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咖啡,把托盘向前推推,看着她,又指指托盘。

“随便吃点。应该还没吃晚饭吧。”

她脸上还有红晕,应该是一路赶过来的。这个时间,她奔忙在路上,应该不轻松,天,很热。

托盘上,有自己昨天在咖啡厅喝过的那种蓝山,还有一盘精致的点心。

慢慢酌一口温润,从刘海里偷偷看看他。

他只是专心喝着咖啡,手里翻着复习的教材,一丝不苟,偶尔还皱着眉头思考。

还是有些小小的感动,他想的很周到。

他一直低着头喝咖啡,为了不让她太过不自在。

她慢慢品着杯里的蓝山,点心很可口,微微有些甜,中和了蓝山的味道。但是吃的不多。

环顾这间叫做“首尔”的会议室,简单的布局,明朗而舒适。窗外的太阳还没完全落,晚霞一点点斜进屋里,照在他的背上。

他安静坐在对面,低头看这手上的书。自己像回到学校里的感觉,又回到那熟悉的办公室里,在窗前给孩子补课,不断纠正他们的错误,鼓励他们继续努力。那样的生活,远比现在的简单。就如同那空荡荡的教室,比起八宝丽太太奢华的客厅,多了一份宁静,坦然和自在。

“我们开始吧。”放下杯子,放下了那片刻的感觉。

他抬起头,看着她,“不要考太难了,好吗?”语气像个学生。

“好。”厉俐轻轻点点头,已经酝酿了很久的考题,终于可以知道答案了。

“我要一杯咖啡,我就要一杯咖啡,我只要一杯咖啡,这三个句子意思一样吗?”心里在揣测他的想法,眼睛尽量勇敢的直视着。她在笑着拷问他。

“就要你,只和你说中文”这是两天里他说过的话,他知道话里的轻重吗?

他似乎愣了愣,她,为什么不考些书上的,汉字、词语,却考了这样三个句子。only,merely,just。他很清楚,但是不想说。

她觉得,他不知道?

他笑笑:“这个太难了,不是书里的。你可没说考语法。还是先考别的吧。”把书递到她面前,一句话把她的问题推了回去,这女人太敏感了。

“考考书里的,我昨晚复习了。”认真的,赶紧让她转移注意。

厉俐看着他,他的反应不算意外。不好一味坚持,只是拿起书,也许,他是真的不知道吧。第一次,不好太强硬。不过总有一天,她会从他嘴里听到解释,等着吧!

听写很认真,专挑那些常常容易写错的汉字,常常被漏掉的笔画,书里他标注的难点。她耐心的一个个念着,他站在玻璃白板前,一个个认真的写,偶尔把白板笔叼在嘴里,或是用手在白板着划着,毕竟不年轻了,记忆力在受着严格的考察。

最难的部分他都没有错,他错的偏偏都是最简单的!

“好了,就写这些。要检查一下吗?”看着他对着白板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似乎想找出里面的错误。

“有几个错误?”

“五个!”举起手,比了个手势。

“怎么会呢?”他一边嘀咕,一边逐一审视着自己的汉字,应该只有两三个而已。

“好了没?我改了哈!”拿起一边的红色白板笔,慢慢走到他背后。

“等一下,我再看一下。”他回头看她。她的实现,落在他写的发票上。果然是错了。

拿起板擦快速的擦掉友,换上了正确的。好了。

“还有四个。首先,真正的真理面是三个横,你只写了两个;汽车的汽和空气的气不一样,你忘了三点水;骨头的骨,横折是在左边,你写在右边,是日本用的汉字;最后,出租车的租,右边是而且的且,不是目标的目。”

一边说一边不留情面的在四个错误上画上大大的红圈,把正确的汉字改在旁边。点评学生的作业和练习是最大的乐趣。

“第五个错误,错误的错,右下方是个日,你写了两个横。其实你写错了六个字。”嘴角挂着得逞的笑,每次用这方法,学生都会上钩。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白板笑了笑。她,很“狡猾”。

“还有一个,就是我进门时,你说: 今天,你没迟到十五分钟!只有迟到了后面才用时间,没迟到的时候,后面是不能说时间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给他张嘴的机会。第一次,就要把他的气势完全压下去。

他看着她拿着红笔理直气壮站在面前,放下手里的笔,双臂横在胸前。

“我就应该错!”又是“就”!

“为什么?”

“不错,还要老师做什么!”

哽住了答案,确实有道理,但是错了就是错了,他还敢服输,和第一次一样。

“好,你这么说,以后我教过你的,就不应该错了,对吧!”

“当然!”

“如果错了呢?”

“听你的!”

“罚!”

“怎么罚?”

“写五十次,不!一百次!”

“好!”

“说话算话!李东奎!”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她的话没有丝毫犹豫。才察觉,脱口是他的名字。回到座位,逃避似的低头翻找课本里没有学习的内容,她有点不自在。

孩子的心性昭然若揭,谁能接受她罚着抄写五十次、一百次?公司毕竟不是学校,她是老师,毕竟不是孩子。看来,还是缺乏历练。

不过那句“说话算话!李东奎!”很有意思,也…很可爱!她,脸红了。

刘海挡着,专注的看着书,只能瞥到他的牛仔裤,他在擦黑板,习惯很好。信口说出罚一百次,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他是认真的吗?

他拿起板擦一点点把自己听写的词语擦掉。只把自己的五个错字和她用红笔纠正的答案留下。白板上的五组字,像是彼此做伴一样。

想想她虽然有些孩子气,但是算得上好老师。那六个错误,她一一找出来了,是个心细的人,而且讲解时没有什么顾忌,认真仔细。就连进门时故意说错的那个句子,她也指正了出来。

对面这个小女人,哪来的那么大勇气?

他回到会议桌旁坐下,她终于抬起头。

“如果学习口语和阅读的话,我们选择会话教材吧。你的这些都不合适。下次课我给你多带几种。”

“没问题。今天,我们学什么?”

“自我介绍!”

嗯,为什么?

看他没做答,只好细心的解释,“你的口语已经很好了,但是我们毕竟刚认识,我对你的水平还不完全了解,所以我们从常用的会话专题逐一开始,我就能了解你掌握的词汇和句型了。而且一点点总结下来,也帮你复习不是吗?自我介绍是最简单的,但是很实用,所以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

“好吧。怎么说?自己说吗?还是两个人互相说?”

“我们互相问吧,这样更像真的认识一个人。”

这个主意好!

“我叫李东奎,你好。”他大方的起身致意,似乎真的初次见面的样子。

她反而随性,“你好,我叫厉俐。”

“我是韩国人,你呢?”

“我是中国人。”

“我三十三岁。你呢?”

“不可以问女士的年龄,在中国也一样。”不用太较真,还是回答吧,“嗯,我二十六岁。你做什么工作?”

“我是摩托罗拉的工程师,我不会说我的部门。”

“那就大概介绍一下你的工作情况。”

“就事摩托罗拉设计新手机后,要我试试,我同意了才可以生产。”

呵呵,设计后的技术检测,看似很重要,以后告诉他怎么说。

“你在摩托罗拉工作多久了?”

“在韩国八年了,在中国一年。”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喜欢。”等一下,都是她在问,狡猾!“你呢?做老师多久了?”

“要看怎么算,从大学算,七年多了。从毕业算,四年了。”

“你喜欢当老师吗?”

“非常喜欢。”她微笑着点点头。

“你现在有几个学生?”

“啊,这个我没算过,挺多的,十几个吧。”

“谁的中文最好?”

“一个美国律师。”

“男的女的?”

“男的。等一下,你的问题不是自我介绍了,不要问我学生的情况。别的都不回答了,不许问了。”

好吧。“你家在哪?”

“我家就在这里。北京。我是北京人。”该问吗?“你呢?”

“釜山,很漂亮,在大海旁边。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你呢?”

“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啊,独生子。

“好了,看,我们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了解了很多内容。不过你要注意,有的问题要看情况,比如年龄啊、工资啊,现在中国人也很少问。在中国有很多话题都不能说呢。”

“比如什么?”

“太多了,以后慢慢给你讲。”

“等一下,”刚要起身到白板上给他列出自我介绍的一些要点,告诉他怎么说手机检测,他却站起来“我还有一个问题。”神色格外认真!

“什么?问吧。”

“你结婚了吗?”其实想问“你有男朋友吗”

“我?!”厉俐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问,展开一个半认真的笑脸,“当然,我已经有一个儿子了!”看你说什么!

他突然生气了,身子从办公桌另一边俯下来。“真的?!”

那眼神里的认真多过怒气,笃定多过怀疑。

“好了,不说这个了,快继续学习吧。我结没结婚,都可以当老师,也和你没关系。”厉俐嘟囔着起身躲开他的眼睛,走到白板前开始整理介绍的详细内容。背后似乎还有他微带怒气在注视。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不想说的时候,就是逃避。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假的。

不过回头想想,至少,知道她二十六岁了…

等一下,还有,一个中文很好的美国记者,男的!

错!律师!Damn it!

第九章厄运开始

站在镜子面前,发现右边脸有点肿,半夜被智齿疼醒了,后半夜睡得不踏实。空调再冷两度,被子裹得再严,下颌那里钻出的胀痛还是不能消减。

“怎么了?一早发什么呆?”晴美进浴室就看到厉俐站在镜子前愣愣傻傻的,“子恒什么时候来吃饭?”

“他短信里没说,刚刚电话,他只说直接过来。不过,他还在新加坡呢,飞回来要六七个小时吧,应该是晚…哎哟,晴美,我智齿犯了!”看着镜子里的朋友,顾不得想严子恒,牙根的疼没说两句就很厉害。

晴美转过她的脸,“张嘴,我看看。”家里有个护士就是好,“好像又有点发炎,有点红。早就和你说了,快去拔了。二十六了,还在长智齿。”

没好气地转过身,“不去,就不去。木莲就是听了你的话,让医生摧残了一番,把牙龈划开,用钳子、钻头,再缝上几针。你们哪里是医院,屠宰一样。我每天都有课,不可能一个星期不说话。”

“那就忍着吧。口腔科的号还是我辛辛苦苦托人挂上的呢。张大夫很有经验的,当初我的牙,也是他拔的。”

“反正就是不拔,我忍着。右边脸肿得厉害吗?看得出来吗?”

“大周末,你们俩在浴室干什么?”木莲探进头,看着晴美摸着厉俐的脸。

“干吗!拉拉扯扯的,你们俩。”

“烦人不烦人,牙疼,脸肿了。”瞪着那一脸幸灾乐祸,她是“手术”之后一劳永逸了,自己还在忍受。

“谁让你不去拔掉。顺便让晴美给你介绍她们口腔科的大夫,机会多好。”果然!木莲就是没良心。

“不去不去。没有那个命。下午还有课呢。有止疼片吗?”侧过身走出浴室,不想和她们继续那个无聊的话题,牙疼已经够让人心烦意乱了。

浴室里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也走出来,晴美回屋去找止疼药,木莲回到客厅,看着厉俐对着电视,又呆了起来。

“怎么了?脸不肿,看不出来,还是一样漂亮的。是怕让子恒看见吗?”木莲坐到她身边。

“没有的事。子恒有什么好怕的,再丑的样子他也见过的。”子恒,从来都是哥们,怎么会在意形象问题。

“那不就完了,快吃早点去,都快十点了。你换了工作以后越来越懒了!”

“什么叫懒,那叫弹性工作。昨天一早就去上三菱的课,出门时你还没起呢。”自从开始教这种公司的课,朝九晚五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那个井上没对你毛手毛脚吧?日本老头就是色!”木莲向来最爱听她上课的故事。

“他敢!昨天我罚他把一个句子读了二十遍。而且还开着门。”哼,整治学生,她从不手软。

“是吗?他真听你的读了?读的什么?”木莲的好奇心,八卦命。

晴美端着水放在茶几上,手里拿着药盒。“快去把早点吃了,半小时后好吃药。下午不想肿着脸去上课,就快点。”

“好嘞,护士长,一会儿给你说。”有药吃,止住这要命的疼就好。

“哎哟,啊,哎呀”晴美和木莲在客厅里听着她在厨房里,一边吃早点一边发出的疼叫声,“都赖你!”没头脑又从厨房冒出一句。

木莲看看晴美,小声说“她下午什么课?子恒不是今天来吗?”

“那个摩托罗拉吧,听她说以后每个周六下午,都要三个小时。”

“他们每周学习几次啊?大周末还要上课。”

“周二、周四晚上,还有就是周六。那韩国人要求的。”

“是不是对栗子有意思啊,你觉得?”木莲对这方面格外敏锐。

“这周刚开始,哪里看得出来。我倒觉得那个美国律师确实有意思,估计这智齿就是昨晚陪美国人吃饭吃出来的。她啊,心性没个定,对谁都一样。”晴美总是担心她的个人问题。自从郑远以后,她一个人好久了。

木莲突然想到那晚的谈话。“对了,那天她告诉我,那韩国人对她说:不要别的,就要你。问我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

“背后说我什么呢?”走出厨房就看到她们俩腻在沙发上小声嘀咕。

打断了,也不好继续,晴美最先起身,“没什么,商量晚上做什么给子恒接风。”

木莲也识趣的岔开话题,“对了,晚上我让常昆来,按你的意思,大家该多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