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知乐看他一眼,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看情况。”

“好,早点回去。”

于知乐停在回廊口:“我和师娘说一声再走。”

“不用了,”到底在政界混了些年月,袁慕然察颜辨色的本领了得:“你状态不好,回去休息。”

于知乐一怔,答应:“好,再见。”

正要走,袁慕然再次喊住她:“于知乐。”

她回过头,发丝在细微的风里颤抖。

袁慕然径直走过去,停到她身边,他步伐是快的,可并不见喘:“你信命中注定吗?”

于知乐皱眉,不解。

“今早在手术室外面看到你的瞬间,我想起了过年第一次碰面的时候,”男人的语调一如既往清晰稳定,仿佛在陈述客观事实:“你会和我在一起,是命中注定。”

——

第四天,景胜如约回公司上班。

一整天,他心不在焉,文件上那些整齐清楚的铅字,全都成了鬼画符,一个都认不得,看不进去。

他不时拿出手机,给于知乐打电话,给于知乐发微信。

也不知道发什么,图片,表情,乱码,标点符号,心灵鸡汤,反正什么都发。

全是空号。

全是拒收。

全部石沉大海。

从此杳无音信。

她真的不要他了?

景胜心痛得像被削尖了的木桩反复插,难过得想死,他一头磕在桌上,再不动弹。

宋助听见了“咚”的一声,循过去看,只见他们小景总魂不守舍地闷在那,双手垂在两旁。

蒋秘对他使了个眼色,在imo上给他发消息:怎么办?

宋助敲字:时间良药。

蒋秘:不然给他倒杯咖啡?

宋助:你给他打一百支兴奋剂他还这样你信不信。

蒋秘:我信。

只能继续关注,景胜的一举一动。

一会,男人终于软趴趴地支起了脑袋,继续看手机,打开扛把子基友群。

一个死人:。

全黑的头像和诡异的微信名,瞬间引起林岳注意:这谁啊?谁混我们群里来了。

他点进去看:我靠,居然是我们胜。

好几天没见这逼在群里放屁和自恋,林岳火速私敲他:胜子,你怎么了?

终于有个人回应和搭理自己了,景胜慢吞吞回复:死了。

林岳是过来人:……失恋了?

一个死人:。

看来是了。

林岳头一回见他这么惜字如金,不不,连字都不愿打,一个标点符号贯穿全部。

他只好问:于知乐?这有什么啊,不就一个女人嘛?你赶紧把头像和微信名字改了吧,真几把晦气,跟你说话都怕传到自己身上来。

一个死人:岳子。

林岳:嗯。

一个死人:晚上。

一个死人:陪我。

林岳:……????老子直男!!!

一个死人:喝酒。

林岳:……行,你能不能一口气打完整句?

当晚,考虑到景胜情绪极差,林岳没带他到多喧闹的地方,就拖着半死不活的男人,去了家清吧。

随意点了两瓶酒,服务生才开盖,就被景胜迫不及待要过去,对嘴吹。

服务生目瞪口呆。

“喂喂喂,”林岳去抢他手里酒瓶,“这不是啤酒啊!”

景胜手里一空,旋即耷下脑袋,脖子仿佛没了骨架:“哦。”

“你什么情况?有那么念念不忘吗?”林岳不能理解,“于知乐到底有什么魅力啊?”

结果景胜把问题推回来给他:“你告诉我吧,我也想知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她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林岳为他倒酒,以为说点风趣话能让他开心点。

“反正故事里没我了。”景胜小酌一口,落寞接话。

“……”

林岳忘了,失恋的人只会钻牛角尖,根本说不通。

一个钟头,两瓶酒喝得干干净净,基本淌进了景胜肚子里。

期间他不断不甘心地吐槽:

“老子哪里不好?”

“我明明这么好。”

“说分就分了。”

“她不喜欢我哪,告诉我啊,我改还不行?”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

年轻男人摇头晃脑,双颊通红,还含糊不清地吩咐服务员再上酒,接着喝。

他本来酒品就不好,林岳担心出岔子,快些结了账,好把这小子早些送回家。

见景胜两眼都睁不开,昏昏欲睡,林岳把他一只手臂挂到肩上,慢慢往外搀扶。

快到门口时,景胜忽然杵起脑袋,看向他,两眼如回光返照,明亮逼人:“岳子,我是不是喝醉了?”

说完还打了个嗝,扑面酒臭,林岳嫌弃地偏了偏脸,回头答道:“废话,你他妈都站不直了。”

“我喝醉了!我喝醉了啊!”他挣开林岳,走到他面前,费了好一会力才摸出兜里的手机,旋即欢呼雀跃:“你帮我叫代驾,快啊——快点帮我喊代驾,我喝多了,我需要代驾!”

“……”林岳招招手:“回来回来,今天哥哥送你。”

“我不要,你帮我喊代驾,求你了,岳子,”他走过来晃林岳肩膀:“只有你能叫到她,你替我叫好不好……”

景胜不断请求着“帮我叫代驾”这句,也不停摇着林岳。

林岳没喝酒被晃得头晕想吐,他一把架住景胜,吼道:“别他妈发神经了!”

“我没发神经……”景胜不断搓头发,烦躁之极:“你叫她来啊,你明明可以叫她来的。”

“我叫个屁!人都不理你了你在这发疯就有用?她都不理你,还能理我?”看他这颓样,林岳都控制不住地来了脾气。

一句话,让景胜瞬时噤声,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塌垮下去。

终于消停点了。

林岳吁气,把他扶到门外。他的车停在门口车位,来时还很宽敞,这会两边都停上了车,挨得特近,不方便搀人进去。

只能先把车倒出来。他把景胜放在距车一米远的地方,好气吩咐道:“你站这啊,别乱跑,我去把车开出来点。”

景胜点了两下头。

林岳慢悠悠松了手,确认男人能够自己站在原地,才一步三回头往自己车那走。

刚开了副驾门,身后传来一阵女人的惊声尖叫。

林岳下意识回头,只见刚才还答应他老老实实待那的男人,已经搂住一个穿黑衣服的女孩子,后者正在拼命推搡他。

景胜死活不放,不停嚷嚷:“于知乐,你别推我了,你不要推我!你看我都喝醉了,我真喝醉了,你送我回家!”

已经有路人停下观望。

林岳大惊,匆匆小跑回去,废了好大劲才把景胜拽离。他抬手道歉:“不好意思啊美女,真的不好意思,他喝醉了,他一喝醉就这样,真的对不起。”

女孩惊魂未定:“是不是有毛病啊!”

“对不起,对不起……”林岳死揽着还在挣扎的景胜,不断重复。

“没事了。”恼怒地瞪了瞪眼前的醉鬼,女孩没再计较,用力掸掸衣服,走了。

“于知乐走了!”

“你放开我!”

“她不要我了!你放开我!”

见黑衣女孩渐行渐远,融入夜色。景胜对着空气的那些拳打脚踢,大喊大叫,都在持续加剧,完全不受控制。

林岳忍无可忍,把他扳回来,恨不得抽他一个大耳刮,但又下不了手,只能继续给他吼,试图唤醒他:“你清醒点啊!”

“胜子!”

“清醒点!”

男人仿佛耳聋,听不见,一直尝试着扭头看,回眸找。

直到,直到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只剩慢慢连成一片、模糊成一团的黄色光晕。

他才彻底软化,无精打采转回来,对上友人的视线。

林岳不禁一怔,难以相信地盯回去。他认识景胜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态,好像明早就要死了一般伤心和绝望。

第五十五杯

袁慕然刚说完话,一卷风漫过,吹起了花圃里细细的草叶。

于知乐展了展眉,看向别处,她轻嗤一声, 才回头再看向他:“好好照顾你爸, 行吧。”

她有点不耐烦,不想掩藏任何发自内心的负面情绪。

袁慕然定神,勾唇:“这是拒绝吗?”

于知乐单手揣兜,轻点了头:“是。”

袁慕然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是我冲动了。”

于知乐没有再接他话, 只说:“我走了。”

“好, 再见。”

——

几天后,闹了于知乐足有一周的头痛和感冒均已痊愈。她把租房整理了一遍, 从床头的小保险箱里拿出几样闲置许久的证书, 把它们一一抹干净。

翻开那张土地证, 首先映入眼底的, 就是第一栏土地使用权人后面, 清清楚楚的“于知乐”三个字。是2010年春天, 被奶奶改成了她的名字。

掂在手里, 几乎没重量的一张小小证书, 却如千斤担般,压了她好几年。

于知乐把它阖上,拿起身边的手机,拨通妈妈的电话。

等了会,那边接起来。

“喂,妈。”于知乐叫她。

妈妈可能在烧饭,耳边有抽油烟机呼呼的背景音:“知乐?什么事?”

于知乐问:“你这几天有空吗?”

“我看看啊,”中年女人顿了顿:“你要干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