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知乐把手机还回去,打破沉默:“你意思是,这个方法行不通?”

袁慕然微微摇头:“不是,作为文化工作者,我当然也秉持着保护传统文化的积极态度,但我必须说明以下两种情况——”

“第一,申遗必须建立在给出的项目很有质量的前提下,否则是无用功,白费劲。”

“第二,即使申遗成功,陈坊也不是百分之百就能保留下来,拿你们一直说的上海弄堂打比方,之前我也说了,有一部分难逃被拆的命运,剩下的,多数也发展成了小型商业街和民宿。”

“未拆那部分存在的价值,除去它确实有特色,也因为它的有特色带来了商业价值,所以它可以存活。”

“为什么现在全国到处申遗,说到底还是为了挣钱,带动当地旅游业。大家都图新鲜,爱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花钱。”

袁老师眉头紧锁:“那你就是说,无论如何,就算申遗成功,我们陈坊都必须商业化才能活下去?”

袁慕然呷了口茶:“是这个意思,历史证明,固步自封闭关锁国通常没什么好结果,中国也是改革开放后才真正发展起来的。”

“那我们这不是变味了嘛!”坐在他斜对面的老头嚷道。

“变不变味,”袁慕然推了推眼镜:“没那么重要。你以为的变味,也并不意味着折辱。”

于知乐沉默着,她想,她理解袁慕然话间的意思了。

无论一个地方承载着多么浓厚的情怀和人文,利益还是世间的统领。十年间,为什么市政府一次又一次想要取缔陈坊,因为它在外乡人眼里,就是个拖后腿吊车尾的存在。

文化需要经济基础,文化本身就为经济服务,这是高中生一节课都能明白的道理。

似乎察觉到了大家的灰心,袁慕然拍了一下掌,“我也见不得老家被拆,愿意为这里努力一把。这样吧,今晚我就把需要的申遗材料内容整理给我爸,你们负责讨论发掘陈坊到底有哪些特色传统文化项目,就根据我之前说的种类做判别,明早给我答复,我再逐一甄选和淘汰,挑出品质较高的几个,贵精不贵多。初七前,我们争取完成一切需要的文书和材料,包括要拍摄一些影像资料,年后一上班我就先交到市文化局。”

他在众人逐渐放光的眼神里,停顿片刻:“如果申请国家非遗实在困难,我们就退而求其次,申请省级,也不失为一个机会,毕竟我在省厅工作,是吧。”

此刻,徐镇长也缓缓立直了身体,发出最后的号召:“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尽力而为,就不愧于心,就不会对不起这里!”

——

翌日,于知乐回了趟宁市出租房,去自己的租屋取相机。一个迷你单反,前年夏天从网上购入,却一直没什么外出旅游的机会。

昨天众人在她家待到九点才回去,中途就吃了顿简餐当晚饭。大任当前,所有人都已没了闲散的过节情绪。

徐镇一伙人已经在如火如荼地联系镇里那些手艺人,没准过两天,相机就能派上用场。

昨晚睡前,她和景胜没聊两句,那小子就从微信上发来了视频邀请。

于知乐:

于知乐拒绝:我已经躺床上了。

景胜:说得像是我从没见过你躺床上一样。

完了又弹视频。

于知乐心想也没什么好别扭,索性同意。

不想一开视频,对面就是一张……“狼脸”。

于知乐:……

那边自己先哈哈哈哈大笑:“吓到你了吗?”

于知乐仔细一瞧,原来这二货戴着面具:“没有,你扮狗扮上瘾了?”

景胜啧了声:“你看清楚了,这是狼,很凶悍的狼,觊觎你的色狼,嗷呜——”

于知乐听见那边有其他男声调侃:“母狗都比你叫得有劲。”

景胜:“滚!”

景胜把面具往上推,露出一张向来标致风流的脸:“你在家啊?”

于知乐回:“嗯。”

景胜勾着唇,交代自己的行踪:“我在外面,被一帮弱智拖出来玩桌游。”

他快速地搓搓后脑勺毛:“我都烦死了!非要找我玩,我脑袋里都是你,填得严严实实的,跟地铁上似的,脑子动都动不了,还要被迫玩这种智力型游戏。”

“我的妈诶——”

旁边有他的基友发出一阵假呕bgm。

镜头大幅度晃了一下,景胜似乎蹬了他一脚:“有孕了就出去吐,别污染我们眼睛。”

“胜子,你他妈示爱别拿我们无辜群众当垫背好吧!”桌对面有人吼。

景胜昂头瞪回去:“你算鸡毛垫背,你就是我布景板。”

于知乐这边就瞧见他傲娇的小下巴,有点可爱,她不由自主弯了弯嘴角,去取床边的充电器:“你还是好好玩吧。”

“不要,”景胜单手撑腮,目光一下子变得镇静深长:“你把脸放正,对着我,让我好好看会。”

“到底谁啊!”他身前凑过来一个毛脑袋:“也让我看看。”

手机屏幕似乎被一个掌心给牢牢堵住,也因此波及到了于知乐这边的画面:“不给!痴心妄想!”

——像个把心爱的糖果死攥在手心任人掰断手指都不肯放的熊孩子。

“你他妈不让我们看你跟人开什么视频,你回家开去。”

“我现在就回家。”

“亚麻跌——”有人挽留:“人多才好玩。”

“那你别看。”

“我刚才已经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

“还能看到什么,你女人啰。”

“你居然敢看?”

“看都看了。”

“漂亮嘛?”另一人好奇。

“好像挺漂亮。”

“挺漂亮?世界顶级美ok?”景胜理所当然的声音。

“噫……”

……

于知乐:……

幼稚鬼的朋友,也是……一群幼稚鬼。

就这么打闹了一会,景胜端正姿容,重新回到镜头里。

他恳切而严肃地表达歉意:“不好意思,刚刚因为我女友的美貌引起了一些暴乱和骚动,希望没有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同时也真诚地请求获取你的原谅。”

说完,他还眉心微蹙,非常正经、专注地凝视着镜头。

受不了,于知乐偏开眼:“行了,挂吧。”

有女人娇媚的嗔音:“景总,你还要不要玩啦。”

“等会,”景胜不耐烦地挥手:“急什么,没看我正忙,别打扰我们。”

再回首,又恢复讨好的笑脸:“原谅了吗?”

“原谅、原谅,”拿他没办法,于知乐心内叹气,瞄了眼手机右上方快见底的小电池图标:“我快没电了。”

“好,趁我还是人形,还这么帅,再多看我几眼。”

“……”

连劝带哄,拖了又拖,外加周围朋友的忍无可忍,怒不可遏。年轻男人终于依依不舍把狼人面具罩回去,关掉视频。

——

一回忆昨晚的画面,于知乐就忍俊不禁。

她都不知道景胜哪来的那么多元气和精神,明明拥有处尊居显的富贵和地位,却始终保持着清澈见底的赤子之心。

他很奇妙,她也很幸运。

中午,景胜又约了她,说一块吃顿饭。

于知乐欣然前往。

她挎上黑色背包,骑着机车到了目的地。

景胜已经在门口等她了,于知乐忘了戴手套,手冻得不行,也被风刺得发干,拇指关节似乎有皲裂的倾向。

往男人那走的时候,她随手从兜里取出一管护手霜,拧开。

景胜看到她了,也迫不及待往这边靠,停到她跟前时候,于知乐刚巧挤了些到手背上。

注意到她动作,景胜愣了一下:“你居然还擦护手霜?”

“……”这话让女人停下动作,没忙着抹开,转而抬眸瞟他:“我为什么不能擦?”

景胜意识到自己反应夸张了点,反应迅猛地圆回来:“这么好看的手需要什么护手霜?”

于知乐:“……”

“不如给我,我有冻疮呢。”男人笑嘻嘻说着,一边托住了她手,另一只紧跟着贴上去,蹭蹭蹭蹭,顺便也替她仔仔细细揉开。

弄完了也不松手。

于知乐刻意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白净净,一丁点红疮的影子都看不到。

“你哪有冻疮?”她问。

“防患于未然。”他答。

在女人发作前,景胜立刻扣住她手,又是十指相牵的姿势,他故意试探性地、用不大的力道拽了两下,疑惑道:“于知乐,你快看看你有没有弄错,你涂得不是护手霜吧。”

于知乐耷着眼:“那是什么?”

“是胶,”混小子又得逞地笑了:“我怎么也松不开啊。”

于知乐又要说什么,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包了过来,把她的手严严裹住:“你手好冷啊,快让我捂捂。”

“这会不担心胶了?”于知乐冷哼:“也不怕你两只手都黏上没法吃饭?”

景胜闻言,突然执高她的手,覆在唇上亲了一下,“那把嘴也沾上,就不用吃饭了。”

于知乐猛抽回手:“你干脆也别说话。”

这个动作纯属多余,因为分秒间又被握回去。只是男人果真听话地住了嘴,只是唇角大幅上扬。

他乌黑透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笑容一如既往犯规,相当犯规,有万物通朗、冰雪消融一般的明快感,让人擦不出一点想要打击回去的雷鸣电闪。

第三十八杯

用餐的地方是一家在宁市很出名的养身火锅店。

它家的猪肚鸡汤底鲜美得像掺了罂.粟,也因此留下了许多回头客。

好在景胜预定得早,免去了在外面等候虚度的漫长时光。

两人被安排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服务员递来了菜单和铅笔,让他们勾下喜爱的锅底和食材。

景胜接了去,转头就把菜单摊到于知乐面前:“你点。”

“想吃什么点什么。”他又补充。

说完又忍不住自己做推荐:“捞面,墨鱼滑,煲仔饭……都很好。”

于知乐转了圈笔,再重新捏回手里时,她隔桌扬眸:“你点还是我点?”

景胜又笑出那排熟悉的小白牙:“当然你点,都听你的。”

于是女人低头,很是利落地选了十多样荤素,景胜所说得那几个,也在其列。

服务员正要取走菜单,景胜对她揽了揽手。

年轻女人立刻弯下腰,侧耳倾听,景胜似乎交待了什么事,她连点了好几下头,才含笑离开。

她一走,于知乐问:“说什么呢?”

景胜扒拉着手边的两根筷子:“我让她每样分量多点,我女朋友太瘦了,要多吃。”

“呵。”于知乐轻笑。

景胜撑住唇,目不转睛看于知乐。

一秒,

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