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落怀疑她根本听不懂人话。

赶着去找殷花月,苏妙的突然出现让他觉得烦躁,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好:“昨日小姐不是还同兵部那位侍郎在一起?送他便是,拿来沾惹我做什么。”

柳眉高挑,苏妙乐了:“你这就吃上醋了?我与丹离只是恰好碰见,又不是故意走去一处的。”

还丹离呢,正经人家的姑娘,会上来就唤人的字?

沈知落收回罗盘避开她,冷声道:“是不是碰巧也与在下无关,在下忙着去办事,还请小姐下车。”

“办什么事,带上我呗。”苏妙眉眼弯弯地道,“我保证不碍事,你去哪儿我就在外头守着,等你忙完了,我带你去吃罗华街上新开的酒馆小菜。”

“下车。”他没有动容。

苏妙嘤咛一声,双手合十,央求道:“我有两日没见着你了,今儿就放纵我一回,可好?”

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沈知落沉声道:“你不下车也可以,正好我想去的是将军府。”

“去找我表哥?”苏妙仰脸笑问。

摇了摇头,沈知落看着她道:“去找殷花月。”

“……”

娇俏的脸错愕了那么一瞬,嫣红的唇抿起来,很快又松开,苏妙叹了口气,小声嘀咕:“别怪我没劝过你,我表哥这么多年从来没对谁上心过,就这个小嫂子,他是放在心坎里了,你若三番五次去找小嫂子,他生起气来,保不准跟你拼命。”

轻哼一声,沈知落扭头看向窗外:“你表哥是做大事的人,看着情深义重,可真到了要抉择的时候,殷花月只会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嘴巴鼓了鼓,苏妙不满:“他不会。”

“我没道理拿一条人命来与你赌你表哥到底会不会。”他不感兴趣地摇头,“我要做的就是在他舍弃之前把人救下来。”

拨弄了一下手里的扇坠,苏妙低低地笑道:“总有人说你无情冷血,该叫他们看看,想护着一个人的时候,大司命也是有血有肉的。”

她好像在难过,可脸上又笑出了两个酒窝,灌了蜜似的甜。

沈知落看了她一眼。

苏妙将散落的纸包重新抱回怀里,一个个码好抱紧,然后将扇坠放在他身侧,摆手道:“突然想起丹离还说要请我吃午膳,我还是先不回去了,你见着花月,替我问声好。”

说罢起身,艳红的裙摆一扬,跟朵骄阳下的花一般卷下了车辕。在车旁站定,她还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外头的车夫有些不知所措,扭头看着里头问:“沈大人?”

沈知落冷着脸看着那抹红消失在人群里,收回目光,平静地道:“继续往前走。”

车轮往前碾了一段路,又骤然停下。

沈知落掀开帘子下来,浅紫的瞳子往后一扫,满是不悦。

“大人?”车夫伸出脑袋来看他。

“罢了。”轻吐一口气,沈知落摆手,“你先回去,我去随便走走。”

“……是。”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没一会儿就淹没了紫棠色的背影。街边刚揭开的蒸笼里冒出雾气,一缕缕地如云一般向天上散去。

早上还晴了片刻的天,到晌午就有些阴沉了。花月站在别苑的庭院里,听着屋子里头几个人争吵。

“你不想又有什么办法?陛下的印鉴在沈知落手里,只有他才能集结散落的旧部,你不与他牵线,我们难道就这么单干?”

“单干有何不妥?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

“是啊,过来了,然后连人家的衣角都没碰上。”老人的声音低哑又愤怒,“眼下更好了,小祖宗能自个儿把身份泄露出去,周和朔尚是只听见了风声,可他麾下的禁卫却是想着立功呢。等人来把她命取走,你再说有何不妥吧。”

“你就是一根筋。”另一个声音也生了气,“在这地方谁找得来?再说了,有她在,不用咱们去找,沈知落早晚会上门的。”

听得无趣了,花月打了个呵欠,望着头顶上的乌云。

里头的两个人一个是前朝宫里曾经的总管,另一个是她的乳娘,自打她出宫开始,两人就借着她的名头私下网罗大魏残部,想着反梁复魏,重夺河山。

不过在他们眼里,她可能跟沈知落手里的印鉴是差不多的东西,有最好,没有也无妨,谁也无法阻止两位对权势的向往。

他们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关心她,就是想吵一架,然后连哄带吓地提醒她别再惹麻烦,她已经被太子身边的禁卫给盯上了,若再有麻烦,他们会直接舍了她,去投奔沈知落。

花月平静地看着他们,内心毫无波澜。

覆灭的王朝是不可能再活过来的,她的父皇在她面前倒下去的时候,也没说过要让她担起殷家复兴的重任。花月之所以没有对他们的举动提出过异议,只是因为她想杀周和朔,而他们恰好也有这个目标。

但眼下来看,他们靠不住。

孙总管和尹茹吵完了抬头看的时候,花月正仰头在瞧树枝上的玉兰花,侧脸娴静柔美,温和恬雅,好像完全没有在听他们的话。

无奈地叹了口气,尹茹摇头:“也别指望她什么,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小主子,除了任性妄为,也成不了别的气候。”

在这件事上,孙耀祖与尹茹难得达成了一致,恨铁不成钢地冲她跺了跺脚,两人一起从月门离开了。

庭院里安静了下来,枝头上的玉兰有些开败了,柔软的花瓣落下来,恰好落在她的掌心。

盯着看了两眼,她突然想,李景允要是回到府里,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有点着急?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些虚妄之事,花月回神低笑,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成不了别的气候。”

天边彻底阴沉了下来,没一会儿就开始下雨,雨打在瓦檐上噼里啪啦乱响,遮盖了她的低语,也遮盖了院墙外突然响起的细碎脚步声。

第38章 给我种枇杷树那种喜欢

酉时末,大雨倾盆。

乌沉沉的天际被闪电撕开一条口子,急光乍泄,将雨幕骤然照成一片惨白。雨水砸在瓦檐上,噼里啪啦直响,院子里的花盆也不知是不是没放好,被风一卷,“啪”地摔在了地上。

花月已经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么怕打雷,但此时坐在桌边看着时暗时明的花窗,她心里也不太踏实,手指收拢,面色紧绷。

又是“咔嚓”一声闪电,将院子里的树影映在了窗户纸上,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却看见那树下好像有几个人影。

只一瞬,天边就又暗了回去,树影和人影都重新没于黑暗,雨水在窗台上溅开,潮湿的泥土气息溢满口鼻,有什么东西趁着夜色悉悉索索地朝这边来了。

指节泛白,浑身发凉,花月没敢出声,左右看了看,踩着桌子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房梁。

刚将裙摆收好,门缝里就伸进来一把利刃,雪亮的刃口往上一抬门栓,大门就突然被狂风卷开,“哐”地砸向两侧。

瞳孔紧缩,花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来的这别苑不容易被人找到,可换句话来说,一旦被人找到了,也没人能救她。

几个穿着蓑衣的影子进了门,开始四处翻找,湿答答的靴子踩在地上,留下了一串黏湿的脚印。这些人手里都捏着短剑,行走间蓑衣摆动,黄铜色的腰牌一闪而过。

是周和朔麾下的人。

这些人武功极高,上回去将军府抓她的时候,她连喊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余光瞥向旁边的窗口,花月眼底暗光流动。

将柜子和床底都找过之后,薛吉终于开了口:“门锁着,人是一定在这儿的,左右也逃不了,不如早些出来,也免得动起手来伤着人。”

屋子里没有回应,薛吉眯眼,抬头四顾。

“大人。”身边的禁卫小声道,“窗户好像没上栓。”

薛吉跟着过去,指尖一抵,花窗就飘开了。他往外看了一眼,跟着就带人翻了出去。

心跳得极快,花月盯了片刻,见他们没有要马上回来的意思,立马勾着房梁跳回地上,飞快地朝门外一蹿。

高大的影子倏地在门口出现,将她堵了个正着。

“真是厉害。”薛吉低头看她,一步步将她逼回屋子里,目光阴沉,“我就知道,上回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定是你装的,三番两次想从我手下逃走的丫鬟,哪能是什么柔弱之人。”

呼吸一紧,花月连连后退,苍白的小脸抬起来,无辜地冲他笑了笑:“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这副样子,骗得了殿下,骗不了我。”薛吉冷笑,侧脸上的刀疤显得尤为狰狞,“我抓过形形色色的人,扮猪吃虎这一套,在我这儿不管用。”

说罢,劈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反拧去身后拿绳子捆住。

花月吃痛,额上细汗涔涔,挣扎着道:“我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薛吉完全不信:“你要是心里没鬼,怎么会从将军府躲来了这里。”

“大人误会。”她委屈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我可没躲,过来养胎罢了。”

“……”薛吉狐疑地打量她。

先前在观山上,似乎就有三公子身边丫鬟借着身孕飞上枝头的传言,这话许是有两分可信。但她是卓安改口供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极有可能与前朝有牵扯,带回去查出点什么,便是大功一件。

只犹豫了一瞬,薛吉就摆了摆手。

身后的禁卫用力将她推出了门,她踉跄两步站进雨幕里,瞬间被雨水浇了个透。

撇开水张口喘气,花月绝望地垂眼。

雨水是能冲刷一切的,今夜之后,院子里什么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李景允就算想找她,恐怕都找不到了。

风刮在湿透的衣裳上,贴着骨肉地凉。

“大人。”受着雨水,花月最后问了一句,“太子殿下与三公子怎么说也算交好,您要真动了我这肚子,不怕三公子与你算账?”

“三公子?”薛吉哼笑,“这大雨滂沱的天气,他定是在栖凤楼搂着佳人欢好,哪里还顾及得了你。等他发现你不见了,也不会找到我头上来。”

好像也是,她叹息,放弃了挣扎。

蓑衣在雨里不停地往下淌水,薛吉很烦这样的天气,手里的短剑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抬步跨过月门:“女人就是爱慕虚荣,找个寻常人家嫁了什么事也没有,偏生要往权贵身上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月门上有青绿色的藤蔓,久疏打理,乱七八糟地垂吊着,人一过,就勾住了雨帽的边缘。

恼怒地嘟囔了一句,他翻过短剑就要去割。

然而,短剑刚碰着一截蔓枝,那层层叠叠的藤蔓里就突然伸出一只手,掌侧击在他腕口上,雨滴四散间干净利落地缴了利刃,反手便朝他喉间一捅。

“噗哧——”

腥稠的东西在雨幕里飞溅出去,快得让人没有反应过来。

薛吉睁大了眼,茫然无措的瞳孔里映出一顶黑色的斗笠。雨水打在笠檐上,清凌凌地溅开,那斗笠缓缓抬起来,露出弧度极俊的下颔,和一双乌黑如墨的眼。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来人轻笑着问。

后头站着几个禁卫如梦初醒,纷纷拔剑上前,薛吉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喉咙,想开口说点什么,人却抽搐着倒了下去。

赤红的血一缕缕地融进雨水里,他想捏,却怎么也捏不住,眼眸瞪得极大,不甘心地往上看,却只看见那人袖口里如银蛇一般飞出来的软剑。

太子麾下的禁卫,武功深不可测,是以能让殿下高枕无忧,宵小不敢犯分毫。

而眼下,六七个精挑细选的禁卫,在那人手下竟是不堪一击,泛着光的软剑擦着雨水飞抹过去,人倒下的时候,甚至没想明白自己的伤口在哪里。

有机灵的禁卫见势不对,想逃走去报信,可那人如同鬼魅一般,眨眼就不声不响地追了上来,从背后割开人的喉咙,脚下半点涟漪也没起。

临死之前,薛吉终于明白了过来。

“是……你……”

先前那个闯东宫救走韩霜的人,殿下没有怀疑错,真的是他。

将军府的三公子,李景允。

天边又炸开一道闪电,李景允抬头,英挺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杀气十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薛吉,似叹似惋:“你是不是想问我,难道不怕太子殿下找我算账?”

薛吉死死地瞪着他,眼白几乎爆出。

缓缓低下身子,他勾着唇将他喉间的短剑又送进去一寸,学着他的语气道:“这大雨滂沱的天气,殿下定是在宫里搂着佳人欢好,哪里顾及得了你,等他发现你不见了,也不会找到我头上来。”

一口血气上涌,薛吉恨恨地看着他,死不瞑目。

将他的雨帽拉下来盖住脸,李景允起身,回头望向后头站着的人。

殷花月怔愣地看着他,小脸煞白,如同一根湿透的芦苇,颤颤巍巍地立着。

神色缓和,他收了软剑,大步走过去将自己的斗笠戴在了她头上,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喘气。”

随着他的力道一咳,花月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她脑袋太小,斗笠戴不住,倾斜下来盖住了半张脸。

胡乱伸手将斗笠拉上去,花月仰头想说话,冷不防嘴上就是一痛。

用额头替她顶住笠檐,他低下头来,不由分说地便咬了她一口,不轻不重,落在唇上只一个浅白的印子,眨眼就消失不见。

“叫我好找。”低哑的声音听着有两分恼意,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眼神软了软,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刚想开口,就被他吻了回来。

清冽的雨水气息,混着杀戮刚过的急喘,不由分说地闯进来,搅乱了她所有思绪。

腰身被箍紧,雨水也都被遮挡,她那惶惶不安的心好像终于归了位,在这鲜血遍地大雨倾盆的地方,骤然找回了踏实的感觉。

缓慢地眨了眨眼,花月抓紧了他的衣裳。

李景允一顿,接着动作就更加猛烈,按着她的后脑勺,像是想把她揉进骨子里。

雨越下越大,可是好像没有先前那般阴森恐怖了。

花月坐在屋子里,雨水还顺着裙摆在往下淌。她不安地看了看窗外,小声问:“那么多尸体,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李景允褪了外袍,伸手就去解她的腰带:“发现不了,若不是府上车夫出卖消息,他们自己都找不到这地方。”

车夫?花月回忆了片刻,黑沉了脸。

府上奴才都是她管着的,这是她自己看走了眼。

刚有些生气,脑门就被人一弹。

“不跟爷告罪,自个儿在这生什么气?”面前这人眸子乌压压的,比天边的云还暗,“你知道爷为了找你,花了多大的功夫?”

心虚地低头,花月伸手按住自己的腰带:“妾身也是不得已。”

“你是不得已?你就是蠢。”他掰开她的手,分外恼怒地将人抱过来,“别动。”

哭笑不得,她道:“公子又想与妾身亲近。”

“近猪者笨,鬼才想同你亲近。”他冷声低哼,嫌弃地将她湿透了的罗裙褪下扔去地上,然后扯来被褥,将她冰凉的身子整个裹进去,从外头一并抱住。

“你得明白一点——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爷的身边,逃去哪儿都不如来跟爷喊救命有用。”他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半眯着眼道。

花月十分认同地点头,然后问:“今日您在府里吗?”

“……”不太自在地轻咳一声,李景允含糊地道,“爷又不是不回去了。”

怀里的人笑了笑,裹着被子打了个呵欠,没有要问他去哪儿了的意思,只拉过他的手,就着褪下来的袍子,将他指间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

“你好像很畏惧鲜血。”他垂眼看她,另一只手揉了揉她半干的长发,“上回在山上,还说见过一次以后就不会怕了。今日瞧着,却还是没敢呼吸。”

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她没多解释,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然而,身后这人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对这个感兴趣了,半抱着她问:“以前有过什么经历?”

“没有。”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花月将脸别到一侧。

微微泛红的耳垂出卖了她的谎言,李景允默不作声地瞧着,拿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颈侧。

“痒。”她皱眉。

“小命都是爷捞回来的,让你受着点痒怎么了?”他捏住了她的后颈,“别乱躲。”

这话说得实在太理直气壮,花月琢磨了半晌也没地儿反驳,只能任他抱着。

人一安静下来,触感就格外敏锐,她好像察觉到这人抱着她的手在轻轻发抖,像是极度紧张又骤然松弛之后的自然反应,不太明显,但抖得她心里跟着一软。

“公子。”她迟疑地开口,眼尾轻轻往后瞥,“您今日要是赶不及救妾身,会不会很难过?”

抱着她的手一紧,接着那人就在她侧颈上狠狠咬了一口:“你说呢?”

眼眸微亮,她抿了抿嘴角,又试探着道:“不是死了养久了的狗的那种难过,是……会不会给妾身种棵枇杷树,多年之后看着树还能想起妾身的那种难过。”

李景允:“……”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喃喃道:“淋多了雨,难免头疼脑热的——你还有哪儿不舒服?”

还枇杷树呢,他有那闲工夫不先把人救回来更好?

面前这人悻悻地别开了脸,像是对什么失望了一般。李景允也不知道她在失望什么,顺手找了帕子来,就胡乱搓揉着她的脑袋,直到青丝干透,才将她抱回床上。

一挨着床,花月打着滚儿就滚去了最里头,贴着墙背对着他。他又气又笑,覆身上去咬住她的肩:“知恩不图报,还跟爷尥蹶子,你属驴的?”

花月吃痛,倒也没挣扎,咬牙闷声道:“困了。”

“先别睡,告诉爷太子的人为什么抓你。”他闷声道,“不然下一回还是会有人来。”

翻过身,花月一本正经地道:“不就是因为前朝之事,说来也只能怪太子多虑,大魏覆灭多年,当下他的对手分明应该是夺权的中宫和长公主,他却偏要和一群什么也没有的人为难。”

李景允在她身侧躺下,手垫在脑后,嗤笑:“要不怎么说你蠢呢,真以为大魏没了就是没了?”

她不解地扭头看他。

轻叹一口气,李景允道:“梁朝是入侵建国,人自然没大魏的人多,眼下朝中大魏旧臣占了大半,宫里各处也都还有魏人,要不是殷氏主族全灭,血脉无存,太子殿下怎么可能睡得了这么多年安生觉。”

“先前坊间就有流言,说殷大皇子死归死,却还留下了皇室血脉和先帝印鉴。太子为此屠杀无辜之人过百,遍寻无果,不了了之。结果春猎还遇见常归想复仇,他对魏人,就更是深恶痛绝。”

李景允侧眼,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眸,微微一笑:“若只是普通的魏人,保命不难,可若是跟前魏皇室有牵扯,那可就不一样了。”

睫毛颤了颤,花月飞快地垂眼,低声道:“前魏皇室死得一个不剩了,还能有什么牵扯。”

“未必。”他懒洋洋地道,“爷听说,前魏皇帝有个私生女,坤造元德年十月廿辰时瑞生的,不知流落去了何处。”

浑身一僵,花月拉过被褥盖住了半张脸,指尖冷得冰凉。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前魏皇帝的女儿,打从还在腹中之时就被国师说是不祥之人,不能入族谱,不能有名分,养在西宫里长大,连声父皇母后都喊不得。近侍伺候,都只唤她西宫小主,就连殷宁怀,也从来不喊她妹妹。

她以为这个秘密会随着大魏的崩塌而被埋葬,等她报了仇,就能悄无声息地消失。

结果不曾想,在这么一个雨夜,她从身边人的嘴里听见,云淡风轻得像是茶余饭后的闲聊。

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花月咬了咬指甲,脑子里一根弦绷得死紧。

李景允还在继续说:“若真有这么个人,被太子殿下找着了,那可真是要死无全尸了。”

他说得很轻松,尾音微微上扬。

然而,身边的人听着,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寒气从她身上透出来,浸染了被褥,连带着他都有些冷。

轻轻一哂,李景允伸手,握住了她抓着被褥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