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看着表格没敢作声。只是抱着同情对着她笑笑。

收拾好手里的教材,不想见赵老师,不想见任何熟人,还有一天的课,往下走,至少今天需要工作。又要上路了。停下来,没有意义。不管这份工作,到底还有多大的意义,至少,要做下去。

没什么好难过的,一个学生而已。

走出中介的门口,阳光很艳,竟然是个灿烂的日子。

翻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收件夹,一条条翻找。把那几十条短信和那个存在手机里的全球通号码,彻底删除!

还有,小民发的第一条信息,写着他的详细信息。

删除!删除!删除!

站在车站上等车,看着路上奔驰的车流,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

打开记事本,低头写了两笔。

车来了,匆匆合上本子,上车,远去。

站台的垃圾桶里,散落着那个白色的信封,撕的粉碎,上面,是他的地址。

抱在怀里的记事本,翻到了新的一页。

结束了。都结束了。

呼…

没什么,一个学生而已…

****

“再来两杯。”

“Lee,少喝点。”

“没事。项目结束了,应该庆祝一下。今天我请客。大家喝!”

“这是vodka,明早还有会呢。”

“无所谓…干杯…”

“…干杯…”

****

“我把那韩国人炒了,以后晚上和周末在家吃饭。”交代了一句,她径直转身走回到屋里,关上了房门,把书扔到一边。

打开音响,放着Madonna的Let it will be。什么也不想再想,什么也不做。

地板上的拼图,混乱成一片。没有装裱,错乱从一角蔓延,然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那油画里蓝色的天,只剩下一半。草地上的人物,没有眼睛。虽然碧绿一片,但已经不完整。让它乱着吧!

在床上躺下来,突然想到什么,跑到写字台前。

找出最粗的黑色彩笔,打开日记本,把所有不该出现的名字通通遮盖掉,以后,再不许写一个字,再不许想一下!

扔下笔,再回到床上,皱着眉头听那撕裂般的贝司和鼓声,Madonna的声音,似乎在吼叫的野兽。脖子上被锁着链条,挣扎着,吼叫着。

撕扯她的过去, Sean的爱,和健身教练的女儿,小了自己9岁的丈夫,儿子,情人,堕落,性,寂寞,演唱会…那是另一个世界。

Madonna一样会崩塌,再美好的东西也会死去。

结束了,都过去了。

尊严,称呼,猜测,在混乱的音乐里,这些东西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只是一个学生而已…

第十七章学习堕落

日子还在继续,周而复始,十几个学生。

也有些不同,拔了那颗智齿,缝了三针,一个星期没法吃东西。晴美和木莲很心疼自己。拔牙的瞬间,麻药麻痹了她的疼,但也让她体会了疼。

瘦了些。

把飞利浦也炒掉了。和中介的老师做了一次恳切的谈话,说明了原委。他们还是谅解的,同意了。给了她两个新学生。

下一个会不会是那日本人?还不知道。炒掉别人的感觉很好,但是,并不是她要的。

他说过,是他选择了她,她想告诉他,他错了。

不是再被选择,现在,也是选择的开始。

选择生活。

于是,她答应了Cris的邀请,中国菜、泰餐、印度咖喱、法国料理、阿拉伯小厨…只他们两个,下课以后。

第一次体会到,原来酒,也可以香甜。

****

今天,“蓝”,Cris最喜欢的酒吧,今晚有球赛。

时间,一点二十。打了电话回家,晴美的夜班,木莲在常昆那,不想一个人回家。

露台、墙壁、地板、沙发、高脚椅、酒杯,一切的一切,都是蓝色。

就连杯里的“佳人”,也是酸涩的蓝紫。

事务所里几个律师,偶尔在楼里碰到过,几个年龄相仿的律师,在对着宽屏幕助威加油,Cris也在其中,脱了西装的律师们,其实都像野兽。

“第一次来吧?”Winnie喝着酒,其中一个律师的女友。

“对。”软软倒在沙发里,很舒服。

“今天的橄榄球得打到半夜,那些男人,看起来哪像律师!”

回身看看,一个个高大魁梧,像建筑工地上挥汗般粗犷,举着整杯苏格兰黑啤酒豪饮。看着屏幕上那些粗壮的男人为了一个橄榄小球冲撞、进攻、再冲撞。

“不懂橄榄球,你呢?”

Winnie笑笑,“那是男人的运动。今晚,我们只是配角。”

确实,绝大多数男客人都在看球,女客人三三两两分坐着,耳边的音乐并不强劲,柔柔的也似蓝。

“你和Cris是一起来的吗?”Winnie眼里闪着笑。

“是。”不习惯和一个陌生外国人谈论这些,他们太过直接了。

“认真的?还是玩玩儿?Cris…”微微停顿了一下,“不错。”Winnie仰头喝净了杯里的甜酒,那动作,有种野性的美感。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教他中文,一起出来罢了。”没有生气,很平静的回答她的问题。他们当然不是一对,只是经常在一起的“师生”。

“不简单啊,老师!”Winnie眯起眼睛,抬手又叫了一杯甜酒,“Cris早离婚了。”

“我们只是一起学习,一起喝酒聊天。”喝过了“佳人”,给自己叫了一杯冰啤酒,不想继续那话题。他,只是教会了自己喝酒而已。而这里最不容易醉人的,就是冰啤。

“他在中国七年了,换了很多女人,噢,是老师。”Winnie放肆的用艳红的嘴唇品着她的酒,眼神迷离而飘忽,“他中文已经很好了。他有两个中国助手,秘书也是中国人。David说,Cris喜欢你。”干笑了两声,她喝干了自己的酒,摇晃的起身,向着看球的男人们走去。

看着Winnie轻轻把胳臂圈在David腰上,整个人靠在他怀里,有意无意的亲吻着,厉俐躲开了她的目光。

“吃点东西吗?”女人的手抚在自己肩膀,一阵冰凉。

是Cris合伙人Kevin的老婆。印美混血儿,很漂亮,并不张扬。手里拿着一小碟薯条,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

“不,谢谢,不要。”

“别理Winnie,别听她胡说。”Alex笑笑,似乎又在安抚什么。

“她醉了。”放下手里的酒杯,看着Alex胸前那个雕琢着印地语的挂饰,自己,似乎不应该再喝了。

“教Cris中文,有意思吗?”

“还好,有的时候法律的东西,我不是很懂。不过,他中文已纪很好了。”

Alex喝了一口冰水,唇边多了一层神秘。“他很喜欢学中文,好好教吧。有机会我和Kevin也想学。”

“我可以给你们介绍老师。我有很多朋友,如果你们想学的话。”

“你呢?”Alex突然放下杯子,指指厉俐。

“现在学生很多了,没有时间。”

“每周一小时呢?有时间吗?”Alex半认真地玩味着厉俐脸上的表情。

如果一小的话…

“她没时间!”男人的声音,替她做出了回答。

****

“怎么不看球了?”看着对面坐下的Cris,棕黑长发贴着额头,可以看到浅浅的皱纹,挺直的鼻,他不年轻了,虽然看球的表情还张扬着年轻的热力。

他是个沉稳的男人。沉稳而强势。

“看你一个人坐着。中场休息一下。”他拿走了厉俐手里的杯子,“服务员,要杯水果酒。青苹味。”

“我没有醉。你点的,那是孩子喝的!”

他盯着她的唇角,那刘海下的杏圆眼睛,秀直的鼻子,绯红的脸颊。没有挑衅,没有疑问。“你就是孩子!”他笑了。

“我不是,我二十六岁了。是大人。”她想拿回那杯啤酒证明自己,他把酒放得更远。

“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你是大人,但对我来说,你就是孩子。”他眼里竟然是溺爱的,替她放好水果酒。

“那你还教我喝酒?”不是吗?红酒、白酒、啤酒、果酒。他讲解品酒的方法,酌酒的感觉,佳酿的故事,用他纯属的中文。

第一次觉得,一个外国人,也可以把中文说得如此好。

“那是助兴的。是生活的一部分。让你开心,不是教你醉。”他把自己的黑啤酒喝干,又拿起她没喝完的半杯,饮了一大口。

“我没醉。”看着他手中的杯子,突然有些燥热,他杯中的,也曾入她的口吧。

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露台的边缘,看着远处宁静的黑暗,夏日的暖风吹来,有些清醒,也添了几缕醉意。

身后有个背影,挡住了月光,地上没有自己的影子。

“开心一点了吗?”Cris的声音。

“为什么不开心。”她不知道他指什么。

“最近你一直不开心,不是吗?”

“没有,我很好。”有些东西,了解之后,反而豁然开朗。

“怎么好?”

“上课,回家,和你吃饭。很忙碌,很充实。”这是真的,忙碌的时候,感觉很好。

“还有呢?”他又在追问,像是课上的感觉。

“没有了。”她很平静,这样很好。

“你的生活没有别的吗?比如男人!”他像在讨论一个案件,平直的声线。

“我不需要。”

“…”他没再问下去,只是看着她融在夜色里的身影。

“有一首中文歌,叫白天不懂夜的黑。”她幽幽的开口,实现还在远方。

“嗯。”

“我觉得,我就是夜,而所有人,都是白昼。”低低的声音像是叹息。

“为什么这么觉得?”瘦弱的,不仅是夜色中的背影。

“生活的感觉,长大的感觉。”

“那是你太孤独了吧。”

“你觉得我孤独吗?”她微微向露台外伸出了手。似乎在找寻着空气里的一些东西。却是抓也抓不住。

“有的时候。”

“比如?”

“现在!”

他的汉语太好了,是她教的太好了,还是别的?被他遮住的月光,一点点又倾泻下来。手里却抓不住月光。

“我能抓住月光吗?”她笑着问他。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醉了!”Cris的大手慢慢伸过来,跨到肩膀前揽住她。

“我没有!”她安静下去,没有挣脱,她知道是他。

远处传来欢呼的声音,打破了夜的静谧。狂热的人们在举杯,拥抱。

他微微前倾,把下颚放在她肩膀上,看着她眼前的景色。

她身上有烟味,酒味。

还有,距离的味道。

“你没醉,我醉了。”他在她耳边轻轻呢喃了一句,收紧了手臂。

****

他愿意教给她很多东西,如何生活,如何快乐。

他喜欢在办公桌对面,注视着她的样子。

听她讲课的声音,看她在书本上游走的手指。

他喜欢她的机制幽默,讽刺挖苦,犀利的语言和那双灵动的眼睛。

她的心,和别人不一样。

但是,他们之间有一道距离。

甚至跨越不过那不大的办公桌。

即使,她就在对面。

她保持着距离,保持着清醒,保持着作为老师的身份。

即使是现在。

****

实验室,凌晨三点。

东奎在测试,为了新手机,为了工作,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