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州军中如今都承认杜先生乃当世奇女子, 除了不能上战场杀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但会生死人肉白骨, 与军医探讨医术, 制造治伤奇药,还能勘探矿藏, 连天气都能准确预测,果然云梦泽能成为大魏国教, 名不虚传。

关云梦泽什么事儿?

杜欢骄傲挺胸:狗系统吞了宝石之后吐出个天气预报的小程序, 小事一桩。

但她总不能到处分辨自己的能耐并非云梦泽出品, 只能任由军中将云梦泽传的神乎其乎, 不开心。

偶然教端王殿下听到流言,带头申斥手下将领:“怎可误传谣言?”

众将领顿时对端王殿下肃然起敬——杜先生有大才咱们自己人知道就好了, 可不能宣扬出去,万一被魏国国师知道,保不齐会派人接小徒弟回去。

他们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懂!殿下我们不会再乱传了!

端王:你们懂个锤子!

阿欢前来报恩, 只不过借了个云梦泽的壳子而已。

这话也说不明白,端王殿下只能紧紧闭上了嘴巴, 努力埋头发展舒州经济民生, 挖了金银修桥铺路, 有了种子发展农事, 吸引流民来舒州安居乐业, 督促舒州驻军与端王府兵不得懈怠, 潜心训练……林林总总, 三年时间忙的不可开交,顺便还忙着与杜欢在奋斗中相互了解,发展感情。

两人相处日深, 如今已经颇为默契,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需求。

杜欢跟端王巡营,不断有将领来打招呼,更为离谱的竟然还有人跑来请她起卦:“杜先生,我娘想替我订亲,我想请先生帮我算一算姻缘。”

杜欢的笑容渐渐凝固,深深为自己如今在舒州大营的形象而忧心,难道她看起来像个神棍?

“谁说我会算姻缘的?”

“杜先生就别自谦了,谁人不知……”顶着端王杀气腾腾的眼神,该校尉连连后退,心里把那句话补充完整:谁人不知云梦泽一支连国运都能算出,何况区区姻缘。

端王殿下阻止杜先生替他算姻缘,一定是嫉妒他要娶亲,而自己还在苦苦等候杜先生点头,一定是这样子!

杜欢:“……”

难道我来到了大型洗脑现场?

我是谁?在哪儿?都做了些什么?为何如今沦为神棍?

她恍恍惚惚跟着端王殿下巡营,等到了傍晚时分,又同端王殿下坐着马车打道回府,半道上正愣着神,被端王殿下扑倒在车厢里,随后从窗户里射进来几支铁箭,深深插在方才她坐着的地方,如果不是封晋警觉,她已经被扎成了刺猬。

“什么人?”马车外面随侍的护卫们自动围成一圈,将马车拱围在中间,外面已经听到了打斗声。

杜欢总算是彻底清醒了,被封晋揽在臂弯卧倒在车厢里,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舒州一向太平,刺杀的事情少有发生,没想到巡一回营就遇上了刺杀。

封晋猜测:“可能是京中有变,张大将军再也等不住了吧,故而才要派人来痛下杀手。”他道:“父皇可能……”

杜欢:“……”

端王府的侍卫们这三年间也从不曾懈怠,收拾起刺客也很利索,都是张大将军派出来的暗探训练出来的,每次围追堵截都费尽心思,偶尔对上也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若是负伤回去难免会被同伴嘲笑,故而闲暇时间全都用来刻苦训练了。

只是这次张大将军派出的刺客水平明显要高于以往的暗探,且悍不畏死,符炎带着侍卫们着实狠狠拼杀了一番才平息了这次刺杀,十几名刺客只活下了一名,还是被卸了下巴的,其余几名落在端王府侍卫手中的无不是服毒身亡。

封晋神色凝重匆匆回府,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亲自前去审刺客。

端王府在京中的人还未传回消息,张大将军的人已经先至舒州,想来他的人应该知道京中最新消息。

他审了一夜,无奈张大将军铁腕,这死士死活不肯开口招认,最后被绑起来严加看守,只能坐等京中消息,顺便重新布局王府守卫。

两人都知道,随着燕帝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太子登基在即,恐怕张大将军想要除掉他们的决心只会增不会减。

果然半月之内,先后有三波刺客前来,还好端王在初次遇刺之后便早有防备,后面两波刺客也都没有机会活着离开舒州。

又过半月,京中传来旨意,皇帝驾崩,新帝召端王回京吊丧。

舒州驻军将领们齐齐反对:“京中如今是虎狼窝,殿下只怕有去无回,反正新帝总不能即位先拿自己的兄长祭刀吧?”

端王:“杜先生以为呢?”

藩王入京也不能带着驻军前去,不知道的还当要造反呢。

“不如殿下装病,反正殿下名声在外,有陈年旧疾,只说听闻先帝驾崩,殿下心痛难忍,原准备进京吊丧,但数日未眠,口吐鲜血晕死过去,如今还未曾苏醒,不能挪动。”

立即有将领附和:“杜先生这招极妙,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入京。”特别是广元对张承徽一系的霸道有着深切的体会:“殿下年岁小不知张承徽的狠辣,他有豺狼之性,吃人不吐骨头。”

传旨的官员正是张承徽心腹,原本想催着端王当日入京,被端王以情绪激荡悲痛难忍为由拒绝了,只道先行歇息一日再出发。哪知道一日复一日,生生拖了五六日,王府里竟然延医用药,长史宫敬仪来报:“殿下听闻先帝驾崩,父子连心,心痛难忍数日未眠,引犯了旧疾,如今已经吐血昏迷了,这可如何是好?”

“当真?”

宫敬仪道:“大人请随我来。”引了他前往端王寝殿。

沿途奴仆皆神情肃穆,面有悲色,端王的院子里飘着一股药味。

传旨官员来之前已经被张大将军面授机宜,无论如何也要将端王带回京中——当然回京的路途遥远,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也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

他跟着宫敬仪进了端王的寝宫,扑面而来一股药味,还有血腥味,床前围着一圈大夫,皆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忽听得有人惊呼:“不好了,殿下又吐血了……”他疾走几步凑近了去瞧,但见端王殿下面如金纸,边咳边吐血,下巴连同衣领都很快被鲜血洇透,床边围着的大夫急忙都齐齐请教一名女子。

“杜先生,这可怎么办?”

那位杜先生想来便是张大将军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云梦泽弟子,拿着金针的手都要发抖了,几番镇定才向端王胸口扎针,另有一名大夫一直紧扣着端王的手腕脉膊,额头冷汗滚滚:“先生,找不到殿下的脉息了……”

杜先生似乎心情极度糟糕,粗暴道:“闭嘴!老实摸你的脉!”

那名大夫都快哭了:“可是我摸不到啊……”

旁边一位当他心慌至此,竟连脉息都摸不到,紧要关头也顾不得旁的,便要挤开他:“你起开让我来。”

那名大夫起开,自有旁的大夫替代。

但替代摸脉的那位大夫手才按上端王的腕脉变成便变了,不过片刻功夫,端王胸膛上扎满了金针,而摸脉的大夫额头已经满是汗珠滚滚:“杜……杜先生,摸不到……”

杜先生也是一样额头汗湿,抖着手尽力去扎金针急救,半点都不敢耽搁,连分神回话都不敢,一屋子人屏息凝视不敢说话,连引他来的宫敬仪也是老泪纵横,顾不上招呼他,只踮着脚尖往床上瞧。

传旨官员:“……”大将军可也交待,若是端王得急病死了,要不要把尸身运回京中。

他正犯难,那名摸脉的大夫忽然惊呼一声:“杜先生又有了,殿下的脉又有了,虽然细微可总算摸得到了……”

传旨官员:得,这下不必犯难了。没死就有没死的办法,总比跟尸体较劲的好。

他亲眼目睹了端王旧疾犯了之后被急救的模样,跟宫敬仪提起入京吊丧之事,宫长史也是愁眉不展:“殿下定然也想去送先帝一程,可殿下昏迷未醒,杜先生说不能挪动,若是强行挪动必有性命之忧,难道大人是想让我家殿下送命不成?”

传旨官员:“这个……本官只管奉命传旨,可也没想到端王殿下会出这种状况。”

宫敬仪请他去偏厅,自有王府丫环摆了酒菜,长史亲自替他斟酒:“大人久在京中,当知道我家殿下身子骨一向不好,这几年虽然养的略有起色,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到底底子亏损的太厉害,无事便罢,遇上事不就抗不过去了吗?”

传旨官员喝着端王府的佳酿,几杯酒下肚,再对上宫敬仪愁苦的脸色,居然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京中谁人不知端王几番命悬一线,差点走在先帝前头,就这样的身子骨,都已经自请就藩了,大将军还要紧咬不放,难道端王还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此人虽是张承徽亲信官员,可张皇后向端王暗中下蛊此等机密之事却并不知道,只当端王底子不好,故而觉得张承徽小题大作,太拿端王当盘菜了。

大局已定,按照时间计算,不等端王回京,新帝便已经登基,大局已定,有甚可忧之处。

他既心中笃定端王翻不出大浪,便在端王府住了下来,两三天探一回病,一个月时间眼睁睁看着端王殿下在生死线上挣扎徘徊了十好几回,光吐血就吐了七八回,急救的大夫们十来个都住在端王寝宫的偏殿,日夜守候不敢擅离,云梦泽那位杜姑娘更是日夜守在床前,生生熬出了两个青眼圈,连下巴都尖的能戳死人,形销骨立一副随时要追随端王于地下的模样。

每隔一日,他便往京中传一回信。

待得月底,京中回信未至,迎来了传旨召端王入京吊丧的第二位官员。

两名传旨官员在端王府正厅大眼瞪小眼,又沉默着一起参观了一回端王殿下吐血,众大夫急救的过程。

先一位传旨官员:“大将军这是不相信我?”

后来的传旨官员:“新帝已经即位,大将军只是疑惑端王殿下病成了何种模样,为何还不见入京。”

宫敬仪在旁添柴加火,掩面暴哭:“新帝接二连三召我家殿下回京,明知殿下吐血,危在旦夕却非要殿下入京,殿下病成这副样子,如何能挪动?张大将军这是非要让我家殿下去死?”

张大将军固然想让端王殿下尽快死一死,但都是暗底里的心思,却不好摆在明面上,否则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端王殿下身为先帝与元后的嫡长子,既未争大位,也未做出谋逆之举,甚至远避舒州,这都能招来祸端,未免令人心寒。

两名传旨官员连忙安慰宫敬仪:“长史这是说哪里话?大将军并无此意,只是想着端王殿下与先帝许久未见,总要送先帝最后一程。”

宫敬仪停了哭泣:“真的?”

“自然!”两人面不改色齐齐保证。

宫敬仪:信你们才有鬼!

第七十三章 一更

传旨官员的保证抵不上灵丹妙药, 依旧不能把端王殿下从性命垂危的境况里拯救出来,导致这两位传旨官员每次进他的寝殿都快有了心理阴影——殿内血腥味跟药味熏的人头疼欲呕。

两人商议一番,一人先行回京复命, 另外一人留守舒州, 等待端王醒转。

他们出京带的护卫队还不足以与端王府兵相抗衡,生生将人抢回京去。

端王寝殿里, 众大夫与下仆全都退下去了,床上的人睁开眼睛, 翻身坐起。

“饿死本王了, 快快快!”

杜欢一改“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形象, 起身开窗, 散散殿内浓重的味道,探头出去催符炎:“赶紧去弄点吃的来。”

不多时, 他便鬼鬼祟祟提了两大提盒吃食送了进来,边摆碗碟便向端王汇报外面的情况:“宫长史陪着姓岑的狗官在前院闲聊,听说京里如今都是张承徽那老匹夫作主。封尧虽然做了储君, 却要事事都听那老匹夫的。殿下,咱们真不回京?”

端王:“暂时不回, 总要等张承徽图穷匕现。”

张承徽在先帝一朝便把控朝政, 最后连先帝也震慑不住, 不得不放长子离京保命, 以其之野心, 恐怕不会止步于摄政王。

符炎:“说不定他们还会派人来。”

杜欢调皮一笑:“那就只能劳驾符大哥多准备几袋新鲜血了。”

端王替她盛一小碗鱼丸递过去, 极是心疼:“这些琐事自有他们去忙, 你还是赶紧多吃点,都瘦的皮包骨了。”

杜欢略微吃几口便不吃了:“吃太多要是胖起来,岂不引人生疑。”

端王因此而恨煞张承徽:“等到他日一定要那老匹夫好看!”

远在洛阳的张大将军见到回京复命的传旨官, 新帝已经即位,而他也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他陪伴了封氏前两代帝王,轮到第三代帝王,终于有望更进一步,每日都被内心的野望折磨,面对张皇后与新帝封尧,态度也轻慢起来。

到底太后是自己亲生女儿,皇帝是自己亲外孙,论家礼他们也得听自己的。

张皇后数次亲眼见识过了亲爹怠慢自己儿子,言语之间的轻视指点,宛如儿子是亲爹手中的提线木偶,偏偏封尧于政事上还得求助于摄政王,心里颇不是滋味。

先帝封益受制于亲爹而不得不与她虚应事故,她乐于见到丈夫被父亲钳制,可是轮到儿子受父亲的气,她就不乐意了。

做母亲的,总是最疼爱自己的儿子。

当着张承徽的面,她一力抬高父亲的功绩:“若无父亲护持,我们母子也走不到这一步。”垂泪自责:“都是女儿的不是,连累父亲这些年不得安枕,为了尧儿殚精竭虑。”又委婉劝说:“尧儿于政事上多有不通,不过好在他年轻肯学,又有名师大儒教导,想来假以时日,也能独当一面,届时父亲也能好生歇歇了!”

“太后所言极是。”

张承徽内心:谁说老子想歇了?

老子一点都不想歇息!

他回去之后召集心腹重臣在摄政王府开会商议,暗示新帝年幼,从小被太皇宠坏了,不懂政事民情就算了,恐怕胡乱颁布旨意,诸位作为朝中栋梁,切不可由得新帝任性胡来而不知劝谏。

诸人心领神会——您这哪里是怕新帝胡乱颁布旨意,您是怕先帝太出息了,让老大人您无用武之地!

于是封尧即位数月之后,逐渐发现一件事情,他在帝王的宝座之上真就是一尊泥塑木胎,朝臣每月大朝会准时按点来拜拜,其余时间您爱干嘛干嘛。

政事由摄政王一手把持,奏折也以他看不懂为由都交由张承徽批复,而他公然在奏折之上用朱批,却让官员抱一堆先帝在位时期的奏折胡弄他,美其名曰:学习。

封尧在宫里除了要读书,每日便是翻翻旧奏折,虽说已经是皇帝,却连朝堂政事都摸不到边。如是数月,前往舒州的前后派了五拨,端王依旧在养病,他却已经对张承徽心复怨恨,好几次在张太后面前抱怨:“我算劳什子皇帝?连朝中发生何事都不知道,不过是外祖父手中的傀儡,还时常在朝堂之上被外祖父训斥,颜面全无。早知如此,这皇位还不如让封晋去做呢!”

张太后连忙安抚儿子:“胡说!你外祖父是为了你好,想着你年纪小替你打理江山,若非你外祖父哪有咱们母子的今日,你怎可不体谅外祖父一片苦心?”实则内心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亲爹到底是为着张氏一族还是为着封氏的江山,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但她身为女儿,总不好恶意揣测亲爹。可身为母亲,也不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江山被亲爹篡夺,当真左右为难。

封尧可不吃她这一套:“朕已大婚亲政,却连政事的边都摸不着,外祖父这是为我好?我看他是为了自己好吧?”

张皇后面色一沉,呵斥儿子:“不许胡说!”叹口气招手让他过去:“尧儿,母后身边只有你一个了,你万不可再让母后操心了。无论外祖父为了谁,他终归年纪大了,你还年轻!”

可惜封尧年轻气盛,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且因自己受的委屈,终于理解了先帝在位之时的种种不得已:“父皇就是被他压制了一辈子,最后郁郁而终。他这是想让朕也郁郁而终吗?母后您到底是向着摄政王还是向着朕?”

年轻的帝王向张太后发出了灵魂拷问,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张太皇在殿中垂泪:“这孩子,怎的就是懂体谅哀家的难处呢?”

封尧即位半年之后,滞留舒州的官员共计七名,而他与摄政王之间已经剑拔弩张好几次。

祖孙俩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官员的面都呛声好几次,他以一种孩子式的撒泼方式向张承徽讨要奏折,没想到被老狐狸给扣了一顶“尚未长大不懂政事”的大帽子,由得他在朝堂上使气摔东西,还要做出宽厚的长者模样,语重心长的劝他:“陛下心性未定,不知朝政关乎百万生民,不可轻乎,待陛下读懂了圣人典籍,修得了君王之道,懂得了朝政不是小孩子胡闹,再来亲政也不迟!”

消息传回舒州,端王殿下的病总算好了。

他从床上翻身而起,披挂整齐准备出府点兵,守在端王府里的传旨官员们闻言大惊失色,纷纷出来相拦,还有那不懂审时度势的二愣子官员牢记自己出京的职责,拦在端王马前拿张承徽吓唬他:“摄政王有言在先,待端王殿下病情稳定,即刻随我等入京面圣。殿下这是准备去哪?”

端王枪尖指着他:“带他入营祭旗!”

亲兵上前,将此人五花大绑,驱赶其余传旨官员一同上车,前往舒州大营。

武德元年三月,春暖花开,驻守舒州的端王封晋举着“清君侧、除奸佞”的大旗,杀了京中一名传旨官祭旗,亲率五万舒州军杀往京都。

消息传回京都,张承徽暴怒:“封晋小儿,敢和老夫作对!”他拍案而起,恨不得立时披挂上阵,一枪将封晋穿个透心凉,没想到起的太猛,眼前一阵一阵炫晕。

手下人赶紧扶住了他:“大将军息怒!端王从未打过仗,沿途多有关卡驻兵,他未必能入京,说不定半道上就被咱们的人给截杀了。且听他继续说。”催促前来传报之人:“还不赶紧说!”

张大将军暂时被劝住,坐回去稍事歇息,虎目含怒:“快说!”

那传报之人战战兢兢道:“端王每战身先士卒逢不顾身,舒州军兵强马壮,他们还有一种很吓人的武器,听说叫什么火雷弹,所过之处杀伤力巨大,能将城墙炸开豁口,无论多坚硬的盔甲也能被炸个血肉横飞,自端王攻下两座城之后,沿途官员听闻吓破了胆,要么弃城逃跑,要么大开城门投降,属下来之时端王已经拿下了六座城池……”

他越说声音越小,脑袋磕在张府冰凉的地砖之上,甚至都不敢抬头多瞧一眼张承徽的脸色。

半晌,张承徽胸膛不住起伏,终于难捺怒气,一把将案上笔墨纸砚推了下去,那砚台从上面砸下来,砸中了手下人的脚,疼的他冷嘶一声,砚台里还有半池子未干的墨汁也尽数泼在了他袍角之上……

书房里静的吓人,只能听到张承徽粗喘如牛的声音。

良久之后,张大将军总算暂时压住了怒火:“那个火雷弹……又是什么东西?”

自端王出京,派往舒州的探子从来就没断过,有些暗探再也没了消息,有些还能传一些消息回来,唯独没听过什么火雷弹。

传报之人吓的声如蚊蝇:“不、不知!属下不知,之前从未、从未听说过什么火雷弹……”

张承徽怒气冲脑,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赶紧扶着桌子才算稳住了神,对手底下这帮人简直失望之极:“废物!都是一帮废物!”派出去那么多人,也只打听到了一点皮毛,连一点机密都未曾知晓,养他们到底做什么?

第七十四章 二更

关于这个火雷弹吧, 如果张大将军愿意向端王讨教的话,端王殿下……大概也不会告诉他的。

不说他没有收到消息,便是舒州营中将士也不知道这个神秘武器。

原本大家对于举旗造*反都心怀疑虑, 但考虑到舒州军跟端王休戚与共, 都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往前冲,哪知道端王殿下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遇上的第一座城池便有端王府亲兵往城内扔火雷弹,只听得天崩地裂之声, 火光冲天, 紧跟着城墙被炸开了一个口子, 城砖与断肢残骸在半空中翻滚……

城内的守军呆住了。

——这是什么?天雷?!

舒州军也呆住了。

——殿下藏的是什么东西?

接连攻下好几座城池之后, 舒州军信心大增,甚至已经投降的守军与地方官员前来拍马屁, 渐有流言传出,说端王本该是天子,但朝中奸佞当道, 故而天神下凡相助。

下凡的天神·杜欢:“……”

“火雷弹”乃系统出品,限量供应, 为此她对宝石的需求量大增, 每攻下一座城池, 便派人去市面上搜罗宝石。令人欣慰的是, 随着系统吞了不少宝石之后, 有一日在她脑中响起一阵突兀的音乐, 敲着鼓点很有点喜庆的节奏, 随后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脑内响起:“恭喜宿主,系统进度百分之七十。”

杜欢不解:“110,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提示:“请宿主观看内屏。”

杜欢打开脑内蓝光屏, 发现最下面多了一条进度条,进度条上已经走了一大半,而她工具栏里各项技能都有不同程度的更新。随着她这三年内的不断搜罗宝石,系统吐出来的东西也不少,什么玻璃水泥香皂香水、还有各种化妆品的配方,还有天花疫苗、改进的耕种农具、各种适宜舒州种植的蔬菜水果种子……等等,好处不断。

现在再翻她的工具栏,发现连点石成金术已经进化成了2.0版本。

她试着对着脚下一块鹅卵石试试,结果那块镶嵌在花园小径里的鹅卵石居然变成了金色,这是舒州军打下来的第七座城池,太守为了迎接端王大驾,特意请端王住进了自家别院。

封晋才应酬完太守,过来就发现杜欢呆呆站在后院小径上,虽然已经进入五月,天气和暖,但她一路随军辛苦,也应该早早歇着了。

“阿欢,怎么了?”

杜欢表情有些奇怪。

端王这几年间除了忙着整顿操练舒州军,发展舒州经济民生,最操心的便是杜欢,随着她拿出来的东西越多,他越心惊,生怕各方势力知道自己府里藏着个大宝贝,故而这几年最费心的反而是如何掩饰杜欢的能力,让她拿出来的东西不那么打眼,省得被人发现了她的特异之处,为她带来伤害。

与此同时,舒州派出去的商队前往各州府做生意,甚至还有前往魏蜀两国,带着舒州的各种产品,譬如琉璃摆件水晶杯,香水香皂化妆品,带回来的除了宝石,还有各地产的药材等物。

舒州商队皆是端王亲信,他们之间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端王殿下金屋藏娇,杜先生最爱的不是口脂面膏,也不是绫罗绸缎,而是各色宝石。

端王殿下为了讨杜先生开心,恨不能搜尽天下宝石。

只是这个小道消息仅限内部人员之间流传,外面的人尚不知道这些事情。

端王殿下喝了点酒,暖风一吹有点微醉,胳膊搭上杜欢的肩膀,脑袋也压在她身上,柔声道:“我知道啦,你是在等我是不是?”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肢:“咱们回房去吧。”

杜欢没动。

封晋再使力,她还在原位,大有扎根在此地的架势。

“到底怎么了?”端王殿下总算是清醒一点了。

杜欢无辜的看着他,缓缓挪开了脚,入目的是一块镶嵌在小径上的圆圆的……金子。

端王殿下还当自己眼花,眨眨眼睛发现她脚下果然还是一块镶嵌在地上的金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尤太守也太穷奢极欲了吧?居然拿金子铺地!”他转头便要派人去查尤诚的帐:“叫什么尤诚啊,不如叫尤贪算了!”

没想到被杜欢扯住了衣角,她小声说:“不关尤太守的事儿,是我……”

自从送过粮种之后,这三年间杜欢在端王殿下面前大变东西不止一次,也解开了端王殿下心头的疑惑,知道了她只要宝石却从来不打首饰的原因不是为了收集宝石,而是为了续命。

亲眼见识过了宝石变灰的过程,也有机会见识到了她的点石成金术,不但震碎了端王殿下的三观,也让他更加严密的派人保护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他怕她不知人心险恶,再三叮嘱:“千万别让人知道,外面不知道多少人贪得无厌,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只一味想要榨取你的价值。”知道她只能将变灰的宝石变成石头还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眼下见到杜欢欲言又止的神情,脑子里灵光一闪,总算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你是说……这是你变的?”

杜欢点点头,心头略有不安。

不知道系统进度满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符炎过来汇报军情的时候,远远看到端王殿下与杜欢头并头蹲在花园小径,拿着把匕首不知道在挖什么。等他过去之后,好好的小径上有个新挖过的小坑,端王殿下手里捏着个帕子,也不知道包着石头还是土。

他只觉得好笑,暗中怀疑这是殿下身上酒味太冲,杜欢故意整他,让他在园子里挖石子儿玩,只能装没看见,一本正经报了接管城中防务之后的事情:“抓到了十几名暗探跟刺客,都是京中派来的。还有想靠近大营的,其中一名暗探说是张承徽派人来打探火雷弹来历的。”

事实上,每次只有到用的时候,端王殿下才会拿出来。

至于火雷弹的来路,符炎大约猜着了几分,但他忠心耿耿,自然假作不知,不但未曾说破,还一直帮着端王殿下隐瞒。

端王手里捏着个帕子,还有沾着泥土的匕首,神色淡定,丝毫没有被符炎的问题给难住:“外间不是传本王有天神下凡相助吗?就说此乃神赐,助本王入京清君侧,除奸佞所用。”

打发了符炎,他的酒意也全醒了,牵着杜欢慢慢回房,沿途遇上尤府的婆子丫环,便挥手让她们退下。等回房之后,将那块金色的鹅卵石摊开在桌上,担忧道:“怎么回事?以前不是对寻常石头无效吗?”

杜欢极力遮掩:“可能是……最近吞的宝石能量太多了吧。”

端王将人掐着腰抱进怀里,搂着她不肯松开:“阿欢,你可不许骗我!”

杜欢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心头一片安宁:“骗你干嘛?再说能随便点石成金,难道不是好事吗?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

封晋捏了下她的鼻子:“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儿?你越为我做的,我就越有一种感觉,总觉得有一天将能为我做的所有事情全都做完,便会离我而去。”他紧紧搂着她的细腰,靠在她身上:“如果说你是来报恩的,恩也有报尽的一日,我何德何能?”

他近来总是惶恐,自从举旗造反之后,杜欢先后拿出了火雷弹,瞭望镜,沿途每至州府,她已先行拿出了绘制精美的地图,实在令他不胜惶恐,生怕自己入京之时,便是两人分开之时。

杜欢轻笑:“你想多了,我要是能离开,早就离开了!”

封晋松了一口气:“不离开就好。”

他忽有了主意,眸中光芒大盛:“阿欢,不如等我们攻下洛阳,杀了张承徽那老匹夫之后便在京中举行婚礼吧?到时候我定然为你举行最盛大的婚礼,你觉得如何?”

这几年间他不止一次的求婚,都遭到了杜欢的拒绝。不过端王殿下是越挫越勇的人,每次求婚失败也不以为意,继续进行下一次的求婚,还进而挑战杜欢的底线,从最开始的拉拉小手到抱抱肩,揽揽小腰亲亲小嘴,一步步进行下来,如今她已经很能适应端王殿下的“动手动脚”了。

两人关起房门来亲过抱过,进了军中大帐便是主君与幕僚的距离,谈起公事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未见得有什么过分的亲昵之举,尤其端王殿下在人前对她极为敬重,从不曾有什么轻浮的举动,省得手下看轻了她。

杜欢无奈:“殿下何以对成婚这么执著?”

也许是前世老杜的背叛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她对结婚之事并不热衷,反而觉得眼前此种境况最好,既无婚姻的束缚,还能自由自在的享受两个人相处的快乐,纵然有一日端王殿下移情别恋,她也能够转身而去,不至于伤筋动骨。

封晋失笑:“那是因为本王惶恐啊,如果不用成亲绑住了你,生怕哪一日你消失不见,到时候本王到哪里去寻个报恩的仙子呢?”

第七十五章 三更

端王发兵在三月, 入京则是暑热正盛的八月,只用了五个月时间便长驱直入,踏入了洛阳城。

其间张承徽派了好几路人马前去抵挡, 无奈端王一杆长木仓使的出神入化, 近身而战者也被他的惊雷掌给拍飞,而他的惊雷掌刚猛霸气, 但凡中掌者内脏皆碎,无一存活。

更兼着他用兵如神, 对各州府的地理地况极为熟悉, 加之火雷弹的加持, 又有“天神相助”的传言, 逢州过府未战对手先有了怯意,就连张承徽亲自带出来的军队都抵挡不住, 生生让他大摇大摆进了洛阳城。

大敌当前,张承徽与封尧祖孙俩也没功夫内斗了。

封尧窝在坤宁宫不敢出来,抱着皇后恨不能大哭一场, 对张皇后诸多埋怨:“都是母后,非要让朕做皇帝, 不惜对皇长兄下手。做了皇帝也没什么好的, 头上有外祖父压着, 朕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既然外祖父这么厉害, 那就让外祖父去杀了皇长兄啊, 都别来找朕!”

皇后仍旧姓张, 乃是张承徽从自家孙女里面挑出来的, 最是端庄大方的女孩子,做了皇后却以丈夫为先,从不曾在封尧面前为祖父说话, 加之两人从前就认识,用温柔手段笼住了皇帝的心,与其余妃嫔都相处愉快。

当然,其余妃嫔亦是从张承徽心腹家中挑选出来的适龄女孩儿,身家性命皆与张承徽绑在一处,皇帝去与不去她们那里,倒也区别不大。大家本来也不指望着皇帝而活,而是靠着张承徽而活,反而更为敬重皇后。

“陛下别怕,大将军定然会派人挡着端王,不教他进宫来惊扰了陛下!”

话音方落,便听得地动山摇,远处火光冲天而起,有宫人惊惶失措,奔走相告:“来了来了,端王殿下的神兵来了……”

流言总是传的飞快,何况端王殿下用兵之快简直闻所未闻,传着传着便变样了,传成了端王殿下有一支神兵,无往而不利,他人还未打进皇城,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想要躲藏或者逃跑的宫人。

张皇后在寿康宫里被吓的面如土色,紧紧攥着心腹宫人的手:“怎么办怎么办?那个孽障打进来了,快!快去找摄政王!”

有宫人来报:“摄政王正在带兵守宫门,但是……但是端王那边扔了火雷弹,宫墙都被炸塌了,舒州军已经冲进来了……”

大势已去。

张皇后眼睛都红了,哆嗦着问:“陛下呢?”

宫人:“陛下在皇后宫中。”

张皇后扶着宫人的肩膀站起来:“扶哀家去坤宁宫。”就算是死,她也要跟自己的儿子死在一块儿。

沿途遇上许多乱哄哄逃命的宫人,此刻也不管什么太后还是奴婢了,除了张太皇身边的心腹宫人,其余宫人哪管地位尊卑,撞了张太皇也只是转头即跑,哪管撞到的是谁。

张氏走到半道上,又是几声惊天地动的响起,皇城宫墙好几处火光骇人,震的脚下的大地都仿佛在颤动,令人头皮发麻,心脏乱跳,远处的喊杀声顺风传了过来,仿佛近在耳边,吓的她双腿发软,若非心腹宫人扶着,早就瘫坐在了地上。

她好不容易带着人踏进坤宁宫,封尧见到她犹如见到了救星,忙扑过来问:“母后,怎么办怎么办?皇长兄打进来了,他……他会不会杀了朕?”

张氏眼泪流了下来,抚摸着儿子年轻的脸庞,他还是少年模样:“会!他一定会杀了我们母子!”她追悔莫及,早知封晋有天神相助,她又何必逆天而为,早早做个好继母扶持他上位,她们母子还能有一线生机:“当初母后对不住他,待见了他,母后亲自请罪,希望他能留你一命!”

封尧双眸露出喜意:“当真?”

“当真!母后何时会骗你?”张太皇不住流泪:“你我母子一场,这辈子走到了尽头,皇儿能陪母后喝杯酒,送送母后吗?”

封尧似乎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眼圈也红了:“母后——”

张氏身边的宫人递了酒壶过来,张氏亲自斟了两杯酒,母子一人一杯:“我儿,来。”

封尧流泪:“母后,是儿臣不孝,是儿臣无能,护不住您!”

母子俩一仰脖,齐齐饮尽杯中酒,又有宫人抖抖擞擞上前来斟酒,母子俩共饮三杯,算是全了这辈子的母子之情。

嘶杀声由远而近,很快便有马蹄奔雷之声轰然响过,外面守着的宫人们传出尖叫声,有人抬脚踢开了殿门,逆光而来,身上染血的银甲被日光照耀,泛着刺眼的光芒,木仓尖还滴着鲜血,犹如天神下凡,脚步踩过殿下地砖,一步步走了进来,及止到了近前,才能见到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孔,却因为面颊之上染着血迹,微微一笑透着股说不出的妖异,如同夺命的恶魔般惊悚。

他说:“本王接到陛下好几道旨意,召本王进京面圣,送先帝最后一程,无奈本王身子骨不争气,一直卧床不起,好不容易养的有点起色了,又听说陛下身边有了奸佞,只恐危及我封氏江山,这才不顾伤病冒死带兵前来清君侧,让陛下受惊是本王的不是!”

封尧已经吓的抱着张太后的胳膊发抖:“你你你……你带兵进城……”原想说造反,又怕激怒了封晋,只能求助于张太皇:“母母后——”您不是说好了要求他留我一命吗?

封晋轻笑:“瞧陛下这话说的,不带兵进城,怎么清君侧?”他才不管张太皇想说什么呢,当即招手:“来人啊,将觊觎我封氏江山的奸臣张承徽带上来。”

殿外很快传来脚步声,沉重的拖拽声,张承徽双腿已经被火雷弹炸断,被端王府亲兵挟着双臂拖了进来,在殿内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直接扔到了封尧与张太皇面前。

“父亲——”

“外祖父——”

张承徽双腿已断,头盔不知道被扔到了哪儿,一头白发披散着遮住了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仍旧燃烧着熊熊烈焰,嘶声大喊:“封晋小儿,有种你杀了我!”

端王殿下蹲下来,悉心撩开他的头发,笑容堪称彬彬有礼:“张大将军这话说的,你为封氏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就因为架空皇帝独揽大权便要被本王诛杀?传出去全天下都当本王是滥杀之人。既然本王入京是为了清君侧除奸佞,自然要审问清楚了再杀,哪有未经审问就诛杀的道理?”

他用木仓尖恶意在张大将军那条断腿的伤口戳了两下,颇为惋惜道:“不过大将军这两条腿已经废了,依你目前流血的样子,恐怕也等不到审问的一天便要流血而死。”他似乎是在安慰张承徽:“不过没关系,等你死了之后,本王定会派人抄家搜府,将张氏子弟全都押进天牢审问,生前不能定你的罪,等大将军死了还可以开棺鞭尸嘛。”

张承徽眼前一阵阵发黑,想要撑起来朝他吐一口唾沫,双臂却牢牢被端王府的亲卫挟持,只能狠狠瞪着他:“封晋小儿,你会遭报应的!什么天子之相,什么天神相助,我呸!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他半生戎马,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但凡认命信命,早都死成了一把枯骨,又哪里来的后半生荣华富贵。当年封氏立业,□□也假作传言,不过是想要聚拢人心的把戏而已,只是封晋的把戏更高端一点,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厉害武器教人相信了他而已。

封晋半点不曾为他的诅咒而害怕,冷冷道:“本王将来如何不劳大将军操心,倒是大将军的报应已在眼前,您就慢慢享受血流尽的感觉吧,反正本王也帮不了您,谁让本王不擅长医术呢。”

他不再理只剩下半条命的张承徽,转而面向张氏母子,还装模作样见了一礼:“多年不见母后,没想到母后风采依旧。”

张太后泪眼婆娑,忽然起身一头跪在了他面前,接连磕了三个头。

“哎呀,母后这是做什么?儿臣可受不住!”话虽如此,端王殿下依旧端端正正站着受了张太后这三个头,也没有要扶他的意思,倒有点抄手看戏的模样。

张太后接连磕了几个头,这才泣道:“自从你起兵那日起,我就害怕这一日的到来,一夜夜不敢睡,你到底还是打进来了。”

她又磕了几个头:“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了许多苦楚,让你差点没命,让你险死还生,让你好好的嫡长子做不了太子,只能远走舒州避祸,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私心作祟,想让自己的儿子即位。我知道就算是求你,你也不会留尧儿一命,这孩子从小被我给惯坏了,脾气又坏胆子又小,也没少欺负你。我带他一起走,求你放过月儿一命,她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求你看在你们是同父兄妹的份儿上,留她一命!”

封尧原本等着母亲为自己求情,没想到越听越不对劲:“母后,你在说什么呀?”

张太后眼泪不住流:“傻孩子,从来没听说过废帝还能活着的。”

封尧大惊:“不要,母后!”紧跟着一股剧痛袭来,他捂着腹部大叫:“疼死朕了。”后知后觉:“母亲,您让儿臣喝的酒里有毒?”

张太后嘴角已经有血迹,面色煞白扑过去紧紧搂住了自己心爱的儿子:“尧儿乖,尧儿别怕,母后陪着你,乖乖睡一觉就好了。”她说话已然困难,却用尽了用力紧紧搂着打滚的封尧,抬头祈求的望定了封晋:“都是我的错,求你留月儿一命!求求你!”

那些年的过往从眼前纷沓而至,却又疏忽散开,封晋定定瞧着她祈求的目光,始终不曾点头。

张太后眼底的光芒渐渐暗淡,鲜血从她嘴里喷涌而出,喷到了怀里搂着的封尧身上。

她死了。

怀里搂着已然气绝身亡的新帝封尧。

武德元年八月中,端王封晋入京,派人查抄了摄政王府,抄出天子袍服,昭告天下,奸佞张承徽篡权之野心昭然若揭,先帝有所察觉,但碍于骨肉亲情委婉敲打,没想到张承徽怒而杀君,端王奉诏入京除奸佞,当场击杀了张承徽,可惜先帝已然被张贼逼饮了毒酒,临终之时传皇位于长兄。

先帝既已驾崩,朝中张氏羽翼俱在,端王于是派兵在京中大肆搜捕张氏党羽,一时之间天牢之内人满为患,从各府邸抄出的金银字画珍宝皆入国库,唯有各色宝石收归皇帝私库。

年底,经过数月搜捕审查,朝中大半官员被清扫出朝堂,朝臣寥落,齐齐请求端王即位,端王再三谦让,终于登临大宝,次年改元龙朔。

龙朔元年,新帝封晋大力提拔寒门子弟,迎来朝中几名重臣的非议,但新帝不比封益与封尧好说话,他身负天命,从舒州一路打进京,京中如今的禁军皆是舒州军,铁血手腕,隐约有点开国□□的影子,几番交手朝臣便知圣命不可违,只能由得他提拔。

燕国朝臣许多都是世家子,少部分的寒门子弟也是当年追随太*祖打江山有过从龙之功的后人,早已从寒门一跃成为新贵,历经三代帝王,毫无根基背景而入京为官者寥寥无几,没想到封晋趁着许多官位虚悬之际,力排众议,一举往朝中安插了不少寒门子弟。

原本冗官、冗兵、冗费严重,许多官员在其位只学会了拍马屁,在先帝封益晚年,以及封尧即位之后,就连大司农桑镜诚与廷尉范响都只能夹起尾巴自保,不敢与张承徽一党发生冲突,眼睁睁看着朝中插满了张氏党羽也无能为力。