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又想起别的事情,景胜胸膛急剧起伏了一下,难以理解地说:“你背着我去见林有珩,我说什么了?”

听见这个,木偶般僵滞了好半天的于知乐,终于露出少许诧然:“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景胜讥诮一笑,脸上也浮出了隐约怒意:“我什么不知道?”

一句话,令于知乐不寒而栗。

她突然惊恐地意识到,她百般努力想要得到的东西,眼前的男人,唾手可弃。

他们之间的鸿沟无法逾矩,他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一个立场。如果她继续照着他安排的样子活着,她将一辈子受制于人,老死狱中。

身居高位,景胜最烦的,就是这种不言不语的回馈。沉默总能最大化地煽动他的火气。

“你说话啊。”

“不跟我解释一下?”

景胜催促着,像只无形的手,把她往崖边推。

心灰意冷,筋疲力竭,于知乐磨了磨后槽牙:“没什么想说的。”

所有的对话,都应该在对等的情况下进行。

她什么都不想说。

“不说话?那我来说,你去见林有珩,对我而言就公平吗?”

“一直公平,一进门就说我不公平,我也想问这个问题,你对我就公平了?老子整天掏心掏肺对你,讨好你,跟他妈弱智一样巴结你。我图你什么啊,于知乐,我图你什么?不过想你多看我一眼,多跟我笑一下,”

“你呢,你什么都比我重要!你想做的事比我重要!梦想比我重要!破镇子比我重要!或许在你看来,你前男友也比我重要!”

他语气越来越冲,说到这里,连自己都变得抓狂,是那种能掀翻屋顶的暴跳如雷:“你说我不公平,对啊,我就这样,对不起,我不知道公平是什么,我只知道不公是弱者的借口。清醒点吧,很想出名?搞乐队?双宿双栖?那我告诉你,每年唱歌的那么多,你信不信,我一句话,你跟那个搞民谣的全部事业都会支离破碎!”

景胜死盯着于知乐,眼眶已经红了一圈,他真的不理解,完全不理解。他在质问,也在控诉:“你想要的,我全都能给你。你干嘛啊,偏要自己来。于知乐,我发现我根本不懂你,我一点都不懂你,我活这么大没这么失败过,我从没见过你这种女人,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女人,我有病,我自作自受,你别这样看着我,”

陡然间,他注意到了女人的眼神。

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那锐利的,发冷的眼光,是拿刀一下接一下割心的疼,刻满了道别和陌生。

仿佛料见了什么,景胜心慌不已,捉住她臂弯。拼尽全力,克制自己,把语气降到跟云一样轻,一样软,一样小心翼翼:“小鱼干,”

“我们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情吵架,我有我的工作,企业不是我一个人开的,陈坊这件事,是公司决定,我不可能妥协。”

“你要是真想唱歌,我马上就跟二叔说,立刻给他打电话,让他给你找人,给你包装,给你出专辑,给你开巡演,你想怎么玩怎么玩。其实当明星没你想象的那么风光,你要真想搞这些,我不是不同意,我二叔有很多资源,你没必要自己折腾。”

“你别生气,好好在我身边,行吗?”

最后一句,已经是乞求的口吻。

“景胜,”于知乐叫他名字,一寸寸,把他的手指,剥离了自己手臂。

她找回了曾经能够碾压他的力气,仿佛他们初见时那样无情。她根本不认识他,所以也不留余地:“我们分手吧。”

一句话,像重物哐啷直中脑后,景胜懵在原处,眼底全是无法接受的震颤。

慢慢的,景胜艰难找回了一点知觉,他再一次去拉于知乐,却被她轻巧避开。他张了张口,尝试发出那些快把他绞死的困惑和难过。

“别问了,”于知乐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她的不耐烦亦是决然:“没有原因,分手吧。”

第五十三杯

第二遍提分手,也让于知乐周身, 如同被抽空了一般虚脱。

耷下眼皮,刚要回身往门口走, 她瞥到了手腕上的东西。那圈颜色如火一般热烈的表带,本是极为合适的尺寸,此刻却硌得人难受。

她解着搭扣,往桌边走。

把那支腕表搁回去,小臂再一次被景胜攥住,于知乐被迫回头, 对上他通红的眼睛:“于知乐,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分手!理由呢?说啊!”

他把差不多的内容, 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地问,以证明他不能接受。尽管于知乐浑身上下, 只剩木已沉舟的静默。

见女人无动于衷,景胜一把抓起那只表:“我送出去的东西, 没还回来的道理。”

另一只手,持续地把于知乐往自己这边扯,边把表往她手里塞。

好像一个手忙脚乱, 惶恐到连结都打不好的小孩, 生怕他们此生再无联系和交集。

粗鲁强迫的动作,只会引来更多不快。

于知乐用力甩脱他,夺过他手里的表,举到半空,凛然地看进他眼睛:“要理由?好,”

她晃了两下那支表,声音冷硬得能让他五脏六腑,剧痛结冻:“告诉你,”

她咽了下喉咙,仿佛在下定决心:“我不想再被这个绑着了。”

景胜怔住,眼底不受控制的,浮出了一点似懂非懂的湿润。

说完话,于知乐再次把手表放回去,她毫不犹豫,转头就走。

女人步履极快,景胜想追但捞了个空,直至,眼睁睁看着她推门出去。

哐!

那不只是她摔门离开的声音,也是他心底世界轰然坍塌的巨响。

几个月来的浩瀚时光,他小心堆砌出来的,自以为牢不可破妙不可言的神圣壁垒,在顷刻间粉碎成灰。

完全站不动,景胜垮下了肩,一瞬不眨地望着紧闭的门板。

他都不知道下一个动作该做什么,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到了胸口。在那立,他仿佛能听见,风吹过冰原的空旷和呼嚎。

——

景元大厦56层的总裁办公室座椅,已经空了有三天了。

身为小景总的左膀右臂,宋助和蒋秘二人都非常担心,尤其在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或者对面接起来骂了个“滚”字就挂断的情况下。

宋助知道这事反常,但不便立即开口对景董事长反映情况。

他前思后想,认为和于知乐脱不开干系,便请了半天假,下乡去了趟思甜烘焙。

没想扑了个空,店里只有张思甜一人,她说于知乐有一阵子没回陈坊,说要忙别的事,这几天配送订单的事,都交给了外卖专送小哥。

宋助理来找,张思甜也有些惊讶,直问:“怎么了?”

宋助见她也一无所知,长年职业操守,他不会对任何外人袒露上司的异样近况,只说:“我刚好来陈坊有事,景总最近也说于小姐忙,见不到人,所以我顺道来蛋糕店看看。”

“我也不知道她忙什么呢,”张思甜苦笑:“其实这段时间大家都忙,我们这要拆了,各家处理各家事。我的店也是,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

宋助一愣,随即劝慰:“是这样,其实拆迁对你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情。”

张思甜眼角依然弯的很勉强:“但愿如此吧。”

——

看似徒劳无获,其实基本可以确认是这两个人感情出问题了。

从陈坊回来,宋助决定亲自上门找景胜。

还拎了一大袋子这小怂最喜欢喝的品牌的牛奶。

出发前,他打了景胜公寓的座机,接电话的是家里阿姨。

他挂心地问:“景总还躺床上?”

“是呢,”周姨的语气也很是无奈焦急:“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哦,不声不响的。”

“今天吃东西了吗?”

“吃了,但是吃的好少,早上就喝了两口粥,怎么办哦,人高马大的,怕是要饿坏了。”

“也没出房间?”

“不出。”

“唉……”宋助长叹一息:“我一会过去,你给我开个门。”

“好。”

一刻钟后,宋助赶到,保姆替他开了门,宋助随意趿了双公共拖鞋,就往景胜卧室方向走。

门是半掩的,宋助往里迈腿,严实的遮光帘,让他像是走白天一脚踩进了黑夜。

下意识想摸灯光开关,手却被周姨拦住,疑惑回过头,后者猛摇头,皱着眉轻声轻气:“一开就发火,脾气很大的……”

宋助慢慢垂手,走回床边,不急叫他。

景胜果真把自己完全困在了条纹被褥里,脑袋都在里面,好一大团,不动一下。

好笑又可怜。

敛目盯了他一会,宋助才小声唤了两下:“景总?景总?”

“出去。”被团子里,传出瓮声瓮气的命令。

“……”宋助表明身份:“是我啊,宋至。”

“滚!”更凶了。

年轻力壮啊,宋助在心里感慨,三天不吃不喝,也能这么中气十足。

他点了几下头,仿佛他能看见:“我可以出去诶,但你老躺床上也不是个事啊。”

大团子不接话了。

宋助以为他情绪稍缓,才小心谨慎开口:“景总啊,你和于小……”

“滚——!!!”一声怒吼,被子啊枕头啊什么都扑头盖脸朝他砸过来,宋助措手不防,被撞到直接朝后趔趄,一个不稳坐到了到地板上。

得,不小心触逆鳞了。

宋助扒拉开自己身上那条被子,再抬头时,床上的年轻男人已经坐起身,靠在床头,闭着眼,双手撑额,发梢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孤苦伶仃,灰心丧气。

宋助站起来,替他把被子枕头一件一件搁回去,才说:“景总,吃饭吗?”

闷在那摇头:“不想吃。”

“肚子不饿?”

摇头:“不饿。”

“吃点吧。”

还是摇头:“不吃。”

景胜整个人失魂落魄,每一次左右摇头,都像是预先设定好的机械动作。

唉。

宋助在心里唉声叹气,看样子咱们景总被甩的那一方。

他又瞄了眼床头攒膝而坐的男人,回头嘱咐一直扒着门框窥望的周姨去热饭菜,自己呢,则再一次鼓足勇气,不怕死地坐了回去。

“景总。”

“你出去吧……”景胜嘟囔,又开始不耐烦了:“哎……别烦老子行不行啊。”

“我们聊一下?”宋助还在试探。

“不想聊。”

“那你先吃东西。”

“不吃。”

宋助去拿床尾的牛奶,将吸管拆开了插好,竭尽全力地哄他:“你最喜欢的明治奶,不来一点?”

尽管他知道空腹喝奶对胃不好,但总好过把自己伤成一个空架子。

男人不为所动。

“很好喝的啊。”又在他跟前晃了两下。

“……”

宋助抿了抿唇,把牛奶搁回床头柜。

突然,景胜竖起脑袋,看向宋助,问:“你有打火机吗?”

他两只大眼睛底下,都有一小片相当明显的青灰,看来这几天不光绝食,还失眠。

宋助没抽烟的习惯,但这会肯定得有求必应:“没,不过景总您要打火机的话,我现在就去买。”

景胜别开眼,慢悠悠侧了个身子,拉开床头柜抽屉,揭开里面一只透明小方盒子,拿出一根只剩一半的香烟,捏在手里,左右端详了会。

宋助愣神:……这是啥?

“我要抽烟,”景胜把烟递过去:“替我点上。”

“……”宋助旋即头点得像踩缝纫机:“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