?她连耳洞都没有,也不戴耳环,更不用说在上耳廓上钉个东西。

“过来本王看看。”巫越又道。

墨非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她也很奇怪耳朵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巫越伸手在那物件上摩挲了一会,这是一个银质的耳环,宽约半寸,环身分为三节,节节相扣,环边雕刻着连续的龙临花纹,十分精致。

巫越目光深寒,捏住耳环的手忍不住用了点力。

墨非轻呼一声:“主公?”

“谁给你戴上这东西的?”巫越冷声问道。

“浮图亦不知。”墨非回道,“若非主公提醒,浮图甚至还没发现耳朵上戴着这个东西。”

先前沐浴时,她思虑万千,竟然也没注意。

“栖夙!”巫越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人名。

“栖夙?”墨非坐直身子,回想一下,会做这件事的,除了他还真不做他想。

墨非喃喃道:“栖夙给我戴个耳环做什么?”

巫越道:“这种耳环名为‘锁魂扣’,设计复杂,环上每一节都是一道锁,需要相应的钥匙才能打开。你的这个锁魂扣更是有三道锁,轻易不能取下,否则很可能将耳朵弄破。”

墨非皱眉,心中越加奇怪。

巫越又道:“这锁魂扣乃庆国贵族专属,而且非大匠师无法制作。三锁魂扣,情缚三生,那个男人是在向本王挑战吗?”

“挑战?”

巫越拉住墨非的手臂,冷声问:“那个男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墨非看了看被拽住的手臂,回道,“他虽然心机深沉,但对浮图尚算客气。”

“是吗?”巫越冷笑,“他让你穿女装愉悦其他男人,这也算客气?”女装的浮图,他都未曾见过,那个男人竟然敢这么做,简直是不可饶恕!

巫越也知道这件事了?那个酒鬼真是靠不住。

墨非暗叹一口气,直视巫越道:“此事乃浮图之耻,请主公不要再提及了。”

“本王不提,难道此事就未曾发生过?”巫越继续道,“本王甚至听说,‘浮儿’与中都太守有一、夜、之、欢。”

这也知道?

墨非淡定道:“传言而已,浮图男儿之身,何以与那太守翻云覆雨?”

“哼!本王自然知道是假的,否则那太守早被五马分尸了,哪容得他至今还苟延残喘?”巫越放开墨非,面无表情道,“那栖夙给你戴上这锁魂扣,其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浮图不这么认为。栖夙想将我掳走不假,但绝不涉及私情,与他相处这段时间,浮图丝毫未曾感觉到他对我有任何绮念。”墨非断然否定,巫越的占有欲有多强她深有体会,千万不能让他误会。

“看来你与他这段时间相处得十分愉快?”巫越的声音透着危险。

“主公!”墨非严肃道,“您一定要将浮图视为如此不堪之人吗?专靠男色迷惑他人?”

巫越沉默,他确实是在以己度人,浮图之才貌他视若珍宝,其余人自然也不难被其吸引。故每次看到有人与他亲近,他都忍不住心中的怒意。可能正因为未曾得到,所以才患得患失。

“好。”巫越缓了缓气,道,“此事本王不再提及,至于你耳上的锁魂扣,本王会找人除去。”他如何能容忍浮图身上戴着其他男人的专属之物。

墨非并未反对,她心中也对栖夙的险恶深恶痛绝,那个男人给她钉上这个东西会安什么好心?能去掉再好不过。

之后她也没心情再跟巫越讨论其他事情,只得起身行礼告辞:“请主公早些休息,浮图告退了。”

巫越动了动唇,挥手道:“下去吧!”

墨非微一躬身便转身离开。

巫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沉思良久…

第57章 、安中都 …

墨非走在中都城的街道上,经过昨日那场激烈的攻城战,城中伤亡惨重,尽管尸体都被运走,但街面和墙壁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城内的百姓,虽然对战争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是巫越的赫赫杀名依然令他们十分畏惧,而炤军在清理战场时,偶尔会对某些人动用暴力,这是这个时代每个军队都会出现的状况,所以战败城的百姓大多战战兢兢,轻易不敢出门,生怕触怒炤国的士兵。

相比外城的残破,内城的损毁倒是不甚严重,只是城中各大士族比平时收敛了很多,街上行走之人寥寥无几,不单因为战祸,也因为瘟疫的风波仍未过去。

墨非知道此次瘟疫皆是眀翰一手策划,他利用某种能引起人身体过敏的毒草,再加上流言的引导,弄得中都城内人心惶惶。这种毒草虽然不至于要人性命,但持续时间将近一个多月,体质稍差的人很可能扛不过去,出现死亡亦在所难免,不过对眀翰等人来说,能以极少的牺牲换来战争的胜利,那是绝对值得的。

也万幸这场瘟疫是假的,若为真,那么炤军攻占中都未必是好事,这大概也是狄轲最后弃城的原因,他想看着瘟疫在炤军中蔓延,以削弱他们的实力。

可惜,他们终是算差一招。

一路行来,墨非细细地观察着中都目前的情况。与其余小城不一样,中都作为幽国最为繁华坚固的城池之一,人口众多,士族势力强大,其中有几族更是拥有一呼百应的威信,或许无法抗衡炤国兵力,但掀起几场变乱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这也是墨非待在此城月余所了解到的信息,其他城镇或许可以靠武力威慑,但这里却并非如此简单,此城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亦是巫越继续征伐的据点,不能等闲视之。

正在思考中,一名士兵跑过来禀道:“浮图大人,主公请您回去议事。”

“知道了。”墨非淡淡回了句便往太守府走去。

进到议事厅时,已有数十人到场,巫越亦在正位端坐。

墨非行礼完后,在巫越的示意下入座。

巫越开口道:“此战比本王预期得要顺利,虽然西北战线有失,但只要夺得此城,我军接下来的行动便可继续进行。”

一将军立刻道:“我军正是气势高涨之时,主公何不乘胜追击,将周围几城攻下?”

鱼琊笑道:“池将军莫操之过急,且听眀翰先生如何安排。”

巫越与众人都看向眀翰,眀翰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似乎完全没听到众人的谈话一般,兀自发呆,直到巫越都想再次开口询问时,才缓缓道:“此事不急,不急。”然后便没了下文。

众人面色古怪,等了半天就等了这么一句,要不要这么高深啊!

巫越对他的性情知之甚深,他既然不想说,恼也无用。于是他看向鱼琊道:“鱼琊,你有何看法?”

鱼琊回道:“中都城虽然打下来了,可是我军需要时间整顿一番,清点伤亡,补充军力,顺便与后续援军达成统一。”

巫越点点头表示认同:“如此,便暂时先休整半月,半月之后再决定征讨方略。”

墨非皱了皱眉,开口问道:“那城中那些中毒的百姓如何处理?”

巫越眯起眼,没有说话。倒是旁边一个将领笑道:“那毒不过个把月便可复原,哪里还需要处理?”

“是啊!”又有一名将领附和道,“我军刚刚占领中都,重点是要尽快恢复军力,稳定治安,以防中都出现变故。至于那些百姓,何必浮图大人费心?”

这群视百姓如无物的莽夫!真以为占领了城池就万事大吉了吗?她虽然不懂得行军打仗,可是对稳定民心却极其看重。

墨非缓缓道:“主公,中都之重毋须浮图多言,此城之得失直接影响之后的行动。如今初得此城,恢复我军实力固然重要,然对百姓的安抚亦不可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